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和她的煙
半夜三點的天花板是帶有些許藍的白色,阿梅的嘴唇微微撅起,那略帶紅色還未卸下的妝容在晚間看上去格外深沉,沉的就像地表隆起的一顆青春痘,濃霧裹挾著大地的些許生命向天花板飄去。阿梅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看上去一定很糟糕,沒有哪個女孩子是可以在失眠、吸煙之后還能看上去像是水煮過的蝦肉一般白嫩。
其實這怪不到枕邊人,阿梅自己也知道,但她仍然想做點什么,就假裝是為了自己。打呼嚕的人總是很用力的呼吸,想要帶動足夠的空氣總是要足夠用力,就像是一百斤的女孩子和兩百斤的胖子互相打一拳,女孩子大概率是落敗的道理是一樣的。
所以阿梅想清楚了之后,便猛然嘬了一口氣,就像那個黃昏里小腿被泥濘覆蓋的自己突然看到帶著眼鏡的老太婆一樣猛的吸了一口氣,塵氣像是十六歲的自己沖擊冠軍一樣劃過了男人側(cè)臥的山脈撞到了臉上隨后被全部吸進。
“咳咳,咳咳。”
“嗤嗤嗤?!卑⒚废駛€惡作劇得逞的小鬼一樣悶悶的發(fā)出了笑聲。
“草,”嗆進氣管里的感覺不好受,“你在干嘛?!”
“你打呼嚕很大聲,我睡不著抽根煙起來?!卑⒚返溃瑹燁^像是兒時的鞭炮一樣丟在了衛(wèi)生紙,內(nèi)衣褲,避孕套和油光黑絲混在一起的垃圾堆里,阿梅丟的隨意,但不代表她對后果沒有把控。同時一支白皙柔嫩的大腿搭在了男人肚子上,那肚子巨大到簡直就像是一坨豬的屁股,里面不知道裝著多少糞便。阿梅想起了以前有個人和她說過,腸道是人的第二大腦。
“你說的沒錯,啊。。人在不清醒。。。的時候,也算是腦袋里滿是大便?!?/p>
阿梅親吻著,
“那你現(xiàn)在在用哪里思考?”顯然面前手足無措的學(xué)生在拋出剛剛的觀點時,自己也沒有想好該怎么回答,鏡片泛起的光像是代表了某種抗拒,但從阿梅的角度來說,仍是能輕松地看到他眼中的驚慌,你看,就算男人掌握了知識也依然是偽君子,假裝著自己很鎮(zhèn)定但總能從另一角度看出來,如果圍繞著他從左到右從右到左環(huán)視一圈從眼睛看到頭頂仍然發(fā)現(xiàn)不了破綻的時候,你就可以從下方的位置看清。
當(dāng)然不能完全貼住大地,阿梅很討厭貼住大地,地上總是冷冰冰的,就像早晨四五點的家里一樣,她開著電視,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大人還在睡覺,就只能一邊看著早間的新聞等到漁歌唱晚。阿梅以前討厭這首歌,現(xiàn)在卻變成了一半一半,人生總是一半一半,這是因為大家都是一半一半,如果不這樣做,只會被推到地上讓白裙沾滿泥巴,相信我,那種感覺比吃桃酥要好些,比坐在家里看上一下午的御前四寶好些,但比吃加了海帶鲅魚甚至是用米線做的不酸不辣的酸辣粉還要討厭的多得多。
大概,在她心里這樣的事情可能只會排到第四討厭的事情吧。
