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春華秋實(番外匯總)

面
不管再如何悲傷,人卻依然會感覺到餓。
與小陸分別那天,旺田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忍不住跪坐在地上。早晨剛露了頭的太陽漸漸被陰云籠罩,天降大雨。
他的眼淚融進雨水,身體漸漸冰冷麻木,甚至失去具體的情緒,可肚子還是在某個時刻叫了起來。
旺田又哭又笑,笑容凄慘無奈。
面團就在灶臺上的碗中,是他趁小陸洗澡時揉好的。他做飯的速度很快,平日里水燒開的功夫他就能搟好面。
可小陸卻連這點時間都不能停留。
面條在滾水中沉浮,落入放了調料的碗中。小陸口重,喜歡酸辣,要放蔥與胡荽,明明舌頭像貓兒一樣怕燙,可偏偏喜歡吃又熱又辣的,吃到鼻尖沁出汗……
旺田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面,這一碗的調料,完全是按照小陸的喜好準備的。
他在廚房的地上蹲下,挑起一筷子面條送進嘴里,喉頭哽咽。
吃飯的時候不要哭,這是他教給的小漁的規(guī)矩。
原來一碗面,也可以噎的胸口疼。
偽裝
米旸比薩卡大兩歲。
他對薩卡并沒有多忠心,兩人彼此心知肚明。薩卡于他,是水深火熱中死馬當活馬醫(yī)的稻草,他對于薩卡,是人脈窘迫時得力的工具。
目的相同,彼此利用,有時候關系反倒更加穩(wěn)固。
初見薩卡時他表現(xiàn)的恭恭敬敬,禮儀周到,這份禮不過是為了對方的家世和血脈??伤睦锊⒉惶J可薩卡。一個蒼白又纖瘦的人,手無縛雞之力,正為了他的男人哭哭啼啼,比閨中女子還要哀怨。
他們的命運竟然掌握在這樣的人手里嗎?薩卡跪在地上,垂著眸子,掩住一絲不屑。
后來,薩卡說要去萬花谷治病,跟隨米旸的手下們頗有微詞,認為薩卡應該立即啟程回西域。米旸也是這樣想的,他如是諫言,卻收到了薩卡冷漠的目光。
“當我真的蠢笨好拿捏?”那人不見初遇時的軟弱,一雙眼睛快要盯穿米旸的魂,“要么現(xiàn)在就殺了我一了百了,否則我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任何人手里?!?/p>
在裴家醫(yī)館的“小陸”仿佛已經(jīng)成為錯覺,眼前性格孤傲,指令清晰,所做決斷從不拖泥帶水的薩卡才是真正的他。有了稱手“工具”的薩卡很快布置下了任務,實力不夠硬剛就迂回,需要燒殺搶奪的也會讓他們做,好幾次的布置安排劍走偏鋒,手下人不愿執(zhí)行,是米旸頂著壓力硬安排下去的,最后結果都證明了薩卡的決策十分正確。
米旸也在賭,賭這個人值得他們追隨。
八顆釘子八十天,米旸看著薩卡暈過去又醒過來;半年多的武學修煉,米旸負責與他對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薩卡一次又一次被揍倒在地,也從未表現(xiàn)過頹廢或不悅,咬牙爬起,捏著刀再次沖上來。
后來他們準備啟程回西域,繞路去了常樂村,雖然米旸不被允許跟隨,還是自作主張地送了一套干凈衣裳。約定的時刻,薩卡準時邁出了郭家的院門,眼眶微紅。米旸突然想,薩卡確實是一個堅強的人,只不過他有了軟肋。是軟肋,也是鎧甲,是美好的回憶,也是未來的期盼。
至此,薩卡有了一批以米旸為首的,還算忠心的手下。
他們回到了西域,那個中原人聽都沒聽過的小小國家,卻腥風血雨,暗流涌動,明里刀光劍影,暗地迷霧重重,遠比中原人的江湖精彩多了。
薩卡全部扛下。
他以高傲優(yōu)雅的姿態(tài)重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將蛛網(wǎng)一般糾纏復雜的局面攪了個天翻地覆。他薄薄的嘴唇總是帶著一絲嘲諷的笑,眼皮微垂,眼眸里流動著清冷的光,似是不屑,又帶著厭惡。
米旸不知道這是不是王應有的樣子。他只知道,自己開始有些懷念那個在醫(yī)館里為了愛人哭泣的男子。
起碼那時,薩卡是活生生的人,是真情實感地在難過。如今卻連難過都不能露出分毫。
誰想過這樣的生活呢。
而這樣的生活,米旸陪著薩卡過了十六年。
家書
小陸走后的第五年,旺田突然收到了信。
當時旺田和郭小漁正在為元宵節(jié)做準備,突然有人敲了他家的門。旺田扭頭一看,是個披著披風戴著兜帽的陌生男子。
旺田頓時有些警惕,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旁的菜刀,慢慢走了過去。陌生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張不屬于中原人的臉。
“家中如今可有了新的女主人?”男人突然開口問道。
旺田下意識皺眉:“你是誰,問這個做什么?”
