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比爾博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睜開眼睛，因?yàn)檠矍案]
著眼睛一樣漆黑。他的近旁沒有任何人。??！他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
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腳下的石頭地之外，他什么也感
覺不到。
他慢慢地坐起身來，四肢并用地四下摸索著，直到觸摸到隧道的墻壁，
但他在墻的上面和下面都找不到任何東西：什么也沒有，既沒有半獸人
的跡象，也沒有矮人的跡象。他的腦袋暈暈乎乎的，連自己摔倒之前在
朝哪個方向走都根本無法確定。他勉強(qiáng)猜了一個方向，然后朝著那個方
向爬了很長一段距離，直到他的手突然在地上摸到一個小小的、像是用
冰冷金屬做成的戒指。這是他生涯上的轉(zhuǎn)折點(diǎn)，但他自己還不知道。他
想也不想就把戒指放進(jìn)口袋，當(dāng)時這戒指看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用
場。他沒有再往下走，而是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長時間地陷入了自哀
自憐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在自家屋子的廚房里煎火腿蛋的情景，這其實(shí)
是因?yàn)樗纳眢w告訴他該吃點(diǎn)東西了，可是，這樣的想像只能讓他越發(fā)
感到心中悲苦。
他想不出來該做些什么，也弄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自己為
什么會被大家撇下，又或者，如果他真的被撇下了，半獸人為什么沒有
抓住他？為什么他的腦袋會這么痛？事實(shí)的真相是：他一直躺在一個非
常黑暗的死角里，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所以既沒被人看見，也沒被人想
起，就這樣一躺就是好久。
又過了一會兒之后，他從身上摸出了煙斗。煙斗居然沒有折斷，這可真
是有點(diǎn)了不得。然后他又摸出煙草袋，里面居然還有一些煙草，這也是
讓他沒想到的。然后，他又開始摸火柴—— 這回什么也沒摸到，這下
子把他剛升起的希望給整個擊碎了。等他恢復(fù)理智之后，他又慶幸自己
沒找到火柴。天知道在這個可怕的地方，一旦他劃燃了火柴，煙草散發(fā)
出了味道，從那些黑咕隆冬的洞洞里，會有什么樣的東西被招引來。即
便如此，他在當(dāng)時還是覺得十分沮喪。但就在他翻遍所有的口袋，渾身
上下找火柴的過程中，他的手摸到了身上短劍的劍柄—— 也就是之前
他從食人妖洞穴找來的那把小匕首，他簡直都快把它給忘了。不過幸運(yùn)
的是半獸人們也沒有注意到，因?yàn)樗阉卦诹笋R褲里。
此時，他將匕首拔了出來，匕首在他眼前閃著蒼白微弱的光芒?！霸瓉?br>這也是精靈打造的武器，”他想道，“半獸人離得不會太近，可也不會太
遠(yuǎn)?！?br>但不管怎樣他得到了一些安慰。他此時佩戴的可是剛多林打造的武器，
是為那場曾有那么多歌謠加以吟詠的對半獸人的戰(zhàn)爭而打造的，這讓他
覺得自己身價陡增。此外，他還注意到，當(dāng)半獸人突然遭遇到這樣的武
器時，往往會感到分外惶恐。
“往回走嗎？”他想，“絕對不行！往旁邊走？不可能！往前走？這是惟
一該做的事情！繼續(xù)前進(jìn)！”想到這里，他站起身來，把短劍拿在身
前，一只手扶著墻，快步往前走去，一顆心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地跳得好
響。
現(xiàn)在，比爾博肯定正在緊要關(guān)頭，不過，大家一定要記住，同樣的情況
對霍比特人總不會像對你我這樣的普通人要命?；舯忍厝撕臀覀冞@些普
通人不同，盡管他們的洞府是可愛而又歡樂的好地方，通風(fēng)狀況良好，
和半獸人的隧道很不一樣，但他們還是比我們更能適應(yīng)這些地底的隧
道，也更不容易喪失在地下的方向感—— 當(dāng)然，這得是在他們的腦袋
挨撞恢復(fù)正常之后。此外，他們也能夠悄無聲息地移動，輕巧地掩藏行
跡，磕磕碰碰之后復(fù)原的速度也很驚人。他們還擁有許許多多的古老諺
語，人類要不是從來沒聽到過，就是很早便忘記了。
不過即使如此，恐怕也還是沒人愿意身處巴金斯先生此時的處境中。隧
道看上去似乎沒有盡頭，他惟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這條隧道依舊在持續(xù)
向下，雖然其間會來上一個轉(zhuǎn)彎或出現(xiàn)一兩個拐角，但大方向一直沒變
過。時不時地，比爾博憑借手中寶劍的光芒，或是觸摸洞壁的結(jié)果，可
以確定會有通往兩側(cè)的岔路。對于這些岔路他基本沒有放在心上，除了
通過的時候加快些腳步，以防有半獸人或是一半出自他想像的恐怖東西
從那里面躥出來。他不停地走呀走呀，一直在往下。不過走了這許久，
除了偶爾有一只蝙蝠從耳邊啪啪飛過外，他什么聲音也沒有聽到。一開
