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夏】夢蝶
依舊是練筆屑作,ooc到媽都不認識
涉足大量本人未知領(lǐng)域的意識流奇怪作品
(0)
希奈子墜入水中,刺骨的水流包裹著她,冰冷滲入骨髓。陽光隨著深度的增加而削弱,脆弱的溫暖穿不透深邃的幽暗。
希奈子放任自己墜落著,咸水混著雜質(zhì)與泥土涌入鼻腔與咽喉,洶涌地沖擊著脆弱的氣管與肺部。一連串嗆咳的氣泡吐出,卻也只是加速了死神手掌合攏的進程。
已經(jīng)看不見光了啊……
一只有力的手探入漆黑的水流。
(1)
全身濕透的金發(fā)少女被從湖中拉起,猛烈地咳嗽著的她跪在地上嘔出一股一股帶著血絲的水。
“夏美,你怎么樣了?”
是熟悉的聲音,那只手的主人。被叫做夏美的金發(fā)少女抬起頭,希奈子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映入眼簾。她覺得眼前這個希奈子的長相哪里有點問題,但是說不出來。
“我……我沒事?!?/p>
同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喉間發(fā)出,夏美熱淚盈眶。吸入一口空氣,又是一陣嗆咳,仿佛要把氣管咳出來。夏美恨不得將肺掏出來,翻過來,仔細清理每一只肺泡里冰冷的水。
希奈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沉默地蹲在她的身邊。
夏美不停地咳著,咳到喉嚨劇痛,咳到腹部的肌肉都一抽一抽地疼,咳到頭暈?zāi)垦?,連身邊的高山與溪谷都在發(fā)花的眼前旋轉(zhuǎn)不停。
高山和溪谷?
“我們……這是在哪里?”
夏美環(huán)顧四周,第一次端詳起周圍的環(huán)境。后面是自己剛被救出的深潭,面前是一座荒蕪的山,有曲折的小路在黃褐色的山巖與枯木之間若隱若現(xiàn)。
左手邊則是一座黑漆漆的森林,墨綠色樹葉層層疊疊,陽光被隔絕在外。右手邊是山谷,能看見平緩安詳?shù)暮铀诖颂幾兊帽┰暌着?/p>
“不知道?!毕D巫诱玖似饋?,“我不知道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那……你想去哪里?”夏美說著,艱難起身,希奈子連忙伸出手拉了她一把,“你想去哪里,我都會陪你去?!?/p>
“真的要讓我決定嗎?”
希奈子笑了,可那笑容讓夏美不寒而栗。
“那你轉(zhuǎn)過身,再跳下去吧。”
一只手猛地推在夏美的胸口,金發(fā)少女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眼前的景物瞬間下沉,高山隱沒,無盡的天空中,一輪粉金色的巨日照耀著一切。
“太陽,長這個樣子嗎?”
夏美合上了雙眼。
(2)
夏美最終還是沒能重新墜落,那只手在她的發(fā)梢沾到湖水之前再一次拉住了她。
她們走向了森林。
這座森林很詭異,似乎只有花草樹木,連一只鳥兒都不見。掀開潮濕陰暗的石頭,底下也并無生機。一眼望去,只有重重疊疊的樹,樹,樹。除了樹還是樹,高的樹,矮的樹,粗的樹,細的樹。
完全不按氣候和任何已知的常識生長著的樹,寒帶的松樹旁邊長著熱帶的闊葉,繽紛的櫻花旁邊是鮮紅的楓樹。而在一切的上方,有龐然的樹冠,將整座森林變成了墨綠色的黑暗城堡。
整座森林,長在一棵樹下。
沒有一絲陽光透入的情況下,樹木花草并未凋敝,而夏美與希奈子,也能清晰地看見它們繽紛的色彩。
“為什么……還能看見?”夏美伸出手,在光源全無的情況下,自己的手依舊清晰可見,反直覺的異樣讓她有些暈眩。
“可能因為你想看見,于是就看見了。”希奈子拉住了夏美伸出的手,牽著她繼續(xù)向前走著。無邊無際的森林啊,唯一的響動是兩名少女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踩著青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無風(fēng)自動的龐大樹冠與這聲音合奏著,淡淡的樂聲透著憂傷,縈繞在夏美耳邊。
“這座森林……”夏美抬起頭,目光穿過黑暗觸及樹冠下層。錯綜復(fù)雜的樹枝盤旋纏繞,像一只只努力渴求的手,又被自己拉住,最終旋轉(zhuǎn)迂回,成了龐大陰影的一部分。
“它在哭泣。”
希奈子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夏美前面,牽著的手卻沒有放開,有力的拉著她前行。
“它想擁抱陽光,但陽光離它而去。它想挽留陽光,但陽光在它樹冠之間溜走?!?/p>
“可它只是棵樹。”
“它不是樹?!?/p>
希奈子回頭,深深地看了夏美一眼,“正如太陽不是太陽?!?/p>
太陽不是太陽,多可笑。但夏美笑不出來,那粉金色的巨大圓球般的巨日還歷歷在目。那是太陽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那,我們來這里干什么?”夏美快走了幾步,與希奈子并肩。奇怪,是長高了嗎?自己居然比希奈子還高了半頭。
“砍倒它。”
希奈子淡淡地說著,仿佛在說下課后去吃午飯那樣天經(jīng)地義而輕松,而不是要憑她們兩名少女的力量去放倒這一棵參天巨物。
“為什么?”