“我替主子送東西?!蹦腥颂鹗郑种惺且粋€金絲楠木的精致盒子,“主人說了,這東西送來的時間有些晚,若家中已經(jīng)有了女主人,便叫我?guī)Щ厝ァ!?/p>
旺田聽得云里霧里,低頭看著男人打開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小刀,瞬間明白了。
“沒有!沒有別人,我一直在等他!”時隔五年,突然有了那人的消息,旺田激動地難以自持,“他,他怎么樣了?他在那邊還好嗎?有受傷嗎?他……他什么時候回來?”
陌生男子搖搖頭:“我只是個傳話的,西域路途遙遠,傳遞消息很不容易。既然你說沒有,那這東西便交給你了?!?/p>
男子將盒子蓋上,塞進旺田懷里,旺田抬頭還想多問些事,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小心翼翼抱著盒子,緩緩轉過身,看見小漁一臉擔心地捏著長棍,站在他的身后,準備隨時沖上來保護他的樣子。
“好像是,小陸送東西來了……”旺田傻笑著舉起手里的盒子,如獲至寶。
盒子里除了一把小刀,還有厚厚一摞紙,紙的顏色有深有淺,每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落款還有數(shù)字。
是家書,從五年前開始便寫下的家書,如今一起送了過來。
旺田不識字,催促著郭小漁快些念。郭小漁理了下信的順序,從頭開始念起來。
男孩子吐字清晰,語調平緩,靠在父親旁邊念著書信里的內容。每封信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些細碎瑣事,例如最近的天氣如何,又遇見了什么新鮮的吃食,小麥能講哪些話了,長多高了。每封信的結尾都說自己與小麥過得很好,一切平安,事事順利,并十分惦念旺田和小漁,也期望他們一切都好。
郭小漁念著念著,突然語氣慢了下來。旺田有些不解地看向郭小漁,小漁臉上有了些憂郁的神色。
“其實表姑在那邊,過得不太好吧?”
“怎么說?”旺田緊張起來。
“我也說不上來,明明封封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信,但感覺費了很多力氣。”郭小漁指著一封信的某處,“你看這里的痕跡,雖然顏色暗淡,不過看似確實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血跡……還有這里,想必寫信時已經(jīng)十分疲憊,昏昏欲睡,筆劃突然拉長,又強行打起精神,反復如此……”
“……你怎么看出來的?”
“以前先生交代功課,我困極時寫出來的便是這樣……”郭小漁臉色郝然地繼續(xù)翻著信,從里面翻出兩張只寫了寥寥幾字的短信來,一眼掃過,臉色微紅,不太確定地看著旺田。
旺田有些迷茫:“你臉紅什么,念???”
“這……這我還是不念了,爹……”
“有什么不好的?”旺田一愣,“該不會,你表姑……他,他有新歡了?”