始蝙蝠拍翅膀的聲音還會讓他嚇一跳，后來聽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我
不知道他這樣堅(jiān)持了多久，不想再走了，卻又不敢停下來，只好走，
走，走，從累壞了走到累慘了，又走到累翻了。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從今天
走到了明天，甚至已經(jīng)走了有好幾天了。
突然間，毫無征兆地，他撲通一聲踏進(jìn)了水中。呃！這水冰冷刺骨，讓
他猛地一個激靈。他不知道這究竟是道路上的一小潭積水，還是橫貫隧
道的一條地底河流，又或是某個深邃黑暗的地下湖的邊緣。到了這里，
寶劍已經(jīng)幾乎沒有什么閃光了。他停下腳步，凝神傾聽，可以聽見從看
不見的洞頂“嗒—— 嗒—— 嗒”落到下面水潭里的水滴聲，除此之外似
乎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看來，這應(yīng)該是個水潭或者湖泊，而不是一條地下河?！彼氲馈５?br>還是不敢往那一片黑暗中涉水而去。他不會游泳，而且，在他腦中開始
浮現(xiàn)出了水中那些惡心的滑膩膩的東西，它們長著突出的盲眼，在水中
蠕動著。在山脈底下的水潭里或是湖泊中的確有奇怪的東西：那是一些
魚，它們的祖先不知多少年代以前游來了此地，之后就再也沒游出去
過，它們的眼睛因?yàn)榻吡σ诤诎抵锌辞鍠|西，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
大、越來越大。除此之外，這里還有比這種魚更加滑膩膩的東西。即使
是在半獸人為他們自己開鑿的隧道與洞穴中，也有一些不為他們所知的
生物從外面悄悄溜進(jìn)來，生活在這一片黑暗之中。這些洞穴中有些是比
半獸人更早的存在，他們只是將其拓寬，然后以通道相連而已，而這些
洞穴原先的主人則依舊躲在一些零星的角落里悄悄行走著，用鼻子嗅著
四周的氣息。
在這地底深處的一池黑水邊，住著一個矮小的、滑膩膩的老家伙名叫咕
嚕。我不知道他來自何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或是什么生物。他就
是咕嚕，黑得就像周遭的黑暗，除了瘦臉上那雙大而蒼白的圓眼。他有
一艘小船，他在湖上寂靜地劃行，這個湖又廣又深，死一般地冰冷。他
的兩只大腳伸出船舷外拍水前進(jìn)，卻連一點(diǎn)水聲都不弄出來，絕對是一
點(diǎn)也沒有。他用那雙像油燈一樣的蒼白大眼搜尋湖中的盲魚，再用快捷
如閃念的細(xì)長手指將它們抓起來。他也喜歡吃肉。如果能抓到半獸人的
話，他會覺得半獸人吃起來也不錯，但他行事小心，從不會讓半獸人發(fā)
現(xiàn)他的行跡。在他四處游走尋找獵物的時候，若是有半獸人孤身來到水
邊，他就會從背后一下勒住他的脖子。但半獸人很少會孤身到水邊來，
因?yàn)樗麄円哺杏X到在這山底的深處，潛伏著某種不祥之物。很久以前，
在挖掘隧道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到湖上來過，當(dāng)時他們發(fā)現(xiàn)隧道挖不下去
了，所以，通往這個方向的路就斷在了這里，因此半獸人是沒有理由到
這里來的—— 除非他們的大王派他們來。有時候，大王會心血來潮想
要吃湖中的魚，但好多次，不僅魚沒有送來，就連捕魚的半獸人也一去
不回了。
其實(shí)咕嚕就居住在湖中央一塊潮濕的巖石上。此刻，他正用他那雙像望
遠(yuǎn)鏡一般的大白眼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著比爾博。比爾博看不見他，但他卻在好
奇地琢磨著比爾博，因?yàn)?，他可以看得出來，眼前的生物不是半獸人。
咕嚕跳進(jìn)船中，箭一般地離開了湖心島，此時比爾博正坐在水邊，腦子
里一團(tuán)亂麻，既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也想不出下一步該怎么辦。突然
間，咕嚕就從他眼前冒了出來，用帶著嘶嘶的聲音對他低語道：
“我的寶貝，祝福我們，為我們?yōu)⑸鲜ニ?！我想這是頓精美的大餐，
至少可以給我們當(dāng)一塊美味的小點(diǎn)心，咕嚕！”當(dāng)他說“咕?！钡臅r候，
他會從喉嚨中發(fā)出一種恐怖的吞咽之聲。這也是他獲得這個名字的原
因，盡管他總是稱呼自己為“我的寶貝”。
當(dāng)這種帶著嘶嘶的聲音傳到耳中時，霍比特人差點(diǎn)被嚇得魂飛魄散，接
著那雙蒼白的大眼也突兀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你是誰？”他將匕首伸到身前問道。
“他嘶嘶誰，我的寶貝？”咕嚕低語道（由于從來沒有其他人可以對話，
他總是喜歡自言自語）。這是他跑到比爾博跟前來的真正原因，因?yàn)樗?br>這會兒肚子其實(shí)并不是很餓，只是感到很好奇，否則他會先出手把他抓
了再跟他說話的。
“我是比爾博·巴金斯先生，我跟矮人走散了，跟巫師也走散了，我也不
知道自己這是在哪兒，可我并不想知道這是哪兒，只要我能離開這兒就
行了?！?br>“他的嘶嘶手上嘶嘶什么？”咕嚕盯著比爾博手中的短劍問道，他不是很
喜歡這玩意兒。
“一把劍，出自剛多林的寶劍！”
“嘶嘶，”咕嚕變得頗有禮貌起來，“或許你可以坐在這里，和他嘶嘶說
