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哦呀哦呀，你那是什么，讓我看看可以嗎？”我的，呃，應(yīng)該可以說是“同廂”吧，畢竟筆記本上第一個人就很遠(yuǎn)，需要坐高鐵，我點了軟座，在一廂中有八個座，非常幸運的是，我這廂算上我只有兩個人，不幸的是，另一個非常吵鬧。

? ? ? ? “哎呀哎呀，你給我看，我也給你看我的，這不是很公平嘛?！蹦莻€人接著說。我扶額搖搖頭：“我根本就不想看你的東西，你這不是強買強賣嘛?！闭l知那人說：“拜托，我可不是什么無知的小鬼，我真的知道你那是什么東西?！苯又冻龈呱钅獪y的樣子：“你那東西，是宗教圣物吧！”我不由得大吃一驚，老師的確是宗教里面很受敬仰的一位，這是我在老師病逝的村子里了解的，至于這本筆記本，是否為“圣物”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是有些許地位的。他見我氣勢少了大半，乘勝追擊：“而且我猜，里面是人物志?！彼f得完全沒有錯，里面就是人物志，我就是為此而趕急乘高鐵而來的。“我們目標(biāo)是一致的啦！”他遞給我一個蘋果，“你對‘命運教’了解多少？”我想了想：“我老師是傳教士?！彼约河帜昧藗€蘋果咬著吃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那就是什么都不懂咯?！蔽医舆^蘋果觀察，聽了這話很不爽，放下蘋果說：“怎么能叫什么都不懂呢？”他說：“要是你懂些什么，就會直接說了，就像我問你你懂英語嗎？你會一時間因為知識點太多而不知從何說起，而不是說‘我媽是英語老師’這樣的了?！蔽易屑?xì)想了想，覺得他說得確實有道理，于是拿起蘋果咬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他把果核扔進垃圾桶：“我啊，我姓淵，很少見的姓吧~”“不少見了，自從國家開放更多字作為姓氏之后，不少見了。”他笑了笑：“開放姓氏？我大概就是那時候的吧?！?/p>

? ? ? ? 我知道我觸及了一些人心底的隱私。

? ? ? ? 在很久——其實從國家來看完全不算久，但對于個人來說，足夠久了——以前，國家開放了十年姓氏自由。當(dāng)時只要是簡體字都可以作為姓氏（當(dāng)然部分字除外），這本來看似是應(yīng)對人多取名危機而采取的順應(yīng)民意的做法了。但是，十年對于禽獸來說，還是太長了。孩子因為稀奇古怪的名字而難以鎖定目標(biāo)，本來人少還好找，但隨著人一多，孤兒院成了賺麻了的狀態(tài)。

? ? ? ? 讓我更具體一點吧。本來我們國家人太多了，真的太多了（虛構(gòu)國家，未代入任何國家作為原型）。我們曾經(jīng)度過了一段“什么全靠人”的時光。勞動力靠人堆出來，科技靠人試錯出來，戰(zhàn)爭反而是好事，控制人口。那時沒人在意“死”，更不要說“生”了。在以前很有用，但現(xiàn)在不管用了。但是我們國家領(lǐng)導(dǎo)者都很少有改革的意識——也許是因為習(xí)慣了路在眼前，而不是腳下的感覺吧——但總之，人就那么烏泱泱地生。那時候可不比現(xiàn)在，那時候連性知識都不普及啊，傻姑娘很容易就被騙了，要么騙一時，要么騙一世啊。就那會，好男人也是有不少的，但是劣幣驅(qū)逐良幣啊，隨著被騙一時的姑娘多了，可憐孩子也多了，各種邪教也興起了，而所謂“順應(yīng)民意”的“姓氏開放”，無疑是政府的默許。

? ? ? ? 他，也許就是那時候的孩子。那一段時間，他們學(xué)術(shù)稱之為“把人當(dāng)蟲豸”的時代，我們老百姓叫做“那時候”，那些孩子，我們叫做“可憐孩子”。以后見到的見所未見的姓氏，也許，都是可憐孩子的后裔呢…

? ? ? ? “喂喂，你在傷感些什么啊？”他看著我說。我把吃剩的果核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盯著：“因為我姓‘阿’，阿杜一?！彼c點頭：“沒關(guān)系，我們是同志了?！彼麕臀野压藖G掉，伸出手來想和我握手，我順從了。“你好，阿杜一同志，我叫淵爻，淵家上下一把叉，”他用另一只筆畫了一下，“世代悲慘?！蔽覀兌夹α?。

