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里的吃喝38:蒼涼一笑泯善惡

在鴛鴦樓做下血案、從孟州城倉皇逃離后,武松奔波了一夜,到得天光初朦時,他已經精疲力竭,困倦難當。
遠遠看到前面樹林里有一個小小古廟,便奔入廟中。看看周遭無人,他放下樸刀,倒地便睡。然而剛剛合眼,還沒等他睡著,便被兩把撓鉤抓住,隨即進來幾個人,將他繩捆索綁,像牽羊一般,拖著他在微茫的曙色中一路向村里走去。
繩子綁得既緊,武松又已毫無力氣,只得放棄掙扎、任人拖拽、踉蹌而行。這伙人一共4個,他們一邊走一邊感慨議論。一個說,這個鳥漢子真肥啊,正好送給大哥,切肉做饅頭餡都不錯。另一個說,這人一身血跡,莫不是做賊被逮住打了一頓?
很快,他們將武松拖到一間草屋子里,將他剝去衣服,綁在柱子上。武松抬眼望去,只見灶臺邊大梁上,掛著兩條人腿--原來這是殺人屠場。
武松真是憋氣?。嚎蓢@我一世英雄,竟然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幫地痞無賴手中。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去投案自首呢,便是死在刑場,起碼也讓人知道有武二郎這樣的好漢!
就在武松愧悔郁悶之時,從外面進來一男一女。女子看到武松,不覺驚叫,這個不是叔叔武都頭嗎?

原來此處正是十字坡孫二娘酒店。這四個人都是張青手下的伙計,只因連日賭錢輸了,便決定弄個“行貨”,送給張青孫二娘,好換點錢花。
得知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還是張青的結拜兄弟,這4人趕緊拜倒在地向武松賠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哥哥恕罪。
張青孫二娘也沒當回事,在旁笑著說,幸好我們說了,都要拿活的。你們也是運氣,要是我兄弟不困乏,你們哪里能拿得住他?
武松一看,原來都是自己人,都是誤會,那還說啥呢?你們既然沒錢去賭了,我就賞你們點錢吧。說著他打開自己的包袱,拿出10兩銀子給四人分。張青看到武松如此慷慨,當即也拿出二三兩銀子賞了他們,四人拜謝而去——他們真是一點不吃虧。
可是,我們不奇怪嗎?
剛剛,他們還要剝了武松賣肉,轉瞬間武松就不計較了,還給他們錢,這是獎勵他們殺人賣肉呢,還是補償他們沒能殺了自己換錢呢?

曾經,我們的武都頭是為民除害的打虎英雄,是為兄報仇、然后投案自首敢作敢當的磊落好漢。便是為施恩醉打蔣門神,他也還聲稱自己是“只要打天下這等不明道德的人”……
但現在,他竟打賞這些殺人越貨的市井人渣了。
我們的打虎英雄已經無可奈何地放棄了他的正義與道德,這真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
可是,我們也實在無法苛求武松。
當他終于放棄主流生活,被迫逃亡,與魚龍混雜的江湖人為伍后,他就不能再計較那么多了。哪怕不肯同流合污,跟他們一起殺人賣肉,也無法再堅守自己的原則了。什么是非善惡,什么野獸妖怪,只要彼此認識,只要互相有利,就得見怪不怪,就得容忍放下。
堅持夢想很難,因為你的身邊都是現實主義者;想要做一個明白道德的人很不容易,因為你的朋友都是“不明道德”的人。
我們的武二郎要想活下去,也只得不多說不計較還獎勵。他是這樣,魯智深、林沖何嘗不是如此?他們固然愛惜自己的名譽羽毛,從來不肯濫殺無辜,但很多時候,他還得跟那些人稱兄道弟,一起喝酒吃肉、打家劫舍……

幾天后,隨著官府追查急迫,武松接受了張青孫二娘的建議,穿上了曾經被他們殺害的頭陀的衣裳,當他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青沒見過武松這么笑法,忍不住問他為何大笑?
武松說,我照了自己也覺得好笑,原來我也得做得個行者!大哥你就給我剪頭發(fā)吧。
這頭陀原本也是一個身高七尺的大漢,帶著兩把雪花鑌鐵打造的戒刀,還有用一百零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大概也沒少殺人。他又栽到孫二娘手中,被做了人肉包子?,F在,武松穿上他的衣服,帶上他的數珠,拿著他的度牒,成為了武行者。
如此,還怎么談善惡,說有道德沒道德?武松的哈哈大笑,是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也是在告別過去的自己。
跌落江湖的英雄,為了活下去,也得與做人肉包子的惡人為伍,也得打賞剛剛準備將自己割肉剁餡的小嘍啰。
是的,人生就是這么殘酷。
多少感慨無奈,多少造化弄人,盡在蒼涼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