說話，我的寶貝。他喜歡猜謎，也許喜歡，嘶不嘶？”他急著要擺出一
副友好的樣子，至少暫時如此，以了解更多有關(guān)這把寶劍和這個霍比特
人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他吃起來味道好不好？咕嚕自
己的肚子是不是真的餓了等等。猜謎是他當(dāng)時惟一能想到的。出謎語給
人猜，有時候也猜別人出的謎語，這是他和那些居住在自己洞穴里的其
他有趣生物之間惟一玩過的游戲，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來他
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被人趕走，孤身一人，往下鉆，往下鉆，一直來到
這黑暗的大山最深處。
“是的，猜吧?！北葼柌┢炔患按赝饬藢Ψ降奶嶙h，因?yàn)樗敫嗟?br>了解這個生物：他是不是只有孤單一人，他是否很兇猛，這會兒肚子餓
不餓，以及他究竟是不是半獸人的朋友。
“你先出謎語?！彼f，因?yàn)樗粫r之間想不出什么謎語來。
于是咕嚕就嘶嘶地開始說了：
什么有根卻誰也見不到，
個子比最高的大樹還要高，
它直直地插入天際，
卻從來不長一分一毫？
“簡單！”比爾博說，“應(yīng)該是大山吧?！?br>“它那么容易就猜出來了嗎？我的寶貝，它跟我們較上勁兒了！如果寶
貝出的謎語，它猜不出來，我們就把它吃掉；如果它出的謎語我們猜不
出來，我們就滿足它的要求，指給它出去的路，就這么著！”
“好吧！”比爾博不敢不同意，為了不讓自己被吃掉，他開始絞盡腦汁思
考能難倒對方的謎題。
三十匹白馬在紅色山丘上，
它們先是大聲嚼啊嚼，
然后用力跺啊跺跺腳，
然后它們站定不動了。
這是他當(dāng)時惟一想得出來的謎題—— 因?yàn)樗麧M腦子都在想著吃東西。
這其實(shí)是個相當(dāng)古老的謎語，咕嚕就和各位讀者一樣熟知答案?！袄系?br>牙了，老掉牙了?！彼凰坏卣f道，“是牙齒！牙齒！我的寶貝，可我們
只剩下六顆了！”然后他又出了第二個謎語：
無嗓卻會叫，
無翼能飛高，
無牙卻會咬，
無嘴愛叨叨。
“讓我想一會兒！”比爾博喊道，他腦中還在滿帶懊惱地想著吃東西的事
兒呢。所幸的是，他以前曾經(jīng)聽到過類似的謎語，因此心思稍一收回來
之后就想出了答案?！笆秋L(fēng)，當(dāng)然是風(fēng)！”他剛一喊出答案，心中就一陣
欣喜，因?yàn)樗槃菹氤隽俗约旱牡诙€謎語?！斑@下管保叫那個惡心的
地底小生物想破頭！”他心中暗忖道：
藍(lán)色臉上一只眼，
看見綠色臉上一只眼。
“那只眼就像我這只眼，”
第一只眼說，
“可是它在地來我在天?！?br>“嘶嘶，嘶嘶，嘶嘶?！惫緡Ｖ挥小八凰弧眳s說不上話來。他已在地底住了
很長很長的時間了，都已經(jīng)開始忘記這種事情了。但就在比爾博開始覺
得這個壞家伙會猜不出答案時，咕嚕卻喚醒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記
憶，那時，他還和祖母一起住在河邊的地洞里，“嘶嘶，嘶嘶，我的寶
貝，” 他說，“這是太陽照在雛菊上啊，肯定是的?！?br>可是，這些簡簡單單的、在地面上實(shí)在是家常便飯式的謎語，對他來說
卻很是頭疼，而且這些謎語也讓他想起當(dāng)年他沒有這么孤獨(dú)、這么鬼鬼
祟祟、這么條件惡劣時的生活，這讓他不由得光火起來。于是這次他想
出了一個更難、更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謎語來：
看不見，也摸不到，
聽不見，也聞不著。
躲在星辰后，藏在山丘下，
把空洞填滿。
它先來一點(diǎn)，再全部趕到，
它終止生命，扼殺歡笑。
也該著咕嚕倒楣，比爾博之前聽到過這類的謎語，所以答案早就已經(jīng)噴
薄欲出了?！笆呛谝?！”他連頭都沒搔，腦筋也沒怎么開動，就喊出了答
案。
一只盒子沒有鉸鏈、沒有銷子也沒有蓋，
但金色寶藏卻能安安心心在里面藏起來。
他出這個謎語只是為了爭取時間，好想出一個真正難的來。他認(rèn)為這個
謎既老掉了牙，又簡單得要命，盡管他對常見的表述稍稍作了些改動。
可沒想到這竟然把咕嚕給難住了。他口中不停發(fā)出嘶嘶聲，憋了半天也
沒有說出答案。接著他又低聲細(xì)語，嘴巴里發(fā)出各種聲音。
又過了好一陣子，比爾博開始有點(diǎn)不耐煩了：“好啦，答案到底是什
么？從你嘴巴里發(fā)出的聲音來看，你也許在考慮答案是不是煮開了的水
壺，那我告訴你吧，不是?！?br>“給我們一個機(jī)會吧，讓它給我們一個機(jī)會吧，我的寶貝，嘶嘶—— 嘶
嘶?！?br>“我說，”比爾博在給了他很長的一個機(jī)會之后開口道，“你猜這是什么
??？”
可就在這時，咕嚕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從鳥巢里面偷東西的經(jīng)歷，那
時他坐在河堤上教自己的祖母，教她如何吸——“蛋！”他嘶嘶地喊
道：“是蛋！”然后他出了一道謎：
活著卻沒有呼吸，
冰冷有如死氣；
永不口渴，飲水不停；
身披鱗甲，卻無聲息。
這回輪到他覺得這是個簡單得要命的謎語了，因?yàn)樗饺绽餄M腦子都是
這個東西。不過，他因?yàn)楸荒莻€蛋的謎語弄得亂了陣腳，因此一時間想
不出更好的謎語來。但是，對于這輩子盡量避免和水打交道的可憐的比