“怎么可能!”郭小漁氣鼓鼓的,清了清嗓子,將信念了出來。
旺田尋思半晌,搖搖頭,說道:“文縐縐的,沒聽懂。什么意思???”
郭小漁掩面:“大概意思就是,嗯……夜里夢見你,你們在夢里做了,額,一些很高興的事,醒來發(fā)現(xiàn)你不在,又很失落,大概這個意思……具體什么事就別讓我解釋了吧爹……”
看著兒子紅紅的耳朵尖,旺田的臉也唰的紅了,一把將信都搶了過來塞進盒子里,頗有些嫌棄地說道。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得倒不少,那什么,元宵還沒搓完,待會要帶去你阿牛叔叔家的,快去搓元宵去!”
郭小漁不服氣,搶了幾封內容尋常,關于小麥較多的信塞進懷里:“明明是你叫我念的,表姑夢見你,說明心里有你,你害臊了就拿我出氣,我都知道?!?/p>
旺田氣極反笑,佯裝要去揍他,郭小漁自然懂得躲,嘻嘻哈哈地跑進廚房搓元宵去了。
家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輕松過了。
旺田摸著盒子里的匕首。這把匕首是他第一次遇見小陸時對方手里的那柄,只是那時只有刀,沒有鞘,如今連刀帶鞘一起裝進盒子里送給了他。
定情信物。旺田傻笑著想,這一定是定情信物,雖說來的確實有些晚,不過他會一輩子,連同這厚厚的一摞家書一起,一輩子收藏。
“郭小漁!”
“干啥?”
“你空了也教教你爹認下字啊~”
“啥?!”
送別
沈阿牛要離開鎮(zhèn)上了。
他的妹妹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經(jīng)由鳳夕推薦,兩年前去往千島湖的長歌門繼續(xù)求學,如今一年回來一次。
“吵了一架?!鄙虬⑴=o旺田倒了一碗酒,兩人正在沈阿牛家中的院子里吃飯,“十七歲,氣勢也上來了,站在院子里掐著腰指著我,問我到底什么時候去找鳳先生。說我再不去,她也不回來了,可我尋思著,我去了她不是也回不來了么?”
說這話的時候沈阿牛是笑著的,臉上未有半點不悅,反而一臉感嘆與欣慰。
旺田也淺笑著喝了一口酒,覺得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它讓曾經(jīng)被抱在懷里哄著的孩子長成大人,也讓不諳人情的青年變得開朗,自然地展露笑意。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旺田問道。
“半月后吧,家里的事再簡單處理一下。”
“這院子呢?”
“準備轉手出去。”沈阿牛果斷地回答道。
“賣了?”旺田一愣,“你不打算再回來了?”
對旺田來說,拋棄一個居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沈阿牛想要去尋鳳先生,甚至沒有給自己留后路,萬一……一向謹慎的旺田忍不住想到很多糟糕的事,但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這些年我和鳳先生一直都有聯(lián)絡,他天南海北的走,幾乎不會在一個地方長住,按照原本規(guī)劃的路線,這輩子估計再難有時間回來了。既然決定追隨,何必猶猶豫豫?”沈阿牛笑著一舉碗,將酒一飲而盡。
旺田看著對方堅毅的側臉,低聲問道:“你不怕后悔嗎?”
沈阿牛回望著他:“旺田哥,你等了小陸這么多年,孤身一人,你怕后悔嗎?”
