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頂上圓光

　　汪葵圃君，年少時和兩三個親密朋友一起去游覽黃山。他們一路攀援葛藤，爬到半山腰。此時太陽西斜，就要落山，天空一片蒼茫茫的黃昏暮色，朋友不敢再留在這里，紛紛回去。汪君自己負(fù)氣一個人獨自攀登，前行了幾十步，天空頓時陷入黑暗，月光被重重濃云遮蔽，雷聲催促著急雨，汪君在閃爍的電光中，尋找上山的道路。

　　來到一處巖洞，有一丈多寬，幾十尋高【八尺為一尋】，兩邊的石壁明亮得如同燭火，里面有一個老僧，低垂著眉頭獨坐。江君上前拜謁，老僧只是略微點了一點頭，又閉目入定了。汪君靠著墻壁等待，見老僧頭上忽然冒出圓光，里面出現(xiàn)一個身穿金盔鐵甲，手里握著丈八矛的武將，矛上懸掛無數(shù)的縮小型頭顱。汪君正在驚愕時，武將的頭盔上端忽然現(xiàn)一只黃犬，彎曲后腿，作出人一樣的跪拜動作，前腳并起來像是人在雙手合掌，一副向佛禮拜的模樣。過了一段時間，狗有些疲倦了就趴下來。狗的頭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官，手持象牙笏板，身穿紅色官服，頭上戴著高高的官帽子，身上綁著寬寬的衣帶，從兩只袖子里拿出金銀把玩，臉上像是掛著喜色。不一會兒，大官的頭上頂上，又現(xiàn)出一個女子，濃妝艷抹，絕不是良家婦女。她解開自己的外衫，里面露出袈裟，右手拿著佛像，左手握一串佛珠，拿出蒲團(tuán)鋪在大官頭頂上，自己端坐在上面。隨后女子的頭上，又現(xiàn)出一個嬰兒，身上掛著美玉和寶石，很像是世家的孩兒。嬰孩的頭上，劃然一下現(xiàn)出一個頭禿牙稀的人來，和老僧的面目十分相似。這些人像層層疊累，就像一座七級浮屠層層矗立。汪君仰頭凝視。這幅景象維持了半天，那個和老僧酷似的人，逐漸縮小得豆子般大小，掉進(jìn)嬰孩的頭頂?shù)捻斞ㄖ?，嬰孩翻了一個筋斗，落進(jìn)女子的道冠里，悄然消失。女子拿著佛像起身，揭起蒲團(tuán)朝大官當(dāng)頭一擊，砸開他的頭，像蜂子入巢一般鉆了進(jìn)去。大官連忙使喚狗，狗用頭抵觸，大官多次撫摸狗的頭，忽然朝下伸出腳。狗一站起來，大官就將其揣進(jìn)武將的頭盔里，然后用力掐住武將的腦袋，自己也側(cè)身進(jìn)去。武將頓時怒發(fā)沖冠，拿起矛就往老僧頭上戳，鑿出一條很深的口子，鉆了進(jìn)去。老僧頭頂上的圓光，一時間全部消失不見。這時，他瞪開眼睛笑著說：“定然是又中魔擾，又要經(jīng)歷千年浩劫了！”

