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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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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并非是偶然不存在,而是「偶然」本就是一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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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就存在」——因為相信所以存在;只有相信才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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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生于世間的故事,亦是無法逃避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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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至始終亦難以為知,是其非眾生須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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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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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建拿著柴刀,神色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嬰兒;尚在襁褓中的張明昀眼神卻無比澄澈,只是凝視著眼前的父親,而后緩緩閉上了眼睛。就在刀刃即將揮至嬰兒的脖頸時,一道雷光突兀閃過,將柴刀直接彈飛到墻上,以至于一半都砍進了墻里。張子建在空爆的巨響中揉了揉發(fā)麻的右手,抬眼看去時,吳為已將嬰兒抱在懷中,緊接著便是泛著閃爍電弧的纜線與匕首向張子建襲來。
“住手!”千鈞一發(fā)中,俞佳文的鎖鏈從一旁將纜線與匕首纏住,旋即各歸原主。吳為并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色,只是眼角挑了挑。
“要收拾這兩個廢物也只是順手,既然你執(zhí)意要救下來,那便如你所愿?反正我的目的只是他而已。告辭?!?/p>
俞佳文的鎖鏈業(yè)已向吳為飛去,然而卻只在一陣轟鳴聲中落空,懷抱嬰孩的黑衣男子已經(jīng)消失無影。
俞佳文“沒事吧?”
張子建“多謝殿下關(guān)心,鄙人尚無大礙。”
俞佳文“孩子要救么?”
“……讓他去吧。”張子建只是苦澀地?fù)u了搖頭。
夜空中,吳為的身形與天色幾乎融為一體,其低下頭看了看張明昀重新睜開并凝視著他的眼眸,又繼續(xù)看向前方。
“不用這么看著我,你會知道我是誰的,以及,你自己是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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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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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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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嶼福利院的圖書室內(nèi),一個約摸六七歲的小男孩正坐在座位上下意識地轉(zhuǎn)筆,面對著眼前的習(xí)題陷入沉思。站在窗外打電話的嚴(yán)賦自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那習(xí)題赫然便是他布置的衍術(shù)作業(yè)。
嚴(yán)賦“今年的檢查差不多也快開始了,你有他的安排么?”
吳為“哼,我還以為你要問什么呢。怎么,你信不過那小子?”
嚴(yán)賦“你明知道他的問題是什么。——超憶附加的成長期望確實很高,但那只是針對他自己而已,其本身在能力里并不達(dá)標(biāo),甚至算不上是能力。本來他還有賜命,在平時的話自然不會有人考究出來,但畢竟檢查的事情我們幾乎沒法插手,難保不會有意外發(fā)生?!?/p>
“無妨,除非那幾個抽風(fēng)了親自出手,否則其他人不可能會知道那件事。關(guān)于你真正想問的,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會出這種問題。——到時我會過去?!闭f到這里,電話里吳為的聲音也頓了頓,“……最近有皇室的消息么?”
嚴(yán)賦“這你不該比我清楚?多虧了他們,我們的生源計劃都被迫壓了下來。機動隊可是蚊子一手帶出來的,只靠這邊境內(nèi)的勢力對抗起來無疑還是過于勉強了。怎么,莫非你也心血來潮想會會他們?”
吳為“非也,我還沒那個閑心。倒是你得注意下,別最后玩火自焚了。你沒什么要繼續(xù)問的話就到此為止吧,如果被監(jiān)聽到你可有得頭痛。”
“彼此彼此?!眹?yán)賦冷哼一聲,掛斷了電話。其再度向圖書室內(nèi)奮筆疾書的張明昀看了一眼后便轉(zhuǎn)身離去。張明昀以余光向窗外掃了一眼,握筆的手卻沒有停頓。
隨意扒拉了幾口晚飯,嚴(yán)賦回到宿舍后順手鎖上房門,提了杯水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腳跟一磕,激發(fā)了墻角處被座位遮掩的一個微型法陣。座椅四周的光線扭曲了一下,一個小型的結(jié)界便已展開。
俞佳文“這次聯(lián)系有些遲了啊,什么情況?”
嚴(yán)賦“情報封鎖得厲害,為了配合你們,這里的業(yè)務(wù)都卡殼了;而且最近我也被分了些審核檢查進度的指標(biāo),抽得出空來匯報就不錯了,別催了?!?/p>
俞佳文“你不說我也快忘記最近是檢查的日子了;那小子狀況如何?”
嚴(yán)賦“就這幾次摸底的情況來看,只要塔里的人不親自過來,還不至于暴露?!?/p>
俞佳文“目前形勢很不明朗,檢查之后的處決也只能盡人事了。這邊會盡量安排引渡的計劃,到時再通知你吧?!f起來,有他的消息么?”
嚴(yán)賦“……呵,怎么可能會有。你也很清楚,那個瘋子跟聯(lián)盟的關(guān)系本就是若即若離,他跟陳靖的密謀才是他會掛名在素緣星分塔的理由??上?,光憑我一人來通過這邊的陣法反向破解分塔的結(jié)界難度太大了,明昀雖然能力不錯,但畢竟血統(tǒng)太低了,破解陣法又不比衍術(shù)運算,沒有其他增援的話短期內(nèi)也很難有大的起色?!?/p>
俞佳文“最近也沒有非常緊急的戰(zhàn)事,不必過于心急,隱藏好自己最重要。沒有其他情報的話就先聊到這里吧,保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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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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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后的訓(xùn)練室內(nèi),剛結(jié)束模擬格斗的張明昀正坐到墻邊的長椅上喝水休息,一旁負(fù)責(zé)開啟設(shè)備和監(jiān)護的嚴(yán)賦則正好將其今天的作業(yè)批改完畢,雖只向場內(nèi)掃視了一圈,訓(xùn)練用自動人偶身上的痕跡便已盡收眼底。
張明昀“今天的作業(yè)沒什么問題吧?我出去散個步,這里的設(shè)備就麻煩你了?!?/p>
嚴(yán)賦“唔,去吧。”
聞言,張明昀徑直提著水瓶走出了有些空蕩的房間。院內(nèi)的草坪上,少年望著雨后仍未散去的陰云,忽而開口,“檢查就快開始了,既然決定了在那天動手,那么你們做好準(zhǔn)備了么?”
一陣濕潤的微風(fēng)在張明昀的耳邊回蕩,風(fēng)聲中似是無意義的音節(jié)仔細(xì)聽去卻能體悟到其中的內(nèi)容:“無妨,兩邊都會安排得非常妥帖的。”
張明昀“我并非懷疑你們的實力,也無意過問你們隱藏的手段,不過還是提醒一下,最好別出什么差池?!?/p>
沙尹“話雖如此,其實你是擔(dān)心自己混不過去,想讓我們給你兜底吧?”
張明昀“你要這么解讀的話我也無話可說?在下自然只是一介微末的棋子,不過若是犧牲了,你們想要再在這邊找個幫手的話也并非易事而已——這次你們的動作太大了,站在我的立場也該留個后手以防萬一不是?!?/p>
沙尹“呵,倒也在理。那便送你一份小禮物吧,要怎么運用就請自便了。”
混沌的低語不再響起,而張明昀的腦海里也多出了一段奇妙的記憶。男孩并未費多大工夫便已明悟其中含義,沉吟片刻后卻只是搖頭,轉(zhuǎn)身走回宿舍。
“聊勝于無吧……不過也好,省了我自己繼續(xù)鉆研的工夫。那么,現(xiàn)在的問題就在于場地了……不好辦啊?!?/p>
翌日午后,張明昀和嚴(yán)賦在活動室的墻邊一同旁觀著孩子們擺弄玩具的笑容。
張明昀“大雁,以你的渠道能弄到多少物資?”
嚴(yán)賦“把物資搞進來的話確實難度不小,你想要什么?我只能說盡量?!?/p>
張明昀“咒刃……福利院的情況我自然也很清楚。能弄到7把最好,不過我希望不要少于3把,否則跟不用有什么區(qū)別?!?/p>
嚴(yán)賦聞言眉梢不由得一挑,低頭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瘦弱身軀后閉目沉思。
嚴(yán)賦“要寫什么術(shù)式?”
張明昀“空白的就行,這樣你也比較方便捎進來吧?之后我自有辦法。”
嚴(yán)賦“……知道了。東西到了之后會通知你的,……你自己保重?!?/p>
張明昀無奈一嘆,向門外的廁所走去。
此后又隔了5天——第六天的傍晚時分,嚴(yán)賦在食堂門口拍了拍剛吃完晚飯的男孩肩膀,不一會張明昀便在職工宿舍樓下接過了嚴(yán)賦從房間里提下來的包裹。雖然四下里暫時無人路過,兩人還是比較自然地壓低了聲音。
嚴(yán)賦“給,勉強湊齊了7把。你這單可是把咱的存貨都清的夠嗆,好在進來時沒出什么岔子。院里面也沒什么特別好開刃的地方,要我給你護法么?”
張明昀“不用了,半夜我再去樓頂展開偽裝術(shù)式就行,不是什么要緊的附魔?!?/p>
見張明昀堅持,嚴(yán)賦沉默片刻后便轉(zhuǎn)身走進宿舍樓。張明昀微諷的眼神再次掃向裝著咒刃的包裹,收回目光時已是面沉似水,邁步踱回自己的房間。
萬家燈火漸隱時,鎖上房門并順手關(guān)燈的張明昀終于將包裹里的咒刃在書桌上排開,窗外的月色在刀面上映出一陣陣淡紫色的光暈。
張明昀“雖說只是相當(dāng)粗淺的監(jiān)視法,不過還是麻煩破解一下了。今晚于我還是比較辛苦啊?!?/p>
沙尹“咱還是比較欣賞你的決毅的,可別掛了哦?”
有些戲謔的聲音在虛空中略顯突兀地接過了話頭,旋即咒刃上的一層無形的波紋宛若被擊碎般消弭。
少年隨意拿起一柄咒刃,摩挲片刻后不再猶豫,極不隨意地刺向自己的丹田!
意料之中的鮮血并未流出,然而刀尖下的肌膚隱約泛起了點點紅芒,旋即擴散到全身。隨著兩者交接處的亮光愈盛,咒刃以極緩慢的速度向丹田內(nèi)進發(fā)。半個小時的過程中,緊咬牙關(guān)的張明昀身上不停地冒著冷汗,然而其硬是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又是四柄咒刃被刺向雙膝與雙手肘節(jié),此時就沒法不見血了——汩汩的鮮血被咒刃的刀面吞噬著,同時刀刃也如先前般融入其內(nèi)。張明昀艱難地盤膝坐在地板上,待這一步完成時又是三個小時過去了,少年的冷汗則淌濕了整個房間的地板,整個人看上去都縮水了兩圈,身上的紅芒卻反而璀璨起來。
望著桌上剩下的兩柄咒刃,張明昀沒法露出一點輕松的神色——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少年抄起咒刃后也不由得再度猶豫了片刻,而后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下一刻便已將其扎進了咽喉與天靈!
饒是以張明昀的定力,瞳孔也開始渙散,微張的口中時而傳出一陣不成調(diào)的喉音,表明其精神已在劇痛中逐漸模糊;然而這最后的步驟竟是格外漫長,眼見窗外的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了,兩把咒刃卻還剩一寸的刀刃仍未融合。
沙尹“唔……看來時間不太夠啊,你又不能暴露,那就只好下點狠手了,頂住哦?!?/p>
少年身前的空間閃過兩道光芒,咒刃被一股憑空浮現(xiàn)的大力瞬間完全拍進了其額頭與咽喉內(nèi)。張明昀慘哼一聲,終是昏死過去。
清晨,許久未曾在教室中看見張明昀的嚴(yán)賦在課間休息的時候來到其房間內(nèi),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中的瘦小身軀,目光在一旁書桌上開封的紙箱上停留片刻后便收回。嚴(yán)賦剛走出房門時,口袋里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嚴(yán)賦“怎么,現(xiàn)在這個鐘點打給我,你準(zhǔn)備好要過來了?”
吳為“嘛,這倒是一回事……跟你講個壞消息?前幾天結(jié)界上的記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手腳了——就在最近,結(jié)界的術(shù)式被修改過,既然你不知道那也難怪沒做好善后。雖然你還沒有完全暴露,但是現(xiàn)在就難保不會有什么意外情況了。”
嚴(yán)賦“……我就不問術(shù)式是誰改的了。記錄被上報到哪一級了?”
吳為“嘿,告訴你也無妨——陳靖已經(jīng)審過了;我在簽字的時候把那一行改了,但是無法保證總部不會復(fù)審。”
嚴(yán)賦“既然你確定要來了,他就不會一起過來了吧?……分塔還有誰會來?”
吳為“呵,這個問題我可就很難回答了——好了,這不是主要的問題;現(xiàn)在再確認(rèn)一下你的清單吧,如果你還有東西要運就全部報給我,我爭取過來的時候順便捎上一手。再往后的話我也很難幫你處理結(jié)界的問題,畢竟我現(xiàn)在也很忙?!?/p>
嚴(yán)賦“不巧,其實這次惹出問題的物資是那小子臨時報備的,我自己要用的家伙倒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所以你現(xiàn)在才來當(dāng)事后諸葛亮也沒什么意義?”
不知為何,電話的另一頭聞言詭異地陷入沉默。
吳為“……這周之內(nèi)我會去那邊,有問題到時再說。就這樣吧?!?/p>
吳為徑直掐掉了通話,將手機揣回身上時,臉龐的輪廓似乎顯得深沉了少許;嚴(yán)賦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陰翳,旋即又恢復(fù)如常。
窗外射入的日光已經(jīng)泛起少許難以察覺的橘紅意味,逐漸恢復(fù)意識的張明昀片刻間便已回想起了狀況,眉頭微蹙卻并未睜眼,謹(jǐn)慎地保持著身體的靜止。
沙尹“放心,我?guī)湍闵晕⑹帐傲艘幌路块g,現(xiàn)在沒人?!?/p>
聞言,張明昀才偏過頭來看向床頭處的鬧鐘,“16:13……還真是不早不晚??磥磉@次確實是我草率了,好在沒超過一天——除了大雁以外,沒有其他人進來過吧?”
沙尹“話雖如此,你多少還是免不了得跟他解釋一兩句?你具體打算怎么應(yīng)付你自己才知道,所以我只清了地板。剩下的你能自己搞定吧?既然你醒了那我可就溜了?!?/p>
說完,虛空中響起的聲音就完全陷入了沉寂。張明昀起身拿著換洗衣物便走進浴室,在衛(wèi)浴噴頭的水流下沉思半晌后開始處理善后。
——
嚴(yán)賦“早上來看了你一趟,今天的病假姑且是幫你請了。昨晚開刃出狀況了?”
正在食堂扒拉著晚飯的張明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提過餐盤坐到身前的嚴(yán)賦,于是其抬頭向來者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眼。
張明昀“嗯……這里的新結(jié)界有排斥反應(yīng),復(fù)合構(gòu)建多費了些工夫;這批咒刃的事情,有其他人知道了吧?”
