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軒筆記》 清 清涼道人述 (十)
續(xù)記 四 寧波定??h的漁民,經(jīng)常幾個人結(jié)伙出海捕魚,某回出海,有一漁夫偶然捕獲到一條長差不多一丈的鰻魚,他隨便將此鰻魚置入船艙中,這鰻魚入艙后,昂起頭蜿蜒不已。 漁夫見了,舉起木槌敲擊鰻魚的頭,鰻魚被擊頭后,隨即昏倒,不再蜿蜒。不久,這鰻魚蘇醒,兩眼盯著拿木槌擊打它的漁夫良久,驀然,鰻魚躍起,咬住那漁夫的手,趁沖勢將那漁夫帶入海中。 其他的漁船見漁夫掉入海中,急忙掉頭救這漁夫,可惜只見海面上浮出一道血水。 長江有一種外形像狗,被稱為“狗頭鰻”的鰻魚,狗頭鰻肉厚味道鮮美。可這種被稱為“狗頭鰻”的鰻魚,一條最大的有十多斤,它們也吃人。 儀征縣有一人家,家中有兄弟二人。某天兄弟倆劃船到沙洲伐荻,晚上在船中過夜,有狗頭鰻躍入船中,將大哥咬死,并吃食;弟弟發(fā)覺后,急忙逃到岸上而幸免。第二天天亮,弟弟找來父親,二人順著痕跡在江中看到那條狗頭鰻,此鰻長七、八尺,身子像柱子,頭像是一巨大的狗頭,非??膳?。 父親暗中觀察這狗頭鰻,它每天不定時會上岸游走一次,所行過的地方,會留下一條如油脂般的白光,從這地方上岸,也會從這地方下江。此狗頭鰻行動迅疾如風(fēng),人根本捕捉不到。 父親想替兒子報仇,于是想了個辦法,自己先埋伏在附近,當(dāng)狗頭鰻上岸后,再用栗谷灑在那如油脂般的涎上,然后在旁邊挖幾個陷阱,等待狗頭鰻回來。 狗頭鰻如之前一般上岸而去,父親將準(zhǔn)備好的栗谷灑在鰻涎上,狗頭鰻順原路回來時,遭遇栗谷頓時迷失歸途,再加上身子沾滿了栗谷,身子糙澀,行動困難,于是四處亂奔,掉入父親挖好的陷阱里面,父親一見,沖到陷阱邊,以長刀刺殺狗頭鰻。 父親將狗頭鰻拖出陷阱,隨即刨開腹部,見里面還有大兒子的頭發(fā)和指甲。他將此狗頭鰻載回家中,烹飪后先祭祀大兒子,而后食其肉,發(fā)覺這狗頭鰻味道極好。 五 紹興人劉專三,具體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是明朝忠端公的后人。劉專三擅長作詩,精通古文古辭,書法很像王羲之的《蘭亭序》,寫得最好的是擘窠大字,可惜長年不得志。有位親戚時任廣西臨桂縣縣官,專三決定前往臨桂找親戚謀個事,但到的時候,才知道親戚已經(jīng)離世。他便寄居在臬司旁邊的法華庵。 當(dāng)時,法華庵的僧人正重新粉刷墻壁,有面墻壁高二丈剛粉刷完,潔白無雜,劉專三技癢,在房間暗中磨了斗余墨汁。等到了夜半無人時,取來梯子,來到白墻前,借梯子大書“鳶飛魚躍”四個大字。 第二天天亮,人們見此四字筆式奇勁飛動,皆以為是飛仙到此所書,來觀賞的人絡(luò)繹不絕。這件事傳到臬使李公錫秦的耳中,李公好書法,他穿上便服來到法華庵。 李公在觀賞期間,正好劉專三站在他旁邊,李公在與專三聊天過程中,知道這四個字是劉專三所書。 二人在書法方面很聊得來,專三邀請李公到自己所住的房間繼續(xù)談書法,到專三房間后,李公向?qū)H麑懙淖?,看了專三的字,李公大為贊賞,當(dāng)即聘請他到官府負責(zé)書寫筆札這類的事。沒過多久,制臺也聽說了這事,便下文聘請劉專三,劉來到廣東。 劉專三因此很出名,請他寫字的人越來越多,由此家中貯了千金。專三非常喜歡端硯,家中收藏了不少,最大的有二尺大,小的才僅僅數(shù)寸,青花、紫花、蕉葉以及鸜鵒、火捺各有收藏。劉死后,他的兒子將他收藏的端硯出售,獲得千金。 