旺田沒有說話,可阿牛已經(jīng)懂了。
“喜歡一個人,大抵都是這般莽莽撞撞,不顧后路吧?!?/p>
這是郭旺田與沈阿牛最后一次把酒言歡,不醉不顧。
而小陸已經(jīng)離開八年了。
后悔
小陸走后的第十年,旺田的師父得了風寒,臥床不起,旺田回了君山,衣不解帶地悉心照顧著。
秋日的下午,太陽曬的人暖和和的,平日里有午睡習慣的老師父突然拉住旺田,想讓他陪自己說說話。
“那年你遭歹人,差點沒了命,我讓小陸離開你,說了些狠話。雖然對他有些抱歉,但是我從沒后悔過?!崩蠋煾缚吭谲泬|上,看著湖邊,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一只水鴨正帶著毛茸茸的鴨崽們游泳,“要說后悔的事,大概是當年沒有再逼迫你一些。你性子隨和,和誰都能相處的很好,所以我就想著,學不動就不學了吧,當個普通人也沒什么不好的,萬一遇到事,同門也能幫你。卻沒想到……”
旺田沒有立即接話,但也不禁想起童年時的事。
他用手試了試茶壺的溫度,又添了些熱水進去,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師父。
“君山弟子幼時會送去統(tǒng)一的習武場地,由大師兄教導,再由各位師父從中挑選出天賦好的,收入自己門下進一步悉心指點?!蓖飸涯畹卣f道,“也不知道為什么,幼時的我塊頭大,笨手笨腳,別人一套拳都打完了,只有我原地摔兩跤,磕磕絆絆,笨得很。
那個時候也不是沒努力過,沒有別的師兄弟聰明,我想著多花些功夫總也能成,所以總是半夜偷偷起來練,跑步,搬石頭,踢木樁,各種笨辦法,結果三番兩次遇見半夜出來買酒的您,您看不下去,把我收成了徒弟?!?/p>
老師父被勾起往事,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剛開始只覺得這小孩怎么這么笨,可這么笨,又這么執(zhí)拗,讓人心疼。我問你為什么拼命練功,你卻只說旁人都這樣,所以覺得這樣是對的?!?/p>
“是啊,當時我以為自己學不成,就要被趕出去了?!蓖飳⑹稚w在師父那皺皺巴巴的手背上,輕聲說道,“是您給了我另一條路,告訴我日子有很多種活法,當個普通人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這世上那么多普通人呢。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娶個溫柔的妻子,生個可愛的孩子,老了有兒孫承歡膝下,享享福,就很好不是么……雖然后來遇見小陸,我確實后悔過……不,也不是后悔,更像是一種無能為力?!?/p>
后悔當年自己沒有努力習武,所以保護不了小陸嗎?他確實在某些瞬間有過這種想法??衫潇o下來之后,深知那種情緒叫做無能為力。他不能責怪幼時的自己,至少在遇到小陸之前,他深信自己為了生活和養(yǎng)育孩子竭盡全力,沒什么好后悔的。
他和小陸都不是神,就像小陸不能抉擇自己的出身,旺田也有自己努力卻辦不到的事。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直守候在這里,如果小陸還希望過回粗茶淡飯的平穩(wěn)生活,這便是他唯一能給予對方的幸福。
年老體弱的師父沒能熬過這場風寒,臨死前,他握著旺田的手,眼里有說不盡的擔憂。
郭小漁從鎮(zhèn)上回來,和旺田一起料理了老師父的后事,他看著父親的背影,只覺得纏繞著父親的寂寥,又多了幾分。
小漁
十八歲的郭小漁在永安鎮(zhèn)的酒樓里做工,年紀輕輕的他,已經(jīng)是酒樓大廚的得力助手了。
如今沈阿牛的家是郭小漁在住著,不過只是借住,這里離酒樓近,往來方便,又能幫沈阿牛照看下家里,不至于久無人住而荒廢。
生活忙碌而充實,他爹偶爾會從村里上來看看他,但不與他同住,一是覺得郭小漁已經(jīng)能夠獨立自主地生活,二來,旺田還在等一個人回家。
郭小漁一早到了酒樓,手腳麻利地將新購的菜分門別類碼放整齊,又把大廚需要用的食材提前處理出來,手上正忙碌著,后門突然傳來驚呼聲。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出去看,后門外的小巷子里,一個醉酒的壯漢正對著一個女子拉拉扯扯,嘴里嘀嘀咕咕。
“小螢大夫人美……嗝、心善……你幫我治治,你摸摸,這下頭怎么這么硬邦邦呢?!?/p>
醉酒的男子猥瑣地笑起來,拉著對方就要輕薄,突然背后挨了一棒子,軟趴趴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郭小漁扔掉手里的棍子,蹲下探了探鼻息,還好還好,只是暈過去,還沒死。他沒什么功夫在身,十八歲的他體格也不如醉酒的男人強壯,若是貿然出手必定陷入糾纏,還是干脆敲暈了好,不知道爹知道了,會不會責罵自己……
他正東想西想,那被稱為小螢大夫的女子湊過來蹲在郭小漁面前,柔聲問道。
“你沒事吧?”
