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雷格巴老爹在瀑布下沉思，蓬松的頭發(fā)無力地扒拉著頭皮，遠遠望去可作鳥巢，實際上不過是一團荒涼曠野上的風(fēng)滾草。狗早已結(jié)束了它那慵懶而悠閑的午后小憩，無精打采地趴在他的腳邊……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無形者?|?生于1994，作品集中探討真實的界限和生命的虛無。小說《尼伯龍根之歌》獲未來科幻大師三等獎。

樹上的柏拉圖

第二十八章 古老的人類的夢

全文約66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3分鐘

在前往太子港的路上，年輕的男子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擱置在窗邊，指尖夾著小半截?zé)熎ü?，縷縷青煙隨風(fēng)飄散。柏拉圖坐在他的旁邊，心不在焉地看著路邊風(fēng)景?？耧L(fēng)把林木撕扯成線，倦鳥與莽兔俱向后飛逝。在慵懶的午后日光下，那駕車男子的銀色機械臂反射出一陣黃金般閃耀的炫光。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卑乩瓐D問。路途坎坷，道路顛簸，搖搖晃晃的皮卡震得他臉頰和屁股皆發(fā)麻，牙齒也上下咬合，咔咔作響。

那司機用那只銀光閃閃的機械臂敲了敲方向盤，喇叭聲驚走了遠方山路上的野兔?！岸髋喽嗫死?，千夢之城的詩人?！彼啃敝戳税乩瓐D一眼，接著說，“我不是雷格巴老爹的仆人，我們只是在一起工作?！?/p>

“我聽說過你。不，不是機場咖啡店。”柏拉圖想，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然后他想起來了。一個對世界絕望的嬉皮士心存死志卻跳樓未死，他在跳樓的過程中嚇暈了過去，醒來時已在醫(yī)院，這位神神叨叨的癮君子大肆鼓吹生死一線間的瀕死體驗，宣揚一種末日救贖般的幻景，言之鑿鑿猶如附骨之疽寄生在紙面，把天空中那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金字塔當成了世界的救星。“你是那個嬉皮士。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消息?！?/p>

恩培多克勒挑了挑眉，但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盯著前方。

柏拉圖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說：“所以你想進到倒懸的金字塔里面，你真的聽到了聲音？見到了那末日救贖般的幻景？”

恩培多克勒一言不發(fā)，車子在某條山路的交叉口拐了彎。

柏拉圖猶豫了一下，“我也聽到了聲音——”

車子猛然剎住，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怪響。

恩培多克勒停下車，看著猝不及防之下前傾的柏拉圖，訝異之情在眼中一閃而過?！澳愣悸牭搅耸裁矗俊?/p>

“朔望?！卑乩瓐D答道。腦袋暈乎乎的，翻涌的胃袋也七上八下。

恩培多克勒沉默了一小會兒，重新啟動了車輛。老舊的皮卡在鄉(xiāng)村道路上吭哧吭哧地跑著，其聲其勢猶如一頭喘著粗氣的老黃牛，力氣和耐性都大不如從前了。柏拉圖等著這個男人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道：“不是朔望。”

“什么？”柏拉圖問道。

恩培多克勒搖了搖頭。“我說，不是朔望?！?/p>

“你是說聽到的不是這個？”他瞪著眼睛，愈發(fā)迷惑了。

“不，我的意思是，那聲音說的不是朔望，而是——”恩培多克勒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吐出那兩個堅定而有力的音節(jié)：“朔。望?！?/p>

“朔?！卑乩瓐D說，頓了頓，“望。”

仿佛攪動一片星云，黑暗中吹來一陣虛無的粒子風(fēng)。守恒的角動量。致命的氣體云。這名字就像一種力量，看不見，摸不著，在黑暗深空當中更生，伴隨著恒星的演化，放射出無窮無盡的光芒。

朔。望。一種悸動。一種集合。一種力量。一個不死的、不可摧毀的客體。一個被剝奪了象征秩序之支撐的生命。在共享流通的領(lǐng)域，人經(jīng)驗到的夢或朔望經(jīng)驗到的現(xiàn)實，越是在對方的領(lǐng)域被虛擬現(xiàn)實化，變成一種在某一維度上遭遇的現(xiàn)象，拒絕被融入這一維度的除不盡的剩余物就越是以不死生命的可怕剩余物的面目出現(xiàn)。