　　汪君把自己見到的情形告訴老僧。老僧說：“這是和尚我?guī)资赖那耙?。我的第一世是武安君白起。伊闕之戰(zhàn)中，我斬首二十四萬人，之后攻破趙國的長平，又在那里殺盡四十萬人，隨后又坑殺投降的兵卒不下數(shù)萬。閻摩王大怒，將我發(fā)配六道輪回中，受盡苦難。時間到了唐朝，我一開始和李林甫同天托生。他做了牛，我做了狗。因感念前生的業(yè)報，因此雖然墮落到畜生道中，但一心向佛。閻摩王很高興，就讓我下一世投胎做了大官，得以托生宋朝，成為賈似道。不想朝廷的衣服一穿在身上，就迷失了本心；建造多寶閣，四處收受賄賂，貽誤了國家社稷；在木棉庵被殺死后，靈魂投入陰曹地府。閻摩王再度生氣，說：“貪官求取錢財，和娼妓喜歡鈔票有什么區(qū)別，該罰作妓女！”之后投生在明朝末年，當(dāng)時我叫卞玉京【秦淮八絕之一】。后來得得道高僧的指點，洗心改行，做了十七年女道士。在花粉劫難中，于一朝覺悟，因此又準(zhǔn)許我轉(zhuǎn)為男子身。又因為前生不潔，因此要在夭折道中過一回，然后再投生到江東顧戶部的家里，取名阿綬，活到七歲死了。這輩子才開始度入佛門，虔誠修行善果。之前經(jīng)歷的幾輩子，如同影子一路跟隨我。”

　　汪君聽了，大為驚訝，辭別老僧下山。將這件事告訴親密朋友，之后循著之前的蹤跡故地重游，但路途已經(jīng)被云霧封鎖，找不到怎么去了。

　　鐸說：鵝籠書生的故事，當(dāng)然是十分奇幻的，但對于點醒世人來說卻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在這個故事中，則是佛現(xiàn)出了他的丈六金身，點化出十八地獄的變相，為有慧根的人說《伽耶城曹提法》。《楞嚴(yán)經(jīng)》上說：“鬼神及諸天魔魍魅妖精，于三時僉來恒沙?！?/p>

　　因此，我們可以知道，各種精靈的出現(xiàn)和變幻，并不定都是因為前生的孽障。但情況雖然如此，我們還是應(yīng)當(dāng)重視人生的因果循環(huán)。受業(yè)汪士繡識

86，掌中秘戲

　　“黃帝御三千六百女而成仙”，這種說法出現(xiàn)在道書中，被后人傳為采補之術(shù)。商丘有一個姓宋的書生，喜歡研究長生不老的方法。他對于這種采陰補陽之說深信不疑，于是收了很多姬妾，日夜嬲戰(zhàn)。有一天，宋生正和一個雛妓在歡好，突然有個道士出現(xiàn)在他的榻前。宋生大吃一驚，怒斥道士說：“哪里來的野道士，竟敢闖進(jìn)我家偷窺私事！”道士笑著說：“男女之事，人之常情，你干嘛這么忌諱他人看？”宋生非常生氣。道士又說：“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在手掌上布置好戲供你觀賞。”宋生同意了，并請道士施法。道士馬上左掌攤開，手掌突然大如蒲扇，掌中并排擺著九張床，每張床只有一寸大小。床上幔帳低垂，看不到帳中情形。只聽見帳鉤清脆作響和床鋪吱呀的聲音，浪語依稀不絕。隨后，男女們將床褥在地上鋪開，交錯躺下。開始像九對蟲蟻一樣歡好，奇淫巧技盡數(shù)呈現(xiàn)在道人手掌之上。【有刪略】

　　宋生正在凝眸諦視時，道士張開右掌，一個約八九寸惡鬼，騰躍而起，登上左掌，將那些男女一個接一個地捉來吃掉。不一會兒，骨頭和肉全都吃了個干凈，隨后往外一吐，吐出十八個骷髏，落到掌上，惡鬼拿出腰間的繩索，將十八個骷髏頭穿成一串，像佛珠一樣，掛在脖子上，之后鉆進(jìn)道士的袖子里不見了。回看道士的雙掌，什么都沒有了。道士笑著說：“橫陳的游戲，你看怎么樣？”宋生問：“這些是什么人？”道士回答說：“都是和你一樣想要以采補之法求長生的人。”宋生又問：“那惡鬼叫什么名字？”道士回答說：“這叫尺郭，是淫魔。仙家以清心寡欲達(dá)到長壽。如果在欲海中求仙，那么等淫魔一起，不但不能求長生，反而是喪生了?！彼紊笪?，拜求仙人指點。