潛意識里劃起的想法就像是絲線拉扯著阿梅的肢體,于是如藕似玉的手臂搭在男人胸口,鼻孔里鉆進的是帶有酸臭味道的汗液,她假裝著自己是對著一個人,而不是對著一頭發(fā)完情的公豬。
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即便不需要自己動太多的大腦身體和語言也能判斷出該怎么樣行動,同時這份聰敏也像是詛咒一般讓她能維持著剛剛好,剛剛好不被生活壓垮,剛剛好不被餓死,剛剛好讓自己接受著一切。
人眼前的信息要過幾百毫秒才能傳到大腦的信息之中,但是阿梅總讓自己縮在幾百光年以后,如果身體便可以接管一切,那就不需要心跟著一塊兒了。
所以,阿梅伏了上去,用自己的胸口輕輕揉搓著,像是在用絲綢清洗一塊豬皮般,夢境的仙子也悄悄說著:“我只想多抱抱你,這樣我就可以多多想起今天晚上了?!?/p>
“說什么屁話呢,”男人的語言很是粗魯,不再像是那個推開房門以后拘謹(jǐn)?shù)讲荒茏园蔚募一?,如果說那時的他像只六七個月的小豬崽子一般,現(xiàn)在就像是發(fā)情期亢奮到不能自已的畜生一般,暴躁,易怒,蠻橫。
當(dāng)你第一次被別人拒絕的時候,你會憤怒,失望,哭泣,直到那句話變成塞在骨骼里的石子,會很疼,會一直很疼,但疼痛總能習(xí)慣,就像是吃辣椒的人總是沉迷這樣的刺激,總是迫不及待的想嘗嘗更辣的尤物。
阿梅想起小時看過的電影:殺手男主為了女主背叛了組織,最后兩個人被綁在十字架上。倒不一定是真的十字架,如果是的話,那么兩根百奇也可以變成十字架咯?總之,男主被一臉淡定的老大拿著手槍打穿了兩塊膝蓋,那種痛苦阿梅一直在想,可能要比挑斷腳筋更加痛苦一些。
阿梅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失眠,有時是頭皮被拽住的些許疼痛,有時是突如其來的亢奮,便只能盯著天花板,等時間一點點流逝,或是起身泡一杯咖啡,假裝自己剛從大洋彼岸而來,明天早晨就要在一片冷澀寂靜的生命勃發(fā)之中走向下一個城市。
她可不是吟游詩人,如果是的話那一定很棒。想想,一個人到處走走到處逛逛,單肩包里裝著滿滿的煙和一把BluesHarp。沒有聽眾,就唱給自己,無所不可為,不所不可吹。調(diào)子就像海水里的魚雷,擊中萬物,轉(zhuǎn)而又彈回阿梅,巷子里的青石板就算磨出了光滑的表面也同樣會被琴音砸出一個兩個三個坑洞,她也仍要俏皮地伴隨著舞步轉(zhuǎn)兩個調(diào)子。偶爾人群之中冒出一兩個人丟下一些錢,如果只是因為看到咱們的姑娘裙邊滿是泥土便心生憐憫捐贈給她,那阿梅就算是有人攔著也一定要把點燃的香煙按在那人的眼珠里,除非人數(shù)超過了兩個,但之后她一定要去到酒吧里點上滿滿的一杯精釀啤酒再連連罵娘。
阿梅愣愣地看著窗戶外面,胴體被城市的燈光照射,用黑影勾勒出的是曾經(jīng)姣好的輪廓。那是個不夜城,十里洋場,紙醉金迷。
時間,時間,時間是根線,穿起的是每一塊分子,打碎了也好,完整著也好??倸w還是那副樣子,所以阿梅突然回想起的是一個回憶,對于有些人來說,回憶是要比奶頭還要深邃的黑洞,容不下世界,只容得下自己。
五年嗎?還是七年?