“它已經(jīng)死了?!?/p>
夏美抬起頭看著那依舊茂盛的樹冠,不敢相信。
“鯨落而萬物生,現(xiàn)在它的下面長出了森林?!毕D巫佑昧μ咂鹨粔K泥土,泛著潮氣的黑土四濺,依舊沒有任何動物的蹤跡,“它應(yīng)該為新的東西讓路了,可它不肯就這么死掉。”
“也許它還惦記著它的太陽?”
“可是太陽也死了,死得更徹底。”希奈子的眸中不帶感情,看著夏美的眼神冷冽,“森林不同,只要它倒下,森林還能繼續(xù)生長,也會有動物安家。”
夏美不懂,但她不再說話。
巨日西沉,希奈子爬上了闊葉樹,摘下兩片巨大的葉子丟了下來。夏美撿起一片,輕輕一抖便變成了一只綠色的睡袋。兩只睡袋并排放著,希奈子和夏美面對面躺著。
“希奈子,我睡不著?!?/p>
“睡不著,就數(shù)羊,你家里不是……沒什么?!?/p>
“喂,希奈子,你說現(xiàn)在外面的天上會有多少星星?”
“等把它砍倒了,你自己數(shù)不就好了?!?/p>
“是哦……”
希奈子好兇哦。夏美翻了個身平躺著,余光偷偷瞄著身邊的少女。這性格不像希奈子,倒帶著另一股讓她熟悉的味道。
夏美不想再去思考,慢慢合上眼睛睡著了。朦朧中,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好像被輕輕撫摸。
“……我好想你。”
是森林在鳴唱?還是希奈子的低語?可是,你們應(yīng)該思念的人不是我……
夏美失去意識,陷入了沉睡的深海。
(3)
“病人情況不容樂觀,雖然生命體征勉強穩(wěn)定了下來。但她被救起的太晚了,嚴重缺氧影響了大腦……后續(xù)情況,還有待觀察。”
“能不能醒來不敢保證,不如說在她失去求生意志后,還能維持現(xiàn)狀已經(jīng)是奇跡了……”
(4)
夏美真的砍倒了那棵樹。
在三天前,夏美就已經(jīng)看見了那城墻般的巨木,樹冠下方居然還漂浮著氤氳的云層。棕褐色的樹干向著兩側(cè)無限延伸,密密麻麻的樹木擋住了夏美的視線,讓她看不清這棵樹到底有多粗。
夏美和希奈子穿過樹林奮力跋涉著,看起來近在眼前的巨木絲毫沒有靠近的意思。龐大的身軀讓夏美失去了遠近的實感,仿佛永遠也碰不到它,又仿佛就在下個瞬間便會撞上。
三天過去了,夏美終于親手撫摸到了那疙瘩與傷疤虬結(jié)的粗糙樹皮。它確實已經(jīng)不再活著了,干枯的樹皮甚至泛不出一絲青色,只需要輕輕用指甲一剝便會大片大片地脫落。
可它依舊不甘地站著,指向天空那粉金色的太陽。希奈子無言地站在夏美身后,看著她的背影。
“它……好可憐……”
“陽光也曾經(jīng)擁抱過它?!?/p>
夏美感覺到一雙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腰,希奈子的身體從后面貼了上來。無名的淚珠從夏美眼角滑落,隨著她抑制不住的哭聲,參天的巨木開始崩潰。
無數(shù)枝丫組成的龐大樹冠隨著樹干的粉化一點點歪斜、墜落。天,塌了。
龐然的樹冠天空無聲地落下,觸及物體便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真正的天空露出來了,白云翻卷,粉金色的巨日不知隱于何處。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到底是誰?”