　　道士說：“我不是神仙，沒什么能傳授給你的?！睍鴮懯鶄€字讓宋生看，拂衣而去。內(nèi)容是：“內(nèi)火不生，外火不煎，以水濟火，是以永年?！彼紊鷱拇松⑷ゼф?，一心探究元門正宗。一天棄家入山，不知道去了哪里。三十年后，零陵的集市上有個賣煙花的，儀容舉止有點像是他。

　　鐸說：從前，黃帝到崆峒山求仙問道，神仙廣成子對他說：“無勞爾形，無搖爾精，無俾爾思慮營營，乃可以長生。”因此，黃帝之所以最后在鼎湖成仙，也是清心寡欲的結(jié)果，而那種以采戰(zhàn)之術(shù)成仙的邪說，是文成、五利那些用來迷惑漢武帝的說法。漢武帝相信了，以為美人會給他帶來長生，但漢武帝如今又在哪里呢？他長眠在茂陵的墳基上，即使后悔也已經(jīng)晚了。

87，眼前殺報

　　浦城縣令某位先生，已經(jīng)戒殺生很久了。而他的夫人性情暴戾，又貪口腹，每天以屠殺生靈為樂。正好遇到她生日的那一天，命令廚房的廚師事先備辦宴席。廚房下面，豬羊排成隊，雞鴨成群，伸長脖子哀鳴，全都是將要被殺死的。浦城令看了很是憐憫，就對夫人說：你的“生”日，那些動物卻要去“死”，按情理上應(yīng)該放生，來祈求福壽。夫人說：如果遵照佛教，禁止男女之事又要戒除殺生。那么幾十年之后，人類就要滅絕，天下都變成禽獸動物世界了。你不要說這些迂腐的呆話，我不會受他人的欺騙。浦城令知道她不可以勸戒，嘆息著出去了。

　　夫人這天夜里睡得很熟，不知不覺自身到了廚房下面?？匆姀N師磨刀霍霍，眾多婢仆圍著觀看。忽然，她自己的魂魄與豬合為一體，廚師直接上前拴住豬的四個腳，提放到大木凳上，扼住豬頭，拿著利刀刺入咽喉之際，夫人痛徹肺腑。又將豬尸投入百沸湯中，拔毛刮身，痛遍皮膚。接著又從頸脖剖開到腹下，痛極難忍，魂魄隨著肝腸，一時全都碎裂，覺得飄泊無依。久后，夫人的魂魄又與羊合在一起，懼怕到極點，哀叫狂號。而婢女仆人們嗤嗤憨笑，好像沒有看到聽到一樣。屠羊的慘酷，又超過殺豬好幾倍。接著又殺雞宰鴨，夫人沒有不以自身來親自承受的。全部屠殺完畢，驚魂稍稍安定。老仆人拿了一條金色的鯉魚走來，夫人的魂魄又附到了鯉魚身上。她聽到一位婢女歡喜叫道：夫人最愛吃金鯉魚了，現(xiàn)正在熟睡，趕快交到廚房，剁好了作魚圓湯，準(zhǔn)備做夫人的早餐。于是有人刮除魚鱗，剔除魚膽，斬斷魚頭魚尾。刮除魚鱗就如同碎剮，剔除魚膽就如同破腹。等鯉魚放到砧板上，刀刀錚錚，細(xì)細(xì)剁碎，這時候一刀一痛，幾乎如同自己化為百千萬億身來承受一寸寸的分尸。她極力狂呼，才驚醒過來，小婢進(jìn)來說：魚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夫人可以吃早餐了。于是立即命令撤去魚圓湯?；叵雱偛诺目植缐艟常谷缬晗?。

　　第二天，就囑咐下人停止設(shè)宴。浦城令細(xì)細(xì)詰問她，夫人一五一十將夢中的情形講給他聽。浦城令笑著說：你一向不信佛，如果不是受到這些苦惱，哪能放下屠刀呢？夫人只是搖首不語，從此斷葷吃素，與丈夫同守殺生戒。