郭小漁愣了下,覺得這句話不應該自己來問她么,但還是下意識回道:“我沒事啊……哦對了,你快走吧,我把他搬到別處去睡就是了。”
女孩子微微一笑:“一起搬吧?!?/p>
兩人合力把醉酒的男人搬遠了些,免得醒來發(fā)覺什么端倪。臨走時郭小漁看著女孩子從衣袖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一排銀針,從里面挑選了一根扎了醉酒男人一下。
“這是……?”
“嗯?哦,他說他下面腫脹難忍,施了針,想必以后不會再犯了。”女孩子狡黠地笑笑。
郭小漁點了點頭:“你人真好,他那么欺負你,你還幫他看病?!?/p>
小螢微微驚訝,緊接著爽朗地笑了起來,面頰微紅地看著郭小漁,朱唇輕啟,小聲說道。
“是不是傻。”
一回生,二回熟,后來郭小漁經(jīng)常會在鎮(zhèn)上遇見她。小螢本名叫秦螢,比郭小漁年長三歲,接手了裴家的醫(yī)館,在那里當大夫。兩人漸漸熟悉后,經(jīng)常坐在一起閑聊,小漁也會送些自己做的吃食給她。
“裴殷?是我小叔叔,不過是比較遠的親戚,”見郭小漁認識裴殷,秦螢有些驚訝,“他啊,就是脾氣差了點,嘴臭了一些,辦事不太按套路,性子也灑脫了點,不過是個好人,也教了我很多。我聽說,他早年喜歡一個紅頭發(fā)的西域男子,非要人家的頭發(fā)當信物,卻不肯好好表白,結果人家跑了,他傷心難過,在萬花谷呆著刻小人,好久都不肯出來呢?!?/p>
郭小漁訕訕笑著,沒好意思說那個紅發(fā)的西域男子,說不定自己也認識呢。
“所以說,小漁,喜歡上誰可要好好說清楚,別像我那小叔叔似的,追悔莫及?!?/p>
郭小漁十分贊同地點點頭,看著秦螢:“我喜歡你。”
秦螢手一抖,指尖的點心掉了。兩人下意識都去接,手就握在了一處。
秦螢紅著臉瞪著郭小漁:“怎么也不給我點心理準備呢?”
郭小漁只會傻笑。
兩年后,兩人成了親,有了孩子,像無數(shù)男男女女那樣,組建家庭,過幸福平穩(wěn)的生活。
小漁父親四十四歲生辰這日,秦螢本是在酒樓定了一桌好菜,剛付了錢,醫(yī)館里匆匆來了人,說碼頭有人突發(fā)惡疾,請她去看看。她有些為難地看著郭小漁,郭小漁點了點頭,在妻子臉頰上親了親,讓她放心的去,務必注意安全。
酒樓的菜被郭小漁打包回家,和老爹好好喝了幾杯,在傍晚時送走了總是想著回家的人。妻子回來后一臉愧疚和疲憊,郭小漁貼心地燒了熱水讓她泡澡,兩人慵懶地躺在床上,摟著孩子們說悄悄話。
秦螢被那突發(fā)急癥的病人弄得累極了,靠在小漁懷里昏昏欲睡,突然想起什么,抬頭說道。
“今日在碼頭,似乎見到一個紅頭發(fā)的人,像火一樣紅,不過當時情急,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再想找時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p>
郭小漁動作一僵,心中生出希望。
“真的?你沒看錯?”
“我不確定啊……”秦螢看著丈夫緊張又期待的臉,笑著摸了摸,“明日一起回村里,去看看吧?”