爾博來說，這個謎語倒成了個大難題。我想你們應(yīng)該是知道答案的，要
不然也能像眨一下眼那樣很容易就猜出來，因?yàn)槟銈兇藭r正舒舒服服地
坐在家里，沒有猜錯就被吃掉的危險來打擾你們思考。比爾博坐直身
子，清了一兩聲嗓子，還沒有說出來答案。
過了一會兒，咕嚕開始高興地嘶嘶著對自己說起話來：“它好吃嗎，我
的寶貝？有很多汁水嗎？還是生脆可口？”他開始在黑暗中打量起比爾
博來。
“再等一小會兒。”霍比特人顫抖著說，“我剛才可是給了你很長的一個
機(jī)會哦?！?br>“快點(diǎn)，快點(diǎn)！”咕嚕說著就開始爬出小船，準(zhǔn)備上岸來捉比爾博了。可
就在他把有蹼的長腳放進(jìn)水中時，一條魚受驚之下從水里跳了出來，落
在比爾博的腳趾頭上。
“呃！”他說，“真是又冷又黏??！”—— 突然他就猜到了。“魚！是
魚！”他叫了起來，“答案是魚！”咕嚕失望極了，但比爾博以最快的速
度出了下一個謎語，咕嚕只能悻悻地爬回船上去思考。
沒有腿的放在一條腿上，旁邊是兩條腿的坐在三條腿上，四條腿的
也分到一點(diǎn)。
這個謎語出得可謂時機(jī)不對，但比爾博匆忙間也顧不得了。如果他在別
的時候出這個謎語，咕?？赡芤獎由弦环X筋才猜得出來，可因?yàn)樗麄?br>剛剛才說過魚，所以“沒有腿的”就不是很難猜了，而確定了這部分之
后，其余的就簡單了?！棒~放在小圓桌上，人坐在圓桌邊的凳子上，貓
兒在啃魚骨頭”，這當(dāng)然就是答案，咕嚕很快就猜了出來。然后，他覺
得是時候來點(diǎn)恐怖的、超難的謎語了。于是他說：
能把一切都吞下：
飛鳥、走獸、樹與花；
啃生鐵，咬精鋼；
嚼碎硬石當(dāng)食糧；
殺國王，毀城鎮(zhèn)，
打倒高山成齏粉。
可憐的比爾博坐在黑暗中，把他聽過的故事中所有巨人和食人魔的可怕
名字都想了一遍，但沒有哪個家伙能做下所有這些事來。他有種預(yù)感，
答案一定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應(yīng)該知道，但就是想不出來。他開始害
怕了，這對于思考是很不利的。咕嚕又開始爬出船來，撲通撲通跳進(jìn)水
里，啪嗒啪嗒朝岸上走來。比爾博可以看見他那雙眼睛在朝自己靠近，
他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粘在了嘴里。他想要開口大喊：“再給我一點(diǎn)時
間，再給我一點(diǎn)時間！”可從他嘴里迸出來的相連的兩個詞卻是：
時間！時間！
比爾博純粹是被他的狗屎運(yùn)給救了，因?yàn)檫@剛好就是答案。
咕嚕再次大感失望，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越來越生氣了，也厭倦了這個游戲。
猜來猜去的，肚子倒真的餓了。這次他沒有走回船上，而是在比爾博身
邊的黑暗中坐了下來，這讓霍比特人怕得渾身不自在，腦子一點(diǎn)思考能
力也沒有了。
“它還要再問我們一個問題，我的寶貝，嘶的，嘶的，嘶嘶的。只要再
猜一個謎語了，是的，嘶嘶的…… ”咕嚕說。
可是，身邊坐著這樣一個冷冰冰濕漉漉的討厭家伙，對他又抓又戳的，
比爾博哪還能想得出什么問題來。他對自己又抓又掐，可還是想不出個
謎語來。
“快出?。】斐霭?！”咕嚕催道。
比爾博掐了自己幾下，又扇了自己幾個巴掌；他抓起小劍，甚至用另一
只手伸進(jìn)口袋里一通亂摸，結(jié)果摸到了一枚戒指，就是之前在隧道里撿
到的那枚，它早就給忘了。
“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大聲說了出來，這在他只是自言自語，但咕
嚕聽了以為這是個謎題，一下子有點(diǎn)慌了神。
“不公平！這不公平！”他嘶嘶地說道，“這不公平，我的寶貝，是吧，
怎么可以問我們它的臟口袋里面有嘶嘶什么呢？”
比爾博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因?yàn)樗蚕氩怀鍪裁锤玫闹i語
來，只能硬著頭皮就把這個當(dāng)謎語了?！拔业目诖锩嬗惺裁矗俊彼?br>聲地問道。
“嘶—— 嘶—— 嘶，它得讓我們猜三次，我的寶貝，三次！”
“好?。∧蔷烷_始猜吧！”比爾博說。
“你的手！”咕嚕說。
“錯，”幸好比爾博剛剛把手拿了出來，“再猜！”
“嘶嘶—— 嘶嘶—— 嘶—— ”咕嚕這次前所未有地?zé)┰昶饋?。他想遍?br>所有他自己會放在口袋里的東西：魚骨頭、半獸人的牙齒、濕貝殼、一
截蝙蝠翅膀、一塊用來磨牙的石頭，以及其他惡心的東西。他又拼命想
別人會在口袋里放些什么。
“小刀！”他最后猜道。
“錯！”比爾博不久前把自己的小刀給弄丟了，“最后一次機(jī)會！”現(xiàn)在，
咕嚕的狀態(tài)比之前猜那個蛋的謎語時更糟糕，他嘴巴里一會兒“嘶嘶”，
一會兒“啪啪”，身體時而前后搖晃，時而扭來扭去，雙腳跺著地面，但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浪費(fèi)掉最后一次機(jī)會。
“快點(diǎn)啦！”比爾博催道，“我在等著哪！”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勇
敢而又歡快，但心里其實(shí)很沒底，不知道這場游戲會怎么樣收場，無論
咕嚕猜對還是猜錯。
“時間到！”他說。
