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晝行寶庫，阿克斯·天境，巴爾

時間被凍結(jié)在晝行寶庫（Diurnal Vault）中，永遠被一顆垂死恒星的痛苦所困。當編修員安特羅斯進入時，他幾乎要被這宏大房間的威嚴弄得雙目失明。他的視覺控制器官很快適應(yīng)了耀眼的光線，但即使這樣，他能看到的東西也不多——巨大的熾熱光柱懸掛在頭頂上，如此之高，以至于看不見頂點。這個拱頂?shù)慕ㄔ煲?guī)模超越了物理學。根據(jù)任何正常的科學規(guī)律，它都不可能存在于圖書館的范圍內(nèi)。然而它就在這里，存在著。

大廳中央是伊達麗婭，她是無數(shù)思想的美麗守護者。她在石牢里無休止地燃燒著——這是一顆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恒星，被強大的枷鎖束縛，任何現(xiàn)存的智庫都無法解開。這顆恒星只有四十英尺寬，據(jù)說是由帝皇本人的意志粉碎的，她被鑲嵌在一尊巨大雕像的胸膛上：一尊高大的雙翼天使，一只手搭在一把教堂大小的寶劍的劍柄上，另一只手高舉著，手掌朝上。無論伊達麗婭被捕的真相如何，她的光芒都足以照亮這座巨大雕像的每一寸。

發(fā)電機、導體和閥門嗡嗡作響，它們通過咆哮的伏打列陣將她的能量分布開來，然后穿過黑色的巴爾巖。她將深紅火焰注入耀眼的動脈網(wǎng)絡(luò)，當它們聚集雕像張開的手掌時，光線達到了最大。三顆碩大的紅寶石在其手上盤旋。這些高聳的水晶似乎只是華美的裝飾，但安特羅斯知道真相。“深紅之淚”里包含了數(shù)百萬條文本，只有最強大的靈能者才能看到。即使經(jīng)過多年的訓練，安特羅斯也只能勉強分辨出它們所包含的數(shù)量。在伊達麗婭的供應(yīng)下，“深紅之淚”在大廳里優(yōu)雅地漂浮著，成群的長著翅膀的仆人、伺服顱骨和小天使陪伴著他們，他們在它們的表面上掠過，分類、研究和背誦，在嘈雜聲中加入了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一看到雕像，安特羅斯就停下了腳步。這就像是見到了圣吉列斯本人，如此相像。一種強烈的復(fù)雜情緒席卷了他。安特羅斯恢復(fù)鎮(zhèn)定后，環(huán)顧四周，被這里的奇跡迷住了。但沒有時間去探索。書記官拉賽勒斯就在他身后，墨菲斯頓的近侍用一種比平時更不贊許的表情看著他。在他們前面是墨菲斯頓，他從混亂中飄過，幾乎難以看清，他的影子出現(xiàn)在遠處雕像的面前，他的長袍在伊達莉婭的熱霧中閃閃發(fā)光。

當他進一步走入房間時，安特羅斯的腳離開了地面。伊達莉婭守護著這里的書籍，使之免受幾個世紀以來的掠奪，但她也扮演了其他角色。當安特羅斯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跟著墨菲斯頓在空中游走時，他忍不住笑了。

墨菲斯頓領(lǐng)著他們飄過雕像的胸膛，飄向其燃燒的心臟，拉賽勒斯跟在后面。安特羅斯的眼睛一直盯著墨菲斯頓，他穿過一群小天使，穿過一扇被藏在雕像的一只翅膀下的華麗大理石門。

安特羅斯跟著他進入了一個小得多的房間，當他跨過門檻時，重力把他扔在地板上。隨著伺服系統(tǒng)和液壓系統(tǒng)的喘息聲，他輕松著陸。

墨菲斯頓消失在陰影中，安特羅斯環(huán)視著他們進入的昏暗的繕寫室。戴著兜帽的仆人們散布在房間的邊緣，他們被安置在高高的石砌凹室里，弓著腰盯著閃爍的屏幕，用金屬筆在蠟板上寫字。他們正在抄寫屏幕上顯示的符號，蠟板慢慢地在發(fā)光的皮紙卷軸上打印文字，皮紙上裝飾著鮮艷的紅墨。乍一看，安特羅斯以為仆人們只是坐著，但隨后他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體其實是與機器相連的。他們的上半身是人形，但到腰部以下，他們就與那些嗡嗡作響的沉思者融為一體。