“嗯!”
“老”夫“少”妻
旺田掐了自己一把,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小陸又驚又笑,去摸旺田臉頰上的紅印子。
“下這么重的手干什么,不疼嗎?”
“疼才對,疼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你真的回來了……”旺田看著小陸的臉,這是他朝思暮想十六年的臉,“可是你好像,都沒怎么變,還是那么年輕,和十六年前走的時候一模一樣?!?/p>
“是嗎?!毙£懨嗣?,有些感慨地笑笑,“可我倒是覺得自己臉上多了好幾條皺紋,不信你看?!?/p>
小陸的臉白皙光潔,哪里能看見皺紋,旺田湊近了些正準備細細瞧下,小陸一側頭,吻在旺田的嘴角。
微涼的唇貼在嘴角,軟軟的,令人心潮澎湃,小陸臉上帶著微微得意的笑,可旺田有些沉默地看著他。
小陸笑容淡了下去,往后退了半步,訕訕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樣?我以為……”
旺田沒讓他繼續(xù)往后退,伸手把人拽進懷里,緊緊抱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太高興了,沒反應過來?!蓖飸牙锏娜艘簿o緊回擁著他,這一切還是那么不真實,不真實到旺田想要扇自己幾巴掌,但是他忍住了,不想嚇壞小陸,“我去給你煮碗面吃吧?這個時辰了,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小陸的肚子應景地叫起來,兩人輕聲笑笑,依依不舍地分開。他跟在旺田后面想要進廚房搭把手,卻被旺田堵在門口。
“你這衣裳看著就很貴,就別進來了,弄臟不好洗,快去躺著歇會,我煮好給你端過來,”旺田輕輕推了小陸一把,見小陸不想離開,笑著捏了把對方的手,催促道,“快去歇著吧,路上這么遠,你不累嗎?”
小陸不再堅持,轉身去了臥室,旺田看著小陸挺拔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想著那人旅途勞頓,吃不下太油膩的東西,旺田便做了清爽的打鹵面,又拌了一盤子小菜。他端著餐盤去了臥室,發(fā)現(xiàn)小陸正在柜子里找東西。
“我以前穿的舊衣服怎么不見了……”小陸的語氣有些怨念。
“有一年發(fā)了洪水,淹了大片田地,家里也淹了,當時你的舊衣服我壓在箱底,不小心都被水泡了……”旺田把餐食放在床邊的小柜子上,“你要換衣服?要么先穿我的?”
“都行?!毙£懲撕蟀氩?,看著旺田彎腰找衣服,猶豫著說到,“其實,我怕你覺得我這么多年錦衣玉食,和你不是一路人,要攆我走……”
旺田心里一顫,心事被說對了一半。縱然小陸年紀比他小,可到底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卻是膚白貌美,完全看不出年紀。除了天生麗質,其余都是真金白銀養(yǎng)出來的,他的首飾,衣服,每一樣都價格不菲,小陸地位尊貴,自然也要裝扮得體,這都不難理解。
他不是不高興小陸回來,自己想他想了十六年,沒有人比他更高興了。他也不是想攆小陸走,只是他心里惴惴不安,突然害怕小陸跟著他,其實是在吃苦。
旺田拽出來一套洗干凈的衣服放在床上,目光深沉地看著小陸,伸手緩緩拉開對方的衣襟。
“你覺得我會趕你走?”