夏美擦干了眼淚,從希奈子懷里掙脫。太多了,這一路上的詭異實在是太多了,但希奈子卻總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如今看著巨木就這樣輕易消失,夏美心中的疑惑再也忍不住了。
眼前的這個希奈子,究竟是什么人?
“這是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毕D巫颖尺^手,俏皮地笑了,她的上身微微前傾,好看的臉湊到了夏美旁邊?!澳阄业膮^(qū)別,可能只是愿不愿意面對罷了?!?/p>
“面對……什么?”夏美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卻被希奈子拉住了雙手。碧瞳的少女將夏美的雙手包在手心,舉于胸口。
“若你沒有勇氣面對,即使我說出口你也聽不見;若你有勇氣面對,我不說你依舊會了然。”
(5)
天空中沒有任何天體了,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但依舊有著晨昏變化,仿佛還有什么在維持著這世界的運轉(zhuǎn)。
希奈子的笑容變多了,語氣也沒那么冷冽了。夏美與希奈子依舊露宿在森林中,不過她們在往來時的方向走。
“天上沒有星星,這件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哦?!?/p>
“那你還讓我自己數(shù)?”
“沒有了才能數(shù),有星星的話,你怎么數(shù)得過來?”
夏美與希奈子躲在同一片葉下,說著悄悄話。漆黑的天空深邃幽遠,即使夏美能夠夜視,也無法觸及那無盡的宇宙。
“喂,希奈子,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夏美往身邊那暖乎乎的熱源附近湊了湊,希奈子似乎是累了,一直閉著眼睛,“你覺得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嗯……看起來是這樣?!?/p>
“那就是這樣?!?/p>
希奈子長長地嘆息一聲,在夏美的下一個疑問發(fā)出前將她攬入了懷中。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去哪里?”
“去看星星?!?/p>
(6)
“患者狀態(tài)暫時穩(wěn)定住了,但并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甚至還有惡化的趨勢,我們只能說盡力而為……”
“嗚……”
“孩子她媽,振作一點,女兒一定會好起來的,大不了把家里的民宿賣掉……”
(7)
夏美被希奈子帶著走到了山谷邊上。土褐色的山巖了無生氣。在她們的左手邊是一掛纖細的瀑布,舒緩的河水從此處變得湍急,轟鳴著沖刷在巖石上激起連天的水霧,卻沒有彩虹。
“這里能看見星星嗎?”夏美有些瑟縮地問著,緊緊地攥著身邊少女的手掌不敢放開。那深邃的山谷仿佛要將她的靈魂吞噬,夏美就像那被塞壬的歌聲迷惑的水手,一不留神就會跌落其中。
“這里可看不見哦?!毕D巫幽罅四笙拿赖氖?,示意她安下心來。但她下一個動作便是拉著夏美縱身一躍,直直地朝著深淵墜落。
“?。。?!”夏美閉著眼睛尖叫著,耳邊盡是呼嘯的風(fēng)聲。要死了嗎?會有什么奇跡般將她們接住嗎?畢竟……這是個神奇的世界。
失重的不適感消失了,耳邊呼嘯的風(fēng)一轉(zhuǎn)變成了嘩啦啦的水聲。夏美感覺自己似乎躺在什么東西上面,摸起來似乎是木頭。
“醒醒,別偷懶了。”是希奈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吃力,她在做什么嗎?夏美慢慢睜開了眼,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木質(zhì)的甲板與船舷,有水滴從舷邊飛起,濺在夏美臉上。夏美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艘小帆船上,兩側(cè)是高聳的山谷,腳下是那條從上面看起來窄小實際上卻很寬闊的河流。
“這……這……”夏美顫抖著望向船頭掌舵的希奈子,這已經(jīng)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簡直是……唯心。從上百米高的山巔跳入深谷,睜開眼睛卻在甲板上。船從何處來?她又為什么沒有摔成齏粉?