我當(dāng)時客居廣西,丙子七月五日與桂林太守商乾峰、沈益川夫子、查遇老、俞彥升、周鳴皋到北門南熏亭游玩時經(jīng)過法華庵,聽說劉專三的字還在,于是進入庵中觀賞;后來又在梧州見到劉專三的“江山一覽”以及“念德堂”、“潤德堂”數(shù)個匾額,劉的字豪放蒼古,的確是名筆。 六 捕魚的方法,除了網(wǎng)、籪、叉、釣外,還有一種叫“跳白”的方法。 “跳白”的舟長大概二丈,只有二尺多寬,越到舟尾越狹窄,一舟只能坐一人。此舟的舷離水不到一尺,在舟首右邊豎一高大約一尺多的短網(wǎng),左邊設(shè)置一寬二尺,長與舟等長,用白堊粉涂白的白板,此白板斜放在水中,兩頭用繩索綁縛在舟舷上。 到半夜,漁人輕劃此舟于灘頭岸側(cè),夜里魚兒見到白板上的白影,便會躍跳入舟。要是有大魚躍入,漁人隨即用木槌擊死大魚,主要是怕大魚在舟中翻跳,而導(dǎo)致舟翻而沉水中。一晚上可以捕獲不少的魚,但這個方法只在黑夜有效,要是再白天或者月亮很亮的夜里,白板被光一照,魚兒瞬間消失無影。 住在紹興偏門外的張鳳翔以此為業(yè),他的叔叔在杭州開了一家綢緞店,叔叔經(jīng)常勸說鳳翔到店里幫他,但鳳翔喜歡捕魚,不愿意改行。 某天晚上,鳳翔劃舟捕魚,他看見遠方義塜處有火光,還能聽到大約十多人左右在那兒談笑。鳳翔悄悄將舟停到岸側(cè),往火光處張望,一會兒那些人下船離開。鳳翔見這些人走遠后,便上岸四處觀看,他發(fā)現(xiàn)河邊多了一口新棺材,棺材邊上還有未燒盡的紙錢在熒燃,鳳翔見了心想“這些人大概是升棺的?!钡睦镆矐岩伞凹热皇钦?dāng)?shù)纳?,為何舉止倉皇呢?” 帶著疑惑,鳳翔慢慢靠近棺材,見棺材蓋縫有血水,非常的臭。鳳翔見此情形后,心中覺得奇怪,想“尸體應(yīng)該是放在棺材底,怎么只看見棺材蓋縫有血水呢?而且這臭味不像是人類的尸臭?!? 好奇的鳳翔將棺材蓋打開,見棺材里面放著死豬,這些死豬已經(jīng)腐爛,在死豬的尸體底下堆滿黃白之物,鳳翔此刻明白了,這棺材用來藏臟物,估計是船小物多,不敢載太重,所以放到這里。 鳳翔白天一回家,趕緊在家中后院挖坑,他每晚劃舟到義塜處,將棺材里的財物運回,把這些財物裝入大甕中,再將大甕埋入坑中,填上土。鳳翔取盡棺材中的財物,依然將棺材蓋好。做完這一切后,鳳翔回到家中,自己心里合計“要是我馬上離開到外地的話,豪客見棺材里的財物沒了,一定會四處打聽,我這樣忽然離開,必定引起他們的懷疑,如此我將遭遇不測。”思考后,鳳翔依然如之前,每天晚上出門捕魚,但不敢靠近義塜處,而是到南塘一帶漁人多的地方跳白。 一段時間后,鳳翔故意制造事故,將舟往橋柱撞,舟破人落水,其他漁人趕緊救他上岸,接著鳳翔在家中裝病一個多月。病后,因為舟已破,無錢再買舟,漸漸鳳翔只能靠行乞度日。 過幾個月,有幾個貌兇身魁梧的人到村莊買魚,并詢問村中漁人的情況,賣魚的說了幾個漁民,也說了鳳翔因舟被撞破,如今只能行乞度日了。鳳翔見那些人打聽,故意低頭提籃從旁邊走過去,賣魚人指著乞丐裝扮的鳳翔說“那位就是舟破行乞的跳白漁人。” 豪客打聽了鳳翔的家,幾人來到鳳翔的家,啟門而入,見鳳翔家蕭然四壁,情景可憐,家中院子放著一條破為兩截的舟,豪客看了互相對視點頭而去。十天后的一個夜里,有個小偷潛入鳳翔家,四處探看,將臥床、盆、罐、甕等東西翻看一遍而去。 為何豪客會懷疑鳳翔呢?因為豪客到義塜,發(fā)現(xiàn)棺材中的財物不見了,其中一人想起在他們放棺材時,有一條跳白舟在附近,于是懷疑是跳白漁人偷走了財物。他們便四處調(diào)查,其他的漁人的情形,不像偷財物,因為這些漁人都像往常一樣生活,惟一的就是鳳翔從那天后發(fā)生特別多事,因而成為重點懷疑對象,于是三番五次觀察,幸好鳳翔早有提防,懂得怎么隱藏,沒被發(fā)現(xiàn)。 