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骷髏

　　某甲喜歡打獵，一天從朝陽門外的呂祖閣回家，時間已是黃昏。他見土城下有一間草屋中燈光閃爍，一扇門半開著。便探身進(jìn)去窺看，只見一個漂亮女人獨自坐在炕頭，笑容可掬，在用手招他。某甲高興地進(jìn)門，才跨進(jìn)一只腳，就跌倒在地。第二天。某甲被人救活，只見一只腳陷在古墓中。別人問他，他流淚道：“開始認(rèn)為是奇遇，才進(jìn)門，就看見是骷髏。”

　　蘭巖說：世間紛繁，都是肉骷髏，前人曾如此說。如果不是心動，必定不會被其引誘。天底下的“奇遇”，都是“骷髏”罷了。某甲應(yīng)當(dāng)從此醒悟，哭什么呢？

124，姚慎之

　　姚壯行，字慎之，祖上世代都是名士，應(yīng)聘做了甘州提督李公的幕僚。府中園林很美，樓臺池沼，廣闊而幽深。園中有幾百棵綠樹，大多是上百年的古樹。園中常常有鬼物出現(xiàn)。晚上，人們都不敢走過。相傳在康熙年間，某人做提督時，常常殺了人就塞在園子的東夾墻里，至今還留有白骨骷髏。此事姚滇之全不知道。

　　一天傍晚，姚慎之獨自在園中散步，派書僮去打酒，打算玩賞秋月。主人李公興致也濃，正好帶了酒菜來找他，二人就一起坐在亭子邊，在假山下設(shè)宴，又請了同在幕府中的兩個朋友，一起舉懷痛飲。飲到三更天，兩個朋友都醉了，吐得一塌胡涂，于是各自扶回了寢室，主人也帶醉進(jìn)房去了。姚慎之酒量大，才半醉，獨自一人站在回廊上，抬頭看月亮。

　　這時，他忽然看見有三個人立在池邊樹蔭里，姚問他們是誰，問了幾遍都不回答，身影卻移動著向東去了。姚懷疑是府中的傭人和他開玩笑，便怒聲責(zé)罵。其中二人站住不走，好像很氣惱他用惡語來對待他們。姚想上前相問，就繞出回廊，只相距幾步遠(yuǎn)的時候，二人卻一下子不見了。姚這才想到他們是鬼，連聲叫書僮，但書僮不在附近。姚非常害怕，急步走出園子，但驚慌中又走錯了路?；ㄉ顦涿?，秋草滿地，真是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他的一只鞋陷落在泥中，也來不及拾起來，只好穿著襪子奔跑。突然到了一間廢棄的軒房前，前面有三個人坐在欄桿上．姚急忙叫：“救我！”三人沒有回答，卻發(fā)出了哭聲。姚驚慌地一看，是二男一女，男的沒有頭，女的滿身浴血，都裸坐著。姚受此驚嚇，狂叫著回身就逃，跌倒了不知多少回，幸虧書僮提燈來找他，扶他回了房。從此他老是白天心慌，晚上做惡夢，兩個月才好轉(zhuǎn)。

125，新安富人

　　新安有個富人某，在江西做布商。他生性貪婪，好色殘忍，還勾結(jié)官府，人們大多怕他。他在洪都的時候，曾經(jīng)同幾個朋友一起游玩松門，見到一個洗衣服的村女，非常漂亮，他就叫仆人把女子捉進(jìn)密林深處，想玷污她。女子在地上打滾，又哭又罵，拼死也不順從。富人興趣全無，打算放村女走。但是有個依附他做壞事的劉姓朋友，卻教他捆住女子的手腳，剝光朝天躺按在石頭上。主人、朋友、仆人輪番強(qiáng)，從中午到下午，連著十六個人。女子受不了摧殘，最后死在樹林中，他們就丟下女尸走了。村女家人找到尸體報了官，官府嚴(yán)加追捕，但卻沒抓到兇犯，事情漸漸平息。