柏拉圖睜開眼睛——不知自己何時閉上了眼睛——感到一股奇特的困惑，內(nèi)心彷徨得無以復(fù)加?！八贰Ｍ?。這是什么意思？它們有什么區(qū)別？”

“我沒法向你解釋?！倍髋喽嗫死湛戳怂谎郏吐曊f道，“從由人建構(gòu)的龐大知識譜系出發(fā)，朔和望是一種月相，朔是日月黃經(jīng)差為0°，這時月球位于地球和太陽之間，以黑暗面朝向地球，且與太陽幾乎同時出沒，望是黃經(jīng)差為180°。這時地球在太陽和月亮的中間，月球被太陽照亮的那一半正好對著地球。但這只是我們的語言。朔望的語言是夢的語言，夢的語言沒有邊界。當存在通過人的語言傳遞祂的信息，信息就天生經(jīng)過我們大腦的轉(zhuǎn)化，自動翻譯為我們所能理解的話語。信息在轉(zhuǎn)譯的過程中也許有所丟失，也許沒有，但根據(jù)薩丕爾－沃爾夫假設(shè)——這個假說備受質(zhì)疑，認為語言結(jié)構(gòu)決定某個文化群體成員的行為和思維習(xí)慣——所有高層次的思維都依賴于語言，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概念體系，所以根本沒有真正的翻譯，人也不可能真正學(xué)會第二語言，除非人可以拋棄自己的思維模式，并習(xí)得對方的思維模式。我沒法向你真正解釋兩者的區(qū)別，詞語的意義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語境，更遑論此處所指涉的是一個我們所不理解的外星文明的語境。”

“但終有一天，”柏拉圖說，“我們會弄明白的。朔望的秘密。”