“……”
小陸沒說話,心里有些緊張,因為對方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卻在慢條斯理地解他的衣帶。
“你不知道我這些年夢見你多少回,夢的內容都差不多,夢見你回來,與我歡好,結束后卻說要走,”旺田脫掉小陸的外衣,松開了小陸里衣的系帶,“夢做的多了,我實在受不了,竟然買了一捆繩子放在床邊,想著你再來夢里,我就把你拴起來,不讓你走,我也不醒了?!?/p>
小陸的喉頭動了動,眼眶微微泛濕,低下了頭。旺田將丐幫弟子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抬起對方的下巴。
“所以我怎么會攆你走,我只是怕,怕你從那么高的地方落入凡間,要跟著我一起吃苦?!?/p>
“你不信我,是我的錯,我虧欠你太多了……”小陸抓住旺田的手,將臉貼在上面,“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根本不想要什么榮華富貴,權勢地位,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做個普通人。”
“我信你,我怎么會不信你?!蓖锬﹃£懙哪?,“我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一些互相適應的時間,都會好起來的,只要我們在一起,便什么都無所謂了。”
兩人抱在一起親吻,恨不得將十六年的思念都通過這個吻傳遞給對方,可吻著吻著,小陸的肚子又咕咕地叫起來。兩人嘴貼著嘴傻笑,旺田突然把人抱起來,放在床邊讓他吃飯,感嘆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還不如二十來歲的自己干脆。
臥室多的那張床早就已經(jīng)撤掉了,旺田收拾完家務,洗漱好后回到臥室,小陸已經(jīng)躺在里側睡著了。旺田吹熄了蠟燭,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對方。
那人似乎睡不太安穩(wěn),夢里都在皺著眉,旺田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那緊蹙的眉頭,不小心將小陸吵醒。
小陸慢慢睜開眼睛,眼淚從眼角涌出,順著高挺的鼻梁滾落。
“啊……又夢到你了……真好……”
他聲音輕柔如囈語,蹭著旺田的手又合眼睡去。
原來,十六年念念不忘的,不止他一個。旺田爬上了床,將人擁進懷中,一夜好眠。
昨天還說著要適應,第二天兩人就已經(jīng)對共同生活習以為常,仿佛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習慣性早起的旺田看著依然在懷中熟睡的小陸,覺得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他準備起床弄早飯,卻沒想到對方的手指勾著自己的衣領,他一起身,把小陸也帶醒了。
兩人相視而笑,像小年輕一樣在床上黏黏糊糊膩歪半天才起來。
旺田洗臉的時候看著水盆里自己的倒影,眉心的溝壑,眼角的皺紋,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滄桑,像是比小陸老了二十多歲,那種不安的情緒又涌上來,旺田甩甩頭,摸起小刀準備刮胡子。
小陸被拘束得太久,如今沒人管自己,便閑散地披著旺田的袍子在家里閑晃,去廚房找吃食的路上,看見院子里正對著水盆刮胡子的旺田。
“我來幫你?”小陸站在旁邊彎腰看著,旺田一伸手,將小刀遞給他。
旺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小陸站在他腿中間,抬著旺田的下巴。
“我送給你的定情信物,你就拿來刮胡子了?”小陸小心翼翼用刀刃滑過旺田的皮膚,刮掉那些茁壯成長的胡茬。
旺田舒舒服服閉著眼,摟著小陸的腰:“物盡其用嘛,每天拿出來用用,就多想你幾回。話說,你好像沒和我說過這刀的來歷?”
“是嗎?”小陸摸了摸刮干凈的皮膚,“是我幼時姐姐送給我的生辰禮物,我們感情一直很好,為了生活,她死后我不得不典當了很多遺物,只有一小部分十分貴重的東西留了下來,還有這把刀?!?/p>
這把刀見證了小陸和旺田從陌生到信任,也成為十六年來維系兩人情誼的重要信物。
小陸手很穩(wěn),刮干凈了旺田臉上的胡子,沒讓旺田受一點傷。小陸放下刀,捧著旺田干干凈凈的臉親了一口,旺田還想再多索求一些,院門突然被大力打開,兩人嚇了一跳。
年輕的丐幫男子抱著孩子大步邁進門,看見小陸后僵在原地,表情變了又變。
小陸微微一愣,看了看這對年輕的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又盯著那年輕丐幫的臉:“……郭小漁?”
