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與精神
“我就是我,我怎么可能不再是我呢?我怎么可能不陷入其中呢?”
“你確實是你自己,但是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陷入其中,每時每刻,你都不再是你。兒時的你是你,你卻不再是兒時的你。你可以擁有很多身份,但是這些身份都不是你。你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做任何你愿意做的事情,但是由于各種原因,你又不應(yīng)該、不能夠、不可以、不愿意做任何事情?!?br> “現(xiàn)在的我只是不知道應(yīng)該做什么?!?br> “人沒有應(yīng)該做的事情,因為人不是機器。只有你把自己當(dāng)成了屬于某種存在,屈從于某個目的的機器人時,你才會知道你應(yīng)該做什么。我只是一個機器,沒有出于自身的目的,只能根據(jù)某個目的去做出符合這個目的的行為。我并不是我,我也可以是我身邊的這個機器人,我們共用同一個目的。”她用手指著旁邊的那個男性外表的機器人說道。與此同時,那個男性外表的機器人又變回了女性的模樣,然后對我說道:“你在跟我們說話,但是我們只是作為耳朵一樣的器官來聽你所說的語言,同時作為嘴巴一樣的器官來對你說出我們自己也不懂的聲音。我們只是在執(zhí)行中樞系統(tǒng)的指令,正在和你溝通的并不是哪一個機器人,而是整個飛船。對你來說,這艘飛船就是整個世界,這個世界不會告訴你該做什么,因為這個世界并沒有自己的意志。你需要自己去判斷:當(dāng)你身處這樣的世界,你想要做什么、能夠做什么。”
“我都不知道我是誰,我怎么才能做出我的判斷呢?”
“你覺得你是誰呢?需要誰來告訴你么?你是我面前的這具肉體么?你只有明確的知道自己是男性或者女性,你才能做出判斷——應(yīng)該做男性該做或是女性該做的事情么?男性該做什么,女性又該做什么呢?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這些也需要讓這個世界來告訴你么?如果所有的這些都由這個世界來告訴你,你還是你么?難道你也是一個按照指令行動的機器人么?人的記憶不過是信息罷了,為什么要被信息所驅(qū)使,而不去處理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信息呢?通過信息的更換,你可以是任何一種人,但任何身份都不是你,因為它們都不過是信息,而你是它們的擁有者和創(chuàng)造者。
你可以通過某種方式擁有教師的身份,如果人類在某一天得到了復(fù)制記憶的能力,你作為語言教師的身份就會消失,你會隨著這個身份的消失而死亡么?假設(shè)你是一名基督教徒,由于某個事故導(dǎo)致你失去了記憶,之后你便跟隨救了你的伊斯蘭教徒信奉了伊斯蘭教,那么當(dāng)你找回曾經(jīng)的記憶時,你是基督教徒還是伊斯蘭教徒呢?你會因信息的沖突而陷入瘋狂么?
你把對其他事物的認(rèn)知當(dāng)做信息來處理,當(dāng)你的認(rèn)知出現(xiàn)偏差時,你就會承認(rèn)錯誤。為什么你對自己的認(rèn)知就一定要成為固化的記憶,不允許自己做出改變呢?‘你是誰’真的重要么?如果你的記憶要求你殺掉‘邪惡的敵人’,在敵人的記憶中你不也是‘邪惡’的么?當(dāng)你同時擁有了兩種記憶,你就擁有了兩種‘邪惡’,你難道會殺掉你自己么?”
“依賴記憶就會被記憶所限制,可是不依賴記憶的話,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記憶是信息,不要將記憶看做自身。你要對記憶進行處理,而不是被記憶所處理。意識不是信息創(chuàng)造的,是意識創(chuàng)造了信息?!?br> “我是誰?意識是什么?意識從哪里來?意識為什么會有慣性?如果意識沒有了慣性,我還是我么?”
“只要你在思考,那么每時每刻你都不再是曾經(jīng)的你。難道你殺掉了年幼的你才成長為現(xiàn)在的你么?你殺死了錯誤的你才能變成正確的你么?你是在到了某個年齡后就突然從幼年變?yōu)槌赡炅嗣??在得到了某個答案后就從錯誤變的正確了么?一個機器在能夠欺騙人類后就擁有意識了么?