“待到我們進到生命的花園之后，”恩培多克勒補充道，“確是如此?！?/p>

柏拉圖到柏林向給孤獨長者告別，到樓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只流浪貓。他呼喚她的名字：“貝斯特?！比缓鬁蕚浜敏~肉罐頭，在窗臺邊獨自等待了十分鐘，看著樓下的恩培多克勒坐在車子里犯困。貓沒有來，像是消失了。那個小小的可愛的原始生靈，隱于城市之中，在鋼筋水泥澆筑的世界里漫游，如一場幻影，如一場夢——孤獨的人做的一場夢，他在夢中遇見了一個孤獨的同類。柏拉圖把最后幾罐魚罐頭全部打開，整整齊齊擺在窗臺上，之后便孑孓一身下了樓，帶走的唯一一樣事物是那幅尚未完成或許也永遠未能完成的畫作。魚肉罐頭也許會有貓光顧，也許不會，也許那是貝斯特，也許不是。那只可愛的長著虎皮斑紋的貓，四只腳卻像雪一樣潔白，他曾和星辰談起過這只可憐的小生物，她說這個叫踏雪尋梅，穿白襪子，而他只是笑了笑。但不知為何，柏拉圖有這么一種奇妙的說不出的預(yù)感，總感覺正如他的離開一樣，貓再也不會回來了。他的預(yù)感，莫不如說是預(yù)言，向來準確無誤。別忘了，他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這讓他更惆悵了。貓跑了，留不住，本來就在街邊流浪，也許這兒并不是她想要的家。野貓四海為家，走一步算一步，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是長久地漂泊，也許是在他離開的這幾天對這個地方感到失望了。貓罐頭擺在窗臺上，也許會經(jīng)受風(fēng)吹日曬和雨淋，也許不會，也許總會有新的貓跑過來，吃下那份本為貝斯特準備的最后的禮物。柏拉圖壯起膽子找到了給孤獨長者，說自己要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所以他懇請房東照顧好那只野貓，如果她還有來的話。老頭兒向來是個犟脾氣，性格火爆，喜愛罵罵咧咧，抱怨這抱怨那，但這一次卻出奇地沉默了，一言不發(fā)，神情恍惚，像塊石頭。柏拉圖預(yù)料中的狂風(fēng)暴雨不曾到來，等到的卻是一聲老人獨有的嘆息，長久深自孤獨，帶著閱歷增長的智慧，還有紅塵中翻滾多年的豁達。給孤獨長者說，他曾有一個妻子，在西德工作，后來妻子出意外死了。給孤獨長者又說，他曾有一個兒子，兒子長大了之后步了她母親的后塵，冒著生命危險越過柏林墻就再也沒回來過。這和街坊鄰居謠傳的不太一樣，但柏拉圖知道老頭兒說的是真的，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悲傷。給孤獨長者說，柏拉圖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他希望不管將來發(fā)生什么，柏拉圖都能平安。那只勢焰熏天、不可一世的巨狼也來向柏拉圖道別，頭一次在這個房客面前發(fā)出那種被馴化的大狗所獨有的嗚咽。給孤獨長者說，這孩子的意思是你是一個好人。柏拉圖笑了，想起了這只可怕的怪物的英勇事跡，想象著那個漆黑的暴風(fēng)雨之夜，想象著芬里爾是如何以一敵多擊敗那些試圖傷害老頭兒的敵人，便滿懷著畏懼和崇敬的心情，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它遞過來的腦袋。也許對這只生活在鋼鐵森林里的野性動物來說，它只是少了一個可戲弄的對象，但至少這對象也是讓它喜悅的。動物鑒別好壞總是很簡單，它們的觀念不摻雜道德因素，只考慮真心的付出以及朝夕相處累積下來的點點滴滴。這世界上好人很少，滿肚子壞水的人卻很多，但柏拉圖在離別之際好歹成為了芬里爾所信任的其中一個。他向他們告別。恩培多克勒在門口的車上等著他。在最終離別的那一刻，他揮了揮手，轉(zhuǎn)身走下階梯，走沒幾步，低頭就看見芬里爾輕輕咬住了他的褲腿。給孤獨長者說，他舍不得你。然后給孤獨長者親自走了上來，讓大狼收嘴，給了柏拉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擁抱突如其來，干燥的雙手繞過他的脖子發(fā)出輕輕的摩擦聲，卻是如此舒適如此溫暖，像放任自己漂流于大海的小船有幸駛進了臨時的港灣。在玫紅色的霞光下，老人的身上帶著一種老人才有的老人氣息，那時的黃昏像秋天的落葉一樣靜美，凜冬也許將至，但春天也必然不會遙遠。柏拉圖上了車，坐到那輛破舊的皮卡副駕。給孤獨長者走了上來，把曾經(jīng)收下的那枚金表塞到他的手中。芬里爾人立而起，趴在窗上。老頭兒最后對他說：“祝你成功，不準失敗。”然后帶著芬里爾站在路邊，目送著他遠去。柏拉圖在側(cè)方的后視鏡中目睹了這一切。他的手指動了動，手抬了起來又放下，但心中已做出道別。作為回應(yīng)，一路上，莎士比亞在向他道別，李白在向他道別，貝多芬在向他道別，莫扎特在向他道別，還有那些年輕氣盛的搖滾歌手、放蕩不羈的詩人、痛苦不安的作家以及一段又一段被后人不斷講述的歷史?，F(xiàn)實是一段不斷變化的敘事。他知道這一點。這一段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些走過的路都成了過去，回首已是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小徑。我們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尋，不知方向，不明事理，若是沒有步入徒勞無功的迷霧，就是在旅途中草草了卻此生。無可救藥的旅行者們，他想，孑孓一身，在茫茫黑夜中孤獨漫游，也許還會有明天，也許沒有，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也許不會。

機修工一把扯掉遮陽布，銀色的飛船映入眼簾。那是一艘退休的商旅飛船，有著光滑的流線型外觀，陶瓷隔熱瓦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已在此處沉寂了挺長一段時間。柏拉圖擔(dān)心這艘船是否還能飛，但機修工卻拍著胸脯給出保證——這艘飛船使用聚變?nèi)剂虾?3作為放電的能量來源，通過電弧放電的方式加熱飛船進氣口吸入的氣體，使其達到上千攝氏度并在一瞬間噴射，到了大氣稀薄的地方再使用飛船上的氣體工質(zhì)加熱推進。飛船有足夠的變軌能力，也攜有足夠的工質(zhì)，如此一來便無需擔(dān)心，如果適當?shù)刈プ〉鼗疝D(zhuǎn)移窗口，莫說是月球，就是飛往火星也未嘗不可，因為這艘船原本就是為地火之間的旅游航線準備的。

柏拉圖打開氣密門走了進去，在裝備艙換上磁力靴，到艦橋中心找了一個固定座椅坐下。他系好安全搭扣，右手邊挨著星辰。恩培多克勒從兩人旁邊繞過，在控制臺面前坐下，雙手在閃爍不定的指示燈之間游弋。柏拉圖面前那個黑漆漆的屏幕在這時亮了起來，阿芙洛狄忒夫人的臉躍然而上，雖嘴角掛笑，卻冷冰冰地說：“這艘船曾登記在英國一家旅游公司名下，后來拍賣時被我以低價購入。它很安全，如今在法律上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你們的那位人工智能朋友幫了大忙。它是你的了。我們之間的債已經(jīng)兩清，我衷心祝愿你能成功，也希望你不要再回來。”