希奈子轉(zhuǎn)過頭瞟了夏美一眼,又很快轉(zhuǎn)了回去,看起來并不打算跟夏美解釋任何事。夏美又想起了在樹下時希奈子對她說過的話。
“面對……什么?”夏美喃喃自語,掙扎著站起了身。冥冥之中有條魚線般的細絲,在漆黑的思維世界中閃著光。只要抓住它,一切都能得到解答。但夏美不知道它到底離自己有多遠,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遠在天邊。
希奈子似乎嘆息了一聲,少女的嗓音與愁思隱于波濤之中。
風(fēng)吹過山谷,如泣如訴的嗚咽回響鼓起了遠行的帆。水面愈來愈寬,山谷與河岸攜手遠去,立在天邊蒙著一層白紗。一葉扁舟浮于天地之間,借著不知何處起的風(fēng)駛向一往而深的遠方。
饑餓、傷病、疲勞……這一切似乎都與這個世界無緣,夏美只是依偎在希奈子身邊。船舵早已折斷,狂風(fēng)不止息地吹著,帆船就不停走著,順流而下、順流而下……
“希奈子……還有多遠???我們……漂流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呢?!?/p>
希奈子輕吻在夏美的額頭,安撫了她的顫抖。當(dāng)晚,夏美在船上看見了極光。半圓形的黑暗天空有三分之一被夢幻的碧綠輝光占據(jù),不斷舞動變幻著形狀,原本無光的海面上倒映著這一切。
夏美覺得自己像是水晶球中的玩偶,海天兩個半圓將她與希奈子的這艘小船扣在其中,和著永不止歇的奇妙旋律漂流著、旋轉(zhuǎn)著。
啊,下雪了。
像水晶球中的雪花裝飾,夏美伸手接住一朵雪花,那美麗的六棱形卻沒有瞬間在手心消失。那一朵雪花,真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六棱形,而不是棉花糖一般柔軟。
“希奈子,你說,會有相同的兩片雪花嗎?”
夏美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的姑娘。無盡的漂流讓她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每前進一分,便更愛她一分,也更思念她一分。可笑嗎?明明她就在眼前卻在思念,但另一種感覺更讓夏美覺得莫名。
她思念的,或許是希奈子體內(nèi)的那個靈魂。她不懂這有何區(qū)別,希奈子也無視了她的提問。想必這也是……“面對”吧?
希奈子拿走了夏美手上的六棱形,透過它望著天邊的極光。
“沒有兩片雪花是相同的,而你,也不只能接到、愛上這一片?!?/p>
希奈子捏碎了那朵雪花,淋漓的冰水從指尖滴落,落在平靜的河面上暈出漣漪。
“當(dāng)她融化,還會有其它雪花落進你的手心?!?/p>
希奈子冰冷的指尖點在夏美的胸口,翠綠的眼因極光而更加閃亮。
“但你會記住她的,對吧?”