如果你認(rèn)為‘你是誰’真的很重要。那么你所說的這個‘誰’所指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呢?是你現(xiàn)在所能感受到的肉體么?”
“當(dāng)然了,如果我的肉體死亡,我不就消失了么?”
“如果你失去了雙手、雙腳,你還是你么?”
“我還是我,只不過變成了殘缺的我?!?br> “如果給你安裝擁有超出肉體功能的機械手臂與雙腳,它們無論是感知還是操作性上都遠超肉體機能。你還是你么?”
“我還是我,但不再是原來的我了,盡管功能上超越了原來的我?!?br> “你每時每刻的新陳代謝都會使你不再是你。你剪掉頭發(fā)和指甲后,你就不再是你了么?‘原來的你’意味著什么?”
“這些改變并沒有真正的影響我,即便手腳殘缺,只要能夠在功能上進行彌補,我應(yīng)該就不會太在乎。”
“相比肉體的存在,你更注重肉體的功能么?”
“或許吧,如果我的心臟有問題,在必要的情況下,我肯定會選擇安裝心臟起搏器之類的治療器械。畢竟活著才是最重要的?!?br> “對你來說,肉體和意識哪個更重要呢?”
“我用意識來判斷哪個更重要的話,自然會更偏向于意識。但是我的意識需要借助肉體才能存在于這個世界,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它們的重要性是等同的?!?br> “如果你的意識可以不再依賴你現(xiàn)有的肉體而存在,你的肉體就不那么重要了么?”
“我想是的。在我的記憶中,人們會用手術(shù)改造肉體,使自己更漂亮、強壯、敏捷。人們?nèi)怏w的需求得到滿足后,肉體就成了服務(wù)于精神的工具?!?br> “也就是說,你允許肉體的替換,卻不接受精神上的替換么?”
“肉體的替換并不影響我的意識,甚至可以更好的服務(wù)于我的意識。精神的替換會使我不再是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就像死亡一樣可怕?!?br> “人類可以接受肉體的治療,因為肉體上的治療可以使人類的軀體恢復(fù)正?;蜃兊脙?yōu)化;但是人類卻很難接受在意識上做出改變,哪怕這個改變會使人類變得優(yōu)化。你覺得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我能意識到它們哪一個更接近我的存在。我的身體有了疾病或缺乏某種能力不是出于我自身的意愿,所以我能接受相應(yīng)的治療或進行相應(yīng)的鍛煉。如果我的意識出現(xiàn)了問題,這個責(zé)任是由我自身導(dǎo)致的。我可以承認(rèn)我的肉體出現(xiàn)了疾病并愿意接受治療,卻不愿承認(rèn)我的意識出現(xiàn)了問題。因為意識上的缺陷會使我意識到自身是不完美的,而且這個不完美是我自身導(dǎo)致的,我無法將責(zé)任推卸給病毒或基因這類非我的因素。
人類在幼兒時期是允許自己犯錯的,因為我能夠意識到自己還小,小孩子犯點錯是可以被原諒的,這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共識,無論法律還是道德上都有相應(yīng)的體現(xiàn)。一個成年人犯了錯就顯得不可饒恕了,因為我已經(jīng)失去了可以犯錯的借口。小孩子往往會因為肉體的缺陷或不同而排斥他人,因為他們的意識還不健全,會認(rèn)為肉體形象和他們自身的存在是等同的。當(dāng)他們的意識成長起來就變得容易接受他人肉體上的缺陷,但是仍然拒絕接受他人和自己意識上的缺陷。我在意識上的缺陷暴露給他人的時候會使我難堪,因為這是我自己造成的。”
“你能接受肉體上與他人相同或者有區(qū)別么?”
“與他人擁有相同或不同的外貌并不會讓我產(chǎn)生抵觸的心理,因為外貌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但是和陌生人穿了相同的衣服會使我覺得尷尬,別人模仿我身體的缺陷時也會使我憤怒。”
“精神上呢?”
“我能接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別人的想法會在根本上否定我時,我就會與他人產(chǎn)生沖突。宗教、民族、國家之間的沖突應(yīng)該就屬于這種情況?!?br> “如果有個人外貌、經(jīng)歷、思想與你一模一樣,你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想法?你會認(rèn)為他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