拉賽勒斯走進房間，望著另一邊的一個隔間。那是一片陰影，但他清楚地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笆撬麊?？”他問道，他那奇怪的藍眼睛映著燭光?！澳莻€異端？”

“我不會這么稱呼他。”墨菲斯頓大步走向隔間，拉賽勒斯跟著他?！暗堑模@是我的客人?！?/p>

安特羅斯跟在后面，看到隔間里有一位牧師，用鉸鏈拴在一個華麗的黃銅架子上。他前額的頭發(fā)被儀式性地剃掉了，就像安特羅斯在秘密地牢中看到的牧師一樣，他們顯然屬于同一個修會，但他的長袍骯臟不堪，被扯破了。他顯然經(jīng)受了可怕的磨難。他的臉和墨菲斯頓一樣毫無血色，剃光的頭皮沾滿了鮮血。他的磨難顯然還沒有結(jié)束。架子上掛滿了成捆的金屬絲和線纜，大部分都扎在他的皮膚下面。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男人的示圖。黑色粘稠的液體通過管子泵進他的身體。他的眼睛緊閉著，但一點也安穩(wěn)，一邊沉睡一邊嘟囔著，蜷縮著。

“您對他做了什么？”安特羅斯對畫在這個男人皮膚上的復(fù)雜宇宙符號很感興趣。

墨菲斯頓的臉上還是那樣毫無表情，但拉賽勒斯怒目而視?！皩δ愕氖紫菐毂３志匆猓卤?。”拉賽勒斯已經(jīng)完成了安特羅斯的訓練。他知道安特羅斯早就不是新兵了，但他似乎仍然喜歡用這個詞嘲弄他。

“請原諒我，大人?！卑蔡亓_斯說。

“這是傳道士科哈，”墨菲斯頓說，幾乎沒有注意到安特羅斯的失禮?！爱斘野阉麖牡享f納圖斯上帶回來時，他離死亡只有幾秒了。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穿過一座廢棄的教堂，尋找他的邪教同伴，全然不知他們都將被自己的武器摧毀。”墨菲斯頓敲了敲其中一個顯示屏，凝視著層層疊疊的人物。“我把他從克羅尼亞星區(qū)救了出來，還差點把他毀了?！彼沉税蔡亓_斯一眼?！澳阍谶@里看到的裝置是我用來給他維生的。”

“為什么把他帶回來，大人？”拉賽勒斯帶著明顯的厭惡看著失去知覺的牧師?！澳f他在尋找邪教徒。直接處決不是更合適嗎？”

“他是迪韋納圖斯的一部分?！蹦扑诡D說?！笆峭ㄍ莻€悲慘世界的紐帶。而且我有預(yù)感，他或許能幫我回到那里?！?/p>

“墨菲斯頓大人，”安特羅斯說?！暗降资鞘裁凑f服您前往迪韋納圖斯的？書記官拉賽勒斯是對的——我們在克羅尼亞星區(qū)的戰(zhàn)役沒有任何成果。每當我們調(diào)停一場內(nèi)戰(zhàn)，就會有兩場取而代之。”

“是懺悔者辛專程來請他去的?！崩惱账拐f，“他請求首席智庫查明那個主教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迪韋納圖斯的失蹤迫使他向我們尋求幫助。”

“但是那個世界并沒有失蹤？”安特羅斯問。?