　　鐸說：因為人要吃肉，所以不知有多少雞的腳被砍下來，多少羊的頭被剁掉，人的一個舌頭，斷送掉多少性命??！而那些吃素的人，卻只以野菜竹筍作為佳肴，因此，凡是那些有名的菜，如仲叔豬肝、孝儀鯖鱸，吃菜的人都是佛門罪人。如果說起佛門禁止男女之事和禁止殺死的戒律來，其中具大的弊端是連諸天佛子也沒有辦法辯解，但人們往往不明白，圣門之書，是給賢智之人者的，而佛門之書，則是給愚蠢無頭腦的人看的。給賢智之人看的那些儒家經(jīng)典，以為天下的一切俗理道德是從夫婦之道上開始的。儒家經(jīng)典提倡捉魚時只釣不網(wǎng)，不在雁晚上休息時去射雁，這是為了讓人在男女之事和殺生的時候，從中體悟出人生和社會的道理。而給愚人、無頭腦之人看的紳經(jīng)，則只強調(diào)一個“戒”字，比如《楞嚴(yán)經(jīng)》中，將禁欲的道理寓于縱欲之中來解說，使道理變得生動易懂；《佳燈錄》中，將青梅作為對佛的供養(yǎng)。但佛法從西域傳到中原來，本意并不在于將戒律公之于世，例如，太常的妻子活著的時候沒有吃過一天齋，但死后卻上了蓮花臺，而鳩摩什身為修行人，卻依然娶了妻子，鄧州和尚，也并不守戒律，仍然吃肉。因此，當(dāng)念誦李丹天堂地獄的偈子時，就能體會出，孔子和釋伽牟尼創(chuàng)立儒教和佛教的目的是沒有區(qū)別的。

88，腦后淫魔

　　棲霞山寺禪師豁堂大師，得傳燈宗派。我就前往拜師，乞參大乘佛法。師曰：“你有淫魔每日打擾你，何得引登覺悟彼岸？”我曰：“弟子自幼讀儒書，長沉迷于凈業(yè)，雖然好吟詩作賦，然而文魔有之，淫魔實未有也?！睅熢唬骸澳阕约翰恢?？淫魔，即是文魔之變相也。如你有定力，尚可懺悔除舊習(xí)?！睅熅驮谧略O(shè)一蒲團(tuán)，叫我盤腿打坐，垂眉閉目，輕易不要動。

　　約過了兩個時辰左右，我覺腦后忽開雙眼，有粉白黛綠者數(shù)十個人攜手而來。開始猶對我相視而笑，接著就開始擁著我的背按摩我的肩，揶揄萬狀。我聽師言，端坐不敢轉(zhuǎn)聲。漸漸聽聞有私語曰，“他既然指名要我們來，何復(fù)把我們撇在腦后呢？”我也實在不能忍了，就怒道：“你們與我何處曾相逢，怎么能說我指名要你們來呢？”接著眾人就含笑開始自我介紹。一說：“我是《報恩緣》傳奇中的鄭玉奴?！币徽f：“我是《才人?！穫髌嬷械膶O佛姐。”第三個說：“我是《黃金屋》傳奇中的李穎娘?！笔Ｏ碌娜藙t自稱瑤英、紫鳳、媚蘭、繡琴等等，都是以前寫的傳奇戲劇中角色的名字。我忍不住啞然失笑地說：“她們都是戲中的人物，哪會真有這些人呢？”眾女子反駁說：“文章之靈是通于鬼神的，所以曹植才寫出了《洛神賦》，宋玉才寫出了《高唐賦》，《洛神賦》中的洛水神女是真實存在的，《高唐賦》中的巫山神也是真實存在的。陶淵明曾寫《閑情賦》那么他一定是曾經(jīng)真的見過賦中的那個女子。同樣的道理，我們也是真實存在的。請你趕快轉(zhuǎn)過身來吧，不要羞于面對面地跟我們講話。”但我牢牢地記著禪師的話，仍然端端正正地坐著。眾女子笑著說：“這個人有口無心，我們只須在他背后罵他，不必玷污他的真面目?！闭f完，她們仔細(xì)看了看我的后腦勺，恍然大悟地說：“難怪他不肯回頭，原來他不知從何處偷來了一雙慧眼，識破了我們的真面目?！?/p>

