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樣低吟著，那一瞬間，久侘歌感到自己被徹底割裂成了兩部分，秉公執(zhí)法的那一部分，隨著這些久違外部的質(zhì)疑而煙消云散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于是一向堅定著的久侘歌，也終于變得脆弱起來。她請了假，把自己整日整日的關(guān)在屋子里，然后酗酒。

“喝的有點過了吧？”

“你管我……”

“真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能看見被映姬大人寵愛的你，這么狼狽的光景?！?/p>

“你想要你拿去便是了……”對面似乎很驚訝于這句話，看來她的意志是真的垮了。

“嘛，我也不在乎就是了?！?/p>

“……”久侘歌沒有回應(yīng)了，她醉昏了過去。紅發(fā)的死神點了一支煙，然后愣住，又突然用手心捏滅煙頭，冷笑著要出門，結(jié)果半路猶豫，還是借來了毯子，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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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夜，熙熙攘攘的集市，風(fēng)雪當(dāng)中能隱隱約約看見店鋪頭霓虹燈的排管，當(dāng)然，他們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看，只知蕭瑟了。

突然，哪里傳來幾聲弱小的嚶嚶，只看到超市門口一個雞蛋框旁紙箱里，淡黃色的小生命，幾只皺縮著抱團(tuán)，閉著眼，幾只沒有混進(jìn)去，就撲騰著想要出去，那是雞蛋的贈品。

“真是的，又來了這種不干凈的東西?！?/p>

“哎喲，哪有冬天賣這個的？”

“雞蛋又貴又少，把雞子拿去一起煮都吃不飽。”

打著大傘的人群的嘀咕聲中傳來稚嫩的童聲。

“奶奶，我想要！”

“養(yǎng)不活的，你又每天上學(xué)不照顧，到時候死了會更傷心啊?！?/p>

孫子好像明白了道理，但是怎樣的心情，他無法挪動發(fā)冷的雙腳。

“乖，我們下次有準(zhǔn)備了再買，去吃包子好不好？”

孫子還是被念念不忘的帶走了，另一個女孩子也是，來看熱鬧的老頭老太也是，最終只留下了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女青年。她在那里遲遲不肯離去，但只是看著，穿著單薄衣服，沒有傘，臉凍的通紅。

售貨阿姨實在是看不下去，抓起他老盯著的兩只，就放進(jìn)塑料袋，“送你兩只養(yǎng)吧，反正，這批小公雞賣不出去的話也是被絞成飼料。”

“?。窟@么可憐??？怎么有這樣不科學(xué)的生產(chǎn)模式？”

看阿姨不再理會他，便抱著懷里的雞仔快步離開了。有那么一瞬間，她在腦中自顧自地想了，追求利潤的，粗暴的生產(chǎn)方式是誰制定的？這是制度的問題嗎？如果有善良的賢者來治世會更好嗎……

但似乎，雪停了，不打傘而沉思的她，在人群中不再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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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媽媽呢？他又是誰，好晃！為什么我喊了也沒用？媽媽呢？好冷，好冷呀……

為什么上面有又大又圓又亮的東西，還有三個，是太陽嗎？不對，太陽應(yīng)該更大啊！但是好溫暖……媽媽呢？

好大的動物！不是媽媽，但是他的眼神，和媽媽一樣……

不要再啄我了！我和你不是兄弟姐妹！

有食物了！嗒嗒，噠噠……

這是我來這里第一天的記憶。那個大大的動物似乎就是我們的主人了，雖然他給我們的食物和位置都不是很大，像玉米碎和棉鞋，但是她每天會用手孵我們很長時間，而且我們還會追著她跑，能夠緩解我們的恐懼。

對了，我那個討厭的弟弟，第一天就很活躍，踢我也好，啄我也好，還12小時高強(qiáng)度地叫喚——“媽媽，媽媽！”

