情深依舊【嬰湛/羨忘】終
光怪陸離,懵懵懂懂。 藍忘機有做一個夢。 那時,他與阿羨,初拜于予天宗門。 他入靈音門派,修習器樂,阿羨入劍道門派,修習劍法。 阿羨生性那樣聰慧,門派內的劍法只看過一遍,就可熟記于心,為之實踐,總能得到長老和掌門的贊嘆,更甚至是,阿羨不時來靈音門派尋他時,偶爾聽過的樂曲,就能記在心里,見自己有時搞不懂其中聲調起合,還能指點一二。 雙生之子,總說一強一弱,在藍忘機看來,只是因為阿羨過于強大,所以才顯得他平凡之多,可若說起自己,那也是眾多弟子中的佼佼者,不過是阿羨…… 太過耀眼的存在,比之日華灼灼,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羨風姿絕世,又愛貪玩打鬧,留戀紅塵情歌,可每每的都能得到賞識不止,名聲大噪,只不過是在宗門不過月余,上至宗主,下至外門弟子,凡在宗門內部者,都可曾聽說過一兩件阿羨事跡。 阿羨雖生了一雙風情眼,酷愛縱歌歡樂,野性不羈,不著調的樣子,也只有藍忘機知他比誰都要心思干凈,遲鈍呆笨,對于那情愛一事是一萬個不開竅,木頭樁子一樣的敲打不通。 一般在阿羨得空的時候,他都在自己身邊,所以毫不意外,頻頻見到對阿羨示好之人,他傻傻的看不出來,與對方互相調戲幾句,權當玩笑,半點看不出人家的不懷好意。 藍忘機雖不會制止,冷眼旁觀,總歸心里難受至極。 他當然知曉自己不該產(chǎn)生如此心思。 可阿羨一直都不曾看出,他也從未隱藏,藍忘機也就默許自己的所作所為。 默默傾慕著同為血親的阿羨。 一半是親情的交融,一半是感情的愛慕。 他清楚的知道,這樣畸形的喜歡終究會不得而終。 最終一定會止步于,一個契機。下山游玩,他與阿羨在一家店鋪,注意到了另一門派的弟子,藍忘機眼睜睜的看著身側阿羨,上挑著眼角,一派瀟灑隨性之樣,叫住了對面的女子,問她的姓名。 對方答:“綿綿?!? 出于禮貌,她同樣問阿羨的姓名。 阿羨偏頭看了眼自己的方向,轉了轉晶亮的黑眸,聲音含著笑意,輕輕震動,吐字清楚,“我啊,我叫……” “遠道,魏遠道。”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他們忘機在外的化名,是叫采之。 魏無羨笑意加深。 在問了對方此地是否有休息的客棧,魏無羨與對方告別,走到藍忘機身旁,見他臉色微有僵硬,心下?lián)鷳n,忙著要讓他休息,藍忘機淡淡搖頭,注視著方才綿綿離開的方向。 綿綿,遠道。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 這樣日日復年年,他在阿羨身邊,早就已經(jīng)麻木不堪,得不到回應的注視,旁人對阿羨的喜歡,經(jīng)不起再大的折騰,不愿意再經(jīng)受什么難耐的痛苦,不想再這樣雜亂的繼續(xù)下去。 他與阿羨,雙子雙生。 一樣的血脈,一樣的傲骨。 如此至親,本就沒有可能,倒不如直接斬斷,好讓他們兩個過得都會舒服。 他在與阿羨分開,去找了門派掌門。 靈音掌門早在第一次見到他之時,就曾告知自己天生木石之心,修煉成仙的絕佳仙骨,若非他執(zhí)拗于阿羨包容寵愛,不愿意舍棄,貪戀人間情愛,他可以在修習器樂的同時,再入無情道。 飛升成仙,本就需要拋卻紅塵,以天為道,博愛蒼生,摒棄雜念,如此公平公正,為這天下黎民百姓,此乃重任,亦是成仙之道。 他入無情道,抽離情絲,唯有向眾生之心,一心修習成仙,追求仙風道骨,慈悲之心,之于人間,對他本身,百利而無一害。 他是一顆木石之心,只不過是對著阿羨傾斜,一點柔情,無限放大。 當他不再眷戀阿羨,斷舍離之時,對這世俗便也不會牽掛。 阿羨是他情感的開始。 他也曾那樣喜歡阿羨。 只不過是入了無情,耽擱了時間,他出關之時,再不見阿羨蹤影。 宗門人都說阿羨走火入魔,肉身隕落,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天之驕子,如星辰般墜落。藍忘機雖不信,尋冠天下,也不曾感知到阿羨一絲一毫氣息。 而他情絲抽離,雙生之心也無法發(fā)揮作用。 他就算不信,百年時間彈指一揮過,他于茫茫人海,尋求百年,尋不回一魂一魄,探不到一精一神,可大道在前,生死有命,藍忘機終究是死了心。 守在宗門近千年,不曾隱退,只苦苦等待,只怕是阿羨魂魄若有一日回歸,找不到來時之路,好為他燃燈指明,靜等阿羨回家。 