阿梅不喜歡記東西,因為很占用大腦,如果沒必要的話,那些東西就會像生了根的活物,自己找到一片滿是塵土的角落里把自己埋起來,靜靜等待未來的到來,以及一句脫口而出的“對!”,隨后就是一段長篇大論了。
那些時候的阿梅像朵花兒,不要嘲笑。那時候的阿梅確實像朵花兒,這座老破房間,除了陽臺的光線以外,沒有任何一樣?xùn)|西是新的,阿梅就花了一整個周末打掃好了陽臺,就算陽光在更深的房間里死掉,阿梅也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小雛菊,小雛菊,除了象征著某種充滿光明的意思以外,最大的意思就是說,她隨時會被踩死,或者掐掉,短暫綻放之后徹底死掉,不過好在就是,偶爾還有野貓野狗會路過一下,只有極少數(shù)才會呆在花的旁邊,其余的大多數(shù)只是聞一聞,更有甚者偶爾會蹭一蹭她。
阿梅還記得趴在她旁邊的那只貓,不胖不瘦,她偶爾想看看他的時候,就扭過頭去,本來在看她的野貓便扭過臉去,看著馬路對面的另一只野貓。
野貓就在那里,曬著太陽,就連舒展筋骨也是靜悄悄,他哪里懂什么是花,他只知道她很好,不知是看上去很好。云過了就連帶點雨水掉下來,野貓也伴在旁邊,泥水可以淹沒他的半個身子,野貓站了起來。
阿梅想,你這該死的,終于。
野貓抖了抖雨水,又趴了回去,泥漿干在野貓的身上,讓他感覺不舒服,身上也多了幾只蟲子。阿梅認(rèn)識那些蟲子,那是她的朋友,或者阿梅認(rèn)為,那是她的朋友,現(xiàn)在那些蟲子縮在了野貓的毛發(fā)里,那里很暖。
雨水過后,那些蟲子的身體,明顯可見的變得肥大起來,野貓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沒有當(dāng)真,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他對自己說就這樣,野貓打了個哈欠,繼續(xù)趴了下來。
太陽過去了,星星過去了,月亮過去了。
阿梅想,該是時候了吧,她想伸手,但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朵真的花,手伸不出去,話說不了,就連視力也已經(jīng)丟失,她告訴自己,你要靠過去!靠過去!身體越來越遠(yuǎn)離,那是太陽,那是雨水,那是讓阿梅活著的東西。
有一天到了,阿梅記得那是一個中午,
野貓站了起來抖抖身子,阿梅以為他只是舒展筋骨,于是什么都沒有做。
然后野貓歪了歪腦袋,左右,右左,隨即伸出自己的前爪,那只爪子不僅不再干凈,甚至因為在泥漿里泡了太久,肉墊上傷口一個接著一個。
于是后來的人看到,一團貓腳印從柏油路的一邊走到了另一邊,黃黃的泥漿里摻雜著紅紅的東西。腳印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甚至看上去很像人的腳印。野貓接過了衣服,接過了鞋子穿在了身上,只是野貓的習(xí)性還附在他身上,于是人們看到了用四肢走路的人,時不時還會到處嗅嗅,扭頭看看周圍的人。
他們把他關(guān)了起來,但是沒有用籠子,然后指著他笑。
野貓聽不到笑聲,看不到指向他的手指,他只能聽到人們想和他說的東西。
于是野貓也笑。
阿梅沒在籠子里,阿梅在原野里,阿梅自然是看到了,阿梅大聲地沖著野貓喊著。
野貓聽不到她的聲音。
柏油路上的車輛足夠擋住阿梅的聲音,捂住他的耳朵。
掉在地上的一只蟲子,肚子朝上仰面朝天,不停地動著自己的腳。
“傻逼,別喊了,他離你而去了,他是個垃圾,”
蟲子終于正過了身子,但因為養(yǎng)分太多了,她走的格外緩慢,和其他幾只蟲子一起朝草叢深處而去,甚至懶得回頭。
“我們有點事,一會兒回來。”
三點了,于是阿梅又變回了一朵花,光著身子,站在門前,床上的豬頭仍舊酣睡,發(fā)出的噪音如同汗臭一般酸臭惡心,就像這聚山上的村落一樣可惡,阿梅總會有想掐死一兩個人的念頭,這樣活著干嘛?為什么這樣還活著?