墨菲斯頓搖了搖頭?！爸皇潜徊仄饋砹??！彼麚]手示意他們到繕寫室后面的一張圓桌前。它的表面沒有裝飾，但墨菲斯頓的手一揮，它就閃爍起來，用藍光和星圖照亮了整個房間。墨菲斯頓指著星區(qū)投影中心附近的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點。“早在辛的訴求到來之前，我就對這種現(xiàn)象很感興趣?！彼咽址旁谶@個古怪的異常點上?！坝萌魏握５姆椒ǘ疾豢赡苈?lián)系到迪韋納圖斯。我感受到了整個星語者唱詩班的死亡痛苦。帝國艦隊即使在克羅尼亞星區(qū)搜上幾個世紀也會一無所獲。就算我忽略那個一直在那里呼喚我的聲音，這個異常還是讓我覺得很有意思。這顯然是所有起義和分裂的關(guān)鍵?！彼站o了拳頭?！拔抑煌渡涑隽松囊恍〔糠?，一個幻影。我不能在那里呆太久，但我有足夠的時間來進行第二次血祭。我把我的血和迪韋納圖斯的血肉混合了。”他看著刑架上的牧師。“還帶了一些回來?！?/p>

“您從他那里了解到了什么？”安特羅斯問。

墨菲斯頓聳聳肩?！笆裁炊紱]有。自從我把他拖進亞空間后，他就一直這樣了?！蹦扑诡D走近刑架，檢查了插在黃銅架子上的刻度盤和儀表?！暗恋暮捵屛矣X得迪韋納圖斯值得進一步思量。是時候再試一次了。”

墨菲斯頓把他的私人醫(yī)師叫了過來。血奴從陰影中匆匆走出，穿著一條針腳狀的圍裙。他就像是一堆行走的手術(shù)器械，只殘留了一丁點人肉。這個人太過寬碩，看起來更像蜘蛛而不是人。他那分節(jié)的細長前肢在機器的刻度盤上擺弄了一下，但沒有明顯的效果。然后，他低聲禱告了幾句，然后把一根針扎進了牧師的大腿。

科哈癱軟下來，無力地掛在金屬架上。

“他死了嗎？”拉賽勒斯問，與其說是關(guān)心不如說是惱火。

醫(yī)師搖了搖頭，他那油膩的鬃毛晃動著。他長著一張圓臉，滿臉胡須，眼睛大張著，一眨不眨。他一邊戳著科哈，一邊把他那帶著注射器的手指在長袍上擦了擦，有些緊張。“不。拉賽勒斯大人?！彼卮?，聲音中不時夾雜著一連串潮濕的咔嗒聲。“并非如此。我認為情況并非如此。至少。至少。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認為——”

傳道士科哈在一聲尖叫中醒來。他拼命掙扎，想掙脫出來。他驚恐地盯著墨菲斯頓。

“惡魔！”他吼道，唾沫四濺?！皝喛臻g邪魔！離我遠點！以王座之名！”

“亞弗，”墨菲斯頓說，醫(yī)師在選擇第二支注射器之前，把它那一串咔噠作響的肢體舉到空中。

當仆人走近的時候，牧師開始錘打他，但亞弗躲開了，把針扎了進去。

傳道士科哈的身體又癱軟了，但這一次他的眼睛仍然睜著，他停止了尖叫。鎮(zhèn)靜劑帶走了他臉上的憤怒，只留下一個醉漢般的苦笑以及憤世嫉俗的眼神。他嘲笑地打量著墨菲斯頓，含糊地說：“傷痕造就我們?！彼α似饋恚坪踉谛蕾p自己的機智。“我們誕于鮮血?！?/p>

醫(yī)師吃驚地往后退，搖著頭，又發(fā)出一連串咔噠咔噠的聲音。

墨菲斯頓盯著傳道士科哈，牧師還在大笑。首席智庫對這些話感到驚訝，這使安特羅斯有一股莫名的寒意。這是他在墨菲斯頓腦海中聽到過的話語。

“他還在那里，”墨菲斯頓說。“至少一部分還在。他是迪韋納圖斯的孩子。他的肉體知道回家的路，即使他的思想并不知道。讓我仔細看看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墨菲斯頓拔出刻有符文的力場劍，安特羅斯以為他是要處決牧師了。但是，墨菲斯頓沒有揮劍，而是用劍尖劃過那人的臉頰?？乒€在胡言亂語。墨菲斯頓把劍送到嘴邊，舔著劍刃上的血，一邊吞咽一邊微微發(fā)抖。然后他雙手抓住劍柄，劍尖置地，將頭垂向劍柄，閉上眼睛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語。