可惜阿羨沒有等到。 只等到了踏血而來的鬼修。 藍忘機抓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雙手,仰躺在破裂的碎石之上,身下坑坑洼洼不平,硌的他后背滲出了微微的血跡,渲染在有了塵土的流云衣裙之上,呼吸不暢,被逼的睜開眼眸,碎玉琉璃,橫眉面對眼前魏無羨。 他肩膀那處,撕裂的一個口子,被魏無羨咬出來的牙痕,逐漸青紫,往外透著血絲,要被鬼氣怨氣腐蝕,隱隱潰爛的同時,蠶食著他身體內的靈力,疼的藍忘機暗自咬緊了牙關,不肯低頭一步。 他等了阿羨千年。 不曾想,卻被阿羨這般折辱! 不可原諒! 藍忘機啞著嗓音,“你大可掐死我,我也不會承認,鬼修之徒,你與我曾是至親血脈,相依為命……” 魏無羨赤紅著雙眸,眼神狠厲,手下沒了輕重,藍忘機噤了聲音。 他們倒在的地方,是宗門最中心之地的祭臺,而祭臺雖然破裂,依稀能看出高聳的形狀,從這里望向四方,皆是打斗之景,血流成河,橫尸遍野,怨氣沖天,早已不復曾經(jīng)宗門神圣教化之氣。 魏嬰與藍湛趕來之時,已是寅時,黎明之前,寒氣最重,凝霜成水,鬼靈能力不可想象。 藍湛手起刀落,擋住要靠近魏嬰一團黑影,瞇起雙眼,再細細觀看此地之中,不經(jīng)意凝眸一瞬,瞳孔一縮,呆滯在原地,險些被突然飛過來的鬼怪襲擊,被魏嬰打散之后,藍湛全然沒有在意,像是失了神,急忙地要跑,一聲大喊。 “師叔!” 魏無羨抬著藍忘機的下巴,與他臉頰相貼,攬著他的肩膀,如同沒有聽到那一聲少年清音,眨眼笑著,愉悅至極,“若非今日難得一見,我怕是不會清楚,忘機很適合紅色?!? 這件本是象征著冰肌玉骨而冷清透骨的白衣,其中零零散散,上上下下,綻放幾點紅梅,雪上本該落花,而紅花更顯雪之清白。 又因藍忘機虛弱沒了力氣,臉頰也不復寒霜冰冷,懨懨垂著眼眸,脆弱無依,需要遮風避雨。他現(xiàn)在即使有心想要躲開魏無羨的觸碰,也沒有精力再去抵抗,渾身上下,處處被扯裂的難受,掙扎不得。 魏無羨揚著笑臉,指尖摩挲著他的下巴,忘機在他懷中,無力的任由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他那樣冰清玉潔,神圣在上,漂亮的羽毛還是被人折斷,染上了如此不堪的濁物,跟自己沒有什么兩樣。 他輕輕蹭吻著藍忘機的臉龐,微微瞥了眼要沖過來的藍湛,更加笑彎了眼,將他抱在懷里,撫弄著他的耳垂,像是展示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一樣,自得的瞇起雙眼,驕傲而猖狂。 藍湛幾乎紅了眼眶,眼瞧著平日矜貴而清冷的師叔,那樣被一介鬼修如此對待,露天席地,又毫無溫情,旁的還有人與鬼靈殊死搏斗,處處血腥暴力,皆是不雅與侮辱!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魏無羨根本不管不顧,才不在意是否會被宗門其他人看到,或許也有可能,他想的就是要讓他們看到! 在曾經(jīng)宗門引以為傲的祭天大臺,在這個毀滅了他的所有的源頭之地,行此等人間極樂,讓他們看到,宗門最傲人的清霜,被他納入懷中,被他占為己有,再沒有人會惦記他的忘機,只會知道藍忘機,在今日,被鬼修強占! 藍忘機就算想要反抗,也只能被他壓制,靈力被腐蝕,丟卸了力氣,蒼白著臉頰,半點沒有方才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流出的血液浸濕了下擺,還新鮮溫熱的血水,濃稠而黏膩,與魏無羨同為一體的血脈,艷麗而張揚。 魏嬰抓住藍湛的手腕,提起他的避塵,在自己手心劃過一道,手心炙熱的滾燙,魏嬰將他抹在藍湛鼻息之間,也就是一瞬,方才要張牙舞爪的飛奔而來的怨靈,聞到了同類的氣味,轉身飄飄然離開,魏嬰松了口氣。 在魏無羨冰冷眼眸掃過來一刻,魏嬰眼疾手快,蒙住了藍湛的雙眼,輕聲安撫,“藍湛,別怕?!? “……” 他抖著身子,不可置信,被師兄捂住的雙眼,沒有色彩,偏生的只殘留漫天的血紅,“……如何不怕?……師兄,那是忘機師叔!” “那是忘機師叔!” 方才他明明看到,藍忘機從喉間溢出的鮮血,淌落在他脖間,被魏無羨冷淡的抹去,藍忘機看到自己時,似是扯了扯嘴角,他親眼所見,衣服遮擋不到的鎖骨上,青青紫紫,滿目狼藉,備受煎熬! 