　　說完，她們轉(zhuǎn)眼之間就化成了破舊的紙，被風(fēng)吹得紛紛散去了，我腦后的眼睛也立刻合上。只聽禪師說道：“幸虧你還有些定力，否則的話，即使文魔可以除掉，淫魔還是難以去除?！闭f完，將我留在座下?；丶液?，我燒掉了以前寫的那些傳奇劇本，再也不敢用這些綺艷的歌詞來給我一生的行事點上污點。

　　鐸說：儒家有教人改過的法門，佛教中有教人懺悔的法門。而我的行為，是改過呢，還是懺悔呢？請普天下有慧眼的人，共同監(jiān)督我吧。

　　癸丑年九月，我偶然經(jīng)過棲霞山寺，見寺里的墻壁上有我的老師題的詞，原文如下：合掌作膜拜，聽我懺平生。三吳妄男子耳，少小得狂名。第一讀書成癖，第二愛花結(jié)習(xí)。余事譜新聲。因此墮塵夢，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轉(zhuǎn)金輪。從此不識一字，倒看《相牛經(jīng)》。人遇鳩茶嫫母，地禁詞章樂府，到處少逢迎。面壁十年后，陪侍上瑤京。這首詩是老師還未悟道時寫的嗎？那就應(yīng)該是儒家的改過法，是老師悟道之后寫的嗎？那就應(yīng)該是佛門的仟悔法。不知老師認(rèn)為如何。受業(yè)郟镕謹(jǐn)志。

諧鐸（乾隆五十六年刊本）·卷十

89，道人神相

　　江陰某翁，富甲一鄉(xiāng)，四十多歲還沒有兒子，買了一個姓李的小妾，一年后生下一個男孩。有一天，某翁聽到門口喧嘩，出來詢問得知，是一個道人要進(jìn)來，門人阻止。那道士對富翁說：“我是山村野人，早就聽說您的大名，今天來拜訪，不過是想討頓酒飯。門人為什么不允呢？”某翁請他進(jìn)來，命仆人安排了酒飯，道士連喝三十多杯都沒有醉意。某翁很詫異，說道：“道人有什么異術(shù)嗎？能否賜教一下？”道士說：“我沒有什么異能，只是會看人的貧賤，非常準(zhǔn)確。”某翁就摘掉帽子，請道士相面?？戳撕镁?，道士說：“您遍體俗骨，五官上帶著濁氣，臉上有狗毛，是個富貴相。但是額頭上有一股清氣，隱約有餓紋，恐怕以后會饑寒交迫?！蹦澄陶f到：“呵呵，你的話恐怕不對，我的產(chǎn)業(yè)即便坐享其成，子孫也吃不盡?！钡朗啃χf：“這是定數(shù)，破產(chǎn)的詳細(xì)過程我怎么會知道呢？”某翁接著讓他給家人看相，挨著看了一遍，道士都沒說什么。正好乳母抱著兒子過來，道士驚呼：“就是因為這個孩子破的家?！蔽虇枺骸拔覂鹤拥拿嫦嘣趺礃樱俊钡朗空f：“從臉上看，他十二歲入學(xué)，十五歲成秀才，十六就能中進(jìn)士，官至翰林。仕途早達(dá)，但是不長壽?！蔽陶f：“果真這樣的話，這是個興家的孩子啊，怎么能說破家呢？”道士說：“才學(xué)和財富是互相抵觸的，您之所以坐擁百萬家產(chǎn)，是因為前五六代都一字不識。這個孩子能登翰林，你家就算有百萬家財，也都會化作烏有?！蹦澄屉S口答應(yīng)，道士告辭離去。

