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悸錄(其三)
癸卯年癸丑月丙戌日戌時
????????多日前積蓄的北風(fēng)緩緩釋出,偏在恰要做客的兩三天最為凜冽,多是快將公園路沿的針松給折煞了。所幸它今晚只剩下幾縷余韻,冷漠地吹撥棚邊垂掛的紅布。桌上早早擺好冷菜,客人還未來齊,家人都去找熟悉的親好相談,留下我一個人站在桌邊,無事可做地數(shù)起餐盤。目光掃過桌面,認識的人臉靠那么些輪廓就一張張和藹地擠進腦中,我卻忘了右上兩位的名字,知道該叫出聲可又張不開口。也罷,我只能套起兢兢戰(zhàn)戰(zhàn)的皮囊,裝成一只驚悸的麋鹿,覺得心中抽搐所以痛楚難耐。動筷時好不熱鬧,舉杯時歡慶非常,如需推燈換盞,傾酒相注,對飲作樂,則更是美不勝收。剛擓兩勺雞蛋羹入肚就直想逃走的我,或許是最讓人反胃的斯文敗類。想著他們說的斯文或許與敗類是同一個意味,我愈發(fā)耐不住肚囊里的嘔吐感。當(dāng)看見淋得濃黑的羊肉塊時,這股感覺猛地涌現(xiàn),和煙花炸裂的聲音一同沖進腦中。
????????我逃離了,借著他人之口逃離了。弟弟想看煙花,那不如我來作為那撕裂開的焰火,碎散在硝煙與硫磺味的底部,再由來日的雨水帶我消溶于腐臭的水溝。我多少明白命運和倒入親友杯中的東西沒有什么不同,畢竟最美好的企盼也不過高墻上摔落的蛋,逃不過命運的終局。那里標碼著一切,如同存于一枚硬幣的正反,沒人能夠真正直面。能夠討論過去未來的,無非兩者相交之處,亦即此時此刻。置身于萬般所有之中,我唯以直面蛋殼的里側(cè)。舉目遠望,月散出似鐵的冷光,如克洛諾斯手握的鐮刀,如焰火幽咽的曲終,其間孕育著生與死的胎動。彎月與周圍零碎的星一并沉默,邀我共賞焰芯里遮掩的永恒笑靨。直面這嘶啞作聲的花火,我當(dāng)以何物作答?以一頭驚悸的麋鹿,以兩顆干癟的龍眼,以通體焦黃的柳葉。
????????坐進車中,放空耳中的勸誡與責(zé)備,凝視漆黑的車頂,冷寂地仿佛要將人壓垮。車窗外,道路與箱體亦顯得逼仄。信號燈凄凄地發(fā)出通行訊號,那是終有期限的言語,無法被生命刻寫,自然無所謂責(zé)任的索求。實在太過偽善。閃光進入倒計時,正是對卑行茍且之事的我發(fā)出判決。黑夜駕臨,萬物匍匐,夢的驚悸也被抽到行道旁的樹叢里去。我們通往的難道是光的彼岸或是路的盡頭?玻璃上流溢光的悲索,眼球中流溢夜的告白。我頃刻間便知曉它們的來源。大幕漸起,悲戚緊鎖,既然戈多仍未到來,此刻便是我的等待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