“我是去找筆記本上第一個人的，你是為了什么？”我問。他扶額，微笑著搖搖頭：“從結(jié)果來說，我應(yīng)該找的就是你，或者更準(zhǔn)確一點，是你的筆記本?！彼贸隽硪槐疽荒Ｒ粯拥谋咀印！鞍?？”我敢確定，這種本子一定是自己手工制作的，換句話說，它應(yīng)該是絕無僅有的。但是它們確確實實是一樣的又不錯?！拔疫@本是二三十來歲的小伙的，你那本，是個老頭子的吧？”“是的?！薄澳俏疫@本是下冊，因為它最前面標(biāo)記了還有一本，你那本，看樣子沒有?！蔽曳_瀏覽一遍，覺得他說的不錯?！皝砜吹谝晃皇钦l?！蔽曳_我這本，看第一位?！暗谝晃弧蔽铱粗恍┗拘畔?。本子太小，不夠兩個人擠著看，，他突然問：“你這本一共幾個人?。俊蔽乙苫螅骸霸趺戳?？什么事？”他說：“嘛，我只是好奇嘛。我這上面有十一個人欸。你那呢？”我推開他靠過來的頭：“閃開一點，我看看?！蔽曳朔骸耙彩鞘粋€人?！薄澳蔷褪钦f一共二十二個人咯，行吧?！蔽覜]理他：“第一個人，是他?！蔽铱赐炅?，給了淵爻。

? ? ? ? ……

? ? ? ? 淵爻跳下出租車：“到地方咯，真愧是你啊，這種地方都找得到?！蔽易呦萝?，對司機道謝，付錢關(guān)上門，轉(zhuǎn)過來先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現(xiàn)在是下午，太陽在村口的位置。“喂喂，你在看什么呢？來找人啊！”淵爻迫不及待。我嘆口氣：“你到底是為了什么而來找人的？”淵爻笑了笑：“沒什么理由，看到這么個本子就想來了。”“完全沒必要。”我看了看村子最高大的建筑，是的，那確實是教堂的位置?！敖烫茫诒狈??！蔽抑噶酥浮Y爻順著看過去：“那走唄?！薄霸俚鹊?！”我拉住他。淵爻有些不耐煩了：“還等什么？”現(xiàn)在才下午，沒有小孩子出來玩耍嗎？照理來說在人口激長的鄉(xiāng)下，到處都應(yīng)該是貧民窟一樣的景象，為什么這里這么安靜，安靜得像是…死了一樣。但是這樣的借口是不會讓淵爻信服的吧。拉住他的手松開了：“抱歉，是我神經(jīng)過敏了?！蔽矣挚聪虼蹇?。淵爻卻停了下來：“不，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我笑了笑：“什么理由都信嗎？”我知道他所謂的“信任”是對我的“偶像崇拜”罷了，我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家里有個不諳世事的妹妹，我必須不讓她擔(dān)心，但我實際上受絆于各種各樣的小事上。“什么理由都信。”他拉住我的手，很溫暖，上次這么溫暖的手還是妹妹的。“這里，過度安靜了。”我等著他露出疑惑不解，或者哈哈大笑之類的情緒。他卻環(huán)視了四周：“你是這么想的啊，那我們現(xiàn)在干什么？”“你…沒什么疑惑嗎？”“欸？沒啊。”“為什么？”據(jù)說在人遇到自己預(yù)料以外的事就會手足無措，預(yù)料得越多越自信，就越是會手足無措。淵爻挨個看了看緊閉的門與窗：“沒什么理由，只是覺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薄斑@樣嗎？”我我們站在大道上背對背，看起來一定滑稽極了，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們仿佛落入了什么圈套，有誰在緊緊盯著我們，是遠(yuǎn)處的教堂？我看了看教堂，教堂上面有一個配色詭異的圖案，看樣子是各色玻璃拼成的。

? ? ? ? 淵爻感覺到了我一直顫抖的背：“不要緊張，我相信你。誰知道這種偏僻村子會遇到什么?！睖Y爻看了看天：“天已經(jīng)晚了，要不我們明天再去教堂，隨便找個人家借宿吧。”“不！”我覺得我們不能去借宿。“走，去教堂吧。”“嗯?！?/p>

? ? ? ? 教堂里面比想象的還小。一座火柴盒加斜頂，沒有多少美感可言，而且那個圖案窗就是唯一的窗戶了，再加上它坐北向南，沒有一個時候是能直接接受自然光完全打進來的，本就微弱的光穿過有色玻璃就又少了不少。越到里面，就越是黑暗。“…沒有座位。”“可能是因為沒錢吧?！薄澳阌锌梢哉彰鞯臇|西嗎？”“沒，我手機下次充電不知道什么時候呢，能少用少用?！蔽尹c點頭，周圍細(xì)節(jié)太模糊了，而且在照不到光的地方很明顯很臟。最里面是一個講臺，就是很常見的，把經(jīng)書放在上面，一個神職人員站在后面啊吧啊吧說一堆的那種。