他風光霽月的師叔,成了這般的模樣! “……你要我如何不怕!師兄!” 黎明將至。 魏無羨玩的也沒有意思,宗門里面?zhèn)膫赖乃?,偌大的宗門,此時即將天明,竟沒有往常一半熱鬧。 寂靜無聲,幽幽的可怕。 他坐在一顆石頭上,心情大好,點著自己的手指頭,一副純真無邪之樣,念念有詞,“大仇得報,無憂劍歸,忘機在旁,還有……” “還有……” 他歪了歪腦袋,苦惱的皺了皺眉頭,靈光一閃,想到什么,拍了拍手,黑沉的眼眸,簇然一刻鬼火明亮,開心的不得了,“??!還有一個!” “潰散的靈力?!? 話音落地,像是打開了什么禁制,被壓在這里千百年,從魏無羨身上剝離出的無上靈氣,獲得了自由的空間,匯聚一地,除卻被九胤他們所吸收,所剩余靈氣,皆是別人都無法吸收的,有靈之物。 雖是被壓制在予天宗門,混合在本身宗門內部的靈氣,因為是魏無羨身上的一部分,受主人熏陶,而眷戀保護著藍忘機,這也是為何藍忘機所在山峰,要比其他山峰靈力都要濃郁,而只要有一絲危險來臨,靈力凝聚,誓死守護的,也只有忘機。 當他原本的主人歸來,由他打開困于此地的禁制,銀光漸閃,重獲新生的靈力,轉而飛自遙遠天地,漸行漸遠,余有裊裊清清,格外透亮純白。 一如當年清澈如白紙的阿羨。 天與地之交際,忽而一抹金光燦燦。 魏無羨用手背,微微遮擋住了額頭,避免著光亮,拉住在旁藍忘機的手腕,注視著冉冉升起的霞光,光線親吻著他的側臉,燒焦著他柔嫩灰白的皮膚,疼痛而親切,魏無羨喃喃自語,“天亮了?!? 火紅而炙熱的朝霞,一派光明之景,其道大光,國泰民安,絢爛非凡,多姿多彩,明亮溫和。 魏無羨千百年不曾體會到。 如今再次觸碰,竟覺得太過耀眼,他支撐不住,鬼修的身體,本是藏匿于黑暗,他今后往生,卻與天明無緣。 終于此生,與黑暗共生永存。 “忘機,”他偏頭看向假寐的藍忘機,眼底溫柔,如河決堤,眼角彌漫濕潤,他笑得愈加澄澈,“我們該走了?!? 他不再屬于光明,可又必須要活下去。 天已大亮,他們也該離開。 “藍湛。” “師兄,”方才與鬼靈一番打斗,滿身鮮血的少年,奔跑著于魏嬰的方向,在他敞開的雙手,抱住魏嬰的脖子,緊緊扣著,生怕被推開了一樣,委屈至極。 “別丟下我了,師兄,帶我走吧,不論哪里,我陪著師兄,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有師兄,我都不介意!” “……” 魏嬰淡笑,看了眼腳下一地的血河,摸著他及腰的長發(fā),輕輕開口,“你該留下來的,宗門還需有人處理剩下的難題,老祖雖未下死心,沒有過度殺戮,還留有幾個掌門長老,可到底宗門元氣大傷……” 藍湛打斷他的話,“師兄,我想聽你的實話?!? 魏嬰埋在他的肩膀,沒有開口,仿若雕塑,只是雙臂將他糾纏,他們互相相依。 實話…… 藍湛靜靜等待,原以為不會等到,可就算師兄阻攔,他也不會留在宗門。 他無父無母,只有魏嬰。 人常說修仙之人,不可對一人有如此執(zhí)念,世間萬物,所追求之物甚多,又何非吊死在一顆樹上,也是因為如此,他修為不會達到師兄那樣地步,只是因為他執(zhí)念之深,不能順了這蒼生大道。 直至藍湛肩膀傳來濕熱,他驀然呆滯,耳畔聽得師兄幾聲喘息,將他抱在懷中,哽咽著回答,“實話就是,人生之路漫漫,而歲月匆匆無回首,我……我只想自私一次,想往后余生,你都在我身旁?!? 就像是九胤宗主那樣的大能,一夢之中,魂居異地,而他自己,更是無妄之災,本以為是一本普通至極的劍法,卻讓他慘死亂葬崗,若非老祖看自己與他經(jīng)歷相同,產(chǎn)生惻隱之心。 ……他差點以為,再見不到藍湛。 修仙界追求的一切,權利,至尊,成仙,在他位于亂葬崗,全部煙消云散,生命消逝一刻,唯有藍湛,是那片黑白之地的色彩。 讓他留在宗門,是出于理性,要報答宗門恩情。 若是為了自己,魏嬰也就沒有了天下大義之心,只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 藍湛親昵地蹭著他的臉頰。 再沒有什么事情能比得過師兄親口承認的感情。 “若師兄不棄,我自當不離?!? 他望著日出半輪的灼熱,方才感覺到一絲暖意,驅散了寒夜的徹骨,從他腳底觸動,傳到身體之中,萬物初醒。 “師兄,天明了?!?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