煩人！你不是我的親弟弟！

【幾周后】

主人為什么總是對著一張桌子哭呢？上面還有金屬片，手臂上有五顏六色流動的痕跡，我難受……

主人，我會飛了！可你為什么不和我玩呢？好像在對著小屏幕自言自語什么，那我就坐在你腳邊聽著吧。

弟弟比以前成熟多了，而且，似乎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和我說。

主人專門買來了很多很好吃的糧食，似乎都是定做的。

【幾周后】

我們倆今天在陽臺上看到了一只喜鵲，她說：“你們每天關(guān)在籠中供人觀賞，有思考過自己存在的意義嗎？”她輕佻的停留，然后不留痕跡的走，而那句話，對我的感觸很大。我和弟弟只作為“雞”這樣的動物，本來活著的意義就是由人類賦予的，食用或觀賞，或文化圖騰，是并沒有自我的。但是，但是我認(rèn)為，我們作為蛋時是被人類祝福著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我和弟弟很幸運地遇到了主人，逃離被絞碎的命運，所以不管怎么說，我要努力的活下去。

弟弟說我們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心愿。于是他每天都學(xué)著打鳴了，每隔一小時就要叫一嗓子，四聲。開始樓上樓下會有敲擊的聲音，但一周后，不知道為什么，來了幾個奇怪的人，帶著籠子和弟弟消失了。

“多希望我還有時間，去完成我們的心愿，但是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啦。再見了哥哥?！?/p>

【幾周后】

今天主人帶我下樓玩了，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么高的草，這么大的樹，這么舒服的泥巴，我可以刨個開心。貓對我虎視眈眈的，小狗差點一口咬住我，而我吃了四只蚯蚓，還有很多沙子……

夕陽下來的時候，主人和她的三個朋友來抓我了，他們往東撲，我就往西鉆，我左躲右躲，他們就是抓不到……她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笑的那么開心……

【幾個月后】

主人，我從大主人那里知道了弟弟活的很好，還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看來他完成了自己的幸福，希望他健健康康的不要和我一樣。

主人，讓我多叫兩聲吧，主人，請別哭了，我能在你的懷中失去溫度，作為一只雞而言實在是過分的幸福了吧，很抱歉在雞生短短的壽命中不能陪你更長時間了。

希望小主人能一直笑下去，這是我衷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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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前世？”

“庭渡久侘歌，知道為什么選擇你轉(zhuǎn)世成為神明嗎？”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本脕鞲鑿?qiáng)忍著淚水，別過頭去。

“因為你是在她的祝歌中降生的孩子啊。”

久侘歌醒來時，意識到自己眼睛早已睜開，完全模糊了。那是久遠(yuǎn)的前世記憶嗎？久侘歌想著，如果自己前世是被別人賦予了新的意義的幸運兒，那么今天手中能規(guī)范世界的權(quán)力又該由誰去理解呢？或是一切都沒有意義，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但她自己不允許那樣去想，她始終相信一切生靈行為都有道德上的因果。

無論如何，從晦澀的昨天中醒來的她，明白了自己一定要去確認(rèn)一些事情。

“映姬大人，上次您說，您是為了做點為家鄉(xiāng)的實事而奮斗，也就是相對的秩序，對嗎？”

“是。”

“那您認(rèn)為，我如果要保持自我的話，是應(yīng)該向您這個目標(biāo)看齊的，對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就算您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想理解成為，放下正義的絕對性，貫徹自己的事情！”

映姬笑了，換了一壺茶。

“久侘歌，我本來想解釋：你不必在工作人際中抱有不必要的自尊與強(qiáng)硬。但是，好像你就是這樣的性格。”

“是的，我就是我，在乎給生命賦予意義的人，也是我！”

四季映姬哈哈大笑，她沒想到，庭渡久侘歌比自己還軸。

“那么，你想給自己的生命賦予怎樣的意義呢？”映姬終于放松下來喝了口茶。

“我上次說的是，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我是神明的話，那我想給所有人帶來幸福。就算是地獄，也一定有代表絕大多數(shù)的絕對正義存在！”

四季映姬舉起杯子想緩一下，但舉到一半就放下，伸出手指要說什么，但又憋了回去，然后，“你的信仰太大了，至少在我看來。如果想要賦予生命意義的話，自己親手去觸碰和感受她如何？希望你回去工作……算了，喝茶吧。”