夏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嘴角似乎被輕輕一吻,等夏美回過神來,希奈子已經(jīng)跑開了。又一朵雪花落到夏美眼前,飄搖著緩緩下落。夏美接住了她,卻又搖搖頭丟掉。
“果然和她不同。”
夏美走到希奈子身邊,與她肩并肩坐著,抱著膝蓋仰頭看著天空。極光還在舞動,舞動在無星的黑暗夜空。夏美偷偷看著希奈子的側(cè)臉,今天也更加愛你一點了,我的雪花。
(8)
船最終擱淺在了沙灘上,希奈子拉著夏美赤著腳跳下了船,踩在光滑細軟的沙礫上留下兩串足跡。來時順著漂流的寬闊江河匯入無邊海洋,巨木消失后便再也沒見過的巨日此時正在海天相接處浮沉,空中半輪,海上半輪。
天空的下半是夢幻的粉,向上漸變?yōu)槌纬旱乃{,海水的遠方是耀眼的金,隨著粼粼波光顫動。心臟仿佛被死死攥住,一路來積攢的思念與愛戀頃刻間沖上心頭,隨著心跳流遍全身。
“希奈子……”
夏美輕聲呼喚著,呼喚著她的精靈,她獨一無二的雪花。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沒有。也許在這個世界誕生之前,她們就是深深相愛的吧。走在前面的希奈子轉(zhuǎn)過身,面對她倒退著走在沙灘上,一步,兩步。
“……夏美,你還是沒有想起來嗎?”希奈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面對著淚眼朦朧的夏美,她伸開了雙手。金發(fā)的少女三步并作兩步撲倒了希奈子,在柔軟的沙灘上,夏美伏在希奈子胸前哭泣著。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到底要她想起什么?無盡的漂流歲月里,夏美想起的只有愛,她想起她深愛著她的希奈子。但這明顯還不夠,可是……
希奈子伸手抱住了夏美,任她將自己的衣襟打濕。“你想我了嗎?”希奈子沉聲問道。
“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夏美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笨……到現(xiàn)在還想不通嗎?!?/p>
希奈子不再做聲,只是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少女。
巨日沉下去了,粉藍色的天空染上墨黑。希奈子坐起身,輕吻了夏美的額頭。
“夏美,看天上?!?/p>
循著嗓音與手指的指引,夏美抬起了頭。天空中有群星,又不只是群星。燦爛的星海之間泛著繽紛夢幻的色彩,猶如實質(zhì)般的星光在倒懸于天上的銀河中流動。夏美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要被吸入那九天之上的銀河中。
她真的飛了起來,帶著希奈子一起隨著海風(fēng)飄起,向著深邃的無盡夜空而去。群星觸手可及,夏美撫摸到了星系的多彩云霧,感受到了星海灼熱滾燙的溫度,與她的希奈子一起,飛上高天。
當(dāng)再次睜開眼,夏美回到了那最初被救起的湖邊。左手邊是不再黑暗不再安靜的森林,右手邊是垂著銀河的靜謐溪谷,眼前是那依舊荒蕪的山,背后卻沒了那冰冷的深潭,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木屋。
“接下來,我們只剩最后一次旅行了?!毕D巫游⑿χ?,拉起了夏美的手就要向著荒山前進。
但夏美低著頭,用力扯住了希奈子。
“不……”
(9)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很遺憾,櫻小路小姐大概率會變成……植物人。至于能不能蘇醒,院方不敢做任何保證?!?/p>
“我們……我們絕不會放棄我們的女兒,哪怕是把家產(chǎn)全部變賣!”
“先生,您得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恕我直言,櫻小路小姐本就是主動……她的求生欲望,很弱?!?/p>
(10)
夏美與希奈子在小木屋里生活著。在這個神奇的世界上,她們不需要食物,不需要水,身體永遠健康清潔。夏美需要做的,只是在每天早晨醒來時親吻枕邊人柔軟的嘴唇。
森林中多出了昆蟲與小動物,夏美喜歡和希奈子去那邊散步。偶爾會有調(diào)皮大膽的松鼠竄出來,跳到兩個人頭上,也會有無名的斑斕小鳥落在兩人肩上。夏美尤其討小動物的喜歡,經(jīng)常會有小家伙跟著她一路跑到小木屋。
山谷的方向流動著星河,曾經(jīng)的小瀑布點綴著繁星,變得靜謐舒緩。水流像是從名貴紫砂茶壺中倒出的一條筆直安靜的固態(tài)水柱,悄無聲息地注入深谷中,奔向遠方。
巨日則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似乎自那天沉入大海后便沒能浮起。
希奈子的笑臉越來越少了。她總是獨自站在木屋外,眺望著荒山,偶爾轉(zhuǎn)頭看著夏美,眼中也盡是擔(dān)憂與悲傷。夏美從背后抱住她的愛人,希奈子的憂思似乎順著緊貼的軀體和不安的心跳傳遞給了她。
“希奈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能騙自己多久?!?/p>
“為什么這么說?”
希奈子低下頭,看著腰間夏美的雙手,“夏美,你要翻過那座山。”
“為什么?”夏美收緊了手臂,與希奈子貼得更緊,“和我一起生活,不快樂嗎?還是……你不愛我了?!?/p>
“所以你其實都懂了是嗎。”希奈子向后靠著夏美的身體,兩人的身高差是反的,希奈子在夏美懷里顯得嬌小可人。
“我不懂,但我有種預(yù)感?!毕拿赖吐曊f著,她蹭了蹭希奈子的臉頰,“翻過那座山,我會失去很多……包括你?!?/p>
希奈子閉著眼睛搖頭。
“你已經(jīng)失去了。”
“我沒有!”