樓下聚集的李老太一干人就像鱷魚般聚集在陽光下用她們的嘴唇撕裂著見過的碰過的想過的所有人,二樓的小文整天早出晚歸若是平時能見到他一定身穿著黃色外賣服敲響著鄰居的房門,東邊的王伯總是用著色瞇瞇的眼神跟自己不懷好意地打著招呼隨后遞給她飲料時再趁機摸一把,樓下的女人又開始哭,這次是伴隨著一個男人的怒吼聲皮帶抽打肉體的聲音以及另一個男人的求饒聲。阿梅想,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于是阿梅把煙頭隨便一丟,拖鞋踩過了一堆垃圾之后才啪嗒啪嗒地在黑暗之中摸索著走向廚房。
阿梅不常開火,或者說,她自從被辭退之后,換了職業(yè)便不再開火,于是廚房里的廚具只是維持著一種看的過去的形態(tài),老式的煤氣灶沒有點火裝置,以前那只野貓第一次來阿梅家玩的時候,拿著手里的火柴險些被燎掉眉毛,在場的所有人有的尖叫,有的在笑,還有的抬頭看一眼,便繼續(xù)忙碌,只有阿梅走去自己的床鋪前,從柜子里拿出一小管燙傷膏。
野貓接過燙傷膏,有些不知所措地揉了揉眉毛,其實什么事都沒有,心理上的驚嚇放大了所有人的恐懼,阿梅想著,自己是主家,不能讓客人受傷,一定是這樣的。
于是她就像現(xiàn)在一樣,慢慢擰開了煤氣灶的閥門。
阿東今天很爽,他已經(jīng)很久沒玩過女人了,對于一個三十幾歲離過婚的男人來說,工作是混一混就可以混過去的,錢嘛總是有點積蓄的,更何況自己的朋友很多,就算這一份做過去了,也可以找到下一份工作。
但是女人不一樣,
對于阿東來說,他有一種病態(tài)的欲望驅(qū)使著自己的前進,他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只要自己脫下褲子對著萬事萬物發(fā)泄完了再睡一覺,一切都會變好。
于是阿東的前妻是這么評論他的:時間短的很。
旁人的嘲笑讓阿東老臉一紅,隨即他就選擇著做些什么來挽回自己的面子,于是頂著巴掌印的前妻便選擇了報警,驗傷,離婚。
這讓他的一切都脫了軌,房子還在他手里,車子孩子積蓄都給了前妻,工作里也極為不順心,新來的員工不僅要比他工作的要勤奮,甚至還想從他手里搶下客戶,本來他只需要安安穩(wěn)穩(wěn)躺在客戶堆上,今天KTV,明天夜總會喝到一醉方休即可,但是新來的大學(xué)生不僅輕視于前輩的面子,甚至還看薄了自己在客戶上的人際關(guān)系的努力。于是阿東再次選擇了他所認(rèn)為的最爺們的方式,最后付出了十幾萬的賠償金,并以辭退了工作才了事。
而今天,一切都不一樣了,面前的女孩白皙可人,膚質(zhì)如綢,而身材則并非是那種鍛煉過的模樣,而是以一種無比自然的嬌俏來呈現(xiàn)的,嬌俏的臀部,隆起的雙峰,精致的五官,甚至就連女孩坐在座椅上時,那副絲襪下透露出的柔順是他都不敢用自己粗糙的老臉來磨拭的世間尤物。
他迫不及待了,他上了,他聽著女子的歡笑,這是他從未擁有過的,他瘋狂地用自己的舌頭與口水舔舐著一切。
待到一切結(jié)束后,他看著身邊仍在笑著的女孩,臉上卻換了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他想,這女的是做那行的,她的身體一定很多人碰過,真臟啊,他看著媚眼如絲的女孩,應(yīng)付地說了兩聲,便轉(zhuǎn)過身去,如果可以,他愿意回到一個小時前,那時候他剛交了過夜的費用,現(xiàn)在想想,真不值得。
“咳咳,”惡心的東西又在抽煙,阿東想著,被煙霧嗆醒了。
他看向枕邊,人卻是不見了,煙霧嗆得他不得不醒過來,那是一股塑料制品外加尼龍的燃燒氣味,帶點辣鼻子的酸味,就像老式的紅磷火柴剛剛點燃時,吸進氣的第一口。
于是阿東下了床,急急地晃著身上的肉,跑到了客廳拿了一杯水潑到那被煙頭灼食的胸罩,而他想去上廁所時,則是在一片半透半暗的烏黑之中,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嘶嘶聲,隨后順著聲音的方向他打開虛掩的門看到阿梅,她正光著身子,翹著二郎腿,就像是一尊神像般坐在櫥柜上。
“你在干什么?”阿東起初被嚇了一跳,于是心中對這女人的厭煩程度更甚,語氣也更加不耐煩。
“自殺?!卑⒚酚挠牡卣f著什么,同時指向了一旁的煤氣灶。
阿東連忙眨巴眨巴眼,看向阿梅指的地方,而等到看清是什么時,便也搞清了那嘶嘶聲的來源,臉上的肥肉驟然縮成了一團,他來不及穿衣服,蹬上鞋子便跑出了大門,在樓梯間里噠噠地響著。
阿梅的計劃很簡單,用煤氣燒死自己,或者中毒死,煤氣罐出來的氣是臭臭的,她想,自己的尸體應(yīng)該不會是臭臭的吧,這樣法醫(yī)應(yīng)該會很麻煩,或者他們看到自己的肉會覺得餓么?這同樣會給他們添麻煩吧?