和映姬分別后，有些失落，久侘歌又不自覺地往酒吧走了，只是走到一半時，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嘰！嘰！嘰！”

好小的雞靈！她不自覺地捂著嘴巴，眼睛閃閃發(fā)光，在惹人憐愛的背后，更多是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和辨析不了的感情。她立馬買了兩只。

兩只雞靈從早叫到晚，于是久侘歌也從早忙到晚的干這干那，在網(wǎng)上挑選最高級的飼料和最精美的育雛箱，因為那股執(zhí)念，她很焦慮，刷四十次手機(jī)關(guān)心貨的動向，每隔半小時就看一眼雞靈房間溫度，雞的情況。那段時間養(yǎng)雞好像成為了她一天當(dāng)中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每當(dāng)久侘歌用手去捂那兩只雞靈時，卻是她一天中覺得最放松的時刻。

“你們聽不懂吧？我說的話。但是呢，我會爭取當(dāng)好你們的媽媽的！”

“大家都不明白，在工作中我堅持自己原則的意義，連我最喜歡的四季映姬大人也……吶，你們明白嗎？蠢雞，原來餓了呀，來來來！”

“我又總是做那個奇怪的夢了，老實說，我最近工作壓力很大，但是壓力越大，這個夢就越清晰?？偸歉嬖V我，因為被祝福著誕生，所以要好好活著，那倒沒錯，可是我……”

“看到你們，我總是會自說自話呢，今天獎勵你們一起洗個水浴吧，不洗沙浴了?！?/p>

“我不是一個人了，謝謝你們，陪我過生日，這是最好的禮物……原來如此，原來，我是被那個人祝愿著的活著的。你們是我的禮物，我也是她的禮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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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久，久侘歌滿懷壓抑地回去上班去了，而她還是堅持，心氣過剩地在太陽沒有升起的時候跑步，只是這次晨跑，路燈開了，為什么？

像一道光，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跑到了她的前面去了。

她停了腳步，顫抖著。

“為什么……明明只有我就夠了……”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在跑，那個人也在跑。

今晚久侘歌刻意早起了半小時，憋著一口氣，追上了那個一直和自己同步伐的人，陪她一直跑著，直到成為追逐戰(zhàn)，久侘歌甚至故意絆了一下她，然后兩人不得不停下倒地。

“我真是受不了你，呼呼，有必要這樣追嗎？”

“你體力也不錯啊，呼呼?！?/p>

她摘下墨鏡，放下發(fā)圈，然后讓久侘歌很是震驚。

“小町，怎么是你?！?/p>

小町站起來，對著月亮小口灌水，“很奇怪嗎？”

“不……是，是很奇怪。一點都不像你?！?/p>

“那是你的刻板印象，你這個人，自己就活成了刻板印象，還要這樣看別人嗎？”

久侘歌沉默了，好像確實如此，小町看不下去，伸出手扶她站了起來，“我很嫉妒你?！?/p>

“因為映姬大人的事情嗎？”

“……那是一方面，我嫉妒你啊，像小太陽一樣，活得那么純粹，什么都不用考慮，做自己就好。”

“說的好像你在笑我是笨蛋一樣?！?/p>

“就是笨蛋??！你不覺得自己讀的太少，走的太少，對這個世界認(rèn)識太淺了嗎？那就是一種奢侈?！毙☆贸鲆恢?。

“那你還嫉妒我什么呢？”小町又掐斷煙。

“我嫉妒……信仰。你有自己對生活的信仰，可以對自己的生活有條不紊的自圓其說，永遠(yuǎn)不會被無序和隨意并入迷茫，只有懂得祝福別人的人，被祝福著的人，才明白這種感覺。”

“……”

“我也想試一次，你的活法；你就不能，像我這樣輕松地活一次嗎？”

“……”

“別苦喪著個臉了，走，去喝一杯吧?！?/p>

那之后一段時間，似乎偶爾有那么幾天，她只是早早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小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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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p>