嚴(yán)賦將其面沉似水的臉龐掃了一眼,并未緘口,“……是我大意了,不過在素緣星分塔有人把報告瞞下來了,影響還不算太嚴(yán)重;你沒什么問題吧?”
張明昀“我這邊還好,暫時沒有暴露的跡象。怎么反而感覺你最近有點掉鏈子?——分塔最近還會來人吧?”
嚴(yán)賦“喲,臭小子還學(xué)會倒打一耙了?……以吳為的說法,他這周之內(nèi)會來,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p>
少年握勺舀菜的手不由得一緩,旋即仍舊若無其事地將米飯送進嘴里機械性地咀嚼著,其上則是極度平靜的眼神正凝視著嚴(yán)賦的臉龐。兩人一時無語。終是張明昀先端起了見底的餐盤轉(zhuǎn)身走向食堂門口,只是起身前收回目光時忍不住搖了搖頭——
張明昀“你真的知道,他這次過來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嗎?”
嚴(yán)賦“——那么,你知道嗎?”
悠悠的聲音從身后傳入耳中,但張明昀走出食堂的動作再沒有絲毫停頓。
夜色漸深,不知是否有所感,張明昀并未去往訓(xùn)練室,而是于飯后散步間來到了花壇前。但見一名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有些疲憊地彎腰坐在壇邊的瓷磚上,循著少年并未刻意隱去的腳步聲而抬頭望來的目光下則是一張略帶憔悴的女性臉龐。
張明昀“怎么了,阿袁?這副模樣可不符合你的作風(fēng)哦?”
“福利院的孩子里也就你這臭小子敢這么跟我說話……”聽著張明昀有些輕佻的話語,女研究員反而神色一緩,嘴角泛起些許苦笑,“也確實出了些問題就是?!?/p>
張明昀“還有咱們的天才研究員解決不了的事?不如說來聽聽?”
兩人目光相對的一刻,張明昀的眼底掠過一抹赤芒,但阿袁神色不變,仿佛并未看見;少年背在身后的雙手實則已經(jīng)同時結(jié)出數(shù)道印訣,以握拳收尾后若無其事地擺回身體兩側(cè)。
阿袁“說了你也聽不懂,不過姐姐我現(xiàn)在心情好,那就大發(fā)慈悲地告訴你吧~”
“……行,我先回去了,你也保重身體?!毖芯坎⑽吹贸鎏貏e有用的情報,于是在聽完阿袁半發(fā)牢騷性質(zhì)的解釋后張明昀便十分干脆地返回宿舍,“……只能等他來了再當(dāng)面對質(zhì)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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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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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提交的作業(yè)里,你們幾個的觀測記錄總體上還是比較一致的。我很欣慰于你們?nèi)绱思?xì)膩的洞察力,不過,數(shù)據(jù)處理的部分就還有待提高了。比如這份作業(yè)我看看……”
數(shù)日后,歷史課上正在講解習(xí)題的嚴(yán)賦神色忽而一動,旋即望向窗外。走廊實際上仍未傳來什么動靜,但張明昀已經(jīng)確認(rèn)了來者——片刻后,隨著從樓梯間逐漸清晰的腳步聲靠近,吳為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
嚴(yán)賦“唔……正好老伙計來了,可以讓他來指點你們一下;介紹你自己來?”
吳為“算我今天心情還可以,那就久違地上上課吧,大家叫我吳老師就行。現(xiàn)在在講習(xí)題?”
嚴(yán)賦說著便已走到了教室后排覓了個空位坐下喝水。少年確實沒有忘記那張雖然只見過一面的臉龐,但直至今日再次看見他,張明昀才意外地感受到,自己對其沒有任何特別的情緒,不免對此有些心寒。吳為自然也留意到了張明昀的眼神,回以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后便邁步走向講臺,隨手翻了翻上面堆著的作業(yè)后向臺下掃了一眼,有板有眼地續(xù)上了剩下的課程內(nèi)容。
午后的自由活動時間,三人在操場的角落上集合。
嚴(yán)賦“終于舍得來了?我還以為你會鴿呢?!?/p>
吳為“我是那種人嗎?看你們當(dāng)師生這么上癮,怎好意思提前過來擾你們雅興?!?/p>
張明昀“……”
吳為“放心,雖然我知道你上次要的物資是什么,但是東西我可沒動手腳哦?”
遠(yuǎn)處忽而有職工向著這邊招手,嚴(yán)賦無奈地走過去與其進行交談。
張明昀“所以,你這次過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地下空間的異常,我不信你不知道——那是降臨儀式?!?/p>
“嚯?有點意思?!眳菫榭聪驈埫麝赖难凵窠K于認(rèn)真了少許,“是他跟你說的,還是你自己偷聽到的?——你告訴他了么?”
張明昀“……你在明知故問。說起來你大費周折把我?guī)нM院里潛伏幾年,我沒猜錯的話,這次應(yīng)該就是你準(zhǔn)備收獲的時刻了。那么,我有資格知道答案么?”
“對你說明的話,你打算怎么做呢?阻止我嗎?你能做到么?”吳為收回放在少年身上的目光,轉(zhuǎn)而投向?qū)γ鎳?yán)賦聊天的背影,“雖然自從那天之后你我再未相見,但你很清楚我會不擇手段。我并不反感你們的努力,不過我的決意是不會讓步的。要不要恨我是你的自由,或者說——
如果你恨我的話,那么,就請繼續(xù)憎恨下去吧,這大概就是我除了……以外最后的感情了?!?/p>
日來逐漸濃重的濕氣使得氛圍有些壓抑,于兩人沉默的另一邊,嚴(yán)賦業(yè)已和同事說完,回頭準(zhǔn)備走來。
吳為“……罷了,告訴你也無妨,畢竟無論你接受與否,那都將成為你的東西,你們無法改變?!税痘ǖ姆N子,在祭獻完成之后便會顯現(xiàn),最后種在你的心頭?!?/p>
張明昀“你真的有考慮過,「彼岸」是什么嗎?——祂們真的去了彼岸嗎?你所尋找的她又是否在那里呢?
你,是否可以承受「彼岸」降臨的代價?”
反倒是張明昀率先走回宿舍?;氐綀鲩g的嚴(yán)賦側(cè)眼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吳為,悠悠地點起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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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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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尹“不得不說你對自己這么狠,效果還是蠻顯著的,本來還覺得以你的情況,完成陣地構(gòu)造還得延后兩天呢。”
張明昀“再晚的話那就得拖到檢查開始了吧……感覺如何?”
沙尹“硬要說的話,正常水平?每次降臨的狀態(tài)肯定多少都會有點區(qū)別,不過大體還在掌控之中。這么說起來的話,素緣星的封印性質(zhì)倒確實有待商榷了?!?/p>
張明昀的房間內(nèi),陣法刻線泛起了耀眼的光芒,位于陣眼中變換著色彩的氤氳光霧在扭曲中逐漸凝聚成有些獨特的人形輪廓。隨著光芒倏爾隱去,降臨的幻體也終于可以看清——馬臉之上頂著一顆爆炸頭的猥瑣男子于伸展身體的同時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房間,隨之晃動的略有扭曲而又長得過分的手臂險些打到天花板的燈泡。
張明昀“既然你是藉著其他人潛入的契機來混淆陣法通道突破結(jié)界的記錄,那么這意味著什么自是不言而諭——又來了幾個人?”
沙尹“唔,很遺憾這次除了我這個不算人的以外只有一個呢。雖然這人我不熟,不過估計是個不太好對付的家伙。你想去試探一下?”
張明昀“不需要現(xiàn)在就摸清吧,除非你心急了。只要那人沒有內(nèi)應(yīng)的話,那么剩下的這幾天他無疑會進行調(diào)查,撞見的時候就自然可以探測其動向了。但是說到內(nèi)應(yīng)的話,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因為如果存在,那么除非是像我跟大雁這樣的級別,否則不應(yīng)該過不了結(jié)界,你也不至于看不透。”
混沌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稍顯肥短的手指卻是一陣律動,隨著陣法緩緩隱去,其眼神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張明昀略有蒼白的臉頰。
沙尹“你構(gòu)筑陣地也辛苦了,先休息吧。我去調(diào)查一下宿舍樓,不會暴露的?!?/p>
張明昀“……你自便。”
片刻的寂靜后,隨著有些無奈的話語出口,張明昀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并未看向其走向房門的背影,而是有些頹然地坐到椅子上閉目。
次日下午三點,隨著密布的陰云愈發(fā)低沉,繼續(xù)開始進行準(zhǔn)備工作的職工們便給孩子們放了個短假。張明昀沒費多大工夫便尋到了此行的目標(biāo),或者說目標(biāo)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在了面前——剛從教室內(nèi)出來,一個正在花壇邊掃地的清潔工就被其與混沌共享的視野捕捉到了。其時低氣壓形成的熱風(fēng)裹挾著雨前濃郁的悶濕氣息與地上的小件垃圾在四散飄逸,那人則十分嫻熟地邊走邊乘著風(fēng)勢將吹來的垃圾掃進簸箕內(nèi),而后倒入身旁拉過的小推車?yán)?。通過共享的視野探測,少年模糊之中隱約能夠看見在平平無奇的中年男性面孔偽裝之下有著一張清秀不亞于女性的臉龐。
其余孩子們看見天色不對都已然往宿舍走去,張明昀四下里看了看便徑直坐到走廊邊的臺階上,閉目切斷了視野共享后卻只是沉默地聆聽著風(fēng)聲。
江賢平+“快下雨了哦,還不回宿舍拿傘么?等會下起來的時候可就去不了食堂吃晚飯了?!?/p>
實際上又過去了半個小時,有些低沉的渾厚嗓音傳入耳中,張明昀只是向著換下工衣后走來的清潔工瞟了一眼,復(fù)又閉目養(yǎng)神。
張明昀“生面孔???”
江賢平+“老鄭家里有事請假回鄉(xiāng)了,讓咱這幾天給他替班。反正失業(yè)了也沒什么活計,就當(dāng)掙點外快咯?!?/p>
江賢平+也坐到了張明昀身邊,似乎真的只是閑下來后嘮嗑一下家常,絲毫沒有緊迫感,“在想什么?”
“……問你個有點奇怪的問題啊,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話可以當(dāng)我在發(fā)神經(jīng)。”張明昀臉上的少許冰冷逐漸變成苦澀,“如果啊,我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某人的一場夢的話,我們應(yīng)該如何自處呢?”
江賢平+“于你這個年紀(jì)的小朋友而言確實是個奇怪的問題,不過咱也不會認(rèn)為娃子你在發(fā)神經(jīng)就是。”
聞言,江賢平+眉頭一挑,忽而發(fā)現(xiàn)很難確認(rèn)眼前少年的提問是否真的意有所指;但提問的內(nèi)容卻令其想起了同一件事,于是決定認(rèn)真回答。
江賢平+“實際上這個問題咱不是第一次聽見,曾經(jīng)有一個小伙也對咱問過類似的問題。當(dāng)然到現(xiàn)在咱也還沒想好應(yīng)該怎么回答,但是當(dāng)時咱是這么回答的,希望對娃子你能有點幫助——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那么就努力讓夢醒時睜開的那雙眼成為自己的眼。哪怕最后只能成為一場夢,也永遠(yuǎn)不要忘記在其中付出的汗水與血淚。”
片刻的沉默后,張明昀猛地睜開眼,扭過頭來死死地盯著身旁那偽裝出的凡俗面孔中醞釀的深邃目光,自己的眼皮卻開始出現(xiàn)輕微的顫抖。
張明昀“如果這場夢結(jié)束后,那雙眼睛再也無法睜開了呢?”
江賢平分明從直視的目光中看見了少年瞳孔中映射出的紛繁情感,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江賢平+“……有的人活在回憶里,有的人死在回憶里。但無論我們?yōu)榛貞涀隽耸裁?,回憶也終究只能是回憶罷了。”
張明昀“夠了!我想聽的不是這種鬼話!
…………抱歉,明明是我自己提問的,叔你只是認(rèn)真回答罷了,這不是你的錯,讓我一個人靜靜吧?!?/p>
空中忽而響起了雷聲,張明昀的眼一下子就紅了,身子也隨之站了起來,然而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復(fù)又低頭坐下,仿若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此時淋瀝的雨水也終于落下,有幾滴飄到了少年的眉梢上順著眼角滑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真正的淚水了。見狀,江賢平不再開口,安靜地轉(zhuǎn)身離去,只是腦海中亦不禁被這段對話勾起了復(fù)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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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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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這次是偶然還是必然,于你我而言都已經(jīng)成為無法改變的事情了——
雖然走到這一步的你實際上并非是為了誰,但我還是要感謝你,讓我知道了在這短暫的生命里,有人即便違背本心,也愿意為了我而努力。
當(dāng)你真的見到祂的時候,會有著怎樣的心緒呢?——那時的你,還能記得現(xiàn)在的心情嗎?”
那時的自己,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她于我而言,又算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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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張明昀被帶到福利院的第三個年頭,其時嚴(yán)賦正忙著在實驗室周圍設(shè)置陣法準(zhǔn)備將未能通過當(dāng)年測試的孩子們進行轉(zhuǎn)移,張明昀自己則稍作易容后混進內(nèi)部以配合其伺機而動。兩人出手的契機只需要像前兩次一樣等待一個似是而非的意外即可,本來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張明昀“大雁!還能聯(lián)系上么?怎么回事?”
嚴(yán)賦“你們被轉(zhuǎn)移了,我現(xiàn)在也沒法探測到你們的所在地??磥碛新┚W(wǎng)之魚……這次大發(fā)了。你說說看剛才你在實驗室里看到了什么?”
張明昀“剛才……陣法刻線激發(fā)的光芒一下子全部變成了黑色,但是所有人的身上都散出了白光,而后我眼前一黑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所以我也很難確定是誰的問題?!?/p>
嚴(yán)賦“……先不要慌,不管你們到達(dá)的空間是什么形式,既然還與現(xiàn)世存在連接,總能找到離開的辦法?!?/p>
張明昀“你有沒有想到什么可能?”