“線頭，或者什么都沒有！”咕嚕大叫道，他這種做法其實(shí)也不太公平，
因?yàn)樗淮尾铝藘蓸訓(xùn)|西。
“兩個都錯。”比爾博如釋重負(fù)地喊道。接著他立刻跳了起來，背靠著離
他最近的洞壁，把短劍伸在身前。他當(dāng)然知道，猜謎是件很神圣的事
情，而且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即使是心地險惡的壞東西，也不敢在猜謎的
時候作弊。但他不相信這個滑膩膩的討厭家伙會覺得有必要守信。只要
能找到一點(diǎn)借口，這家伙便會賴賬。再說，根據(jù)古老的規(guī)定，他的最后
一個問題其實(shí)并不能算是一條真正的謎語。
但至少咕嚕沒有立刻向他發(fā)起進(jìn)攻。他可以看見比爾博手中的寶劍，所
以他靜靜地坐著，渾身抖動著，口中不停低聲說著什么。最后，比爾博
終于不耐煩了。
“怎樣？”他說，“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呢？我想離開這兒，你得給我指路?！?br>“我們有這么說過嗎，寶貝？帶那個可惡的小巴金斯出去，是的，是
的，有這么回事兒?？墒撬目诖锏降子惺裁茨?？不是線頭，寶貝
兒，可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噢，不！咕嚕！”
“你別管那么多，”比爾博說，“說話就得算話！”
“它生氣了，可真沒耐性，寶貝，”咕嚕嘶嘶地說道，“但它必須得等，
是的，必須得等，我們可不能這么急著出去。我們得先去拿點(diǎn)東西，是
的，拿一些可以幫上忙的東西?！?br>“好，那就快點(diǎn)吧！”比爾博一想到咕嚕會暫時離開，心里稍稍松了口
氣。可他轉(zhuǎn)念又想，這家伙可能只是找個借口，一去就再也不回了。瞧
他剛才說了些什么，在漆黑的湖面上他能存放什么有用的東西呢？但他
錯了，咕嚕的確是想回來的。他現(xiàn)在又氣又餓，作為一個心地險惡的家
伙，他已經(jīng)想出了一個詭計(jì)。
不遠(yuǎn)處就是他的小島，比爾博對此一無所知，在這個藏身之處，他放了
幾樣零零碎碎的惡心玩意兒，以及一件非常美麗的寶物，非常美、非常
棒。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黃金戒指，一枚珍貴的戒指。
“我的生日禮物！”在無盡的黑暗歲月中，他常常會這樣自言自語
道，“那是我們現(xiàn)在所需要的，對，我們需要它！”
他需要這戒指是因?yàn)樗鼡碛心Я?，只要把戒指戴上手指，人就會隱形，
只有在明亮的陽光下才會被發(fā)現(xiàn)，而且還只是通過搖晃而又模糊的影子
來發(fā)現(xiàn)的。
“我的生日禮物！那是在我生日那天得來的，寶貝?！彼恢边@樣對自己
說。不過，誰又知道咕嚕是怎么得來這個戒指的呢。在很多年以前的那
個古老年代，這樣的戒指在世界上還有許多。他怎么得來的或許連統(tǒng)御
這些戒指的主人都說不上來。咕嚕剛開始的時候把它戴在手上，后來他
戴膩了，然后他把它放在了一個貼身的小口袋中，不料戒指卻擦破了他
的皮。
現(xiàn)在，他通常會把戒指藏在小島上的一個石頭小洞里，時不時地就跑回
去端詳一番。有時，當(dāng)他再也無法忍受和它分離時，他就戴上它；又或
者當(dāng)他餓得實(shí)在受不了卻又吃膩了魚的時候，他也會戴上它，戴上之
后，他會躡手躡腳地沿著黑暗的隧道去搜尋走岔了路的半獸人。有時他
甚至敢大膽地混入點(diǎn)著火把的隧道，雖然火光會讓他的眼睛眨個不停，
感到疼痛，但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沒錯兒，相當(dāng)安全！沒有人能看見
他，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直到他的手指掐上他們的喉嚨才能發(fā)現(xiàn)，卻已
經(jīng)晚了。幾個小時之前他才戴過這枚戒指，抓到了一個小半獸人。那小
家伙叫得可真凄慘哪！他還剩了一兩根骨頭沒啃，不過，他現(xiàn)在想要吃
點(diǎn)更軟的東西。
“相當(dāng)安全，是的，”他自言自語道，“它看不見我們的，寶貝，對吧？
是的，它看不見我們，它那把臭短劍也派不上用場，是的?！?br>這就是他從比爾博身邊悄悄溜走，跳回船上朝黑暗中劃去時，他那邪惡
的小腦瓜里在想的東西。比爾博覺得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但他還是
又等了一會兒，因?yàn)樗膊恢缿{自己怎樣才能找到路出去。
突然，他聽見了一聲尖叫，讓他不由得背脊發(fā)涼。咕嚕在混沌的黑暗中
不停地咒罵哭嚎，聽聲音好像并不太遠(yuǎn)。他在自己的小島上到處翻找
著，搜尋著，卻都徒勞無功。
“它在哪兒？它在哪兒？”比爾博聽見他大喊道，“不見了，我的寶貝，
不見了，沒有了！詛咒我們吧，碾死我們吧，我們該死，我的寶貝不見
啦！”
“怎么回事兒??？”比爾博喊道，“你丟什么了？”
“輪不到它來問我們，”咕嚕尖叫道，“沒它什么事兒！完了，咕嚕！它
不見了，咕嚕，咕嚕，咕嚕！”
“嗯，我也完了，”比爾博大喊著，“我可不想被困在這里，我贏了猜謎
比賽，你答應(yīng)過給我?guī)返?。咱們走吧，你先帶我走出去，然后你再?br>頭慢慢找！”雖然咕嚕聽起來絕對可憐，可比爾博卻擠不出多少同情心