“來了來了，誰呀這么早來？”

鐵銹的小院門推開，一個染了頭發(fā)的老太婆和一個衣著傻氣的大姑娘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然后在朝陽升起的時候笑了出來。

“她爸，她爸！小久回來了！”

久侘歌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小木子盒，一直低著頭。母親用手撫摸著她微微發(fā)燙的臉，“怎么不進(jìn)來??？”

“媽，這兩只小雞學(xué)會打鳴了，所以……”

“我們養(yǎng)，我們養(yǎng)！進(jìn)來吃點！”

狹長的餐桌，母親和久侘歌坐在一側(cè)，略顯衰頹的父親在一頭，久侘歌只是側(cè)著臉，躲避著父親眼神，于是父親也主動問了：“回來了？”她不回應(yīng)，“不是說了再也不回這個家嗎？不是討厭我的政治手段嗎？現(xiàn)在又做了公務(wù)員，又回來，是服氣了？”

“她爸！”大聲喊過后，父親剝雞蛋去了，母親扶住久侘歌，耳語著：“你爸就是這樣的性格，別理他?！?/p>

“我不明白?！?/p>

“什么？”兩人看著她。

“我不明白為什么選中我成為了神明，給我高高在上評價一切傲慢的資格?！?/p>

“呵?！?/p>

“我更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主動聯(lián)系我！”

父親把剝好的雞蛋放回盤中，拿起拐杖，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餐桌。

說著這樣的話，看著父親的反應(yīng)，久侘歌快要哭出來，她主動試圖回避，便站起身來，“我走了，有機(jī)會再回來看你們。”

媽媽一把抱住了久侘歌，讓久侘歌依靠著自己的肩膀，撫摸著她的腦袋，“媽知道，媽知道咱的好閨女在外面吃了苦，媽全都知道。”

久侘歌先是放松下來，然后抽動著身體搖動著腦袋，又拿手去抹自己的眼睛，結(jié)果越抹越濕，最后緊緊抱著母親，哭了出來。

“好孩子，不是你的錯……”

“你爸年輕的時候，也想不清楚什么是自我，也是個性軸的不行認(rèn)死理?！?/p>

“那他現(xiàn)在呢？不是一樣軸嗎？”

“不是的，他從你出生后，人就變了，他很愛你，他很愧疚于自己的方式方法。”母親看向了那顆雞蛋。

“小久，做你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就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選擇你給予那么大的責(zé)任，但是，你是帶著我們的期望誕生的孩子，你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禮物，我們祝福你?！?/p>

“小久，多住幾天吧？”

“欸，可是，我……”

“來來來，多住幾天，陪你媽多聊聊家常，別和你爸一樣鉆進(jìn)去就出不來?！?/p>

“媽，我真的……”久侘歌突然兩只手被母親狠狠地握住，母親很認(rèn)真地看著她橙黃明亮的眼睛，“降低標(biāo)準(zhǔn)，放過自己，好嗎？”

母親喂雞去了，留下久侘歌一人傻站著。兩只雞倆啄的非常快，像是兩個從餓牢里放出來的家伙，吃了還去啄院子里的花，“壞東西！到一邊去！”

母親在陽光下拿著衣服趕雞的畫面，深深地烙在久侘歌的心里。

晴天依舊，雞鳴聲聲，但是那副畫面?zhèn)鬟f的熱量，也是一種溫暖的祝福。

久侘歌突然明白了什么，無論是父親那顆雞蛋，還是映姬和小町對自己的提醒，亦或是前世中主人和自己的相互陪伴，母親的仁慈，其實，都是這個世界對彼此的善意。原本這種善意，才是這個世界正義的基礎(chǔ)，自己卻一次次沒有好好地回應(yīng)。而夢境中的那首祝歌，正是這種樸素感情的集合，自己作為歌聲中誕生的孩子，這才真正擁有了強(qiáng)大的真諦。

……

一周后，久侘歌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申請調(diào)到了一個更接地氣，更有市井氣息的地方。

“庭渡久侘歌，絕不作為神明或公職者，也要守護(hù)大家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