嚴(yán)賦“……很難跟你解釋,我反而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能描述一下你現(xiàn)在周圍的環(huán)境么?不然我也很難判斷?!?/p>
張明昀“怎么說呢……真的很難形容。我現(xiàn)在的感知只剩下和你通信的共鳴了,似乎還在轉(zhuǎn)移的狹縫里;老實說如果這樣的話我比較不妙哦?!?/p>
嚴(yán)賦“那還真是無計可施了……你先調(diào)整下狀態(tài)吧,盡量保持聯(lián)系?!?/p>
通信終止,張明昀對周圍環(huán)境的感知亦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無疑是其只待了僅僅一年不到卻仍印象深刻的老家門口;然而周圍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模樣使其大致確定了事件的本質(zhì)。
“確實,不仔細(xì)調(diào)查的話很難知道準(zhǔn)確答案啊……是誰的手筆呢?!?/p>
話雖如此,關(guān)于現(xiàn)狀的緣由與契機反倒為其帶來了新的煩惱,或者說迷惑更加合適;畢竟哪怕回到了這里,對于張明昀而言也并未生出多少實感,不如說很難不回想起那只最終還是緩緩舉起了柴刀的手。
看了看虛掩著微微露出縫隙的大門,少年伸出的右手僅在觸碰到門板的瞬間停頓了一下便繼續(xù)發(fā)力,將其完全推開,門內(nèi)的景象便在此時被定格在了眾多可能性中之一。孔穎正于廚房內(nèi)將鍋里的菜盛入盤里,而張子建則將手上的餐具放到飯桌上,兩人在門軸的轉(zhuǎn)動聲中偏過頭來,大約5秒的沉默后,還是張子建抹了抹沾上了些許菜油的手,微笑開口。
“回來了么?!?/p>
張明昀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兩人的面龐;實際上在真正打開屋門的那一瞬間少年就明白了:兩個人都是毫無疑問,甚至毫不掩飾的幻象——不要說容貌,便連聲音都透著一股子化不開的縹緲意味。寧靜再度降臨,但并未持續(xù)多久,因為張明昀嘴角一抿之下向門內(nèi)再度踏出一步,完全進入客廳里后一擺手將大門相當(dāng)用力地帶上了。就在大門徹底被關(guān)上的一刻,除了三人以外的空間在一陣風(fēng)暴般的轟鳴聲中坍塌。
“你果然與我們都不一樣呢,是該說你本質(zhì)如此,還是說多虧了那兩個人呢?”
張明昀不語,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其中一人隨著聲音再度傳來而逐漸變得清晰——然而男孩與這副相貌的主人實際上并未有著多少交集。
“唔……我記得你的名字是,齊霽?既然這次的意外與你有關(guān)的話,那么將這無法維持的幻境一手創(chuàng)造出的你,又藉此對我了解了多少呢?”
產(chǎn)生變化的是孔穎的幻象,其在飄忽中逐漸凝固成了一位有些陌生而并不出彩的女童。雖然張明昀事先有記過資料,但是真要說兩人見面的話也就只有先前在實驗室里匆匆一瞥的程度罷了。
“哈,雖然你大概也有自覺了,但我還是姑且說明一下吧。剛才的空間,是憑著你身上的因果構(gòu)筑的哦?而非常輕易地就塌陷了這點,無疑是與其強度有關(guān)了;你對于你的家實際上沒有多少眷戀呢。不過也難怪,畢竟你會來到福利院的理由是那種程度的事情?!?/p>
寥寥數(shù)語間一切便被道明,張明昀臉上的五官沒有出現(xiàn)什么變化,只是垂著的雙手稍微握了一下拳。
“既然你看上去還算有著愿意對話的想法,那我就單刀直入地提問了,問題可能會比較多,見諒?!?/p>
“有些問題大概我也無法回答你,跟你聊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心情了?!饼R霽的眼神閃過一絲茫然。
“——
一,你的靈魂與誰連接了?或者換個說法,現(xiàn)在的你到底是誰?
二,你剛才提到了先前的幻境空間是根據(jù)我們的因果而構(gòu)筑的,若由此推測你等的目的可以得出好幾種可能性,但我希望可以聽到真實的答案。
三,如果說被轉(zhuǎn)移的人只有剛才實驗室里的那一批,那么其他人現(xiàn)在的狀況如何?”
齊霽稚然一笑,臉色依舊夾雜著少許奇異。
“極其優(yōu)秀的定力與洞察力……若非你身上的因果已被我等知曉,哪怕你的天賦是人為成就的,也真的很難讓人相信,僅僅是短短的兩三年,那兩人便能將一個嶄新的靈魂塑造成這般模樣。該說是他們經(jīng)驗豐富,還是你才是他們手中終于成功了的‘那位’呢?
雖然你的猜測大抵都十分準(zhǔn)確,但是很遺憾,以‘我’現(xiàn)在的立場無法告訴你確切的真相——因為,游戲已經(jīng)開始了,這些答案你需要自己去尋找。
最后我也作為「我自己」提問一下吧:你拯救他們的目的只是單純的配合嚴(yán)賦和天俞的行動嗎?你的意志是否真的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堅定呢?——你,要為了什么而活下去?”
面前的兩個幻象隨著齊霽的話音回蕩而兀地消失,只是齊霽離去前臉上飄過的一抹掙扎與痛苦之色并未逃過少年的視線;但其話語確實令張明昀在陷入死寂的空間里沉默得仿佛要溶解于其中,略微低頭亦難掩疲憊的臉上只有微微用力的頜肌訴說著其真實的心境。無人能夠形容間隔尺度究竟有多長的事件視界中,張明昀終于再度抬頭,身形隨著其邁出的步伐逐漸在幻境空間內(nèi)隱去,憔悴的面孔中眼神卻不帶一絲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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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我還確實有些沒想到最后他們竟然真的都死在你手上……你終于還是走出了反抗命運的第一步,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不知何時,張明昀與齊霽在狹縫的空間中再度相遇。張明昀的衣著仍算的上光鮮,只是神色更加憔悴了,望向齊霽的目光卻愈發(fā)銳利;齊霽卻非常清楚張明昀手上的塑魂釘?shù)降子泻喂τ?。哪怕身上看不見,心頭上的血跡大概是怎樣都洗不清的。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知道你們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再陪你們進行這場你們眼中的游戲,雖說這世界本就等于一場游戲?!笨粗R霽神色中愈發(fā)濃郁的驚訝,張明昀繼續(xù)平靜地開口,“只要把你們都?xì)⒘?,一切自然成空;而后終有一天,他們也將被我殺死。至于方才我殺人的理由自然是為了破局,當(dāng)然我也不否認(rèn)這包含著其他手段;死在誰的手上都是死,那么不如為我所用好了?!?/p>
齊霽“哪怕這么做你真的可以成功,這樣下去你也注定會失??;你能走出這一步,我不信你不明白這個道理,何苦呢?”
張明昀“那么爾等最終又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和他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你們所有的人都想要干涉世界的終局,或者換個說法,你們已然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還是應(yīng)該說,你們原本就是要素之一呢?
這本無可厚非,但既然你們都想要拉我下水,我也只好以我的方式?jīng)Q定自己的命運了,是你們逼我的;再者,現(xiàn)在與我對話的‘你’又究竟是否仍屬于你自己呢?
——我要知道,你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答案?!?/p>
張明昀的眼神變得更為深邃的一刻,兩人無形的精神交鋒亦隨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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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的意識逐漸清晰間,齊霽重新聚焦的視線里只有一個瘦小而孤寂的身影。四周仍舊是縹緲的虛無,卻又與之前有著些許不同。
張明昀沒有回頭,身后的動靜亦并未被其遺漏,“終于恢復(fù)了點么?長話短說吧,我能來到這里也不容易?!暗氖虑槟氵€記得多少?”
齊霽不語,只是隨著其話鋒開始回想的頭腦傳來陣陣劇痛,于是在這煎熬中終于重新了解了事態(tài),無奈地?fù)u了搖頭。
“這里是我的潛意識吧?你居然能切斷我們的連接并且來到這里,看來被你殺掉的伙伴們確實為你所用了呢。
——其實這么說也不完全正確,你讓他們的靈魂寄身在你的識海里集中起來,又藉此來構(gòu)筑精神壁障來屏蔽我被連接的靈魂。這么做他們再過一會就真的會魂飛魄散的,而且你自己也……既然他們同意了此事,那我也不再浪費口舌了。
你大費周折的目的無非是想了解與我連接的意志相關(guān)的情報以及如何應(yīng)對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感謝你沒有在我恢復(fù)之前對我搜魂的顧忌?那就盡快吧,時間確實不多了?!?/p>
兩人伸出的雙手隨著話音落下而握到一起,虛無也同時泛起了些許漣漪。不知過去了多久,識海中重新睜開魂眼的二人又恢復(fù)了先前的方位,只是齊霽的視線分明捕捉到了張明昀別過頭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心知已經(jīng)是其非常難看的臉色了,卻不由得體會到些許情感上的溫度。
“……何必如此苦惱,大不了一死?!?/p>
張明昀額頭挑了挑,偏過頭來向其睨了一眼,“就這樣葬送了性命,你沒有絲毫不甘嗎?”
齊霽“既然我們的對手是這個世界的話,失敗了也不過是自然而已。雖然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你的執(zhí)著因何而起,但實在不行的話便像他們一樣把我也殺了吧,不需要有什么負(fù)擔(dān)?!?/p>
張明昀“殺人確實是最簡單的辦法,但這最終并不能解決問題。我不愿殺人,并不是為了你們,當(dāng)然也不是為了我自己。
我不愿忘記,相信你也一樣;而世事并不常如人所愿,你我皆只在掙扎罷了,然則惟此方能體現(xiàn)我等生存的意義?!帜茉鯓幽??”
齊霽忽的笑了,憔悴的眼神中卻透出一抹凄色。
“確實,哪怕這只是無盡時空中的一個偶然,但仍改變不了問題因我而起的事實,本來就應(yīng)該由我自己解決的。事已至此……罷了,罷了。
——不管你能否成功,至少,希望你真的不要忘記吧;我沒有什么遺言了,動手吧?!?/p>
此時轉(zhuǎn)過身來的張明昀筆直地凝視著齊霽的雙眼,最終只是長嘆一聲,搖頭中身形逐漸隱去,留下了寥寥數(shù)語回蕩在其靈魂之中。
——生死之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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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昀向著屏障伸出手掌,只見其在小手舉重若輕的一握之下于顫動中轟然爆開,湮滅的同時也將侵蝕的靈魂沖擊盡數(shù)震退。從中散出的殘魂化作道道無形的氣流再度融入張明昀的靈魂內(nèi),而其身前則變幻出了一副有些陌生而又毫無特點的女性面孔。
“看來你并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呢?!迸勇冻隽擞行┺揶淼谋砬椤?/p>
張明昀“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是本體,那么你不可能如此行事;而若你不是本體,其實你也沒有這么做的理由?!胰フ宜皇球炞C我的猜測而已,實際上我仍舊希望可以得知你的動機;雖說我亦大概能摸索到一點就是。”
女子?“你既然能猜到我和本體是什么,那便也不妨告訴你;若按照本體的秉性,我確實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芸上В莻€女娃的共鳴只是偶然,真正的祭品其實本就是你,他們不過是受你牽累罷了。如何?你也已經(jīng)很清楚,世間本無對錯,只有生死是絕對的。哪怕此時的一切皆是偶然,你們有自己的信念,我為什么就不能擁有我的欲望呢?
哪怕你們躲得了這一次,又能否逃過下一次呢?你等要改變那縹緲的命運,此時的我亦然而已——既然我誕生了,自然不愿再回歸本體之中。你我本不是敵人,只要你不阻止我,現(xiàn)在的我也沒有要殺你的理由;那是本體該干的活,與我無關(guān)。但若你執(zhí)意如此,說不得我也只好代勞了。”
張明昀“我要救她,只是想證明一些事……既然她還活著,我總得證明些什么,否則我們其實根本不需要繼續(xù)活著;再者,這次的共鳴,不見得就是偶然,或許你從未離開過這局中?!?/p>
女子目光一凝,旋即卻只是冷笑,“姑且不提現(xiàn)在的局面,就以你的修行,也想證道?……有意思。但既然我求生而來,那你便陪她一起走吧!”
張明昀閉目搖頭,少頃,復(fù)又睜開雙眼,只是靈魂隨之黯淡了些許。
「縱憑七天之緣,封前敵之因果,覆青原為冥域。以我魂為祭,再現(xiàn)往生之意!」
與此同時,一股莫名的氣息迅速將兩人籠罩其中,形成了一個奇特的領(lǐng)域。
女子?“葬墟……哼哼哼哼,你想同歸于盡,可是你做得到嗎?”
“單憑我一人確實是無法做到的,我也沒有這么天真地抱著萬一的幻想,所以真正要對付你的其實并不是我?!彪S著張明昀手上不斷變換的玄妙印訣,領(lǐng)域內(nèi)再度出現(xiàn)了另一種氣息,“——星海道界,降臨!”
女子臉色一變,不復(fù)先前的淡然,“老不死的東西,原來你一直都在盯著這里……”
沙尹“若說你是本尊來此,本座多半還真不是對手。但現(xiàn)在的你不過是一道由共鳴而生的分魂罷了。哪怕你利用那個女娃成功獲得了身體,真要與本座一決生死的話,結(jié)果可不好說哦?”
領(lǐng)域內(nèi)隨著這道意念的傳來泛起了陣陣漣漪,旋即在少年一側(cè)匯聚為一個逐漸亮起并不斷變幻的光團。
女子?“哼,我也不需要追溯你的情報是何時得知的了,既然我們都不會放棄,那么便也無需再議了?!獞?zhàn)吧!我也很想知道,現(xiàn)在的你,究竟達(dá)到了哪個境界?”
張明昀偏過頭掃了一眼身旁的光團,有些無奈,“你這樣跟祂開戰(zhàn),我很難救人的?!懔耍@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放開手去打就是了?!?/p>
沙尹“我先說明一下,如果把祂逼急了,使出那一招的話,你也不得不面對那唯一的選擇哦?”
張明昀“我清楚的很,不然就不需要讓你過來了。——開始同調(diào)吧,時間寶貴?!?/p>
說著,張明昀的身上晃過一層透明的光暈,而后其整個人已經(jīng)開始沖向正伸出右手的女子,身體在前進的途中便從再度掐訣的雙手開始一寸寸地爆開。仍在原位的神秘光團則同時閃爍了一下,于是隨著自爆而開始彌漫的稀薄血霧圍繞著女子勾勒出一幅淡不可見又十分玄妙的符文,張明昀的靈魂卻是不知去向;與此同時有著數(shù)之不盡的謎之長虹突兀地往女子射去,連領(lǐng)域都出現(xiàn)了些許扭曲??此迫崛鯇崉t強悍無比的雙拳將襲來的光芒盡數(shù)轟散,但兩者的位置于不斷變換間依然無法縮短距離,女子的臉色便愈發(fā)難看了;反觀仍不知是何身份的光團在閃爍間還是相當(dāng)穩(wěn)定,氣質(zhì)上顯得相當(dāng)氣定神閑,至于是不是裝出來的那就大概只有其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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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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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小子確實有自己的想法……”嚴(yán)賦無奈地?fù)u了搖頭,看向從狹縫中收回的幾個楔子,計算著其反饋的數(shù)據(jù)。
一聲嗤笑從其背后響起,“還在這里算啊?該走啦,算你個大頭鬼乜?!?/p>
嚴(yán)賦沒有回頭,只是正覷著楔子的雙眼微微瞇起,“如果你早知如此,為何現(xiàn)在才過去?”
“這是哪里話?”吳為自虛空里傳出的聲音于輕佻中透著些許狠辣,“若我真能料到此事,祂哪里會有這個機會?”