十六年前可愛的小男孩,如今已經(jīng)成長為成熟的大人,妻兒雙全,卻仍然露出孩子般委屈的神情。
“你怎么才回來啊……”
郭小漁主動占領了廚房,旺田如今已經(jīng)淪落成打下手的。小陸看著面冷,卻特別擅長哄孩子,和秦螢在院子里帶著孩子玩。
大一點的男孩性格老成,小一點的嬰兒活潑可愛,兩個都讓小陸喜歡得不行。秦螢看著小陸的紅發(fā)和側臉,恍恍惚惚想起小叔叔柜子里那個紅發(fā)的人偶,但沒說什么。
旺田說是打下手,實際站在廚房的窗戶前偷偷看院子里的小陸,手里的青菜讓他剝得只剩個可憐的菜芯,郭小漁看不過去,從親爹手里把可憐的青菜搶了回來。
“表姑回來了,怎么感覺你也沒有特別開心?”知父莫若子,郭小漁一眼就看出了旺田的惆悵。
旺田嘆了口氣,摸了摸臉:“你看你表姑,是不是和十六年前走的時候沒什么兩樣?”
郭小漁伸頭看了一眼:“確實,好像都沒什么變化。這還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感覺好像只有我在變老,他還那么年輕……”
郭小漁恍然大悟,這是有危機感了。父親在他眼里一向成熟穩(wěn)重,只手就能扛起一片天,很少有這樣患得患失的時候,郭小漁覺得有趣,故意使了個壞心眼。
“你說的有道理。說起來,萬花弟子都挺會養(yǎng)生的,聽秦螢說,裴大夫如今年過四十,卻依然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也是沒怎么變呢……”見旺田表情越發(fā)惆悵,郭小漁無奈搖搖頭,“你真覺得表姑是那種只看外貌的人?”
“當然不是!”
“那你怕什么?!惫O單手打了幾個雞蛋,“他都不遠萬里從西域放下一切回來找你了,你在這樣猶猶豫豫,不覺得辜負他的心意嗎?”
旺田被一語點醒,無奈地抓了抓頭發(fā)。
“裴大夫他……真的也那么年輕?他們萬花弟子是有什么特殊的保養(yǎng)之術嗎?”旺田用腳輕輕踢了下郭小漁的小腿,“你……你幫我問問兒媳婦呢?”
正在攪雞蛋的人哭笑不得,蛋液落在滾水里攪成蛋花,又加入蔬菜變成湯羹。
至于后來“返老還童”的效果如何,也只有小陸親身驗證后才能得出結論了。
娃娃親
郭小漁妻兒雙全,李興庭還在邊關奮戰(zhàn)。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軍營里的廚子做了頓大餐,一是犒勞邊關的將士,二是歡迎一批新加入的精銳。
這隊精銳都是明教弟子,個頂個的暗殺與情報刺探好手,是將軍花了大力氣才籠絡來的,西域某位重要人物賣了人情給他。
李興庭得了一塊月餅,剛啃一口,后背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月餅差點落地,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他不太高興地回頭,一個黑色長卷發(fā)的明教弟子一臉抱歉地看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看路,”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明教雙手合十,笑著說道,“為表歉意,我的月餅也給你吃吧?”
對方誠懇道歉,李興庭便也不再計較,只是,他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男孩子。
明教從懷里掏出油紙包著的月餅塞進李興庭手中,笑著問道:“我叫陸小麥,你呢?”
李興庭在聽見對方名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陸小麥?陸小麥?!
鬼使神差的,李興庭抓住了對方的手:“我是你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p>
陸小麥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小漁哥哥!”
遠處有別的明教弟子在呼喚著小麥的名字,小麥應了一聲,沖著李興庭擺了擺手。
“我朋友叫我,今日已和他們先約好,明天我再來找你,小~漁~哥~哥~”
陸小麥揮揮手跑遠了,留下李興庭呆滯地站在原地。
為什么會把他認成郭小漁?。?!沒聽說小漁和小麥有娃娃親啊!等等,雖然自己也是一時興起隨口胡謅,但是……但是!
李興庭捂著臉十分混亂,而跑遠了的小麥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一段屬于年輕人的情緣畫卷正緩緩展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