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封的舞臺上

????離開封時我是個十二歲的小黃毛丫頭，返回時，已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離開封時，是自己唱砸了鍋，被觀眾轟下了舞臺，含羞走的。回來呢？正如楚莊王所說的：“三年不飛，飛必沖天；三年不鳴，鳴必驚人?！?/span>

????在開封，我是上演《反長安》唱砸的?；氐介_封，我依然先要上演《反長安》。單經(jīng)理和家長都不同意我演這出戲。自從唱砸以后，我再沒演過這出《反長安》。這次上演，我決心只能演好，不能失敗。決定演《反長安》后，我自己便閉門琢磨起來，如何演唱得出色。以往我們在開封住的全是大雜院，這時已改變了。媽媽在緊靠相國寺北邊的財神殿買了一所房子。我住前院南房兩間。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自己住上兩間房子。不久，我住在北房的三間半。這院子是坐西向東，西房是正房四間，陳伯和媽媽住，南房四間，是陳素花和保姆住，東房兩間半，有陳家的來往親戚住。住房條件和過去相比，是天地之別了。為了把《反長安》上場頭三句得倒好的羞恥洗刷掉，我把開封從來沒人敢唱的慢板五音給用上了。我上演的劇場還是同樂舞臺?！斗撮L安》是出折子戲，雖然四年多沒有演過，我用心在唱腔上加如功，創(chuàng)創(chuàng)新，一折戲就打響了。我得倒彩的頭三句戲，撈回來四個正彩。我不僅僅是用法新奇，開封觀眾沒聽見過，我的化裝，也是開封愛看豫劇的觀眾從未見過的。不用說別的，只這兩點(diǎn)即可“一鳴驚人”了。

????這時開封的紅角，有山東梆子坤角王潤枝，墜子改唱豫劇的馬雙枝在火神廟很紅，司鳳英在國民舞臺更紅。正是因?yàn)樗尽⑼醵辉陂_封紅得發(fā)紫，同樂舞臺的業(yè)務(wù)一天不如一天，直下降到只有三四成座。單經(jīng)理如何不急？他老人家像三顧茅廬似地邀請我們回汴。

????火神廟那班戲，原本就不行，和同樂、國民兩班差得很遠(yuǎn)，王潤枝一到火神廟，大紅了一陣，把同樂和國民兩班給壓下了。國民一急，去鄭州把楊金枝請回去了。楊金枝比我還大一歲，當(dāng)然也長成大人了。她人長得漂亮，又有－個好腔，一回開封，又改名叫司鳳英，逐漸地就把王潤枝給壓下去了。王潤枝嘴頭巧，唱山東調(diào)，和鳳英相比就差多了。鳳英是坐科出身，文武雙全，王潤枝是半路出家，只會唱。司鳳英是十七歲的姑娘，王潤枝是二三十歲的婦人，又吸毒。王潤枝到開封壓下了金玉美，李門搭。 司鳳英又壓下了王潤枝。當(dāng)鳳英正在大紅特紅之時，單經(jīng)理邀回了我。我一出折子戲，就打了個四面開花。接著上演旦角門的《樊梨花征西》、《穆桂英征東》、《姚剛征南》、《燕王征北》四大征和《雙燕公主》、《對松關(guān)》（又叫《秦英征西》）、《大祭樁》等戲，就更響了。經(jīng)理叫我上演《三上轎》，我不演，我非留在最后上演不可。那個時候，河南唱戲不興幾天一重復(fù)，講究的是能唱個一月四十天的不重戲才好，若是十天半月地一重復(fù)，這個角就不值錢了。我在豫劇幾個唱響的坤角中資格是最老的，會的戲也算得上是最多的。若和老一輩的旦角相比，我會的戲就是最少的了。拿得出的像樣的戲，也只有二十多出，全是我為主的重活戲，另外會的雖不少，但大多是群戲或配角。當(dāng)時為了延長日子，硬是拼湊了一個月沒重戲。反正不論我演啥戲，只要有“陳素真”三個字，總是爆滿。這個把月已經(jīng)夠紅的了，到《三上轎》一上演，同樂的席棚戲院子幾乎被擠塌。

????《三上轎》上演，觀眾的情緒比在杞縣上演時更熱烈，更紅火，并且打破了豫劇一個劇目在短期內(nèi)不重復(fù)上演的舊例，一個禮拜得重演一次，還要在禮拜六夜戲上演。每次上演《三上轎》，不僅是站簽兩邊擁擠不堪，池座的人行道上全加了座位，戲院子外邊也有很多人聽唱，每次演出都是這樣，聽唱的人還越來越多， 說是不花錢要聽《三上轎》。我怕老是禮拜六演，演得勤了降座。經(jīng)理說是民眾紛紛來信要多演的，還要求在每個禮拜天日場演呢，同樂舞臺場場爆滿，而國民和火神廟兩劇院卻冷冷清清。司鳳英虛心而不忌妒，是個溫柔賢惠的人，她曾停演日場戲，去看我化裝，看我的戲。不久她就離開開封去外縣了。

????1934年陰歷十月間，有一天，我和陳素花、李金花到馬道街華豐泰百貨公司去買東西，我三人一進(jìn)入華豐泰百貨商店內(nèi)，便被人們注意上了。他們交頭接耳，不知嘀咕些什么。只聽有人說：“這是咱河南的梅蘭芳??！”我不知啥是梅蘭芳。金花說：“姐，他們罵咱，說你是‘美南方’?！蔽也祛佊^色，看人家不是惡意，但我被他們看得很不好意思?；厝ケ銌栁覌專妒恰懊滥戏健卑。课覌屨f，你屋里貼的那張美人畫就是梅蘭芳。這我才知道，人家把我比成了畫上的美人了?？晌覅s自慚形穢。畫上的梅蘭芳太美了，簡直就是仙女。又過些時，才知道梅蘭芳是個男的，也是個唱戲的。我還納悶，怎么把我比成個男角呢？我是個極不開通的 土包子，哪會知道是開封的觀眾獎給我的一頂榮冠??！

????我在開封可以說是紅極了，把以前的紅角全比下去了。司鳳英走了，王潤枝也沒影了，同樂舞臺原先的主演金玉美、蓋洛陽也走了，只剩下聶良卿給我當(dāng)了配角。四年前，我給人家當(dāng)丫鬟，人家還嫌我個小沒腔，又難看。人們沒有料到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觀眾真是最公道的，你盡了多大的心力，就給你多大的報酬。我回到開封僅僅兩個月，觀眾稱我為河南的梅蘭芳，這是我在杞縣四年耗費(fèi)的心血換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