給他，而且他有一種感覺，凡是咕嚕這家伙這么想要的東西，都不會好
到哪里去?！翱靵戆?！”他大聲催促道。
“不，現(xiàn)在不行，寶貝兒！”咕嚕回答道，“我們得找到它才行，它不見
了，咕嚕！”
“可你一直也沒猜對我的最后一個問題，你答應(yīng)過要帶我出去的?！北葼?br>博說。
“一直沒猜對！”咕嚕憤憤地重復(fù)道。然后，突然間，黑暗中傳來很銳利
的一聲嘶嘶：“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告訴我們，它一定得先說出
來?！?br>在比爾博看來，他沒什么理由不告訴對方答案。但還沒等他說出口，咕
嚕的腦子里已經(jīng)迸出了一個猜測。他會想到這個是很自然的，因?yàn)檫@么
多年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這一樣?xùn)|西，整天就怕它被人偷走。但此
時，比爾博只是對咕嚕的拖延感到不滿，畢竟，他可是冒了極大的危
險，憑了挺公平的手段才贏下這場猜謎比賽的。“答案是要猜的，可不
能讓人告訴?！?他說。
“可這不是一個公平的問題?！惫緡Ｕf，“這不是個謎語，寶貝，不是。”
“哦，好吧，如果你只是在問普通問題，那我可以告訴你?！北葼柌┗卮?br>道，“不過你先回答我的。你丟了什么東西？告訴我！”
“它的口袋里有什么呢？”嘶嘶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銳利了。比
爾博循聲望去，不由得一驚，他發(fā)現(xiàn)了有兩點(diǎn)小小的光亮正在瞪著他。
隨著咕嚕的疑心越來越盛，他的眼中燃起一團(tuán)蒼白的火焰來。
“你丟什么了？”比爾博堅(jiān)持問道。
此時，咕嚕眼中的光芒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tuán)綠色的火焰，而且正飛快地向比
爾博靠近。咕嚕又跳上了船，瘋狂地往黑暗的岸邊劃來。他的心中充滿
了丟失東西的憤怒和對比爾博的懷疑，所以什么樣的刀劍都不令他感到
可怕了。
比爾博實(shí)在猜不出來，到底是什么讓這個壞家伙這么生氣，但他知道一
切都完了，咕?？磥碓趺炊家?dú)⒘怂?。他及時轉(zhuǎn)過身去，朝著來時那
條漆黑的隧道跑去，他緊貼著墻，邊跑邊用左手感受著墻壁。
“它的口袋里有什么呢？”他聽見身后傳來很響的帶嘶嘶的說話聲，接著
是咕嚕從船上跳下時的水花聲。“我有的這個到底是什么呢？”他一邊氣
喘吁吁、踉踉蹌蹌地跑著，一邊對自己說。他把左手伸進(jìn)口袋里，戒指
無聲無息地滑上了他正在摸索的食指上，感覺非常冷。
嘶嘶聲越來越近了。他轉(zhuǎn)過身，看見咕嚕的眼睛像兩盞綠色的小燈一樣
沿著斜坡向他靠近。驚恐之下他不禁加快了步伐，卻不小心踢到了地面
上的一個突起，摔了一個嘴啃泥，把寶劍壓在了身下。
轉(zhuǎn)眼間咕嚕就趕上了他。可還沒等比爾博來得及做任何事，比如調(diào)整呼
吸，站起身來，或是揮舞寶劍，咕嚕已經(jīng)從他身邊過去了，一點(diǎn)都沒有
注意到他，只顧自己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自言自語。
這是怎么回事？咕嚕在黑暗中也能看見東西，比爾博從后面都可以看見
他的眼睛發(fā)出淡淡的光芒。他痛苦地站起身來，將重新放出微光的寶劍
裝入鞘內(nèi)，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咕嚕后面?，F(xiàn)在如果掉頭往下，爬回到
咕嚕的湖邊是不會有任何好處的。如果跟在咕嚕后面，他或許倒會在無
意中帶比爾博找到出口。
“詛咒它！詛咒它！詛咒它！”咕嚕嘶嘶著吼道，“詛咒巴金斯！它不見
了！它口袋里到底有什么？噢，我們猜到了，我們猜到了，我的寶貝
—— 被他撿去了，對，肯定被他撿去了，我的生日禮物??！”
比爾博豎起耳朵聽著，終于，他也開始懷疑起自己來。他稍稍加快了一
點(diǎn)步伐，在他膽量許可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靠近咕嚕。咕嚕依然在快步走
著，無暇回頭朝后看，但卻左右張望著，比爾博是就著墻壁上的微光看
到的。
“我的生日禮物！詛咒它！我們怎么把它給弄丟了呢，寶貝？是的，就
是這么回事兒！詛咒它！它從我們手上滑走了，肯定已經(jīng)丟了很久了！
它不見了，咕嚕?！?br>突然間，咕嚕坐了下來，開始哭了起來，那聲音既像吹口哨，又像在咯
咯笑，讓人聽了感覺很可怕。比爾博停下腳步，背緊靠著洞壁。過了一
陣子之后，咕嚕止住了哭泣，開始說起話來，似乎在和自己吵架。
“再回去找也沒用，沒用，我們?nèi)ミ^哪些地方根本記不得了，不會有用
的。巴金斯把它放在口袋里了，那個討厭的愛管閑事的家伙找到了它。
“這是我們的猜測，寶貝，只是猜測。只有找到那個討厭東西，好好逼
問一下才能確定。不過它還不知道這禮物的用處呢，是吧？它只是把它
放進(jìn)了口袋。它不知道的，它也走不遠(yuǎn)。它迷路了，這個討厭的家伙。
它不知道出去的路，它是這么說的。
“它是這么說沒錯，但也可能有詐。它沒說這是什么意思，它也不肯說
口袋里裝的是什么東西。它知道。它知道進(jìn)來的路，就一定知道出去的
路，肯定如此。它去后門了，對，去后門，就這么辦！
“它要是走后門，半獸人會抓住它的。它不可能從那邊出去，寶貝兒。