嚴(yán)賦“反正現(xiàn)在都沒有機會了,那你來叫我干嘛?”
吳為“這不是正好給你一次機會么;我只是順路跟你提一下而已,要不要來隨你?!?/p>
“如果我說,其實我沒興趣呢?”握著楔子的手掌稍一用力,嚴(yán)賦略低的頭顱下,臉色越發(fā)冰冷。
吳為“既然如此那恁自便?我先走咯——等下可別讓我逮著你跟過來,哼哼哼哼哼哼……”
對話就此終止。少頃,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嚴(yán)賦一掃陰霾的神情,云淡風(fēng)輕地收起了楔子,轉(zhuǎn)而在行囊里摸出了幾根裝著不明液體的墨玉細(xì)管和一卷明黃色布片,回到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里開始改動地上的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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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層共鳴重構(gòu)完畢
存在證明轉(zhuǎn)換完畢
————
開始進行第二層共鳴
————
第二層共鳴重構(gòu)完畢
存在證明已達(dá)消失臨界值
錨定坐標(biāo)已分離
剩余維持時間為——」
“你,真的回來了——”
齊霽感受著再次來到自己識海里的意識,卻只傳出了一道意味莫名的神念。張明昀分明看到了其意識形象上五味雜陳的表情,稍微明白了她的想法。
“看來你也知道了,我不惜做到這個地步再次來到這里為的是什么。不過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的話……”說著,張明昀雙眼微闔,意識形象卻在些許晃動中愈發(fā)模糊。
齊霽“如果我不放棄的話,她終究還是可以單獨顯現(xiàn)的。若想要以邏輯自洽的世界重構(gòu)來讓她消失的話,我也只好陪葬了不是?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再見?!阕甙?,希望你可以成功?!?/p>
寂靜中張明昀的形象忽而清晰了一瞬,此時其嘴角突兀地?fù)P起一抹邪異的弧度。
張明昀“這么一句話就想把我打發(fā)掉么——既然你已經(jīng)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那么由我來代為處置之,亦無不可吧?”
聞言,齊霽的眼皮猛地一抖,而張明昀更為深邃的雙眼也對上了對面的視線。于是整個識海開始顫動,隨著張明昀掐訣的雙手開始散出一陣陣無形的波紋,同時還有灰色迷霧從其內(nèi)逐漸彌漫。兩人的瞳內(nèi)在對視的過程里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復(fù)雜的符文,又伴著張明昀雙唇中傳出的呢喃聲在眼底隱去。在迷霧不知不覺間將兩人的形象遮蓋之時,恢復(fù)清醒的齊霽仍是直直地盯著少年的面孔,忽而也極為放肆地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人敘述的故事啊……
空留證道,長余此身——你深愛著的,究竟是什么呢?
若這樣的我,也能為你所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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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強行轉(zhuǎn)換至邏輯之海的過程其實只有一瞬間。但這一刻的事象,已被各位不速之客所疊加——
張明昀是通過曾被吳為逆轉(zhuǎn)過的事象邏輯進行緊急潛航的,在其脫離狹縫之時,其分明感受到了結(jié)界中混入了數(shù)股截然不同的龐大氣息,并且其中有一部分正直追著自己而來。
此刻的結(jié)界中,女子正于星點般搖曳的耀芒內(nèi)出拳迎向光團中隱藏在同樣激烈的佯攻里奇襲而至的漆黑觸手,而加速軸中的錯位事象則在更為高位的同調(diào)里插入了制御結(jié)界全域的邏輯矢量和處于對攻交界點的膨脹空間。一切似乎要繼續(xù)運轉(zhuǎn)的剎那,一道青光帶著極為蠻橫的氣勢破開了結(jié)界的封鎖,所有偏差值便都完成了修正。隨著空間膨脹裹挾的狂猛能量將正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強行隔離,數(shù)人幾乎不分先后來到破開的結(jié)界中,而徑直轟向膨脹點的青光引發(fā)了廣域矢量重排。被擊退至謝羽身后的田海·朝著寥寥數(shù)道指向邏輯之原的矢量睨了一眼,但此舉并未逃過吳為的目光,甚至在此間還有著其身上的某根構(gòu)筑強度尚淺的矢量被覷進了吳為眼里。場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但幾人的眼底都閃過了數(shù)不清的術(shù)式,律動的手指帶起的是眾多邏輯矢量干涉;光團也收起了所有的觸手,似是在調(diào)息。
謝羽“沒想到,你的同調(diào)相位還是沒上去啊~”
吳為“彼此彼此,或者你該感到慶幸才對?說起來,就算是我也無法猜出你到底了解了多少,又是如何了解的——你來這里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受人所托?”
謝羽“這句話,反送給你——如果陳靖也知道了這里的事情,那我也許真的要親自除掉他了?!?/p>
雖然口氣有些佻脫,但謝羽在提到陳靖的大名后只是面無表情地捕捉著吳為臉上最細(xì)微的變化。
“那你去啊?最好現(xiàn)在就去——祂的事情,我誠摯地建議你不要插手,現(xiàn)在你離開的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當(dāng)然,如果是她的意思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吳為自現(xiàn)身后看著田海?時嘴角便有些莫名的弧度微微上揚,此刻聞言更是再添幾分,“如果她真的已經(jīng)了解到那一步的話,說不得我也只好痛下殺手了?!?/p>
謝羽“既然你這么說,看來你也觸摸到那個境界了。眼下若我執(zhí)意阻攔的話,你是不可能當(dāng)著我的面把祂帶走的,那么你還不如去邏輯之原看一眼小朋友的交涉究竟如何了呢?!?/p>
吳為“放心,這小子還逃不出我的掌心,已經(jīng)有人往那邊去了;但是其實他們幾個都不會成功?畢竟如果你真的放祂跑了,你一定會后悔的?!?/p>
謝羽“我只需要拖住你們,至于正去往那邊的人又是否真能如你所愿便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nèi)了。而放祂離開……你也清楚其本體究竟為何,我自然不是來做這等事的——你們幾個,我都不打算放過?!?/p>
吳為伸手在身前一握,圣槍便已然持于手中,“有意思,胃口不小啊,你也不怕?lián)嗡???/p>
“勝負(fù)孰未可知,何妨再酣戰(zhàn)一場?!敝x羽雙手平攤,極為龐大的六翼倏爾從其背后的青衣中伸展而出!
「羽化而登仙——」
隨著口訣響起而引動的無盡光束攜著恐怖的能量在此間狹縫內(nèi)穿梭,謝羽意外地選擇了以天啟的方式重新制御場地。光束一旦接近吳為身邊便會迅速如被吞噬般暗淡,但其皺起的眉頭便不知是因消耗過度還是另有所指;混沌的光團卻在這時解除了存在證明,竟在謝羽不察之下一瞬便突破了樊籠,發(fā)起了對田?!さ倪壿嬊治g,于是田?!じ浇墓饩€在干涉中掀起一片蕩漾的波紋。實際上是十分兇險的場景,但意外的是田?!さ哪樕险宫F(xiàn)出一種莫名的神色,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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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尹他這是要干什么?莫非他真的被虛無寄生了?”
“放心,他還沒有解放真名,這種程度還要不了他的命根子。倒是俞皇現(xiàn)在選擇的這個棄子很有意思啊……既然他們都這么配合,那么我們不妨先按兵不動,且看看邏輯之原那邊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我可提醒你,如果這一次的機會祂沒能得到的話,那么便不知要為誰人作嫁妝了?!?/p>
“看似處處先機,實則處處殺機,越到了需要取舍的時候,越是需要沉著冷靜。我們獲得奧秘的時間太晚了,所以一步都不能錯,否則就真的再無出頭之日了。這次如果真的沒有成功那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情,畢竟實際上通天塔……你且放寬心來,不要焦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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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這次真的非去不可么?”
“沒辦法,陛下的密旨總不是你我可以違抗的,只是大概要苦了你和孩子了?!屇闩阄乙黄鹛颖芰诉@么些年,我也確實太不像話了點。你后悔過么?”
“……
……只要少爺您能獲得快樂,便是小夜的至幸?!?/p>
聞言,安謹(jǐn)不再在意手上已經(jīng)開始激發(fā)的傳送卷軸,重新望向身旁小夜略顯風(fēng)塵的臉上滑落的淚光。
“少爺啊……久違的稱呼了。當(dāng)年爺爺給我起名的時候,大概是想我能安分一點,平靜地度過一生吧??上А?/p>
“無論少爺愿意度過怎樣的人生,小夜都將侍奉于您左右?!N溥\昌隆。”
“……今后,你們一定要幸福。”一聲若有若無的長嘆從逐漸消散的傳送躍遷中飄到仍在致禮的小夜耳邊。
——
邏輯之海的中部,湍流層的某個坐標(biāo)不知何時被構(gòu)筑了一個相當(dāng)隱蔽的觀測站。
“其實前半部分動用衛(wèi)星的邏輯權(quán)限,不需要我來替你掩護也可以的吧?”剛在轉(zhuǎn)移平臺上完成虛數(shù)變換的安謹(jǐn)沒有看向江賢平,淡淡開口。
“上個保險罷了;這是阿文的意思,看來他對他老子的安排還是有些成見的?!苯t平只是在擺弄著手邊的儀器,并未在意這等細(xì)節(jié)。
安謹(jǐn)“那你老子呢?阿昕又有沒有什么單獨的指示?”
江賢平“巧了,這兩位連個屁都沒放;我來這里之前用地下河的線路跟大雁確認(rèn)了幾個要點,按理說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件才對,而且原本我們以玄洺大人身上隱藏的暗線布下的觀測點現(xiàn)在是沒有信息的。到底是哪里來的變數(shù)呢?”
安謹(jǐn)“看來你也認(rèn)為這是陷阱啊……你覺著這次真要打出人命的概率是多少?”
江賢平瞥了安謹(jǐn)一眼,把手里的操作平板遞了過去,“那就要看接下來的數(shù)據(jù)反饋了——動手吧。”
“大雁這么猛???”接過平板的安謹(jǐn)將系統(tǒng)界面掃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不由得眉頭一挑,“你居然舍得成全他?你能撈到什么好處?”
“我?……其實老一輩人代代相傳下來,那么久遠(yuǎn)的事情,我已經(jīng)沒多大興趣了?!苯t平的笑容落在安謹(jǐn)眼中卻是生出了些許莫名的意味,“你不要被這些表象所迷惑,應(yīng)該注意到更加關(guān)鍵的要素才是。”
安謹(jǐn)“……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們選我作偽祭品的理由?!銈?,也只是局中人罷了。”
笑容一凝,江賢平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旋即略一搖頭。
江賢平“過于執(zhí)著迷局本身是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最重要的是開心;不過也不怪你,畢竟你被家里逼的實在慘了些?!?/p>
安謹(jǐn)嘴角扯了扯,捏著平板的手也沒有動作,佇立半晌后終是長嘆一聲。
安謹(jǐn)“答應(yīng)我一件事吧,算我的私人請求?!绻∫箿?zhǔn)備把亞兒帶回安家的話,你一定要阻止她。她為我付出了太多,不該因此而死。
——死到臨頭了還要將妻兒托付他人,我這輩子還真是一次都沒能抬起頭啊?!?/p>
江賢平“……唉,我盡量吧。——其實不要說你自己,我也真心希望這不是你的宿命,可惜……”
實際上從其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中江賢平便讀出了安謹(jǐn)所自嘲的大致內(nèi)涵,只好發(fā)出感同身受的長嘆。
安謹(jǐn)“罷了,罷了。若是這孩子的話,或許有一天亦會如你我這般感慨吧?!M娴目梢曰钕聛?,也就不枉我拋妻棄子般搭上這條爛命了?!?/p>
安謹(jǐn)重新將視線放回手上,通過平板的界面向衛(wèi)星發(fā)送了指令;與此同時,江賢平在一旁的平臺上翻手之下插入一塊無色的鱗片后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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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已成功于指定事項位點對星穹展開邏輯屏蔽,目前屏障強度和侵蝕記錄與方案評估大體一致。關(guān)于律音樓預(yù)先在指定邏輯界坐標(biāo)定位的延時矢量正在觀測,發(fā)動條件根據(jù)對剛才天俞方衛(wèi)星的監(jiān)測結(jié)果分析,應(yīng)該即將達(dá)成?!?/p>
“繼續(xù)觀察,準(zhǔn)備實行后續(xù)既定方案?!?/p>
素緣星分塔,陳靖在中控室的指揮臺處聽著下屬的實時匯報,不時掃視各處光幕上映出的信息,面上波瀾不驚。
此時在彼端的空域上,衛(wèi)星集群發(fā)出的射線在穿過狹縫后聚合為一道如洪流般的矢量隨著觀測站的信號向著正被天啟制御的領(lǐng)域轟去。吳為手中的圣槍顫動了一下,于是其臉龐微微抽搐,沉喝一聲:“都停下!”
田海·“呵呵,晚了!”
還未等其余眾人有所反應(yīng),衛(wèi)星的攻擊便已化作一片色感湛藍(lán)的緣法混入天啟的光芒中,而后混雜的能量層級終于激發(fā)了律音樓所遺留的延時矢量——由于通天塔展開的邏輯屏蔽切斷了眾人與錨定坐標(biāo)的聯(lián)系,成功進行延時引爆的事件矢量將領(lǐng)域內(nèi)所有的邏輯附帶了同軸的錯位事象,而田?!t藉著封鎖全部失效的一瞬以差速共鳴朝著張明昀和齊霽下潛的方向迅速與二人拉近距離。
“這也太快了……莫非,他們……”
正強制連接齊霽靈魂的張明昀自然也能感受到后方來者的速度,略一思索后解除了靈魂連接,并且將剩余的殘魂之力全部轉(zhuǎn)移到齊霽識海里化作邏輯屏障。此時齊霽的意識再度恢復(fù),同樣向后面看了一眼。
“你給我繼續(xù)下潛,不許停。這是命令?!呐轮皇菫榱四阕约?,你也不能死在這里,走?!?/p>
仍在繼續(xù)下潛的齊霽于張明昀的冷聲中將目光收回,沒有看向轉(zhuǎn)身折返的身影,只是喟然一笑,說不上究竟是無奈還是悲憫。
不多時,田?!け闩錾狭嗣鏌o表情的張明昀,略一掃視之下,田?!ひ嗖挥傻糜行┼腿弧?/p>
田?!ぁ艾F(xiàn)在孑然一身的你,是真的打算以命相搏了?她值得你做到這個地步么?”
張明昀“事到如今再來討論這個話題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吧?!诲e,誠如你所見,現(xiàn)在的我是無法阻擋你們的。所以我在這里等你,為的是和你談一筆交易,若你沒有要聽的興趣,那請繼續(xù)下潛;你也可以認(rèn)為我只是徒勞地試圖拖延時間?!?/p>
田?!ぁ芭叮坑行┮馑?。不如你先說明一下我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張明昀“我沒時間來算你到底考慮了多少,但是我剛才在等你的過程中整理了一下思路。首先,我想要確定的是,你究竟有沒有察覺她身上的問題;再者,你不覺得這一切過于順利了嗎?”
