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

這里的黑，是最濃重的黑。

什么都看不見，只有微弱的嗡嗡聲，是她在輕言細語。

“這里怎么這么黑呀?！?/p>

她細聲細語地嘆著，沒有人回應。

她試著向四周摸索，先是往左走了不知多遠，一片空曠，只好回到原地。然后往右走了不知多遠，一片空曠，再次回到原地。往前走了不知多遠，嘿，這次她終于撞到了一個東西。

她很高興，圍著他繞了一圈又一圈。

“喂喂，有人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到。

沒有人說話。

“喂喂，有人嗎？”

她不死心，又一次問到。

四周還是一片安靜，她突然有些慌亂，眼淚已經(jīng)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這么大個地方，竟然只有自己獨自一人嗎？這里好黑，她好害怕……

她顫著聲，哽咽了，準備再問最后一次

“喂喂，有人……”

“吵死了，你煩也不煩？”

一個粗厚的聲音打斷了她。

“呀！”她先是被嚇了一跳，跳的老高，但是緊接著就由驚轉喜。

“你好呀！”她興奮地說。

“我不好?！?/p>

“怎么啦，有什么不開心嗎？”

他悶悶地不說話。

“怎么啦怎么啦，給我說說嘛?！彼龂\嘰喳喳的。

他理都沒理。

“開心的事給人分享開心就會加倍，不開心的事給人分享不開心就會減半哦?！?/p>

她鍥而不舍。

他喉嚨里發(fā)出隱隱約約的咆哮，明顯是在壓抑自己的怒火。他在這里安安靜靜地呆了不知道多久，從沒有被這樣煩擾過，這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小妖精，將他從睡夢中吵醒也就罷了，還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怎么會有這樣自說自話不管不顧別人感受的人？

“你說啥，我沒聽清楚誒?！?/p>

她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繞著他跑來跑去，竟是將那些低沉的咆哮錯當成了他在說話。

“你可以安靜一下嘛！”

他再也按捺不住地爆發(fā)了。

“……”

可能是被嚇傻了，她竟是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嗯，這就對了。

四周終于再次陷入安靜。他心滿意足，屏氣凝神，嘗試進入夢鄉(xiāng)。

“嗚嗚嗚嗚嗚”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傳來。

他皺了皺眉。

“嗚嗚嗚嗚嗚”是有人在哭吧？

“嗚嗚嗚嗚嗚”他頭上的青筋爆突。

“嗚嗚嗚嗚嗚”盡管她極力壓制，但是哭聲在漆黑而又寂靜的空曠空間里是如此明顯……

“別哭了！”他沖她一聲大吼。

她被嚇得又是一愣，隨后再也壓抑不住，徹底大哭起來。

他的眉毛都快擰成了一根麻花。

“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試著放溫柔點語氣。她卻哭的更厲害了。

“你先別哭了好不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嘛?！?/p>

“嗚嗚嗚嗚嗚”

“開心的事給人分享開心就會加倍，不開心的事給人分享不開心就會減半哦?！?/p>

“嗚嗚嗚嗚嗚”

“……”

他開始抓狂了。

“我……我好……好害怕”她哭著說。

他一聽她終于開口說話了，喜出望外，“你怕什么呢”

“我……我怕你，你……你好兇……還……還吼我”她還是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連連道歉“我剛剛睡醒，有起床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保證再也不吼你了，我其實很溫柔的?！?/p>

他現(xiàn)在只想著趕緊安慰她讓她不要再哭了，然后自己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我……我還怕……怕孤孤單單一個人。”她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說。

“呃……”他遲疑了一會兒，“來來來，你到我身邊來，我陪著你?！?/p>

她過來就不會哭了吧？

“那你……你不會又兇我吧”她還是有些哽咽和哭腔，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不會不會，我保證不會再兇你?！彼攀牡┑?。

她抹著眼睛，一步一步地往他這里走來，黑暗里她吸鼻涕的聲音越來越近，他不禁有些緊張。

直到有一刻，她輕輕地，輕輕地，落在了他懷里。

就好像天使的羽毛那樣輕盈的落在他懷里。

他有些猶豫，最后還是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她。

“唔……”她發(fā)出小獸被家人舔舐時的聲音。被他輕輕地擁著，她不禁有些臉紅，她悄悄捂住了臉。

好舒服呀。

她這么想著，滿意地點點頭。

我為什么要抱著她呀？

他陷入沉思。

沒錯，我只是想要安靜而已，我要是不抱著她，她肯定又會哭鬧，我就又睡不著了。

想到這里，他說服了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世界還是那么黑，還是那么空，他抱著她，她靠著他，依偎在一起。

她沒有哭了。

兩人也沒有說話。

所以世界就安靜下來。

但是他卻睡不著了。

黑暗而空曠的死寂世界里，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居然這么黑，讓他看不清她的樣子，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這么大，他居然能夠遇見她。