劍刃迸發(fā)出紅色光束，嗡嗡作響，就像斷路的電器。一陣微風吹過書柜和抄寫板，熄滅了蠟燭，只留下屏幕的冰冷藍光。幾秒鐘后，光芒也開始消失，這讓一排排的伺服抄寫員停止了工作，驚訝地抬起頭來。安特羅斯看到他們沒有臉——他們的頭顱光滑且毫無特征。最后一個屏幕熄滅了，但他仍然能感覺到黑暗中那些沒有臉的伺服抄寫員，正抽搐著看著他。

傳道士科哈繼續(xù)嚷著，笑著，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繕寫室陷入了黑暗。

來自維塔魯斯的紅光足以讓安特羅斯辨別出墨菲斯頓和拉賽勒斯的高聳身影，隱約出現(xiàn)在刑架旁。首席智庫仍然把頭靠在劍柄上，兩位戰(zhàn)斗兄弟巋然不動，仿佛成為了建筑的一部分。

“天空?！眰鞯朗靠乒Ｖ沽怂暮詠y語，用一種柔和、安靜的聲音說道?！叭绱似娈悺Ｎ覐奈匆娺^?！?/p>

安特羅斯聽出了奇怪的混雜口音，意識到墨菲斯頓現(xiàn)在正通過牧師說話。他掌控了他。

傳道士科哈直視著安特羅斯，他的眼睛變成了深紅的血色。當墨菲斯頓繼續(xù)通過他的俘虜說話時，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如燭火般閃爍?！靶恋哪翈焸冋谧韵鄽垰?。又一場毫無意義的圣戰(zhàn)。因為教義上的細微分歧而導致的清洗。有一座堡壘。沃爾加提。一個修道院。所有的流血都源于那里。牧師們?yōu)榱苏加兴韵鄽垰?。”被鎖在架子上的人搖搖頭，滿臉困惑?！翱乒恢罏槭裁础Ｋ麄兌疾恢罏槭裁??？乒恢滥莻€修道院是神圣的，它必須被拯救。不，等等，他認為那絕不能拯救。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他是——”

科哈再次尖叫，當血光從他眼中消失時，他猛地掙脫鎖鏈。他的尖叫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嘴唇間冒著血，他左右搖晃著身子，喊道：“誕于鮮血！”直到亞弗走上前，又給他打了一針鎮(zhèn)靜劑，讓他再次陷入斷斷續(xù)續(xù)的睡眠中。

蠟燭又閃爍起來，墨菲斯頓抬起頭。他臉上有一種困惑的表情，安特羅斯意識到他看到的比他與他們分享的要多?！八呀?jīng)處于崩潰的邊緣。我不能再逼迫他了?！?/p>

“您要告訴辛什么？”他問。“如果我們必須再忍受一次與那個白癡的會面，您至少能打消他對迪韋納圖斯的空想吧？”

墨菲斯頓抬頭望向陰影，仔細研究著墻上那一排鑲著金邊的書?！袄惱账?，告訴瓦特勒斯連長。懺悔者辛登陸后，他們要護送他前往圣杯室。我將在那里和他見面?！?/p>

拉賽勒斯的怪異藍眼在朦朧的光線中閃爍?！笆ケ?？您確定嗎，墨菲斯頓？那里毀了。只要走錯一步，整座建筑就會倒塌。”

墨菲斯頓瞥了一眼仍然懸在桌上的星圖?！熬驮谑ケ遥惱账?。”

拉賽勒斯猶豫了一會兒，然后用劍柄在胸甲上敲打了一下，離開了繕寫室，留下安特羅斯和首席智庫。

墨菲斯頓沒有說話，大步走下拱形通道，走向他的私人房間，顯然希望安特羅斯跟上。安特羅斯感到一陣喜悅。墨菲斯頓終于私下接見他了。他急忙跟在他后面，好奇地想知道他們要去哪里。首席智庫的私人密室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謎，只有少數(shù)幾個被選中的戰(zhàn)團至高軍官例外。