阿梅想著這問題,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累,本來只是看著一個地點,目光想挪開時卻變的越來越慢,如同吃了醉酒的人一般,面前的世界仿佛在打轉(zhuǎn),就像自己第一次抽煙時的模樣,那時候老爸老媽剛離婚,世界剛把自己拋下,自己也拒絕著一切的時光,而現(xiàn)在,真好,現(xiàn)在我要去拋下全世界了。
于是她的腦袋,歪向了一側(cè),倒在了那一堆廚具之中。
“醫(yī)生,還有的救嗎?”
“醫(yī)生,會有什么后遺癥么?”
“醫(yī)生,醫(yī)生?!?/p>
阿梅隱隱地聽到了人的叫喊聲,她只覺得自己被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包圍著,人卻依舊很累,累到無法自拔,于是她便把那聲音自動屏蔽掉,繼續(xù)睡了過去。
等到有意識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無比難聞的味道,于是緊緊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而睜開眼,面前有個男人趴在她的床側(cè),她感覺那顆腦袋就像個山栗子一樣,味道一定會很不錯,于是伸出手去摸起了那顆栗子。有點扎手,但是依然很柔軟。
“嘿嘿,嘿嘿。”山栗子,“嘿嘿?!?/p>
而那男人半睡半醒之間,只感覺有只手在觸碰著自己的腦袋,就像小時候媽媽做的那樣,耳畔中傳來的卻不是媽媽的聲音,而是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是一個他曾朝思暮想的女孩的聲音。
他等這聲音已經(jīng)等了很久,在每個應(yīng)酬之后倒在路邊的夜晚時想著,在每次嘴皮子被磨干之后卻依舊無法說服客戶之后的崩潰時想著,在每個月通知入賬的短信響起時想著,在偶爾擰開了一瓶可樂之后在那辣舌的氣泡之間想著。
他想,自己應(yīng)該再多賺點錢再去找女孩,鄰居打通緊急聯(lián)系人之后,他才想,自己原來早就該去了啊。
他猛地抬起頭,阿梅還是那個阿梅,滿臉蠟黃卻仍是她,眼睛憔悴卻仍是她,于是他抓住了他的手。
阿梅只覺得這男人真好看,于是她伸出了手:“要抱抱!嘿嘿!”
男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醫(yī)生說女孩的房間好在有通風(fēng),但是即便這樣,倒在煤氣灶旁邊,這樣的一氧化碳中毒,能救回來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
“要抱抱,嘿嘿!哥哥,你真好看!”阿梅吃力地說著話的同時,依舊伸著雙手索求著擁抱,只是她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嘴角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到了枕頭之上。
“要抱抱,要抱抱。”
“醫(yī)生,還有救嗎?”男人把醫(yī)生喊了進來。病人已經(jīng)醒了,但是重度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遺癥已經(jīng)顯露,這對大腦來說是不可逆的,他只能無奈地?fù)u搖頭。
而最早發(fā)現(xiàn)阿梅的大叔也趕了過來,老年人覺輕,在那死胖子大腳步跑下樓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醒來,他滿是狐疑,慢慢地想查看是不是有小偷時,卻看到了倒在廚具里,嘴里滿是嘔吐物渾身赤裸的阿梅。
大叔承認(rèn)自己平時喜歡看看年輕女孩的曼妙身材,然后想著和她們發(fā)生些什么,人力很難對抗物質(zhì),更何況操控他完成這些想法的基因是來自骨髓里的。但是,他保證,只是想想罷了。
于是老人急急地?fù)艽蛄?20,又按照接線員的指示盡可能地?fù)尵扰⒌男悦吘谷嗣P(guān)天,而一條生命在他面前即將逝去時,他很難控制著自己見死不救。