“那家旅游公司怎么了？”柏拉圖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破產(chǎn)了。”阿芙洛狄忒說，“當家的以為自己看清了形勢，但維護地火之間的旅游路線是很麻煩的事，況且到了后來除了還魂尸之外火星上也再沒什么人了。那地方還暫時成不了我們的家園，至少短期內(nèi)不行?！?/p>

柏拉圖還想再問什么，但飛船已經(jīng)啟動了，屏幕上阿芙洛狄忒的臉被閃亮的倒計時代替，那數(shù)字從十開始一直不停往下跌。然后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像一塊亙古以來就存在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強大的加速度。強勁的推背感。他閉上嘴巴，視線變得模糊，心也慌亂起來，屁股下的座椅連同整個船體齊齊震顫。

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聞到了恐懼的味道，夾雜著絲絲緊張不安的汗水味，以及空氣中陰魂不散的消毒水的氣味，如芥子毒氣灌入他的肺腑，迫使他停止思考、停止呼吸，直至死亡。但下一刻，那些味道就被迅速分泌的腎上腺素撕碎了，呼吸的本能迫使他張開嘴巴，舌頭卻麻木腫脹得仿佛不屬于自己。耳朵像被堵住了，心也像牢籠中牢籠的猿猴一樣尖叫。一種滯澀感在耳膜上流動，遭到戲弄的內(nèi)耳石在顱內(nèi)嗡嗡不斷的鳴響。

飛翔，一場古老的人類的夢，借助外部的工具，在現(xiàn)實之中實現(xiàn)了。時間點滴流逝，沒有知覺，沒有觀念。也許過了十分鐘，也許過了半小時，但柏拉圖從那股壓迫感和暈眩感中清醒過來，感覺自己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屏幕又亮了。他睜開眼睛，盯著屏幕上流動的線條，看著這些抽象的白線相互交織，漸漸組成一座太空環(huán)礁的外觀。

電腦正在做一個簡述報告，對象是近地軌道上的空間站。

永無島。人們曾經(jīng)這么稱呼它，名字取自《彼得·潘》中的幻境，不管其中有何隱喻或情感寄托，這一切都伴隨著空間站本身的迅速輝煌和迅速衰落變得不重要了。永無島是一場公開的社會實驗，也是第一個允許平民居住的空間站，半徑92.6276米，依賴持續(xù)勻速旋轉(zhuǎn)提供的向心加速度約等于0.5G，甚至以此為基礎(chǔ)建立了一整套良好的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但這場美好的世外桃源幻想?yún)s以一出悲劇作為終結(jié)。簡單地說，一切起源于一系列常見的太空生理和心理疾病——骨質(zhì)疏松、肌肉萎縮、孤獨、無聊、偏執(zhí)、歇斯底里、疑神疑鬼，之后便陸陸續(xù)續(xù)演變成瘋狂。事情的收場是一場單方面的大屠殺，兇手和受害人都是自己。有一位空間站居民在絕望中破壞了增壓系統(tǒng)和氣密門的應(yīng)急裝置，那一天夜里總計有五十二個人死于失壓和急性缺氧。自那之后，永無島成了人類光輝史上一個礙眼的污點、一次不愿被提及的失敗、一道不愿被揭開的傷疤，在適當?shù)陌У亢?，被全人類選擇了共同遺忘……

如今他走在永無島的墻壁上，眼前所見處處都是前人遺留下來的生活痕跡。對接艙的氣密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閉，前方的街道和生活區(qū)域荒涼蕭瑟，滿目瘡痍。這兒安靜得有些過分了?？臻g站未在自旋，長長的走道漂浮著牙刷、杯子、扳手、收音機等諸多物體。沒有一絲聲音，沒有一點動靜，艙段呈桁架結(jié)構(gòu)，向內(nèi)延伸，燈還亮著，卻是錯亂無序，像頻閃的變星，不知具體壞了多久?？諝庵袕浡还僧悩拥墓陋毟?，像有人悄悄抽走了這里所有的空氣。