田?!ぁ八膯栴},莫非你是說……”
田?!ぱ凵褚荒瑳]有阻止張明昀繼續(xù)開口。
張明昀“若我所料不差,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還有比他們更強的存在,正打著你的注意。那么你再下潛去找她的話只能是羊入虎口,何不改變一下策略?”
田?!ぁ澳敲茨阕屗^續(xù)下潛,結(jié)果不也是一樣么?……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說說交易的內(nèi)容吧?!?/p>
張明昀“將你共鳴的緣法轉(zhuǎn)移到我身上,寄二重身。——我大致明白你對本體的顧忌,但你不妨設(shè)想一下如果這一切最終指向的正是祂呢?”
片刻的沉默。
田?!ぁ斑@么說來,你也打著算盤要借助我的力量來擺脫這一切了,畢竟吳為的計劃應(yīng)該是……”
張明昀不置可否。
田海·“——那么他怎么辦?”
田海·轉(zhuǎn)過身,看向姍姍來遲的任漸。張明昀撓了撓頭,神色有些奇異。
張明昀“……我不明白殺了祂,你能獲得什么。不得不說,你和吳為還真是一路人?!?/p>
任漸“不要把我跟那個家伙相提并論,他可比我瘋癲多了。”
田?!ぁ霸瓉砟阋灿凶约焊粯邮莻€瘋子的自覺啊,不過我必須承認(rèn),小朋友說的是對的;殺了我,你也確實得不到什么?!獨⑺?,非祂。你肯定知道這件事,那么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任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欠了某個老不死的一個人情,只好過來走這一遭了?!?/p>
說著,任漸在身前的虛空中伸手似隨意般劃了一道直線,田?!さ哪樕珔s瞬間難看了起來,張明昀同樣神情一凝。
田?!ぁ安豢赡?,以你的境界……那就難怪你會來了?!?/p>
田?!ぞo盯著被任漸劃出的直線,正于其迅速明亮起來時,女子忽而扭頭向張明昀古怪一笑。
田?!ぁ昂吆撸敲催@個交易,我姑且就試一試吧?!獎邮郑 ?/p>
話音剛落,田?!し浩鸶缮娌y的食指便點到了張明昀的胸口,其身軀則迅速變幻為一柄色感通體漆黑的長刺飛入張明昀手中。憑借著先前窺視的記憶,張明昀刺向任漸的動作雖然生澀,卻沒有任何鈍感;然而此時任漸的手也已一把握住了亮線,后發(fā)先至地戳向了長刺??v然是以進為退的一擊,長刺上傳來的手感還是讓張明昀微微揚起了眉梢,于是其順著被擊退的慣性一氣呵成地再將長刺點出三下,旋即循著干涉波紋開始平移。張明昀的一系列動作實在過于及時,以至于任漸一擊之后脫手而出的亮線都沒能刺中其隱去的身影。
任漸“這么短的時間里,竟然已經(jīng)能夠使出斬空?……有趣的小子。”
雖說慢了一拍,任漸卻并未急于追擊,只是任由脫手的亮線自行向前飛離,而后自虛空中再度抽出一柄色感泛紫的長劍,頭也不抬地往上方一斬。只見瞬間貫穿了大半個湍流層的劍氣不偏不倚地?fù)糁辛藦膶ο驔坝慷鴣淼囊皇姽?,下一刻吳為已提著圣槍與任漸于攻擊交匯處相接。
吳為“遺憶舟上哪個老不死讓你來的?”
任漸“……那艘船,原來你知道???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吳為“看來你的因緣也大抵相仿啊——讓開,看在他們的份上,這次可以算我欠你的。”
任漸“來不及了,你和我的起點不同,但終究都只能迎來相同的結(jié)局罷了。何不在這里繼續(xù)看好戲呢?”
氣定神閑的談判并未影響二人手上愈發(fā)洶涌的攻勢,吳為卻未能突破任漸的阻攔,畢竟此時成功去往下方的另有其人——
亮線正以僅有的幾分相位差緊綴著張明昀進行追擊,而未能改變二者距離的少年則不時斬出一道干涉的波紋,面沉似水地向某個方位看了一眼。
“這次是他么……”
一閃而逝的思慮中,張明昀看似稚嫩而平靜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一直壓抑的怨憤,咬著牙將手中尖刺往下方甩去,而后猛地一轉(zhuǎn)身,以自身的存在證明將亮線阻擋了一瞬,在識海傳來的劇痛中強行將已經(jīng)準(zhǔn)備穿過坐標(biāo)的后半截部分握住。不顧正被光芒腐蝕得四散飄逸的意念,其以隱約可見的意象把仍欲沖向下方的亮線勉強拔出后用盡剩余的勁力改變其方向,往前一斬。此時從平原之鏡的邊界方向傳來的一股恐怖的波動讓自邊界往上的邏輯湍流形成了一個規(guī)模極為可觀的靜止壁障,而張明昀借著亮線所斬出的光芒則恰好在這壁障蔓延的態(tài)勢中破開了一個小口,于是田海·化作的尖刺得以在其身后用更快的速度向著平原之鏡下潛;亮線本已從無力再操控的張明昀手中飛出,卻在進入壁障后以詭異的扭曲姿態(tài)被定住了。少頃,另一個行動不受阻礙的身影在一片被靜止的邏輯矢量中逐漸清晰,接過了亮線。
江賢平“……貌似小朋友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啊,看來‘那位’所言不虛。不過這么短的時間,大雁就能把你培養(yǎng)到這個境界,倒是真的有一手……小朋友也的確是能人所不能啊,佩服佩服。”
張明昀“閣下這般境界,哪怕是玄洺親至,大概也只能自嘆弗如啊。你可真是個好后生?!?/p>
江賢平“彼此彼此,若是我們來的人少了一些,此次你怕是真的有機會能自由的……不要怪我們,一切都自有安排;再者,既是偶然又是必然的你,明知反抗的一刻還遠(yuǎn)未到來,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張明昀“大家都時日無多了,而今只爭朝夕,等不了啊……”
張明昀看到江賢平的手握住亮線的一刻便隱約猜到了什么;此時一絲韻味相當(dāng)獨特的旋律從這寂靜中傳入張明昀耳內(nèi),識海中更為強烈的痛感使之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下,才將雙手以一個奇異的手勢放在唇邊,呼出了一段古怪的和聲。隨著干涉波紋在其身旁蕩漾,又是兩個人形在虛空中浮現(xiàn)而出。
“你們兩個果然是故意讓我接下這一锏的吧……尤其是你,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轉(zhuǎn)機了,你是絕對不會出手的。夠狠?!?/p>
“還不下去追么?你同意了我們的躍遷,總不會是來跟我們發(fā)牢騷的吧?”
岳蚩平淡地接下了張明昀的話頭,殷晴見狀也只能無奈地?fù)u頭。張明昀極度冰冷的眼神將三人掃了一遍,意象則隨著手上完成的印訣轟然爆開,化作一道流光往尖刺下潛的方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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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無法改變呢,這似乎,還只是第一次而已……
那么,為什么不愿改變呢。是無知嗎?不,是無法面對吧。
但是,既然生于世間,這生命,便不容許我放棄啊?!?/p>
齊霽“噫,你回來得竟然比祂還快……”
張明昀“饒了我吧,這毫厘之差便是我的逆向寄身,命懸一線啊……”
齊霽“那現(xiàn)在怎么辦?你這么相信祂?”
張明昀“橫豎都是死,終歸是要面對的;既然我比祂先下來,那么交易也就仍有完成的機會。
……我只怕,這次是我們等不到了啊?!k來了,還是我去交涉吧。雖然,只剩下一句話的事件了……”
張明昀剛接過齊霽靈魂的控制權(quán),田?!せ淼募獯瘫阋褋淼狡涿媲?,重新變回人形。
田?!ぁ拔液芟胫溃F(xiàn)在的你還有什么籌碼來保證我愿意繼續(xù)這場交易?”
張明昀“方才我接了一锏,所以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如果你真的不答應(yīng)的話,我們?nèi)紩涝谶@里。哪怕不算上她的問題,你也很難再找出其他選擇了;但這個問題似乎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呢……”
田?!さ拇竭呂⑽⒙N起一個有些危險的弧度,讀懂了其中內(nèi)涵的張明昀已是一副五味雜陳的表情。
田?!ぁ暗牵瑢嶋H上你們以這種狀態(tài)來到我的面前,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區(qū)別了。——”
張明昀“——果然……來不及了啊?!?!”
和亮線具備相同本質(zhì)的一束光芒被上層的邏輯所引動而從齊霽的意象里開始綻放,于是其被另一位不速之客帶到了場間。由于光芒的路徑非常奇妙地折過了田海·的掌心,實際上呈現(xiàn)的景象是——
田?!ふ⑽⑻鸬挠沂直辉俣冉蹬R的亮線所刺穿,此時的亮線比起剛出現(xiàn)時明顯要更長,故而同時穿透了齊霽的靈魂亦已不足為奇;數(shù)不清的光斑從兩人被刺穿的部位開始蔓延,而齊霽仍被張明昀所控制的雙眼只是注視著握著亮線另一端而降臨的安謹(jǐn)。宛若被減速了無數(shù)倍的事項中,兩人對視的目光則蘊涵了一段已經(jīng)沒有意義的意識交流。
張明昀“看來,我真的只能當(dāng)一個旁觀者啊。但是你真的舍得就這樣成為祭品嗎?”
安謹(jǐn)“既然我來接你了,你也該回去了……我也希望這次你能有機會的,要說不舍,咱倆彼此彼此。
——我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服,我自己當(dāng)然也是不服的,但是形勢比人強啊?!?/p>
齊霽“革命終究還是尚未成功?。荒敲粗辽俨灰洶?,否則一切犧牲都將真正地失去意義。
——雖然走到這一步的你實際上并非是為了誰,但我還是要感謝你,讓我知道了在這短暫的生命里,有人即便違背本心,也愿意為了我而努力?!?/p>
「看世間這般瘋狂,這般可笑,這般可恨,這般可悲……
無論悲傷還是憤怒都已無從寄托,那么究竟是誰在稱心如意地愉悅呢?
不服?當(dāng)然不服。哪怕這憎恨毫無意義,我亦必以這怒火洗刷人間,如此方能尋找新生的可能?!?/p>
須臾間,光斑盡數(shù)化作攜著恐怖能量的耀芒,轟然綻放的亮線席卷著平原之鏡的矢量,而同時展開自爆的安謹(jǐn)則用自己的生命強行打開了一條錨定的通路。張明昀在隨著幾人一同犧牲之前被通路中的衍術(shù)鎖定了存在證明,而其意識在被強制上浮時分明感受到一面難以名狀、形似鐮刀的巨大陰影在爆炸中若隱若現(xiàn)地折射出一道詭異的光芒照進了通路里,仿佛某個存在的視線正凝望著自己回歸的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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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昀幾近消逝的殘魂隨著實驗室的陣法閃爍而重新顯現(xiàn),因瀕死而極度恍惚的神志已然無力在意自己身上那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金芒與其映入嚴(yán)賦瞳中折射出的幽色;當(dāng)嚴(yán)賦大袖一甩將其殘魂收走后,實驗室便隨著陣法的自行崩潰而歸于寂靜。
——尚在邏輯之海中的人與非人們都被迫停下了爭斗,轉(zhuǎn)而觀測著平原之鏡的大爆炸。
吳為“有意思,真有意思……這次你們可是徹底失算了啊?!?/p>
謝羽“這筆賬總是要討回來的,不過實話說我這邊倒不是很急。你有什么想法?”
吳為“我可沒你這么悠哉,至于我的想法,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平原之鏡的風(fēng)暴緩緩消失,而眾人早已踏上各自的歸途。
「這里該說我們終究是欠了他么?日后我們與他相欠之事還有很多呢……我期待著他的表現(xiàn)。
孩子,你會成長為何等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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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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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雨中渾身濕透的張明昀并未去食堂打飯,而是回到宿舍后沐浴更衣,躺在床上靜思。
格外漫長的沉寂終于在某一刻被房門開闔的聲音所中止,沙尹向著床鋪瞥了一眼便大搖大擺地坐到了沙發(fā)上。
“有收獲嗎?”張明昀并未起身,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沙尹“實驗樓和地下部分的結(jié)界近期變動比較大,我不打算強行突破;話說下午的時候,那人你認(rèn)識吧?”
張明昀“不認(rèn)識;和你一樣,只是保險起見,不想暴露罷了?!?/p>
張明昀在床上翻了個身,屋里再度歸于默然;于是少年在腦海的陣痛與恍惚間迎來了窗外的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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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賦“你居然肯來見我???我還以為你要到‘那時候’才會露面呢?!?/p>
嚴(yán)賦向徑直敲開了自己房門的江賢平+打量了一眼,眉梢一揚。
江賢平+“若只是我一人的話,確實沒有見你的必要;說到這個份上了,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了吧?”
嚴(yán)賦“我可以拒絕嗎?”
江賢平+帶上了房門:“你沒有拒絕的理由。再者,三年前,怎么說我們也算是幫了你一把,這份人情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總是要還的?!?/p>
“……也罷,你是對的?!眹?yán)賦不再堅持,“所以呢?既然你都能有自行潛入的方法了,為何還要來找我協(xié)助?”
江賢平+“那還用說?當(dāng)然是另行連接一條通路了。行動開始時若還是要顧慮結(jié)界的話未免太費周折了些,實在不行的話再考慮備選方案吧?!?/p>
嚴(yán)賦大致聽出了言外之意:“玩這么大啊?這次是誰的意思?”
“你自己算算?”江賢平+向嚴(yán)賦遞過一片脈絡(luò)為灰褐色的葉子,“準(zhǔn)備一下吧,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了?!?/p>
目光在葉片上停留片刻,嚴(yán)賦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江賢平+把墻邊的桌椅搬開,輕車熟路地掀開了地上的磚片,露出了被掩蓋的通信陣法。隨著江賢平+泛著藍(lán)芒的手指點過幾處陣樁,陣樁及陣法下方的地底在奇異的輕顫中軟化為類似液體般的狀態(tài);此時嚴(yán)賦閉上雙眼,掌心一捏之下,葉片被震成混雜著翠綠粉末的液體滴入陣法刻線中,旋即一名幼女的身姿于二人的視線扭曲間出現(xiàn)在陣法中,而地下難以察覺的異變也逐漸平息;與幼女一頭碧綠的秀發(fā)下那稚澀的外表相對的則是一雙平靜的異瞳對上了嚴(yán)賦審視的目光。
嚴(yán)賦“林宇棠,沒想到你竟然會用這副身體過來,該不會……”
“這不重要,你我要達(dá)成的目標(biāo)也不會改變,所以……”葉韻·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材料放到桌子上便徑直走出了房間,“哪怕我們不妨礙你,你就真的有機會成功嗎?”
