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浩

? ? ? ?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成語“無精打采”“沒精打采”形容人精神萎靡不振，漢語史上還曾出現(xiàn)過多個(gè)相關(guān)詞形，有“失精落彩”“沒精沒采”“沒精塌彩”“無精打彩”“沒精打彩”“無精嗒彩”等。這一類四字格詞語最早見于元明時(shí)期，但用例較少，清代才開始大量使用“無精打采”及其相關(guān)詞形。比如：

? ? ? ?（1）許佳期無處追尋，走海上失精落彩。（元代李好古《張生煮?！返谒恼郏?/p>

? ? ? ?（2）你看那大圣落下云頭，斜欹在山巔之上，沒精沒采，懊恨道：“這怪物十分利害！”（《西游記》第六十六回）

? ? ? ?（3）過了幾日，那片云漸漸的沒精塌彩，又漸漸的生起病來。（《醒世姻緣傳》第二十一回）

? ? ? ?（4）（黛玉）自覺無味，轉(zhuǎn)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妝。（《紅樓夢》第二十七回）

? ? ? ?（5）（老殘）洗過臉，買了幾根油條當(dāng)了點(diǎn)心，沒精打彩的到街上徘徊些時(shí)。（《老殘游記》第六回）

? ? ? ?（6）枝條一動(dòng)也懶得動(dòng)的，無精嗒彩的低垂著。（老舍《駱駝祥子》）

? ? ? ?（7）青年們見我也拿不出什么高招來，都無精打采地走散了。（馬烽《結(jié)婚現(xiàn)場會(huì)》）

? ? ? ?現(xiàn)代漢語辭書一般只收錄“無精打采”“沒精打采”?！安伞北玖x指采摘，借用為色彩之義，后造“彩”字專指色彩。所以“采”“彩”是古今字，如今形容人的精神面貌用“神采”不用“神彩”（見《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故《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還特別注明，不宜寫作“無精打彩”“沒精打彩”。

? ? ? ?以上提到的這些詞形中，“無精嗒彩”最為少見，“嗒”顯然是記音字?！笆Ь洳省敝械摹笆А焙汀奥洹本惺ァ适еx，和“沒精沒采”意思相通?！盁o精打彩（采）”“沒精打彩（采）”最常用，但“打”為何義？各工具書均未解釋。

? ? ? ?“無精打采”各詞形顯然屬于第一、三字同類或同義，第二、四字同類或同義的類型。一個(gè)意義不太復(fù)雜、語法結(jié)構(gòu)很清晰的成語，不大可能剛出現(xiàn)時(shí)就意義模糊難解；若有意義模糊難解的字，則該字很可能不是本字。

? ? ? ?筆者以為，“無精打采”之“打”應(yīng)是源于明代的“沒精塌彩”之“塌”。

? ? ? ?“打”“嗒”“塌”中，只有“塌”意義清晰、具體?！稘h語大詞典》“塌”字第三義項(xiàng)為：“減；掉；垮。”例句有元武漢臣《生金閣》第三折：“把馬牽到后頭，與我細(xì)切草爛煮料，把馬喂著，不要塌了膘?！薄八吮臁奔吹舯?、變瘦?！八币嗫杀硎揪駹顟B(tài)不佳，《漢語大詞典》收錄的“塌然”“塌颯”“塌翅”“塌趿”“塌翼”等詞語均表精神狀態(tài)不佳之義。“塌然”的釋義為：“哀痛、失意或落陷之貌?！薄八S”指“失意，不順利”?！八帷庇靡浴靶稳菔б舛趩省薄！八痢眲t為“方言”，“形容目閉失神之貌”?！八怼敝浮按钩帷?，“亦以喻失意消沉”。

? ? ? ?從意義方面來說，“精神”有“支撐”作用，“神采”常用“飛揚(yáng)”形容，這些可歸納為“向上”的語義特征。而“塌”則具有“向下”的語義特征，沒有精神、神采時(shí)，自然可以用“塌”來形容。

? ? ? ?從“塌”到“打”，應(yīng)是音近字代替?！按颉薄八甭暷阜謱俣四浮⑼改?，韻母均屬《中原音韻》“家麻”韻，聲調(diào)“打”為上聲，“塌”為入聲讀作上聲。故元明時(shí)期“打”與“塌”僅有聲母是否送氣的差別，以“打”代“塌”在音韻上完全講得通。

? ? ? ?音近字代替的本質(zhì)是假借用字，語言學(xué)者王燦龍認(rèn)為“胡說八道”是“八”代替“白”形成的，他指出：“也有少數(shù)假借用法，積非成是，后來居上，將本來的用法擠出了語言市場，后世根本不知曾經(jīng)發(fā)生過假借（同音替代）的事。語言應(yīng)用中不乏這類事例，比如現(xiàn)在人們常說‘有眼不識(shí)金鑲玉’，其實(shí)，這句話原本為‘有眼不識(shí)荊山玉’；再比如‘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最初是‘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從‘荊山玉’變?yōu)椤痂傆瘛瑥摹疅o度’變成‘無毒’，都是因音同或音近假借造成的。”（見《方言》2021年第2期《“胡說八道”述考》）

? ? ? ?從“沒精塌彩”到“無精打采”等詞形，正是“打”將“塌”擠了出去。

? ? ?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3年第9期《有此一說》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