? ? ? ? “啊，這種時候還有人啊?！薄罢l？！”我和淵爻同時轉(zhuǎn)過身去看門口。那是個老人了，身上的衣服雖然看起來很好，但早就破舊不堪，還臟兮兮的了。老人舉起手來：“我沒有威脅的，我只是來回憶青春的。”老人席地而坐：“你們是外來人吧，額呵呵，吃得那么好，真叫我羨慕哦，要是愿意分我一點食物，我會感激不盡的?！睖Y爻丟了個蘋果過去?！艾F(xiàn)在的城里人啊，就是有能力，蘋果都可以隨便給。”我覺得他話里有話，但又是一種說不出的怪味。老人拿袖子擦了擦蘋果，但是我懷疑那反而讓蘋果更臟了：“我曾經(jīng)就是這里的神職人員啦?！蔽液蜏Y爻對了個眼神，找到人了。老人咬口蘋果接著說：“本來和和美美的，我的職務(wù)是信徒，是的，這是個專門的職務(wù)，其余‘信徒’我們叫做‘迷途者’，哦對，還有個教士呢，傳授知識的?！薄澳銈兡菚r人很多吧？”我問道?！岸?！多得很！”老人用力咬蘋果，我把這個動作當(dāng)作他的肯定，“這個屋子開課的時候，可是人擠人地站著啊，婦女有帶著孩子，有懷著孩子就來的，當(dāng)時被擠流產(chǎn)的多得很?！睖Y爻覺得很怪：“為什么只有你是信徒？”老人哈哈大笑：“為什么？你要早十天問我我肯定回答是命運的恩賜，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了，就是看上我的錢了！命運也需要錢嗎，啊哈哈哈！”他嘴里還有蘋果，這么瘋狂地笑還嗆著他自己了。他“吭吭吭”咳嗽著，我們不敢去幫，他早就年事已高，要是就那么死了，我們逃不了。但是他不是白雪公主，他緩了過來：“當(dāng)時我們村，你知道靠什么過活？靠老子賣血，我單身的時候一個人賣，娶了媳婦多一個人賣，生了孩子，媳婦死了，沒事，孩子也能賣?！崩先藰泛呛堑卣f著不是人的話。淵爻冷冰冰地看著他手里的蘋果：“村里人不知道嗎？”老人笑嘻了：“村里人要是不知道，他們怎么過活？我怎么能有個媳婦？”我后背一涼。老人緩緩說：“現(xiàn)在這個破社會啊，你指望政府養(yǎng)你?。康昧税?，偏遠(yuǎn)一點的地方你看誰聽政府的話，法律都不好使，教士教我這么做的啊，他也是這么和村里人說的?！薄把u給誰？”我問。老人把果核隨手丟在陰影處：“誰知道?！彼麥啙岬哪抗庖恢倍⒅送耆г陉幱疤幍奈恢茫a了一句：“誰在乎？”

? ? ? ? 完全失敗。不用多說，我仿佛看到了反向的吸血鬼。吸血鬼靠輸入血液活著，他們靠輸出血液活著。而這一切的動力不過是，所謂的，信仰。“什么破爛組織…”我喃喃自語。

? ? ? ? 老人又樂呵呵地說：“大方的城里人喲，能不能賞我一口酒喝？”淵爻又丟過去一個蘋果：“沒有酒?！薄靶邪伞！崩先丝衅鹆颂O果，這次沒擦。我問：“整個村就你一家賣血養(yǎng)家？”老人搖搖頭：“我一人。其他人也不是沒抽過，但抽不了幾次就死了，誰知道為什么。”老人最后說：“知道傳教士死了的時候教士很難過，他說他打算去看看。我說可以啊，然后他就拿走了我所有的錢?！崩先苏f到這里笑了：“我們村的女孩羸弱到就算拉客都沒人看得上。除了我賣血，就靠教士的資金了。所以你以為命運教為什么在這個村？因為命運教在這個村有錢啊?！崩先艘Я丝谔O果：“我也養(yǎng)不動那么多人，有的人抱著赴死的決心替我分擔(dān)，死得快哦，沒錢吃飯的，也死得快，現(xiàn)在基本上還能動彈就我了。這個村就是臃腫的怪物，就知道吃吃吃，沒有吃的之后，很快就死了。”淵爻問：“教士去哪了？”老人搖搖頭：“你想探尋他？雖然他每次都有寄信回來，但是村里剛成年的小伙說要去找他要錢時，過個一周兩周回來了，錢沒要到——那地址都是假的，人都沒見著——過一段時間就死了，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老人最后微笑著看了看蘋果，還剩下三分之一，他抬頭看著我們，笑著說：“看來，這個蘋果，我要吃不完了啊?！蔽液蜏Y爻很快緊張起來，因為在老人的描述里，命運教教唆人犯罪，還殺人。老人眼神就那么慢慢渙散?！八懒?？”我問。淵爻點點頭。“你好像知道什么？”我問。淵爻又點點頭，他低下頭，似乎不愿意說。我走過來和他肩并肩站著，抱住他的肩。淵爻說：“命運教是危險的地方?！薄霸趺凑f？”淵爻從兜里拿出全國地圖：“你看，命運教教徒基本在邊緣游走，這些地方很刁，有人無法，可以興風(fēng)作浪?！薄笆前??！蔽颐鎸χ笫欠襁€要追查有些擔(dān)憂了。畢竟我還有家人。

? ? ? ? “喂喂，你不會放棄吧？”淵爻問我?！安粫??！蔽易詈筮€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