“機關(guān)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你覺得呢?”江賢平+摸了摸下巴,同樣挾著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走向房門。
嚴(yán)賦不再向房門的方向投去多余的目光,只是翻閱著案上的材料,面上的些許波瀾已然平靜下來;然而此時房門處再度傳來的敲門聲讓嚴(yán)賦終是沒有忍住眼角的上移。
張明昀“那是某人臨時準(zhǔn)備參加檢查才帶來的材料吧?讓我也看看?”
“現(xiàn)在你倒是氣定神閑,過兩天可別就你一個惹上大事。”瞬息的思慮間,嚴(yán)賦不置可否般將手中的材料甩給入室的張明昀。
張明昀的視線雖然落在紙面上,難掩一抹疲憊的嘴角卻是毒辣不減,“你們都不肯放過我,我還能怎么辦呢?你就一定不會出問題么?”
嚴(yán)賦有些揶揄:“看來你很想我出問題???”
張明昀“你們誰出了問題,于我其實都不是問題——這也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對話了吧,咱們不妨說白點;理解、接受和認(rèn)同終究是不一樣的。事到如今,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p>
張明昀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屋中迎來了短暫的沉默。少頃,嚴(yán)賦的掌心多出了一張黑色的卡片,下一刻便已被張明昀伸出的雙指夾住。
嚴(yán)賦“或許現(xiàn)在的你,真的屬于「正確」吧。——那就請你一直正確下去,永遠(yuǎn)都不要出錯?!?/p>
張明昀“——但愿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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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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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陰晴不定的時節(jié),故而悶熱的空氣與密布的陰云并未給年度檢查帶來額外的壓抑氛圍。訓(xùn)練場中所有的訓(xùn)練室早已準(zhǔn)備好一應(yīng)布置,吳為和嚴(yán)賦站在離負(fù)責(zé)檢查的職工們不遠(yuǎn)的位置上,只是冷眼監(jiān)視著隨覺醒儀式與各項測試的進行而越來越短的參檢隊伍;畢竟兩人各自負(fù)責(zé)的名單早已擬定。
正當(dāng)張明昀和葉韻·兩人前方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時,吳為忽而神色一動,偏頭看向訓(xùn)練場的入口;嚴(yán)賦見狀便大致明晰了情況,同樣投去目光。不多時,仍是一襲青衣的謝羽閑庭信步走進場中,嘴里還叼著一串糖葫蘆。
吳為“邪皇好大的雅興,怎么跑來這種犄角旮旯的地兒了?”
“你不也一樣?”謝羽向著隊伍掃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到兩人手中的名冊上,“路過就順便看看這一屆能出幾個好苗子唄,貌似還不錯?!?/p>
面沉似水的兩人只是目不斜視地看向場間,卻也沒有阻止謝羽伸向名冊的手;吳為遞過名冊時嘴角甚至牽起了一絲嘲意。
終是葉韻·比張明昀先一步走上測試平臺,雖然在身旁職工的示意下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但還是以有些笨拙的動作配合著展開了覺醒的儀式。只見平臺上陣法激發(fā)的光彩逐漸顯為一片蕩漾的碧波,而此時在葉韻·重新恢復(fù)同色的眼瞳中蘊釀的兩點極小卻分外妖異的緋紅則被嚴(yán)賦和張明昀看出了些許端倪。
“竟然是真身……/這家伙的膽子還真大啊……”
陣法的光芒逐漸散去,而從平臺上走下的葉韻·從張明昀身旁經(jīng)過時,一抹似是而非、幾乎無法察覺的清香飄入男孩的鼻中,使其亦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朝肩后瞥了一瞬。此時張明昀身前的隊伍同樣已經(jīng)到頭了,男孩也只好晃了下脖子,暫時壓下心緒走上平臺。
當(dāng)陣法再度激發(fā)的光芒將自身籠罩時,張明昀便大致了解了陣法的性質(zhì)。在身后的幾人饒有興致的目光中,張明昀身上泛起的淡淡紅芒隨著其右手略微抬起開始匯聚到伸出的食指指尖處。不知是否少年左手時而掐出的印訣所致,陣法本身的耀光并未發(fā)生任何變化;待得儀式終于結(jié)束,右手食指指尖處的光芒以古怪的間隔閃爍了三下后便倏爾消散無影。
走下平臺的張明昀深吸了一口氣,旁若無人地正準(zhǔn)備向入口處移動時,斜刺里飛來一根簽子冷不丁地向著其小臂扎來。少年的腳步緩了一拍,再度正常落下時其抬手抓住了簽子而后一氣呵成地轉(zhuǎn)身甩向不遠(yuǎn)處的葉韻?。只見簽子反過來在前的末端狠狠地在少女的額頭上敲了一記,而始作俑者的謝羽手上出現(xiàn)了一串新的糖葫蘆;那根簽子赫然便是方才被其吃完的串簽。
葉韻?捂著陣陣作痛的額頭抬眼一吼:“你干嘛?”
張明昀淡然地觀察著其對視的雙眼,向著謝羽一指:“問我干嘛,你問他???我怎么知道他要干嘛?”
謝羽在甩出簽子后就一直緊盯著張明昀抬手的動作,只是并未在其轉(zhuǎn)身握簽劃出一道比發(fā)絲還細(xì)而又稍縱即逝的空間扭曲里找到想要的答案;看似簡單的動作卻將簽子上內(nèi)蘊的勁力完全卸入虛空中,最后砸向少女額頭的只剩下單純的投擲力了。
在數(shù)人同時看來的目光中謝羽只是一笑:“玩玩而已嘛,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葉韻?“他要是扔歪了,我就被他戳瞎了好不好?”
張明昀“如果真沒什么大不了的話,不如給咱倆也整幾串糖葫蘆?小屁孩嘛,搞點零食就糊弄過去了,你說是吧?”
葉韻?當(dāng)然不想就此揭過,但張明昀卻提出了有些意外的解決方案。
謝羽“小屁孩這個詞能從你的嘴里說出來就相當(dāng)有意思,哈哈哈哈……好,給你們又何妨?!?/p>
謝羽聞言也是愣了一下,旋即開懷大笑起來,從袖中又摸出兩串糖葫蘆遞給兩人。葉韻?仍是有些忿忿地接過串簽,遲疑了一下才將其放進口中,而后眼前一亮;張明昀拿過糖葫蘆的手卻徑直向著少女伸去。
張明昀“我不吃零食的,你拿去吧;這古怪的家伙你不用跟他一般見識,正好吃完就把這事忘了。”
葉韻?正打算真的獨霸兩串美味時,謝羽口中幽幽的一句話又讓其停下了摸著第二串糖葫蘆懸在半空的小手。
謝羽“你是真的不吃零食,還是不敢吃我的零食呢?”
張明昀漠然的眼神毫不畏懼地對上了謝羽輕佻的視線:“裝模作樣的東西,你吃的是什么你自己難道不比我們更清楚?”
說完,少年撿起砸中葉韻?后掉在地上的簽子,冷笑著走出了訓(xùn)練室。來到門外,張明昀便看見了貌似在認(rèn)真掃地的江賢平+,也并不意外于他會在此處窺視,于是乎在路過其身旁的垃圾車時順手就把簽子丟了進去。葉韻?歪著頭略一思索后還是繼續(xù)吃起了手上的糖葫蘆,同樣邁步離去。余下的三人無言監(jiān)視著剩下的檢查進度,各懷心思。
——
草坪邊的長椅上,張明昀渾不在意地倚著微潮的靠背,目光卻是在閃爍間細(xì)致地觀察著共享視野里傳來的畫面。——趁著院內(nèi)的主力都在監(jiān)督檢查的良機,沙尹已然開始潛入實驗樓進行偵察。
沙尹“上次就是在這里進入狹縫的么?”
沙尹拿著嚴(yán)賦交給張明昀的黑卡,根據(jù)少年的指示路線來到之前的實驗室,開始觀察陣法的遺跡。張明昀看到了墻壁的某一角便略有領(lǐng)悟,同樣分析著此處陣法所激發(fā)的效果。
張明昀“不出所料,他上次在這里重新預(yù)留了監(jiān)視。你那邊能不能感應(yīng)到房間與地下的關(guān)聯(lián)?”
沙尹“這里的引力指向有些混亂……不止是狹縫與地下的問題了,有些隱晦的矢量流動我也無法查明?!?/p>
將屋內(nèi)的全貌記下后,兩人眉心的皺紋越陷越深。
張明昀“以室內(nèi)的陣法規(guī)模,只靠共鳴不可能打開狹縫的壁壘。我現(xiàn)在去樓外面,你也找找附近有沒有預(yù)埋的其他刻線。如果當(dāng)初改動陣法的人不止兩個,或者……”
此時,已到樓下不遠(yuǎn)處的張明昀抬頭向樓頂?shù)奶炀€和旁邊那與其并駕齊驅(qū)的樹頂睨了一眼。
張明昀“也許,我們正好走一條以退為進的路子——”
語畢,張明昀深吸一口氣,開始泛紅的身上隱約間冒出了幾點不太一樣的異色光斑,而后被其逼到掌心間,舉重若輕地拍到了一樓旁壯實的樹干上。隨之而來的則是同時匯集的紅芒所焚起的熊熊火焰一瞬便將整株大樹連根點燃。少年向上方的天空掃了一眼,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滲入火中的樹干,只見原本便已相當(dāng)旺盛的焰頂冒出了一道沖天而起的耀芒,而先前被其拍入樹干的光斑也在四散的焚風(fēng)中開始若隱若現(xiàn)。
張明昀“這次該我先行一步了,你們要加油咯?”
在光斑所內(nèi)蘊的各色視線中,張明昀的身影隨著在云霄中開始隱沒的火光一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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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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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小朋友還真是不簡單……看來他們幾個都在等著瞧吃螃蟹的是誰啊。某既不才,便聊以開路吧?!?/p>
江賢平+正將保潔用品放回工具房的架子上,透過門口向遠(yuǎn)處的火光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整理好房間而后關(guān)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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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據(jù)中心的機房內(nèi),張明昀正埋頭于各式儀器的控制板間,神色隨著顯示器上不斷變化的內(nèi)容愈加沉凝。
一陣獨特的腳步聲隱約從身后的大門處傳來,張明昀的目光在指尖上久違的金芒一掃而過,而后若無其事地雙手插袋,轉(zhuǎn)身看向走入機房的沙尹。
沙尹“真虧你能找到狹縫的障眼法,果然是祂所安排的吧。你說他們幾個有沒有想到呢?”
張明昀略一欠身,給沙尹讓出了控制臺的位置?!白詈笠坏婪阑饓ξ医獠涣?,該你了。”
沙尹定睛瞅了瞅控制臺插槽上的黑卡和顯示器呈現(xiàn)的內(nèi)容,沉吟片刻便開始鼓搗起來?!叭绻@就是下面那一部分的話,倒也難怪你解不開,好在我還算有備而來?!?/p>
不多時,真正的實驗記錄便被兩人破解而出。隨著記錄不斷被查閱,沙尹狀如窗框的雙眼瞇成了兩個正方形,而張明昀的表情則有些幽暗起來。
張明昀“他們也差不多開始動身了,你要下去嗎?”
沙尹“怎么說?”
張明昀“你們的計劃應(yīng)該不會成功,或者說,你們所知道的情報從一開始就可能是錯的。——實驗記錄你也看見了,你認(rèn)為你下去能有多少勝算?”
“那你希望我下去嗎?”沙尹看似空洞的眼眶徑直對上了少年的視線。
張明昀“這局中的每一個存在,終究都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不過在途中多少有些交錯罷了?!阋灰氯ニ退溃c我何干?”
沙尹“「正確」嗎?……朝聞道,夕死可矣。走吧。”
一陣突兀的鈴聲響起,張明昀掏出嚴(yán)賦給的尋呼機,將屏幕上陌生的號碼盯了兩三秒,隱約猜到了來電者是何人。
張明昀“你先下去吧,看來有人想攔我了?!?/p>
見沙尹一笑之間轉(zhuǎn)身離去,張明昀放出了話筒里的女聲。
俞佳昕“你好,請問是張明昀小朋友嗎?”
張明昀“是我?!谙轮皇菦]想到,公主殿下您這通來電居然能掐的這么準(zhǔn)?!?/p>
俞佳昕“——你方才的動靜也不算小了。”
張明昀“所以,殿下這是已然準(zhǔn)備在俞皇陛下的安排中坐享其成了?”
俞佳昕“父皇的意思并不能代表我們的想法……這一次我也不得不認(rèn)同阿文的立場,所以才會這樣給你致電?!?/p>
張明昀沉吟片刻,“時間寶貴,直接說吧,你的預(yù)期是什么。”
俞佳昕“讓封印祭壇的一切全部消失。——無論是「殺手锏」還是彼岸花,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世間。”
張明昀“殿下當(dāng)初果然與吳為有著不小的糾葛啊……那時候,你沒能阻止這一切,現(xiàn)在才來亡羊補牢么?你真的準(zhǔn)備好了么?”
俞佳昕“自己所犯的錯誤總是要面對的,無論是否能夠挽回,我都無法逃避?!?/p>
話筒的兩端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張明昀“——祝武運昌隆?!?/p>
俞佳昕“彼此彼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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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韻·“既然已經(jīng)等到我了,為何不出手?沒有攔下我的自信么?還是說你改變主意了?”
葉韻·稚嫩的嗓音在狹縫的某處打破了沉寂,被發(fā)現(xiàn)的張明昀也不再作無謂的隱藏。
葉韻·“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真的來攔我。”
張明昀“看來你對于祭壇的異變也并非全不知曉,——哪怕彼岸花真的與世界樹有所關(guān)聯(lián),為什么你們認(rèn)為自己仍然能繼續(xù)封印祂?”
葉韻·“這就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事了。”林宇棠·凝望著少年的眼瞳深處,試圖尋找其可能隱藏的動搖,“那么你為什么,又憑什么想要攔住我呢?”
張明昀“方才你所說的,反送給你——至于憑什么,有本事你就真的讓我去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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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訓(xùn)練場中不動如山的數(shù)人亦于此刻有了些耐人尋味的反應(yīng):謝羽向著火光上方被沖擊出的結(jié)界缺口睨了一瞬,吳為則冷眼看向無動于衷的嚴(yán)賦。更為奇異的是,三人均未有任何提前離場的意思,仿佛一切真的依舊在預(yù)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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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展開本體的沙尹正于狹縫迷宮內(nèi)行進間,虛無中突兀地多出了一道邏輯矢量,隱成禁錮之勢。沙尹龐大的身軀微微一亮,只見矢量在其身外五米便被強行撥開,但一個小型的結(jié)界亦已在四周生成。沙尹對此毫不在意,只是將注意力投向在身后緩緩浮現(xiàn)的身影。
江賢平“你居然沒有去背刺他,那么你究竟在打著什么算盤呢?”