“嘶嘶，嘶嘶，咕嚕！半獸人！是的，但是如果它拿到了我們的禮物，
我們珍貴的禮物，那半獸人就會得到，咕嚕！他們會發(fā)現(xiàn)的，會發(fā)現(xiàn)它
有什么用處。我們就再也不安全了，永遠(yuǎn)不安全了，咕嚕！會有半獸人
把它戴上，然后沒人會看見他。他會隱形，連我們聰明的眼睛也看不見
他，他會悄悄地跑來把我們抓住，咕嚕，咕嚕！
“那我們還是別再聊天了吧，寶貝，得趕緊行動了。如果巴金斯往這個
方向走了，我們必須要趕快過去看。走吧！不遠(yuǎn)了，趕快！”
咕嚕一躍而起，立刻開始邁著大步搖搖晃晃地走了起來。比爾博依舊小
心翼翼地緊跟在他身后，只不過，這回他擔(dān)心的是別又像剛才那樣踢到
地上的突起，在摔倒時發(fā)出聲響。他的小腦袋中被希望和驚奇沖擊得有
點(diǎn)暈暈乎乎?？磥硭麚斓降氖莻€魔法戒指：它可以讓人隱身！當(dāng)然，他
曾經(jīng)在非常非常古老的傳說中聽過這種事，但自己竟然真的在無意中找
到了一件這樣的寶物，實(shí)在令他難以置信。不過眼前的證據(jù)由不得他不
信：擁有銳利雙眼的咕嚕從他身旁只有一碼的地方走了過去，卻對他視
而不見。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咕嚕啪嗒啪嗒地走在前面，一邊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一邊
罵罵咧咧；比爾博跟在后面，以霍比特人最輕柔無聲的步伐走著。不
久，他們就來到了比爾博下來之時曾注意到的有許多岔路的地方，咕嚕
馬上開始數(shù)起岔路來。
“左邊一條，對；右邊一條，對。右邊兩條，對，對。左邊兩條，對，
對?！彼瓦@樣一直叨叨個不停。
他越數(shù)越多，漸漸地就慢了下來，接著他的身體開始抖了起來，發(fā)出了
啜泣聲，因?yàn)樗呀?jīng)離開地底湖越來越遠(yuǎn)，心中開始感到害怕了。半獸
人可能就在周圍，而他又弄丟了戒指。最后，他在左邊一個低矮的隧道
口停了下來。
“右邊七條，對，左邊六條，對！”他低聲道，“就是這個了，這就是通
往后門的路，就是這條路！”他往里窺探著，又縮了回來。“可是我們不
想要進(jìn)去，寶貝，不，我們不想，前面有半獸人，很多半獸人，我們可
以聞到他們的味道。嘶嘶！“我們該怎么辦？詛咒他們，碾死他們！我
們得等在這里，寶貝兒，再等一會兒看看?！?br>于是他們就完全停了下來。咕嚕畢竟還是把比爾博帶到了出口，但比爾
博卻不能進(jìn)去！因?yàn)楣緡ｑ勚匙谌肟谀抢铮p眼發(fā)出冷冷的光，頭
則在雙膝之間左右掃視著。
比爾博用比老鼠更小的聲音離開洞壁，但咕嚕立刻渾身一緊，開始用鼻
子嗅了起來，眼睛變綠了。他輕輕地發(fā)出嘶嘶聲，卻充滿著威脅的意
味。他看不見霍比特人，卻已經(jīng)提高了警覺；而且，他還有其他在黑暗
中變得更敏銳的知覺—— 聽覺和嗅覺。他趴到了地面上，雙手張開，
頭伸了出來，鼻子幾乎湊到了石頭上。
雖然他只是自己雙眼放出的微光中的一團(tuán)暗影，但比爾博卻可以看見或
者說感覺到：他已經(jīng)像弓弦一樣緊繃，蓄積著力量，隨時準(zhǔn)備一躍而
起。
比爾博害怕得幾乎停止了呼吸，自己的身體也變得僵硬起來，幾乎陷入
了絕望。他必須要趁著自己還有力氣，走出這片恐怖的黑暗，去奮力一
搏。他一定要刺死這個邪惡的家伙，讓他的眼睛失去光芒。這意味著他
必須要?dú)⑺拦緡?。不，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zhàn)斗。自己不僅已經(jīng)隱形，而
且咕嚕還手無寸鐵。細(xì)想一下，咕嚕其實(shí)并沒有威脅過要?dú)⑺?，至少還
沒有付諸行動。他處境悲慘，孤身一人，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間，比爾
博的心中對咕嚕生出些理解來，一種混雜著恐懼的同情：他所能見到的
只有茫茫沒有盡頭的黑暗歲月，生活沒有任何改善的希望，堅(jiān)硬的巖
石，冰冷的魚，偷偷摸摸地走動，鬼鬼祟祟地自言自語。這些念頭都在
一瞬間掠過他的腦海。比爾博打了個寒戰(zhàn)，接著，又是在轉(zhuǎn)瞬之間，似
乎是被一股嶄新的力量與決心托舉起一樣，他縱身一躍。
這一躍對人類來說算不了什么，但這卻是在黑暗中的奮力一躍。他直直
地躍過了咕嚕的頭頂，往前飛過了七呎，躍起空中有三呎。幸虧他不知
道，他的腦袋差一點(diǎn)就砸在了通道那低矮的拱門上。
咕嚕立刻轉(zhuǎn)過身去，在霍比特人躍過頭頂時朝空中抓去，但還是慢了一
拍：他的雙手只抓到了薄薄的空氣，比爾博則憑了他那健壯的雙腳穩(wěn)穩(wěn)
落地，朝著這條新的隧道飛奔而去。他沒有回頭去看咕嚕在干些什么。
剛開始，他可以聽見嘶嘶聲和咒罵聲就追著他的腳后跟，后來那聲音停
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后方傳來一聲讓人血液為之凍結(jié)的尖叫，叫聲
中充滿了仇恨與絕望。咕嚕被打敗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已經(jīng)輸
了：他不僅追丟了獵物，更弄丟了他這輩子惟一在乎的東西，他的寶
貝。這聲尖叫讓比爾博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但他繼續(xù)不停步地往前跑