阿梅呆呆地看向那幾個人,那幾個人里有濃濃地壞壞地味道,阿梅不喜歡聞,于是她哭鬧起來。
而幾人則是瞥了她一眼,便快速地退出了房間,繼續(xù)在樓道里商量著什么。
阿梅難過,那個帥帥的人也走了,于是她開始了更大聲地更吃力地哭鬧,這擾地同一病房的病人抱怨不已,阿梅不懂他在說誰,也不懂他在說什么,只是語氣很不好,阿梅更難過了,她一邊拍著手,一邊哭著。
帥帥的男人不一會兒就進來了,阿梅很開心,想喊他繼續(xù)抱抱,而男人急匆匆地拿起了自己的包,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阿梅突然想到,他走的那么急,那么匆忙,是不是他很討厭自己。于是她又哭了起來,但是這一次,她用著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臉。
阿梅哭啊哭,哭啊哭,她哭累了,哭的被子都濕了,弄的很不舒服,于是她更難過了。
同病房的病人沒有辦法,只得喊來護士救援,他剛切完闌尾,還在靜養(yǎng),阿梅的哭鬧聲攪得他心煩意亂,于是拿起了自己的枕頭朝著那床會發(fā)聲的被子扔去。
護士很生氣,讓他克制一下自己,于是他便對著護士一頓謾罵,連親戚帶丈母娘地一起罵,搞得房間的噪音變得越來越大。
阿梅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感覺自己的身上被人用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不知道是疼還是不疼,但隨后房間的爭執(zhí)讓阿梅更加害怕,蒙著被子的哭聲變得抽噎了起來,她想媽媽,她想爸爸,但是爸爸媽媽都不在,他們離婚的時候爸爸給阿梅買了一包桃酥,阿梅想到那個吃著桃酥的下午,巨大的房間空無一人,只有電視里的聲音在回響。
鄰居的大叔本來就在門口看護著,他不敢進去陪護阿梅,因為他只是個鄰居的老人,他要懂得分寸,所以沒人交的醫(yī)療費是他來墊的,阿梅的親密人是他找到的緊急聯(lián)系人,就連那個小伙子聽到阿梅的后遺癥無法康復(fù)以后,也是他苦口婆心地說著一些長輩該說的話,當(dāng)然,道理他是懂的,老人有看手機的習(xí)慣,明白了新詞兒道德綁架,所以他不敢說太多,只是說些幫忙啊之類的話。就連那個人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鐵青,最后一言不發(fā)快步走進房間,拿起書包轉(zhuǎn)身就走的時候,老人也拿出了年少時教書的模樣,罵著那不是他學(xué)生的學(xué)生。
老人聽到病房里的哭鬧嘆著氣,后來變成了咒罵,惡心地咒罵,老頭騰地一下火就上來了,剛剛那個小屁孩不懂道理,這里同病房的人還不能體諒體諒?于是他沖了進去,拽開了護士,開始為自己的鄰居展開了一場激烈地戰(zhàn)斗。
阿梅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闯常皇亲屗肫鹆瞬缓玫臇|西,那很壞,壞的就像自己的童年里,媽媽打爸爸,爸爸打媽媽一樣。
直到最后,一聲巨大的“咚”的重物砸上墻壁的聲音,一切地辱罵停止了,阿梅不敢掀開被子去看,那劇烈的聲音在她潛意識里象征著不好,于是她緊緊地抓住了被子,那是保護自己的最后屏障。
突然有人想拽開那被子,他一定是想打自己,只要有被子就好了,只要有被子就安全了,被子!被子!
阿梅尖叫了起來,一邊尖叫一邊用腳到處踢著,踢著一切東西。
但是被子仍被掀開了,阿梅緊緊閉著雙眼,她縮成了一團,就像呆在媽媽的子宮里一樣蜷縮,這種感覺是很溫暖的。
但是這時,阿梅感覺仍有什么東西靠了過來,緊緊地逼住自己,他一定是想吃掉自己!
她不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祈求著放過自己,不要吃,不要吃我,我害怕,不要吃我。
但聽耳旁,一聲響起,是那個帥帥的人,阿梅睜開眼睛,她吃吃地笑著,笑的很吃力。
但那人仍然在說著什么,阿梅沒聽懂,但她知道,他來了。
他說。
“走吧,我?guī)慊丶?。?/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