　　富人家里有一個兒子，是個太學(xué)生。還有個一個女兒十八歲，沒有許配人家。新安地方風(fēng)俗勤儉，即使是富人家的女眷，也不廢勞作。正當(dāng)采茶季節(jié)，富人的女兒結(jié)了眾女伴進(jìn)山采茶。這時暴雨驟下，各人尋找躲雨的地方。富人女兒獨自站在一塊巖石下，正徘徊著，聽到有人叫她的小名。此女驚慌地四面張望，發(fā)現(xiàn)聲音發(fā)自山石之中。此女非常害怕，呆呆地站著。石頭說：“你別怕，我是山神。你父親在外地做壞事，將人家的女兒強(qiáng)暴致死，女子控告到陰司，懲罰很重，將要報應(yīng)在你的身上。觀音大士因為你母親每天念經(jīng)，繡佛像吃長年吃齋，發(fā)了大慈悲之心，叫我解脫你的災(zāi)難。你父親作惡不知改過，慘酷的禍?zhǔn)虏痪镁鸵R頭。你快回去，不要停在這地方，這里不是善地?！贝伺ε碌亓髦鴾I下拜，踉蹌著冒雨走了。山路溜滑，她跌了不知多少跤，才見到眾女伴聚集在一座山亭里。眾人驚訝道：“這么多時間你在什么地方？其令人擔(dān)心?！迸蛹僬f迷了路。說話間，有四五個無賴少年接連而來，都指著此女說笑道：“你不在山巖下躲雨，為什么狂奔到這里來？”眾無賴貪婪地看著這些妙齡少女，大飽眼福而去。這時此女才醒悟“巖下不是好地方”的說法，若不是山神忠告，差點就會遭到強(qiáng)，于是心里不住地念佛?；丶液蟾嬖V母親。母親嘆氣流淚道：“以你父親一向的品行，又有什么事做不出來！神佛難道會騙人嗎？”母親從此持戒更嚴(yán)，女兒也誠心誠意地奉信佛了。

　　富人的兒子雖然年少，卻很有些父親的習(xí)性。鄉(xiāng)里人都稱他很像他的父親。他屢次違拗母親的教誨，其母對此非常擔(dān)憂。一天，有親戚從京城回來，那兒子前往問候。說到京城人物眾多，到底哪種人最快活。親戚說：“快活的人很多，但都是高不可攀的。你我今生今世絕對做不到。只有一種人，非常令人羨慕，那就是太監(jiān)?！备蝗藘鹤诱f：“受過宮刑的人，有什么可快樂的？”親戚說:“你只知道他們根已斷，生活沒有樂趣，卻不知道他們能樂的地方還有很多。讓我試著替你扳著手指算算。那王公貴族可算得上極其高貴了，但是看天子住的地方，卻無異像在縹緲的天上?？商O(jiān)因為閹過的原故，能進(jìn)出深宮不受限制，這是一樂；不種田不織布，但一生吃穿不盡，這是二樂；父母不敢把他當(dāng)兒子，兄弟姐妹尊敬他，這是三樂；他們沒有一個不富有，人們見不到的東西，他們能見到，人們吃不到的東西，他們能吃到，這是四樂；沒有妻兒牽累，有福獨享，不必為后代考慮，這是五樂。有這五樂，還什么快活能比得上呢？”那兒子一旁傾聽著，完全入了迷，問道：“我們也能做太監(jiān)嗎？”親戚說：“誰不能做？只是多了胯下那樣?xùn)|西罷了?！庇谑且恍缶头謩e了。那兒子回家，一路苦想，決意自我閹去，還怕被母親阻止，就暗中藏好剔骨尖刀躲進(jìn)廁所，割了下面，疼得大叫昏倒。家人發(fā)覺搶救，已經(jīng)死了。

　　不久，富人回家探親，他妻子就把女兒如何得救，兒子如何死掉的情況，全告訴了他，意在勸誡他。富人抬頭看天，嘿嘿怒笑道：“婦道人家，害怕鬼神。古人有的受官刑，有的擁有三千男妾，難道都是陰司報應(yīng)他們祖上惡行的嗎？怕是地獄的說法是荒唐的。如果真有，我將向閻王請求，一定要全部經(jīng)歷所謂刀山劍樹的酷刑來長長見識，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妻子冷笑道：“即使地獄有十八層之多，也該請你全部游歷一遍。只怕你留戀忘返，不能再見天日，讓妻兒擔(dān)心罷了。”富人怒氣沖天，大吵大鬧，就分房另外居住，不再和妻子見面說話。只過了一個多月，這富人就生了大病。天天見到被他玷污的村女站在床前，或者和幾個青衣人一起坐在堂上，好像在等待什么。過了幾天，村女又帶領(lǐng)兩個青衣人，押著一個帶著刑具的人來到，那人蓬頭垢面，對富人流淚訴說道：“松門的事情暴露了。”富人一看，就是往日依附他做壞事的劉姓朋友。富人也不勝悲涼，便把妻子女兒叫到面前，哭著告訴見到的情景，并且詳細(xì)敘述以前的事，請求替他懺悔。話還沒說完，忽然氣喘如牛，大叫“我走了！我走了！”而死。妻子女兒悲嘆他罪孽深重，一起對著佛像為他誦經(jīng)，以求超度。女兒終生不嫁，奉養(yǎng)母親到老。后來有人從江西來，傳話劉姓朋友在某一天自殘而死，算來正是富人死的前一天。祁門太守吳金泉曾經(jīng)講述這故事來勸誠人，我和眾表弟都聽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