沙尹“那么你呢?你可是有前科的?!?/p>
江賢平“哦?看來那天你是認(rèn)出我了啊……”
沙尹“說實話沒認(rèn)出來,不過反正你那天肯定在場?!m然不知道你那天到底在平原之鏡扮演什么角色,但那時在場的所有人于他都是一樣。”
來者正是江賢平, 對前者的推論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沙尹“所以你現(xiàn)在跑來找我是有何貴干?你和祂們達(dá)成的協(xié)議是什么?”
江賢平“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目的不會成功——想來剛才小朋友也已經(jīng)勸過你了,不過我姑且好心再提醒你一次,至少在這一點上,他無疑是對的。”
沙尹“看來你們都很篤定,我族的目標(biāo)會是……你們又如何確信我一定是為此而來?”
江賢平“無論是不是你,你們都一定會來的。那么既然你來了,你只能是那個執(zhí)行者,除非你還有后援;當(dāng)然,以你們的性子,余者多半也只會在物質(zhì)界看戲罷了。——再者,你明顯也知道我說的是什么,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沙尹面色同樣平淡,只是眉頭一挑:“可是,你來找了我,那他們怎么辦?”
江賢平毫不意外會聽到這個問題,唇邊的笑意有些深邃。
江賢平“不怎么辦?!绻艺娴脑谝膺@些事,其實我反而可以不來。”
沙尹“呵,那這么說,你跟謝羽在某種意義上還真是一路人?!?,你在懷疑,小朋友本身?”
江賢平“事件自會告訴我們一切……我所做的其實跟小朋友差不多,區(qū)別大概只在于,目前我擁有的選擇權(quán)比他多一點?”
似是想到了什么,沙尹相當(dāng)獨特的臉龐逐漸蒙上一層陰翳。
沙尹“你們該不會都要背叛這個世界吧?”
江賢平搖了搖頭,轉(zhuǎn)而望向祭壇的方位,若有所思。
江賢平“真正的叛徒到底是誰,也許馬上就可以知曉了?!?/p>
沙尹“但我等同樣志在必得,你也不見得一定能攔住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結(jié)界在沙尹身周泛起的一陣氤氳光霧中迅速破碎,而后凝成一股細(xì)線匯聚到江賢平淡然伸出的指尖上,被其點向沙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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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棠·感受著四周被張明昀驅(qū)散的緣法,神色同樣淡然,“或許那時你真的獲得了什么,但你的奪舍還是對我無用的。哪怕我殺不死你,你又有什么招數(shù)可以殺死我呢?”
張明昀“或許你確實不會死;但若我沒有殺死你,你的這具身體怕是帶不回葉家了。”
或是想到了什么,林宇棠·的神色終于開始逐漸沉凝:“我可以認(rèn)為,你在給我一個必須殺死你的理由嗎?”
張明昀“真假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愿意相信?!銈兊拇蠼泐^,也在看著這里。”
林宇棠·“一派胡言!阿韻可是……不可能!若真是如此,那么……
這就是你來殺我的理由么?就現(xiàn)在的你而言,未免有些自負(fù)了——我無法相信?!?/p>
張明昀并不意外于林宇棠·的否定,只是喟嘆。
張明昀“或許,正因是現(xiàn)在的我,才仍有勇氣去相信吧……你可以走……但總有人要成為罪人的。”
「彼岸逆眾生之意,寰宇成六道之形——」
兩雙挾著紅芒的眼瞳相對間,張明昀以泛著金光的指尖在身前劃出數(shù)條緣線,而后噴出一口淡紅的鮮血融入到緣線中迅速凝結(jié),再將其一把捏碎。
張明昀“只要你們的目標(biāo)都是祂,你們就必須為我所用——
公主殿下,該出手了?!?/p>
斷裂的緣線須臾間構(gòu)筑了一條通路,一身勁裝的俞佳昕翩然而至,站到張明昀身旁。
張明昀“上面情況如何?”
俞佳昕“阿文還拖的住,陳靖沒那么容易下來,放心?!?/p>
饒是林宇棠·亦不由得皺眉,沉吟半晌。
林宇棠·“看來,你父親是真的待不住了,可你呢?——你跟吳為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俞佳昕并不十分意外于這個問題,只是微一搖頭,與張明昀對視一眼。后者挑眉,然后身軀化作一道金芒向封印祭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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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祭壇實際上并不是一處祭壇,之所以被如此稱呼,只是因為它在等待著祭品的到來——
「此間」的曠野中,任漸站在毫無觸感,仿若并不存在的大地上,意味深長地偏頭看向自他之后的第一位來訪者。
岳蚩“三年前你拿到那把劍的時候,應(yīng)該不在這里吧——若非當(dāng)日之事,你或許沒有資格來到此間?!?/p>
任漸“那你又知道,祂讓你們獲得「奧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嗎——吳為的圣槍,同樣是祂的遺物?!?/p>
岳蚩不答,只是與任漸一同看向虛空。不多時,兩人所望之處泛起一點金芒,蕩漾間顯出少年的模樣。
任漸“這次倒是來得挺早???”
張明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你們真的希望祂成功嗎?”
“說這話,難道不是得看你的意思?”岳蚩嘴角略帶諷意地一掀,“你本可以不來。”
張明昀“我若不來,你們就能阻止祂?——狹縫迷宮里的安排暫時沒有問題,現(xiàn)在的重點是,誰會去福利院放他們下來?!?/p>
任漸“你有頭緒?”
張明昀略一搖頭,“雖然我不希望,但如果真有變數(shù),那只能是「他們」的人了。
——你們準(zhǔn)備好狙擊吧,我不能在此間久留;況且海里的中轉(zhuǎn)也需要有人主持。”
說完,少年向任漸拋出一支裝著淡紅鮮血的墨玉細(xì)管,在后者一把接住時便已再度離去。任漸挑著眉將手上的細(xì)管盯了片刻后向著岳蚩略一點頭,于是兩人開始施法,各自蓄養(yǎng)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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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xùn)練場里的檢查逐漸進入尾聲,然而在張明昀與葉韻離場后,余下的孩童們并未給此次檢查帶來什么亮點。隨著參檢人員與職工的人數(shù)陸續(xù)減少,仍舊駐足的三人在漸趨平靜的場間凝聚著無比壓抑的沉默。然而三人均未能察覺到此時除空域上方以外的另一處異動,只有嚴(yán)賦仿若早知如此,揣在袖間的手掌緩緩握緊,與另外二人一同望向?qū)嶒灅巧峡铡坏缼缀跻癁閷嵸|(zhì)的光柱,一路從星辰外的宙域穿過結(jié)界的缺口破空而至,實際上無比磅礴的天啟在瞬間就把實驗樓連同地下部分一起轟成灰燼!
三人仿佛都在等待這一事件的發(fā)生,最早發(fā)現(xiàn)攻擊的謝羽伸手一捏,竟從天啟的光柱中引出一束分支轟向已然動身沖向?qū)嶒灅堑膮菫?;?yán)賦同樣掐訣轟向吳為的雙手卻不知是否因為眺望著光柱中某處的緣故慢了一拍。吳為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拿出一株小小的灰色三葉草,而后身形在兩人的攻擊命中前便已消失無影;謝羽回頭看向嚴(yán)賦時,其已收回目光,面色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眼皮仍是忍不住微微一跳。
謝羽“看來,你也并沒有那么相信幾位小朋友啊……或者說你從未相信過?”
嚴(yán)賦“所以你來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真的只是看戲嗎?”
謝羽“——有何不可?”
謝羽灑脫一笑,與思索中表情逐漸僵硬的嚴(yán)賦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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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至邏輯之海的張明昀眼瞼微瞇,噴出一口鮮血后掐訣朝著定位的方向伸手一指;任漸捏碎了細(xì)管,任由迸裂的碎片連同淡紅的鮮血一同在岳蚩吹出的簫音里融入虛空,而后拔出腰間的一把劍,屈指一彈將其折成數(shù)十截斷片,同樣融入其中。一道與剛才的天啟相比也不遑多讓的矢量洪流自「此間」經(jīng)由鮮血鑄就的通道來到少年身前,又在其一指下折向狹縫的方位。藉著天啟轟開的缺口下潛的數(shù)人被這道矢量迎面阻截,一時間竟被壓制在原位,無法繼續(xù)前行。僵持的對抗所占用的難以衡量的事件里,只有嚴(yán)賦看向狹縫某處,與那里的某人一同發(fā)出無聲的輕嘆。
“抱歉,亞兒,父母無能……
少爺,小夜終于要來見你了——”
狹縫中華俞的數(shù)人臉色同時一變,張明昀抿著的嘴唇愈發(fā)用力,卻同樣無法阻止她的犧牲。
“父皇……/老爹,還真沒想到我會中你算計啊……小夜這又是何苦……”
遠(yuǎn)處,小夜臉上悲苦的笑意與其身軀一同在其體內(nèi)涌出的湛藍(lán)光霧中逐漸溶解,而后隨著殘存的雙手掐出的印訣迅速歸于虛無;此時天啟與矢量洪流一同從被攔截之處開始寸寸爆裂,吳為指間捏著的三葉草不知何時被掰下一葉,在其一掌之下打入張明昀身前的通路里,于是狹縫中的事象也隨之一同向此間轉(zhuǎn)移。張明昀沉默地注視著三葉草消失的位置,片刻后來到小夜?fàn)奚牡胤剑腿昵暗娜螡u一樣伸手劃出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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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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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量被小夜破去的一刻兩人便已有所感應(yīng),故而任漸和岳蚩只是面沉似水地將來到「此間」的眾人掃視一圈,并不如何訝異。面面相覷間,張明昀的身影卻尚未出現(xiàn),絕大多數(shù)人眉頭均是一皺。
“不要再裝睡了,起來吧?!眳菫閷⑺闹芤凰踩谌氲氐椎幕液燮沉艘谎郏氏乳_口。
「眾生之道重現(xiàn)世間,便是今日?——既望之夜啊」
數(shù)不清的白光自地底涌出,在空中渲染出紛繁的緣法軌跡,待得隱去時,一名漂浮著的少女在不遠(yuǎn)處驀然現(xiàn)身:雖說是稍顯虛幻的靈體形態(tài),但旁人乍眼一看的話卻也與血肉之軀無異。場間涌動交織的欲念一時間被埋在短暫的寂靜下,田海的雙眼并未睜開,仿若此時其依舊仍不存在。
林宇棠·“你真的要違反約定么?是為何故?”
田海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當(dāng)其睜開眼時,一股無比龐大的靈壓驟然彌漫在周圍所有生靈身上,連吳為都不得不召出圣槍才能保持一部分行動之力。
「知至始終亦難以為知,是其非眾生須悟之道——又有幾人能知?
吾非彼岸,然爾等若終歸于歧路,則彼岸自見,方為宿命?!?/p>
“如果你不是「彼岸」,那么祂就不會自鏡像之下回歸了——當(dāng)初之事,詳情我雖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你,一定背叛了祂?!眳菫檫有Γ叭舴侨绱?,你何必在這里解釋?”
田海將圣槍睨了一眼,不再開口,只是邁步踏空而行。在隨著其逐漸靠近而愈發(fā)恐怖的壓迫下,眾人均作出了自己的反應(yīng);但一道扭曲了此間所有緣法的金芒驀然變轉(zhuǎn)了這一刻:隱蘊在田海靈壓下的加速與指向邏輯并未被破除,只是其原本會到達(dá)的終點發(fā)生了改變。由于事件的重組,呈現(xiàn)出的結(jié)果則是:相當(dāng)一部分攻擊被改變了方向,而在其所匯聚之處則是被金芒貫穿天靈后又?jǐn)U散至全身的葉韻·。但被扭曲的緣法原本所指向的終局實際上是——
林宇棠·有些艱難的扭頭,看向自己身上的傷勢;無論是誰的攻擊,最終的指向都在靈壓所隱藏的引導(dǎo)下落于這副少女的身軀。雖然眾人都大概猜出了田海的手段,更多人將尖銳的目光投向了吳為,或者說其手上的圣槍;吳為卻渾不在意地閉上了眼睛,只是將槍尖逐漸抬起。
“剛才小朋友就跟你說過,你不該下來的——實際上這里的另一個目標(biāo)本就是你,或者說是你的這副身體;所以葉戀蝶也沒有阻止,不是嗎?”圣槍槍尖已經(jīng)開始瞄準(zhǔn)林宇棠·的天靈,“世間并不需要新的世界樹之種,把這孩子留下,你可以離開。”
張明昀“世間同樣不需要新的彼岸花之種,只是可惜……”
一道金芒強行從「此間」外插入了事象,搶在圣槍開始進攻之前率先轟入少女的顱內(nèi)。
林宇棠·“你真的相信「彼岸」嗎?”
張明昀“我信不信從來都不重要,一切都是你們的選擇——或許我確實無法成功,但這并不代表我會就此接受?!?/p>
林宇棠·“看來哪怕連大姐都不憚于放棄,你也要如此選擇啊?!?/p>
張明昀“還不到時候……我大概知道為什么吳為如此篤定彼岸花一定會種在我的身上了——因為這場賭局,本來就沒有結(jié)果?!?/p>
看似微弱的金芒卻將眾人的攻擊完全抵御,待其隱去時林宇棠的靈魂連接也開始徹底解除。此時接管葉韻身體控制權(quán)的張明昀向著方才攻擊時本就以其為目標(biāo)的數(shù)人掃視一眼,瞳底深處的靈魂泛起了浮沉的漣漪。
「當(dāng)年的分靈,似乎知道了一些她本不該知道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意外嗎?」
張明昀·“或許吧,但事已至此,所有的意外都已經(jīng)不是意外了,你說呢?——成為祭主的話,應(yīng)該是可以擁有自己選擇祭品的權(quán)利吧?”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卻并不意外,只是將張明昀·陰沉地盯著。
“既然從一開始就在作出錯誤的選擇,又何必此時再來憤懣?”張明昀·以面對死人的眼神看向眾人,“還是說,你們也會感到恐懼?”
無比壓抑的氣氛中,任漸忽而傳出的輕笑聲顯得格外突兀:“那么,對你來說,留下世界樹和彼岸花的意義是什么?”
“這個答案就留給你們自己去思考了?!睆埫麝馈ら]上了雙眼,稚嫩的臉龐上隱蘊的苦澀一閃而逝,搖了搖頭,“若世間只有歧路……開始吧?!?/p>
田海伸出的指尖上逐漸凝聚出一顆白色的光點,迎來了從葉韻身上再度飄出的金芒。吳為依舊沒有出手,但他還是沉默了。
「彼方,不是彼岸——」
二者融合后迸發(fā)出仿佛無盡的能量,扭曲并割裂了「此間」以及與之相連的所有事象,而后一切于某刻如幻象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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邏輯之海,岳蚩跟著任漸來到方才小夜與張明昀經(jīng)過的位置。任漸駐足后,向其淡淡一瞥便收回目光。
任漸“本無意讓你過來的,不過既然來了,那就讓你們見個面吧?!狤vis,從什么時候開始監(jiān)視到她的?”