著。那微弱得如同回聲，但充滿威脅的喊聲從背后傳來：
“小偷，小偷，小偷！巴金斯！我們恨它，我們恨它，我們永遠(yuǎn)都恨
它！”
然后是一片死寂，但這對于比爾博來說，依舊充滿著危險?！叭绻氆F
人近到可以被咕嚕聞到氣味，那么他們也會聽見他的尖叫和咒罵。從現(xiàn)
在起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了，不然這一路還不知道會遇到怎樣可怕的
事情呢?！?br>這條隧道不僅低矮，造得也十分簡陋。這對于霍比特人來說，并不算太
難走，除了有幾次，盡管他已經(jīng)十分當(dāng)心了，他那可憐的腳趾頭還是踢
到了地上那些討厭的坑坑洼洼的碎石?！皩Π氆F人來說有點(diǎn)矮，至少對
那些大個子是這樣?！北葼柌┫?。其實(shí)他不知道，即使是大個子的半獸
人，由于習(xí)慣了山里的生活，也可以彎著身子，雙手幾乎垂地，飛快地
行走。
很快，一直在往下的隧道開始往上走了，又過了一陣之后，它更是變得
陡峭起來。這讓比爾博的速度慢了下來。但到了最后，向上的斜坡到頭
了，隧道轉(zhuǎn)過一個彎，又開始往下走。遠(yuǎn)方，在一小段下坡的盡頭，從
又一個拐角的后面，透過來一縷亮光。那不是營火或燈籠之類放出的紅
光，而是一縷白色的天光。比爾博開始跑了起來。
他讓雙腿帶著自己盡力飛奔，繞過最后的彎角，終于跑進(jìn)一片開闊的空
間。他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之后，這里的光線讓他覺得十分刺眼。其
實(shí)，這還只是從門縫中漏進(jìn)來灑在門道內(nèi)的一點(diǎn)陽光，門道盡頭的一扇
石門居然是開著的。
比爾博眨眨眼，這時他突然看見了半獸人：幾個半獸人全副武裝，手拿
刀劍，就坐在門里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門，也盯著通往大門的門
道。他們已經(jīng)嚴(yán)陣以待，為即將到來的一切作好了準(zhǔn)備。
比爾博還沒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看見比爾博了。對，他們看見他
了。不知這是個意外，還是戒指在認(rèn)自己的新主人之前開的最后一個玩
笑，反正這會兒它沒有在比爾博的手指上。半獸人歡呼著朝他沖了過
來。
一陣恐懼和茫然向比爾博襲來，那簡直像是咕嚕的痛苦所激起的回聲。
他甚至忘記了去拔劍，而是將手伸進(jìn)了口袋。戒指依然還在，就在他左
邊的口袋中，手剛一伸進(jìn)去，戒指就滑了上去。半獸人們戛然止住了腳
步—— 他們一點(diǎn)都看不見他了，他就這么憑空消失了。他們發(fā)出比之
前高過一倍的吼叫聲，但不是剛才的那種歡呼了。
“他到哪兒去了？”大家喊道。
“回到隧道里去了！”有人喊。
“往這兒走了！”有些人叫道。“往那兒跑了！”其他人叫道。
“盯緊大門?！彼麄兊年?duì)長咆哮道。
哨聲響起，盔甲撞擊，刀劍錚錚作響，半獸人咒罵著像沒頭蒼蠅般四處
瞎跑，相互絆倒，彼此發(fā)起火來。那真是好一場可怕的騷亂哪！
比爾博怕得要命，但他總算還能弄清楚狀況，知道偷偷溜到半獸人守衛(wèi)
裝酒的大桶后面躲了起來，因此沒有擋到任何人的路，也避免了被人撞
倒，踩踏而死，或是因?yàn)楸蝗嗣蕉プ　?br>“我一定得到門口去，我一定得到門口去！”他不停地對自己說道，但直
到過了很久他才敢冒險嘗試。接下來就像是一場可怕的捉迷藏游戲，到
處都是四處瞎跑的半獸人，可憐的小霍比特人左躲右閃，還是被一個半
獸人給撞倒了，那個半獸人則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撞上了什么。比爾博
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著，并及時爬過了隊(duì)長的胯下，站起身來，朝著門口
奔去。

大門依舊半開著，但有個半獸人將它推得只剩了一條縫。比爾博使出了
吃奶的力氣去推，結(jié)果大石門巋然不動。他想從那條縫里擠過去，擠來
擠去的，竟然卡在了縫里。他的紐扣卡在了門與門柱之間。他可以看見
露天中的景象：再跑幾步就能進(jìn)入高山夾著的一條狹窄山谷，太陽從云
后探出頭來，照得門外陽光明媚—— 可他就是擠不過去。
突然間，門里邊的一個半獸人大喊道：“門旁邊有個影子，外面有東
西！”
比爾博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兒。他奮力一掙，紐扣往四面八方爆開，人
終于擠了出去，外套和背心都扯破了。但他顧不得這些了，只見他像只
山羊一樣一蹦一跳地沖下階梯，而那幫不明就里的半獸人則還在門口撿
著他散落在臺階上的漂亮的銅紐扣。
當(dāng)然，他們沒過多久就嗚里哇啦狂喊著追了下來，在林子里展開搜索。
但他們不喜歡陽光，因?yàn)殛柟鈺屗麄儍赏劝l(fā)軟，頭腦發(fā)暈。比爾博戴
著戒指，他們當(dāng)然找不到。此時他正在樹林的陰影中穿梭，迅捷而又悄
無聲息地奔跑著，盡量不讓自己被陽光照到。因此，那些半獸人很快就
抱怨著、咒罵著回去守大門去了。比爾博終于逃離了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