通道變寬了，然后到了一個死胡同。面對他們的是一個淚滴形狀的凹室，有八九英尺高，凹室里有一個燭光龕。神龕的中心是一個帶光環(huán)的金色死亡面具，固定在大理石底座的頂部，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光。面具的最初佩戴者一定是坦然面對了死亡，因為面具的神情異常平靜，仿佛他是在與宇宙完全合一的狀態(tài)下離去的。

墨菲斯頓拿起死亡面具，把它貼在臉上。他只戴了一秒，但當他把它放回支架時，他的臉布滿了數(shù)百道小口。

當面具回歸原位時，它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睜開眼睛，露出兩只毫無特色的白色眼珠。一看到墨菲斯頓，面具上平靜的表情消失了，臉皺成野獸般的咆哮，嘴化成了無聲的嚎叫。

安特羅斯正欲詢問時，神龕帶著痛苦的死亡面具縮入墻內(nèi)，留下一扇敞開的門。濕冷的空氣迎接著他們，安特羅斯走近，凝視著虛空。

“巫孽墳塋（Sepulcrum Maleficus），”墨菲斯頓說著，跨進了門口，消失在安特羅斯的視線里。

安特羅斯跟在后面，發(fā)現(xiàn)自己走在一個彎曲的金屬樓梯上，由金屬板交錯而成，向下延伸到陰影中。他幾乎看不清東西，但墨菲斯頓的高大身軀就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他趕緊追了上去。

墨菲斯頓揮舞著他的一只手，漫不經(jīng)心地畫了一個圈。隨著他的手勢，燈光突然活躍起來——火把裝在帶翼的金色燭臺里，固定在一個高大的圓柱形中庭的墻上。中庭的頂部是如此遙遠，以至于安特羅斯認為他可以分辨出遠處夜空中的星辰。然后他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沒有地板——層層相連的金屬階梯懸在一個深淵之上。階梯慢慢地旋轉(zhuǎn)著—— 一個個巨大的圓環(huán)以莊嚴的弧線移動著，就像一個天文儀的環(huán)帶交叉在一起，但其上乘載的不是行星，而是精心雕刻的石棺，它們像天體一樣在黑暗中搖擺。

“巫孽墳塋？”安特羅斯低聲說?！拔也徽J識這個名字，大人。”

“我的休憩之所，編修員，和前人們的安息之所。我們交流的地方，我們分享思想的地方。雖然他們的基因種子已被移除，但他們的智慧尚存?！碑斔麄兘?jīng)過象牙棺材時，安特羅斯瞥見了一些著名的名字——早已死去的英雄智庫們，他們宏偉的石棺上裝飾著華麗的卷軸，上面寫著禱言和符文。

墨菲斯頓在一座石棺旁停了下來，把手放在冰冷的象牙上。“首席智庫阿斯特里昂，”他說。安特羅斯意識到這些話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棺材里死去的英雄說的。墨菲斯頓似乎在跟他問好。當他繼續(xù)走下臺階時，墨菲斯頓喃喃地說：“他不會在這里呆太久的。”安特羅斯又一次察覺到他是在和亡魂說話。

他們來到中庭中央的圓形平臺上。它四面都是陡峭的斜坡，但在它的中心，有一圈高大的扶手椅，圍繞一張鍍金圓桌排列。

墨菲斯頓示意安特羅斯坐到一把椅子上，當安特羅斯坐下時，一個凡人從盤旋的階梯上走下來，開始為墨菲斯頓脫掉盔甲。自從在圣杯室戰(zhàn)斗后，墨菲斯頓還沒來得及清理他那沾滿血跡和污物的戰(zhàn)甲。當墨菲斯頓的工匠工作時，安特羅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想知道什么樣的靈魂會住在這樣嚴峻的地方。凡人穿著寬厚的深紅長袍，上面繡著復(fù)雜的象形文字和符文，他顯然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血奴。他的體格強壯得就像阿斯塔特，當安特羅斯瞥了一眼那人的臉時，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被挖去了，只留下兩道皺巴巴的疤痕。

