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霾下的地界闊遙萬里)
張廣天 著 地獄里終日揚塵,陰霾密布。 霾是地獄的保護層,
倘失去霾,日光透射進來,
眾鬼將窒息而滅。
在人間,天雨沙土謂霾,謂陰晦。
那人口稠密的地方,
清陽升騰,霧霾難以匯集;
那人所荒棄之處,
時有眾鬼出沒,陰土難抑。
起初,
先民按造物主指點,
擇美地而居。
居而不移,世代相繼。
生者于地上,死者于地下,
升清降濁,生死分明。
人建祠修塔,鎮(zhèn)墓壓勝,
以震懾亡魂。
人去城而遠走,
無祀則陰魂無守,
興風作浪,施虐橫行。
凡有霾的地方,
必是游魂作怪之處,
先是于故地盤旋,
尋不見家人便追到別處,
漸染周邊明凈之地。
看到霾追過來了,
必是鬼來討祭了。
丟棄祖地而遠徙的,
有禍了!
霾裹著鬼的世界,
偶于地上與人世并存。
地獄中,有大霾團積,
霾下的地界闊遙萬里。
那時神出玉體,
于巴黎的街上流落,
化雨化雪化霜,
也化掉多處陰霾,
戳破了霾層。
如今無霾的漏洞,
陽光透射進來,
照得惡鬼無處藏身。
大司寇原是為這事立的案,
眼下搜得了玉卻無力補漏,
冥王追問下來,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斷魂赤佬生出一計,
啊,對了,現(xiàn)在她是圣斷魂了,
圣斷魂對大司寇說:
“不如以搜神為名,
全境追查貓耳王黨,
以此排除異己,
翦滅反對勢力。”
此策正中大司寇心懷,
遂下令挨家挨戶緝問,
由生化和遺傳的專家做鑒定,
分辨神鬼。
實在那出離玉體的諸神都消散了,
哪來的什么神的蹤跡!
只是裂開的霾層尚難補漏,
成為查辦甄別的藉口。
巴黎的鬼眾,
凡與貓耳王黨有關(guān)聯(lián)的,
一并被投入大牢,
即便只說過一句王爺好話的,
也成了緝捕對象。
一時間牢中鬼滿為患,
一切可以拘禁的地方都擠滿了囚徒,
連克塞特斯河岸邊的陰溝都用來關(guān)押。
貓耳王的黨徒們一再退忍,
沉默啊沉默,
直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我們怎可束手待擒,坐以待斃?”
石頁謂嘉彬王道,
“索性舉旗反了吧!
現(xiàn)在起事尚有活路,
等案子查到王叔頭上,
一切就晚了!”
事已至此,
嘉彬王只好反擊。
他們擇了七月中的十四號上街,
這是巴黎城的立國日,
象征著獨立者解脫命運捆縛的時刻。
他們買通了巴士底監(jiān)獄的牢獄長,
將監(jiān)門的鑰匙弄到手,
開了所有的監(jiān)門,
一時獄中囚徒奪門而出,
紛紛涌向旺多姆廣場。
軍警與囚徒長久對峙,
先是水壓槍,迷霧彈,
再是火焰噴射器和坦克,
不想強力非但沒有鎮(zhèn)住叛民,
反而激怒了全城的鬼眾。
那些不是貓耳王黨的市民也加入到集會中,
他們穿上黃馬甲以示同心,
結(jié)果對峙演化為一場騷亂,
眾鬼們沖向愛麗舍宮和夏宮,
將冥王與妃后們團團圍住。
啊,只有德高望重、克己奉公的大司寇出來說話,
民眾才買賬!
這是太好的機會,
儲安樂最怕死水一潭,
最怕政敵紋絲不動。
如今動則起伏,
波浪落處必有破綻。
于是,他下到死牢中提了墨菲出來,
告訴她雅克布和石頁那伙棄她不顧,
朝廷緝捕的是出離玉體的諸神,
拿她下獄并非本意。
“看哪,巴黎的上空破了洞,
日光射進來毀了冥界田土;
又有神轉(zhuǎn)變了百姓的心思,
引他們歸入墓穴。
長此下去,
國將不國,
巴黎城將毀于一旦。”
儲安樂說,
“如此大災降臨,
皆因雅克布販私。
你以為他重金尋來玉杯,
是為了讓你聲名鵲起?
呵,這是欺你單純,
實乃為了他自己發(fā)達。
你不要忘記諸神出來的那些時日,
你是怎么被打入冷宮,
又怎么看盡白眼、孤苦伶仃。
而如今大難臨頭,
全境的苦難為何讓你一人承擔?
你理應將惡棍揭露出來,
以救國家、王室于危亡中。
雅克布與石頁密謀開啟了玉門,
是他們放出諸神令我境蒙難,
這是顛覆朝廷的莫大陰謀!
你何苦做替罪羊毀了一世英名?
你是如何苦苦經(jīng)營掙扎到這里來的?
你的一世人生是怎么殘破不堪的?
你怎可忘記,怎可前功盡棄?
如今開一個公審會,
你將他們指證出來,
為民除害,護國保王,
我必洗刷你恥辱,還你清白?!?/p>
于是,大司寇主審,
在方尖碑廣場開了公審會。
雅克布和石頁被指證出來,
民眾的憤怒一下都轉(zhuǎn)向他們,
情勢陡然逆轉(zhuǎn),
王室轉(zhuǎn)危為安。
石頁在庭上擎起嘉彬王大旗
企圖振臂一呼,負隅死戰(zhàn)。
大司寇打斷了他,
將貓耳王保了下來。
儲安樂道:
“聰明的文書,
天才的文書,
你巧舌如簧,
將黑的說成白的,
巴黎是王族的巴黎,
有誰會將自家毀壞,
白白由入侵者擺布?
嘉彬王是尊貴的元老,
他來這里的時間恐怕比在場的許多掌權(quán)者都要早,
比圣上陛下來得還要早,
是他先聚了三五個冤魂立的國基,
那起初的界碑還在悲河的對岸,
你們都可以去看看,
不要忘記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難歲月。
他如何愿意叫玉體中的諸神將民眾擄了去?
你們暗地里煽風點火,
蠱惑民眾稱王叔一脈叫做貓耳王黨,
這是離間王族,是別有用心!”
這話將嘉彬王與石頁一伙分開了,
也將貓耳王黨離散了。
一石三鳥,四兩撥千斤。
公審的結(jié)論是:
一切都由于文書集團的操縱,
石頁被判謀反顛覆罪,
處以流刑。
啊,地獄中是沒有死刑的,
鬼本是死本身,
哪有死了還死的道理?
地獄之極刑便是流放,
流放到巴黎之外的西方,
到那些還在勞作、生產(chǎn)和炫耀武力的蠻荒之地,
他們正如石頁所言,
還看不透地獄的秘密,
還不知語言的強力勝過事實。
可憐的墨菲終于得到民眾的寬諒,
她的冤案大白,當庭釋放,
只是重回賤影世界已風光難繼,輝煌不再,
眾鬼將狂熱投向了別處,
地獄的時代冷落了她。
(選自《玉孤志》上篇《地獄行》第十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