“這兒太安靜了，安靜得就像一個鬼域?！卑乩瓐D說，松開磁力靴的吸附裝置，猛地一蹬墻面，朝著遠方飛去。

恩培多克勒留在飛船的艦橋中心，平靜的聲音傳進廉價航天服的頭盔：“小心點兒，我不能確定空間站里面是否還有其他活人?！?/p>

“我們隱身了。如果知道這點能讓你們稍感寬慰的話。”伊壁鳩魯?shù)穆曇舨辶诉M來，“沒有人知道你們的到來，我把這艘飛船的離港信號從各大通訊波段中抹去，屏蔽了附近的雷達信號。”

“能做一次快速掃描嗎？”星辰蹙起眉頭，聲音在通訊頻道中顯得空靈。

“永無島如今靠備用電源運轉(zhuǎn)，得先啟動那兒的中控電腦才行?！倍髋喽嗫死栈卮鸬?，“那玩意兒下線了，只有基本的生態(tài)循環(huán)和輔助系統(tǒng)還在運行。如果你們能找到并啟動它，就可以恢復(fù)空間站的重力，也可以從內(nèi)部調(diào)用永無島本身的生命支持系統(tǒng)對那上面可能存在的生命活動跡象進行一次快速掃描?！?/p>

“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的?！卑乩瓐D想，如果濕婆當真關(guān)在這永無島的某一處，那天照也一定還留下了什么防御措施。他看了一眼身旁同行的星辰，后者已經(jīng)打開了頭盔的玻璃面罩，正忙著往嘴里塞某種藥物?！澳鞘鞘裁矗俊?/p>

星辰扭頭對上他的眼睛，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似乎正在努力分泌唾液吞咽藥物。她歪頭看了柏拉圖一會兒，一縷黑發(fā)調(diào)皮地飄了起來，待吞下那個東西之后，方才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起來。柏拉圖不知道她為何而笑，但她的微笑完美無瑕，像中世紀油畫上的主保圣女。星辰一邊笑著，一邊在空中上下翻了個滾?！安悸宸??！彼f，聳了聳肩?！澳氵€是不相信我，對吧？你可以相信我。我之前從沒離開過地球，肌肉酸痛得厲害，也許是因為我不太能適應(yīng)當下這種零重力環(huán)境?！狈路馂榱俗C明自己，她打開航天服的上衣口袋，一陣摸索后，一枚黃白色的膠囊從細嫩的掌心上方輕飄飄浮了起來。

柏拉圖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拔矣羞^一次星際旅行。我在火星殖民地長大，藏在一艘貨運飛船里回到地球，費了很大功夫才適應(yīng)了地球重力?！?/p>

“說到這件事……”星辰屏蔽了頭盔上的通訊裝置，并對柏拉圖使了一個眼色。他照做了。無線電靜默了。一片死寂。靜默炸裂的聲音像海嘯過后廢墟上空徘徊不去的空虛。他們繼續(xù)朝著更深處的艙段飄去。她重新合上玻璃面罩，聲音悶悶的，繼續(xù)說道：“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當濕婆第二天不再去咖啡館，我就知道他見到想見的人了。我在咖啡店的監(jiān)控中發(fā)現(xiàn)了你，但第一時間并未上報。當時的我對你做了一場詳盡的調(diào)查，包括你的出身、你的來歷、你的目的。我從那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不合邏輯的事，也正是因為我想不明白，所以我?guī)椭阊谏w了事實?！?/p>

柏拉圖落在兩處艙段的連接處，磁力靴吸附著墻面，從其中一扇半開的故障氣密門中間穿過?！澳惆l(fā)現(xiàn)了什么？”

星辰跟著鉆了過來，若有所思。“你在撒謊?！?/p>

他神色茫然，毫無頭緒。“撒謊？”

“是的，撒謊。你對我講過這件事，記得嗎？在機場的時候，你提起了一個十二歲的雛妓，提及那場莫名其妙的海難，還有那場前所未見的暴風(fēng)雨。于是我調(diào)查了那艘船，更加詳細地調(diào)查了與你有關(guān)的一切過去。柏林的警局有檔案留存，他們在海邊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女孩以及其他船客和海員的尸體。我想，你上岸之后，一定沒有好好檢查那些尸體，又或者有些尸體是后來被海水沖上岸的?？傊?，警方在其中一具男尸的懷里找到了一本泡爛了的本子。他們修復(fù)了本子上的字跡，也正是因為這個，一一確認了死者的身份?！?/p>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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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 《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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