盲人工匠解開了墨菲斯頓帶棱紋的盔甲，一邊干活一邊低聲祈禱。禱告伴隨著液壓的呼哧聲，他小心翼翼地拆下陶鋼板進行拋光和祝福。當墨菲斯頓傷痕累累的尸灰色手臂露出來時，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首席智庫的皮膚上有幾處發(fā)黑，好像是被一團黑火吞噬了。他仿佛陷入了陰影之中。

墨菲斯頓看見安特羅斯正盯著他的胳膊，皺起了眉頭?！澳懔私饬硕嗌偾闆r？”他問道，遮住自己的皮膚，示意工匠離開。

安特羅斯不確定墨菲斯頓是在跟他說話，還是在跟這里的亡魂說話。

墨菲斯頓瞟了他一眼?！瓣P(guān)于迪韋納圖斯。拉賽勒斯沒有傳達我的命令嗎？”

安特羅斯猶豫了。一個編修員怎么能給墨菲斯頓出謀劃策？

“你什么也沒查到，”墨菲斯頓說。

“不多，”安特羅斯承認。“克羅尼亞星區(qū)全是交戰(zhàn)的教派，沒有任何調(diào)查記錄。神圣之戰(zhàn)似乎毫無意義，很難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和誰交戰(zhàn)。有些邪教已經(jīng)被孤立了很長時間，以至于他們幾乎不遵循帝國信條。迷信造就的神話也太多了，很難找到具體的事實。

墨菲斯頓現(xiàn)在穿著一件簡單的便服，開始從房間里唯一的書架里拿書。它制作精美，是一組高層書架，用和石棺一樣材質(zhì)的象牙雕刻而成，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軍事理論和歷史書籍，還有一些陳舊的數(shù)據(jù)板和鳥卜儀。最上層有一個天使圣吉列斯的小神龕，還有一件東西引起了安特羅斯的注意：一塊丑陋的碎片，放在一個金匣子里，就好像它是圖書館里最受尊敬的文物一樣。他立刻認出了它：這是他在賽爾米亞上看到的那只殘破石拳的一塊碎片，是讓他們命運交織的可怕場景的遺跡。墨菲斯頓看到他在看它，但沒有說什么，示意他繼續(xù)。

“正如您所知，迪韋納圖斯比這個星區(qū)的其他主教世界更加神秘。”安特羅斯繼續(xù)說道。“在我看來，在最近這個失蹤的把戲之前，牧師們就已經(jīng)把它隱藏許久了?！彼c開盔甲上的數(shù)據(jù)板，瀏覽著屏幕上寥寥無幾的注釋，“從來沒有人得到過著陸許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次世俗訪問是在十三個世紀前?！彼戳丝磾?shù)據(jù)板?！疤├娙?，品達羅斯?！?/p>

一提到這位詩人，墨菲斯頓就用口型朗誦了幾節(jié)他的作品，然后繼續(xù)研究起他的書。

“公開文本沒有任何記錄，”安特羅斯說。

墨菲斯頓點點頭。

“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信息。”

墨菲斯頓抬起頭來，看上去有些驚訝。

“很少，只是一些古老的祈禱書中最簡短的提及。顯然，擔任行星統(tǒng)治者的人是一名高階牧師，名叫大主教德拉維斯。他有一個相當古老的頭銜——迪韋納圖斯的服侍者之主。他還是帝國教派‘誓約之子’的頭目?！彼麚u了搖頭，又翻了一遍記錄?！拔以谄渌魏蔚胤蕉颊也坏竭@個邪教。它似乎被故意掩蓋了?！?/p>

墨菲斯頓默默地盯著安特羅斯。然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回到書架旁。“誓約之子。”他嘟囔著，拿下另一本書，翻動書頁?！熬褪沁@個，”他說，語氣急切得出奇?！?strong>誓約。我怎么沒注意到？”

墨菲斯頓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專注地閱讀，低聲說著安特羅斯聽不懂的語言。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混雜在一起的不同語言，好像有很多人在同時說話。安特羅斯想知道他是否能獲準離開。他站起來要走，然后在臺階底下停了下來?！按笕?。”他說，“在圣杯室……”