一個模糊的輪廓開始浮現(xiàn)在離兩人不遠(yuǎn)處,在邏輯亂流中傳出有些虛幻的聲音。
Evis“不巧,我來的時候就連小朋友都已經(jīng)到「此間」去了;至于方才那位曾陪著安家公子叛逃的女仆,我也沒有找到什么額外的線索。”
任漸“你跟教會的那位還有在聯(lián)系嗎?”
Evis“……暫時沒有這個需求。怎么,你找他有事?”
任漸“倒也不是,隨口問問罷了。
說起來你們應(yīng)該同樣對「奧義」有不小的興趣,既然你愿意出來見他,我想你們應(yīng)該能有一場相對愉快的交流。
我還有事,不留了?!?/p>
任漸朝著現(xiàn)世的某個坐標(biāo)開始上浮,對余下二者的談話并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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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萊,天臺山。
這一片連綿的山峰作為風(fēng)景名勝區(qū),政府其實也進行了相當(dāng)程度的商業(yè)開發(fā),但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是劃為禁足的區(qū)域;雖然名義上說是水源環(huán)境保護,實際是什么原因,就不為常人所知了。
被封起來的山峰最高處是一塊異常平整的草地,山上的樹木在距離峰頂數(shù)十米處就不再向上面蔓延了,便是這樣一個稍顯獨特的地方,在夜色中從草葉下的泥土里散發(fā)出一片明亮卻無色的光芒,而后逐漸匯聚為一道直沖云霄的無形光柱。感官上難以衡量規(guī)模的事件過后,伴隨著光柱自下而上消弭于無形的,除了眾人的出現(xiàn),還有倏而淋瀝的無根之雨——與萬物碰撞卻并不打濕,毫無觸感卻在到達(dá)地面后隱匿。
嚴(yán)賦和沙尹存在的蹤跡仿若從未有過,取而代之的則是重新凝聚了身軀的張明昀與不知何時插在地面上的一把尖刺,或者說長锏。田海拔出仍插在地上的尖刺,略一低頭,旋即左手一翻,尖刺如長虹般射向張明昀的臉龐,而后融入少年的身體里;少年的面上便多出了兩道交錯的刻痕。
吳為望著虛空中的兩人所在的投影坐標(biāo)處,眼瞼微闔,隨后邁步間身形逐漸消失;謝羽的眉梢意味深長地挑了挑,向著吳為消失的方位同樣遠(yuǎn)去。
謝羽“原本是該找陳靖討個說法的,現(xiàn)在看來大概沒有這個必要了……也罷,也罷。”
張明昀難掩疲憊的目光將這夜雨眺望了許久,而后沐浴在其余數(shù)人無動于衷的視線中抱起昏迷在地上的葉韻,向山下走去。
張明昀“換個地方吧,這里也不方便說話?!?/p>
淋瀝的雨水變小了些,俞佳昕無奈地笑了笑,掏出了手機。
俞佳昕“林宇棠,還想要接回你家小妹的話最好別裝死了,不然我們都沒法保證這小子會對她怎么樣。——集合地點我想應(yīng)該不用特別通知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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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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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城的別館自然也是皇室的產(chǎn)業(yè)。
葉韻仍在有些過分寬敞的臥室里沉睡,俞佳昕和江賢平則在客廳里氣定神閑地喫茶,與在茶桌另一邊閉目養(yǎng)神的張明昀和田海形成一副涇渭分明的光景。
“所以等下你要放她走么?”江賢平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茶杯,頭也不抬。
“放不放人,不還是要看你們的意思?”張明昀同樣沒有睜眼。
江賢平桀然一笑:“我只是在想,你救她會不會是要等下當(dāng)著他的面來殺~”
張明昀“所以你們是要放她還是殺她?干脆點?!?/p>
江賢平“還是看公主殿下的意思吧~”
俞佳昕“不放,是為了什么?放了,要換取什么?——我跟大江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想聽聽你的解釋?!?/p>
張明昀端起茶杯,往沙發(fā)靠背里用力縮了縮,“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聦嵣洗蠼脑捓镞€是有一部分說對了:我確實不介意待會當(dāng)著林宇棠的面把她殺了,但這沒有意義,除非他們決定幫我賦予這個意義?!?/p>
此時一頭灰褐色長發(fā)的林宇棠在別館仆人的帶領(lǐng)下走進客廳,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很難看出其有什么異常。
林宇棠“或許我們無法阻止你在這里殺了她,但我想……如果你真的要動手,大姐會來。”
張明昀“她最好是馬上就來,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等的就是她?就憑你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你有什么跟我單獨討價還價的資格?”
茶杯在張明昀豎起的指尖上如陀螺般無風(fēng)自動,還剩半杯的茶水卻在其中詭異地保持著與指尖的相對靜止。俞佳昕和江賢平亦不禁有些側(cè)目,張明昀仍是眼都不抬。
稍顯漫長的沉默后,林宇棠有些苦澀地一搖頭,眼神卻落在田海身上:“明天,我給你確切的答復(fù)?!蚁耄銘?yīng)該有些事情想跟她單獨談?wù)?;我們之間,或許也應(yīng)該商量一下?!?/p>
旋轉(zhuǎn)的茶杯緩緩?fù)O拢粡埫麝乐匦露嗽谑种?。其將殘茶一飲而盡后終于睜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田海,又看了看臥室半掩的門縫,最后把眼神落到窗外的風(fēng)景里。
張明昀“那別館這幾天的租金就麻煩你一并結(jié)了吧,我現(xiàn)在可是口袋空空。”
田海起身,目無旁人地走到外面的花園里;俞佳昕揶揄一笑,與另兩人一同跟隨其后。少頃,張明昀收回目光,轉(zhuǎn)而再次看向臥室的門縫。
張明昀“醒了就出來吧,坐下喝杯茶。”
葉韻緩緩從門縫后走出,故作精神的模樣比起林宇棠來自然是有些差距。張明昀嫻熟地拿起仆人放在案上的茶具泡出一壺新茶,面無表情地斟到少女面前的空杯里。一時間兩人都只是靜靜地啜飲著,待得茶杯再度見底時,欲言又止的葉韻卻對上了將身子重新縮在沙發(fā)里假寐的少年。
張明昀“你覺得,在你眼中,你姐姐的行跡應(yīng)該如何評價?”
葉韻“……”
張明昀“不想說?還是說不上來?應(yīng)該是后者吧——你們表面上的家族形式都是假的,賦靈一族的成員并非通過血脈來確立關(guān)系;當(dāng)然,你作為這一代「繼承者」的身份確實不假,但現(xiàn)在我與你族也很難說得上有交朋友的可能。所以,接下來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何去何從,便看你家大人的決定了?!?/p>
葉韻無言,與方才的眾人一般看向窗外的風(fēng)景。
葉韻“……那么,你有什么條件?”
“——忘了這一切吧,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張明昀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無法隱去的疲憊。
葉韻“——僅此而已?……”
張明昀“你很聰明,我知道你在切換寄身的時候感知到了當(dāng)時的情況,你對于賦靈也并非一無所知。雖然沒有開口,但你應(yīng)該有很多疑惑想得到解答?!沂遣粫嬖V你的,想來你大哥他們也沒有這個打算?!?/p>
少女的眼簾慢慢垂下,許久后再度抬起。
葉韻“現(xiàn)在的你,跟他們又有什么區(qū)別?”
張明昀抬頭,對上了葉韻瞳中比之先前檢查時更加明顯的緋紅。只見少年用泛起紅芒的雙手再度將兩人茶杯斟滿,面上卻浮現(xiàn)出一抹頹然。
張明昀“或許你是對的……罷了?!?/p>
天色漸暗,葉韻凝視著暖爐搖曳的細(xì)小火焰,眼神在火光中閃爍。
葉韻“無論如何,你終歸是救了我……謝謝,我會忘記的?!?/p>
說完,葉韻端起茶杯,沒有去看杯中鮮艷如血的湯色,閉目之下一飲而盡。
張明昀眉頭一挑,而后逐漸斂平,略微掀起的嘴角難掩苦澀與悵惘。
張明昀“睡吧,睡醒之后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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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中央的噴泉旁,數(shù)人的行徑與在屋內(nèi)時并無太大區(qū)別。
江賢平“你這么篤定他不會下死手?”
林宇棠“——我不知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一切都是他們的緣數(shù)。”
俞佳昕“——所以她蘇醒了?”
林宇棠只是搖頭,“這同樣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
江賢平聞言亦不禁啞然,“那他要怎么安排?”
俞佳昕“這倒反而不是問題——有人想見他一面,想來他應(yīng)該不會拒絕?!?/p>
背對著三人佇立如雕塑般的田海此時終于回過頭來——事實上三人交談時目光也一直放在祂身上,至此情報的交換告一段落。
江賢平“那么,事態(tài)的發(fā)展對于你有什么好處呢?”
田海不答,仿若回頭的動作只是舒展筋骨,隨意而為。
俞佳昕“杵在這里說話也不是個事,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小吃做的不錯,到那也差不多可以吃點晚餐了,一起去嗎?”
春末的天空逐漸落下帷幕,大門處一輛公務(wù)車已在路邊等候,無疑是俞佳昕傳喚的司機;只見其一路輾轉(zhuǎn)到城區(qū)一家人氣不冷不熱的小面館前停下,而后司機恭敬地將三人請下車。俞佳昕對其一擺手,司機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到車上待機。
正在店門口的廚房里煮面的老板看到俞佳昕走來,稍一點頭:“怎么有空來這吃?今天也是小面?”
俞佳昕“四碗?!?/p>
俞佳昕一笑,帶著身后的三人到較為靠近角落的桌旁坐下。墻上時鐘的時針即將指向7點的刻度,俞佳昕輕車熟路地去拿了杯子,各斟了一杯麥茶。
不多時老板便將小面放到四人面前,還特地在俞佳昕面前放了一瓶胡椒粉。俞佳昕伸手拿起胡椒粉的瓶子對著海碗就是一頓亂撒,對湯底泛起的鮮紅色毫不在意;滋溜一嘬面條入口吃得津津有味,臉頰略紅,卻并未破壞一身仍舊筆挺的西裝襯托的高貴氣質(zhì)。林宇棠端起碗,將一整碗面連著湯底直接倒進嘴里,仍顯蒼白的臉上逐漸泛起血色,不知是撐的還是辣的;江賢平先將湯底喝完,而后手上變戲法般多出了一袋冰沙,拌入碗中吃起了冰鎮(zhèn)撈面;田海的吃相非常斯文,從始至終沒有帶出一點聲音,面無表情的同時海碗里的面條以不緊不慢的速度消失。
終是俞佳昕和田海先擱下了筷子,江賢平還在對海碗的底部發(fā)起最后的攻擊。一口麥茶下肚,俞佳昕清了清嗓子后看向少女。
俞佳昕“你真的認(rèn)可了他么?還是說這也在你的計算之內(nèi)?——雖然你一直不開口,但既然你跟著我們過來了,總該有些見教才是?!?/p>
田海用抽紙擦了擦嘴,而后手掌一翻,抽紙便已不見蹤影。
「——當(dāng)年的變數(shù)從何而來,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p>
林宇棠“你這次降臨,我要怎么跟大姐交代?”
側(cè)目的少女用略顯空洞的眼光將林宇棠打量一番,沒有開口。
“……你監(jiān)視他的目的倒也不難理解,現(xiàn)在就看小朋友的態(tài)度了?!苯t平最后一個吃完,又掏出了幾袋插著吸管的冰沙放到其余人面前,“子建啊……也確實是好久沒見了?!?/p>
“說回你大姐的事吧,”俞佳昕自然地拿起袋子開始嘬冰沙,“如果小朋友執(zhí)意要下手將她殺了或者封印起來,你們打算怎么辦?你覺得他會開出什么條件?”
林宇棠搖了搖頭,視線仍舊落在田海身上,“——這一次,自欺欺人的,究竟是他,還是我們呢?或許,只有你才可以為我們解答?!?/p>
「——繼續(xù)看下去吧」
田海放下了手中見空的冰沙袋子,起身徑直向店門口走去,順手在柜臺處放下結(jié)賬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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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三人再度進入別館時,只見張明昀站在灶臺邊的椅子上毫不客氣地料理起了從冰箱中拿出的珍貴存貨。
“這么早就過來了?怕我下手太快???——也罷,早餐多做的份量不愁沒人吃了?!睆埫麝乐皇瞧^向客廳瞥了一瞬便繼續(xù)著眼于眼前的食材上,“去叫她起床吧,時候差不多了?!?/p>
林宇棠似乎想到了什么,皺著眉頭打開臥室的房門。剛換上常服的葉韻臉上仍有些許疑惑,但看到房門處熟悉的面龐便已了然。
葉韻“大哥,你來得正好——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們?yōu)槭裁磿谶@里?”
——
半晌,圍候在餐桌旁的數(shù)人等來了端上最后一盤菜后大剌剌坐至主位的少年。
“吃吧,吃完就可以準(zhǔn)備散場了。”張明昀平淡不沾一絲煙火的聲音于舉箸間響起。
聞言,俞佳昕及江賢平的目光在動作稍顯拘束的葉韻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面沉似水的林宇棠。林宇棠喝了口水,潛藏在吞咽動作中的無聲唇語并未被兩人忽略。
「她忘記了」
張明昀略一頷首:“小妹已經(jīng)付過代價了,等下就把人帶走吧。——不要讓她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這已經(jīng)是底線?!?/p>
一時間,眾人只是無言地將食物送入口中,縱是烹調(diào)得無可挑剔的美味,卻吃出了嚼蠟的神情;張明昀只是象征性地扒拉了幾口就起身走到水臺邊開始泡茶了。
張明昀“有什么問題不妨直接開口,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朋友,沒什么好顧忌的?!撬麄円娢业脑挕胰ゾ褪橇?。”
實際上席間的中年人們在菜肴入口時便吃出了少年烹飪的手法,以及這桌早餐的弦外之意;林宇棠向著身旁食不知味的葉韻碰了下手肘,隨即兩人不待少年將托盤中的幾份茶水拿回餐桌就起身向外面走去。
林宇棠“惡客還是不勞款待了,告辭。——若有一天,她自己要來找你,你會怎么做?”
張明昀“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之前降臨的時候就已經(jīng)回答過了,你們有沒有理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是無法理解,還是不想理解呢?”
張明昀業(yè)已將托盤放到餐桌邊上,沒有看向走遠(yuǎn)的二人,而是徑直走進另一個臥室里關(guān)上房門。
張明昀“我累了,先睡個回籠覺,失陪?!热淮饝?yīng)了要見他們,那便在這里多叨擾幾日吧;身份材料與手續(xù)之類的還是有勞公主殿下?lián)?,恕在下失敬?!?/p>
望著緊閉的房門,俞佳昕和江賢平有些無奈地對視一眼,示意一旁的仆人開始收拾后同樣離開了別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