他以前為什么從來沒有這些感覺呢？

渾渾噩噩的，不停地睡，似乎外面這個世界怎么樣都無所謂吧？

唉，他輕聲一嘆，還生怕驚動了她，不得清凈。

夢里好啊。

可惜遇到了她，就再也睡不著了。

“喂，你還在嗎？”她張開捂住臉的手指頭，悄悄看了看，一片漆黑。

“在的?！彼f。

過了一會兒，

“還在嗎？”她輕輕的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在?！?/p>

……

“在嗎？”

“在。”

……

“在嗎？”

“在?！?/p>

她滿意的點點頭，轉了個身，也抱著他。

……

“喂……”

“嗯，我在的。”

“那你會一直在嗎？”

“嗯，我會一直在?！?/p>

又是寂靜。

“其實……其實我還怕黑?！彼÷晣肃橹?。

“這個……”他沉吟著。

她怕他兇，這個簡單，他可以因為她變得溫柔，她怕孤孤單單一個人，也簡單，他會一直陪著她。

唯獨這個怕黑……讓他有些束手無策了。

“但是沒關系的。”她繼續(xù)小聲說著，聲音小到他幾乎聽不見。

原來她竟是睡著了，說的都是夢話。

“沒關系的……我怕你兇我，你就會溫柔地抱著我，我怕一個人，你就會一直地陪著我……”

“所以沒關系的……怕黑沒關系的……只是怕黑，沒關系的......”

他感受到那片羽毛和他貼合得愈發(fā)緊了。

那是她在抱緊他。

她睡了，他醒著。

“但是我想看看你的樣子......”她在夢里用臉蹭了蹭他，“要是有光就好了，有光的話我就能看看你的樣子......有光就能讓你看看我的樣子......”

夢話也是真話。

他睜大了眼睛，很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樣子，但是這個世界是如此地黑，沒有一點點的光線......

他輕輕的抬手，想要摸一摸她，她身子縮了縮，

“好冷......”

是啊，沒有光，也沒有熱，當然會覺得冷啊。

“我怕冷......”她身體綣縮的更厲害了。

他感受到那片羽毛有些搖搖欲墜。那是她在顫抖。冷得發(fā)抖。

他抬頭，看向天空的方向，也是一片漆黑。

但是他想要光，他想要熱。

他想要光，驅散黑暗，想要熱，帶來溫暖。

他想要光，看清她的樣子，他想要熱，讓她身體不再綣縮。

他要光！

他要熱！

光！

熱！

他感受到了灼熱，感受了明亮。

他感受到自己在燃燒。

灼熱的氣息帶來溫暖，明亮的光驅散了黑暗。

他真的在燃燒。

無窮的光和熱從他的頭頂揮灑出來，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他站立在一片廣袤綠色大陸的中央，大陸邊緣是黑色的墻，他往上看，天空也是黑色的，他不禁有些失望，原來這個世界只有綠色和黑色。

突然之間，他感覺自己身上的那一片羽毛動了動。那是她醒了。

他連忙看向她，這一看，不禁癡了。

纖細輕盈的體態(tài)，是黑與綠之間獨一無二的一抹灰，淡靜素雅，她慢慢醒來，身體逐漸展開，那優(yōu)雅的翅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逐漸有力地扇動起來，將她帶離他的懷抱。

她是如此的美麗，他看著她在空中圍繞著他舞著蹈著，目眩神迷。

她驚叫著，

“天吶，有光啦！好暖和！”

“哦？你竟然是個蠟做的小人！”

“咦！你頭上好亮啊，好溫暖?！?/p>

她被他頭頂跳動的光芒吸引了，那粒光芒跳動著，被她翅膀帶起的氣流吹的左右輕輕搖擺，照亮了他身邊的一切。

好美，她看他看得癡了。

好美，他看她看得醉了。

他渾然不覺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漸地流逝，他的身體逐漸融化，他感受到自己越來越矮......但是他沒有停下，他知道她喜歡這光，這熱，他知道她害怕寒冷和黑暗，他愿意燃燒著，燃燒著自己，為她驅散黑暗，為她帶來溫暖。

她渾然不覺自己離他越來越近，光芒變得刺眼，溫暖變成了灼熱，但是她還不滿足。再近一點，再看得仔細一點，她這么想著。對于從來沒有見過光，沒有感受過溫度的她來說，她是如此地渴望多汲取一些光和熱.......

她盤旋著，唱著古老的歌謠，嗡嗡作響。

近一些，再近一些

直到有那么一瞬間，她華麗而不失優(yōu)雅的灰色翅膀竟帶上了金色。

那是光和熱，那是她和他融為一體，一同燃燒。

那是他付出了生命才點燃的火，是為了她。

那是她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火，是她的不顧一切的渴望。

那是光，那是熱。

那是熱烈的奉獻，那是燃燒著的愛。

他們呼喚著對方的名字，不停地。

直到她化為灰燼，他融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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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黑暗如潮水般退散。

小姑娘從睡夢中醒來，恍惚間記得自己成了一只撲火的飛蛾，等洗過臉，卻又什么都不記得了。習慣性地將自己桌子上燒的只剩下腳的蠟燭換個新的立在那兒，就匆匆忙忙地趕緊出門要去跟姐姐們學琴了。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秦淮河畔的桃花開得正艷，青樓的生意也正好。

只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里那個落魄書生還會不會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