墨菲斯頓繼續(xù)盯著那本書，心不在焉地含糊地回答。“你不再是新兵了，安特羅斯。在以后的歲月里，你還會經(jīng)歷許多這樣的事?！?/p>

“我明白。但我說的不是以后的事。您回到圖書館的時候說了些什么，在我的腦海里，就在它們開始襲擊之前。您說過要找到答案。您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答案？”他猶豫了一下，意識到這樣的問話好像又失禮了?！澳侵纲悹柮讈喌氖录?？”

墨菲斯頓抬起頭，盯著安特羅斯。黑色的火焰在他手掌上閃爍，在他的臉上投下奇怪的陰影。“我在你的腦海里，”他平靜地說，“說話了？”

安特羅斯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拔沂沁@么認為的。是我弄錯了嗎？”

墨菲斯頓向他走來，黑暗如煙霧般滾滾而來，這讓他看起來似乎更加高大了。他一言不發(fā)地伸出手，把指尖緊緊按在安特羅斯的額頭上。黑火在墨菲斯頓的皮膚上蕩漾，安特羅斯的本能是后退，但墨菲斯頓的觸摸像尸體般冰冷。這句話意義重大得可怕，就像某種指責。

“你在賽爾米亞的所見讓我很吃驚，”墨菲斯頓突然說，目光從安特羅斯身上移開。

像往常一樣，他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感的暗示，但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安特羅斯毛骨悚然。吃驚？墨菲斯頓是絕對正確的。超凡脫俗的。智庫的萬能之主。他不應(yīng)該洞察一切嗎？

“首席智庫?！卑蔡亓_斯說。“我擔心我在賽爾米亞的行為讓您產(chǎn)生了懷疑。我提到幻象時只是在胡言亂語。我看到的是一場光榮的勝利。您勢不可擋?！?/p>

墨菲斯頓靠在椅子上。“勢不可擋？是的，安特羅斯，如你所見，我的確無可阻擋?！?/p>

談話使安特羅斯既興奮又不安。他說錯話了嗎？或者他在某些方面給他的主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墨菲斯頓這樣向其他編修員吐露心事，但這更像是一種考驗，而不是榮譽——也許首席智庫是通過懷疑而不是信任來吸引他。他不知道這次談話是會帶來意外的晉升還是意外的死亡。

“在礦井上的戰(zhàn)斗給我留下了許多未解之謎，”墨菲斯頓說，“我相信你也一樣。但也許虔誠的懺悔者辛已經(jīng)給了我們一個答案，以迪韋納圖斯的形式?！?/p>

“您要回去？”安特羅斯說。

“是的。而且我不打算一個人去?！?/p>

“懺悔者辛會不惜一切阻止您?！?/p>

“為了找到迪韋納圖斯，他什么都愿意做，而他能選擇的向?qū)в邢蕖！蹦扑诡D瞥了一眼天使的神龕?！拔乙呀?jīng)把靈魂錨定在那個世界上了?，F(xiàn)實之間的轉(zhuǎn)移將會更快、更久。我有能力去做常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我將穿越無形之界?！?/p>

他舉起一只手，手掌上方形成了一團灰燼。當塵埃變化成一顆行星時，安特羅斯靠得更近了一些，它在虛空中慢慢轉(zhuǎn)動。它被一層螺旋狀的蛇形云團困住了，但在其他方面看起來很正常。這個微縮世界精確地反映了墨菲斯頓的記憶，他甚至能辨認出海洋和大陸。

“辛不是在說謊，就是被騙了。有人故意瞞著他。這是顯而易見的。這個謎有一個結(jié)構(gòu)，一個設(shè)計。”

他揮揮手，那個圖像消失了?！斑@正是那里吸引我的地方之一。我已經(jīng)和戰(zhàn)團議會商榷過了，并請求指揮官但丁給予指導。我需要……”他停頓了一下，安特羅斯瞥見他眼中閃爍著某種情感——也許是饑渴。“我無法確定這些幻象的來源。我不知道是誰在呼喚我。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迪韋納圖斯上有些東西太過珍貴，不能簡單地加以崇敬?！?br/>

安特羅斯正要回答，但墨菲斯頓揮手讓他離開?！盎氐江h(huán)塔去吧，編修員。讓你的學者去工作。告訴我這些誓約之子到底是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