鳳翔幾天后,再沒發(fā)現(xiàn)周邊有人盯梢,心想這些人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鳳翔也確定這些豪客已經(jīng)走了,才放下了心。鳳翔悄悄來杭州找叔叔,將這件事告訴叔叔,二人密謀將財物漸漸運出。每次鳳翔提財物出門,鄰居皆以為鳳翔到遠方行乞,不知道他其實是在悄悄把收藏的財物帶到杭州。 數(shù)個月后,鳳翔的叔叔來到紹興,假裝四處尋找自己的侄兒,鄰居帶著叔叔到鳳翔家中,叔叔見鳳翔竟然行乞度日,于是大聲呵斥,令他跟著他到杭州,鳳翔也大聲嚎叫,不肯跟叔叔到杭州,鄰居聽見叔侄爭吵,漸漸圍過來看熱鬧,叔叔此時更加兇狠罵鳳翔,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到杭州,鳳翔死活不肯,鄰居一見急忙過來規(guī)勸鳳翔,鳳翔被鄰居說感動了,于是答應(yīng)跟著叔叔到杭州。 鳳翔到杭州后娶妻做起營運,成為富翁。 他一年回紹興掃墓兩次,每次回家都是穿布衣草鞋,讓人覺得他這幾年也混得一般。五、六年后,鳳翔知道事情漸漸過去了。于是,他假借叔叔的名義在紹興買田產(chǎn)、買房子,再過去十年,鳳翔才舉家回紹興居住。 回家居住的鳳翔依然造一跳白舟,依然每晚出舟捕魚,鄰居勸他“你又不缺錢,為何還這么辛苦?”鳳翔說“這是我的職業(yè),怎么可以因為能吃飽飯就忘了本呢?如果我不跳白的話,怎么會有今天?。 ? 至此,家鄉(xiāng)傳說張鳳翔因為刻苦跳白而致富,他的事跡勉勵著后輩跳白人,漁人從此有個盼望,想有一天像張鳳翔那樣,靠勤勞跳白而致富。 七 邑城溪東邊有座保濟侯祠,祠里祭祀宋朝的戴公繼元,戴公的事跡記載在祭祀文里。戴公的旁邊坐著兩個人,一人稱葉侯,一人稱柳侯。葉侯的名字和出生于什么時候,以及他的事跡也沒記錄在祭祀文里,故葉侯具體是誰?無法考究。在新市有篇巫師祭祀祈禱文,里邊說德清葉小傷,難道是這位? 柳侯就講得很清楚是本地人,于是鄉(xiāng)人皆以為柳侯就是唐朝時期的柳宗元。但我讀遍廟中的碑記,沒見到前輩提到柳侯既是柳宗元;而傳這件事的,一般都是市場聚集聊天的傭人、做生意的商人、官府的小吏等,說法屬于不可信的。 柳宗元字子厚,陜西萬年人,考中進士后,便在京城任職,憲宗元和初年,因為是王叔文的同黨,被貶到永州任司馬,之后調(diào)到柳州任刺史,而后離世,他的事跡詳細記錄在新舊唐書里,我家鄉(xiāng)他根本就沒來過。 我家鄉(xiāng)在唐朝初年設(shè)為縣后,名字老是換,到唐玄宗天寶元年,才定名為德清,子厚的祖父詧躬,是最初的縣令,他對縣民很好,有德于縣民,公離世后,當(dāng)?shù)氐淖x書人、平民決定為他建立祠堂,最初這座祠堂并不是在溪的東面,縣人每年都會祭祀詧躬。到宋朝,這祠堂漸漸頹廢,理宗寶佑年間,戴侯離世后,經(jīng)常顯圣,鄉(xiāng)人感其神異,于是便在柳公祠的舊址建立祠堂祭祀戴公,人們便將柳公置于戴公身側(cè)。這段說法出自于明朝陳永南先生的《兩山墨談》、許恭簡公的《溪堂閑話》,二書說得很詳細;這段文字記載也是柳公與戴公一起被祭祀的由來。 那么柳侯可以肯定就是詧躬,不是子厚,這不用懷疑了。我族伯寶四先生以前有籌備要記錄詧躬的事跡,四處尋好石,準(zhǔn)備琢刻完成后,將它鑲嵌在西城上柳侯的祠堂墻壁上,讓人們考證;后族伯被罷官,他隨即離世,這事業(yè)半途而廢。我恐后人牽強附會,因此記錄在此書。 嗚呼!焉三寫而成烏,天下以訛傳訛的人太多了,怎么可能有人為了還原事實而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