　　孩子漸漸長大，找了先生教學(xué)，而某翁的生意開始賠錢。孩子十二歲進(jìn)了縣學(xué)，某翁的當(dāng)鋪失火。過了三年，兒子舉孝廉，老翁出海的商船遇風(fēng)浪沉沒了七艘，遇難的者的家屬告到官府，要求賠償，又破費了很多錢財。等到兒子入翰林，某翁一家已經(jīng)沒什么家產(chǎn)，住在破房子里了。他還寄希望于兒子重振家風(fēng)，沒想到，當(dāng)官不到半年，兒子就去世了。某翁一家也在饑寒交迫中陸續(xù)死去。道士的話都應(yīng)驗了。

　　鐸說：當(dāng)讀書人金榜題名的時候，就是他家里一文不名的時候。讀書人的科場中舉的報喜帖子，就是令財神望而卻步的第一靈符。但富翁為了讓兒子當(dāng)官以光宗耀祖，寧愿破產(chǎn)乃至最后凍餓而死，也依然不后悔，富翁也算是個人杰了。

90，和尚婆心

　　泰和人真生，年紀(jì)二十，容貌極為俊美，但是家里貧困，無半點立錐之地。他寄居在招提寺的東院。當(dāng)時西院來了一個顛僧，有奇術(shù)。真生就偷偷的去拜見他，哭訴自己的貧哭。僧曰：“讀書人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又富而濁，還不如貧而清吧？”真生堅持要求脫貧致富的方法。憎曰：“想要求富，你就會很快就死了。”生憤然曰：“弟子想要茍活，因此望師傅慈悲！本想求生，怎么反得死耶？”僧笑曰：“如果不惜命，那就是致富之術(shù)?！本陀檬帜φ嫔^頂，然后讓他回去。真生回去后就病了，不久就死了，魂魄因憶前言，就重新來到西院。僧曰：“你富心未死，我來度你一嘗苦趣吧。”把真生魂魄納入自己的左袖就出去了。當(dāng)時有個富商某人，相貌極丑但是家資巨萬，后房姬妾成群，富商因縱欲過度，得了疾病，氣如游絲，還剩最后一口氣了，家人環(huán)守痛哭。忽然顛僧自外而入說：“你們不要哀傷，我能救活她！”眾人羅拜地下。顛僧打開右袖向富商一招，又以左袖拂面，然后長笑而去。沒過多久，富商竟然躍起，環(huán)視諸姬妾，好像都不認(rèn)識，就逐一詢問之，又問其家事。眾人也以為富商生魂未定，因此顛倒，就急忙喂他參湯吃。而其實富商就是真生。真生也暗自慶幸作了富翁，此事也閉口不言。平日則鮮衣美食，坐內(nèi)堂算計田產(chǎn)，把金銀放在桌上摩弄。有時乘駿馬，隨從奴仆成群，白天遨游于花街柳陌間，夜晚則擁諸姬妾。用西江錦裁大被，覆珊瑚七尺床，左釵右粉，作團(tuán)圞會。心想前身未經(jīng)之福，今日盡享于此。一天，引鏡自照，見自己狀貌甚丑陋，不似前面俊雅之貌，心里也頗不高興。于是又偷偷到寺里找僧人，先拜謝，接著把苦楚也說出來。僧人說：“你已求富得富，愿望已足矣！又想于聲色貨利中，要回你本來面目嗎？”然后于屏風(fēng)后面喚一弟子出來。一看，則是真的真生！詢問他的姓氏，他笑而不答，只是說：“一領(lǐng)濕布衫，煩君代著了！”僧人拍手大笑。真生也頓悟，即日就剃度投在僧人座下，作為弟子。后來隨顛僧入五祖山，后來竟不知所終。

　　鐸說：不入苦海，哪里能到達(dá)覺悟的彼岸呢？極樂世界中八萬四千佛，個個都是在煩惱場中經(jīng)歷過一番磨難的。那些黃臉和尚，腳都還未踏上實地就到處空談佛法，豈不是在大夢之中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