夏美突然情緒失控,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你就在我懷里!我從來都沒有失去你!”希奈子無視了她緊緊勒住的胳膊,眼神落寞。
“你失去的不只是我,你也即將失去你自己?!?/p>
第二天清晨,希奈子失蹤了。
大地在顫動,天空搖搖欲墜。
(11)
“患者情況惡化了!準(zhǔn)備搶救!”
“患者心跳驟停,胸外按壓,上呼吸機?!?/p>
“室性心動過速,除顫器!”
“3,2,1!繼續(xù)!”
“室顫反復(fù),注入腎上腺素……”
(12)
世界在夏美身后崩潰。
一片白色的虛無追逐著她,逼著她跑向荒山的曲折小路。被那白光吞噬的一切都無聲地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那白色的世界緩緩迫近,在夏美上一次回頭時,她與希奈子曾經(jīng)安居的小木屋已經(jīng)被吞噬了三分之二。
缺了大半的房屋依然站立著,仿佛另一部分從未消失。夏美不再去看,只是全力向著希奈子所說的方向奔跑著。小路上黃褐色駱駝草的倒刺撕扯著夏美的皮膚,鮮血淋漓。腳下也從山巖慢慢變成不穩(wěn)的流沙,整座荒山像是小孩子在海邊沙灘上堆出的小沙包,卻巋然不動地屹立著。
在這個世界,夏美第一次感受到了饑餓和干渴。不存在的烈日炙烤著她身上翻卷的無數(shù)傷口,大聲抗議的胃與干燥無比的口腔構(gòu)成了旅途的底色,希奈子的身影則是底色之上那縹緲的畫。
也許她就在荒山對面等著我呢……
也許那是希奈子吧……
夏美跋涉著,崩潰的世界悄然跟隨著她,靜靜等待著少女放棄的那一刻。
我為什么還沒死……夏美的雙腿酸軟無力,仿佛有無數(shù)螞蟻攀附在她的肉身上啃噬。炙烤下的脫水似乎也夠?qū)⑺兂扇烁?,更不用提那在不知多久之前就襲來的饑餓感。
在看見山頂?shù)哪且豢?,夏美跌倒在地。流沙吞噬了她撐著身子的雙手與雙膝,冷酷的白光自身后襲來。
“再走幾步吧?!毕D巫硬恢螘r飄落在夏美眼前,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希奈子……”嚴重脫水的夏美流不出眼淚了,只是哀哀地呼喊著,“你為什么要離開我……”
“到現(xiàn)在還要叫我希奈子嗎?!?/p>
“希奈子”蹲下身來,用力拉起了“夏美”,一起逃離毀滅,奔向山頂。斑斑光點自空氣中析出,愈來愈多的微光包裹著奔跑的少女,在她們跑上山頂?shù)哪且豢瘫ò闼查g散開。
“希奈子”變成了夏美,“夏美”變成了希奈子。
記憶中被自己塵封的某個角落發(fā)出了輕響,取回原本形象的希奈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笑著也哭著的少女。
“我走之后,為什么要活成我啊?”
“我走之后,為什么傻到要去找我?。俊?/p>
“你知道你錯過了我的葬禮嗎?”
“你知道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嗎?”
“你是世界上最笨最傻的人嗎?”
“我是。”
希奈子大步上前,緊緊擁抱住了她嬌小的愛人,“我就是傻,我也很笨,我離不開你……與我一起生活在這無邊夢境里不好嗎……沒有你的現(xiàn)實,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希奈子抱緊夏美,毀滅的白光正在迫近。
“喂,笨蛋,你知道人要死三次嗎?”
“第一次,是我停止呼吸?!?/p>
“第二次,是為我舉辦葬禮?!?/p>
“第三次,是所有人都把我忘掉?!?/p>
夏美從希奈子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我很自私的,所以你要一直記得我,只要有你好好活著,我就沒有死掉?!?/p>
“粉金色的太陽,會永遠在你心中升起?!?/p>
光芒逐漸吞噬了希奈子的背,夏美看著不開竅的呆瓜,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后轉(zhuǎn)身將她推開。
“你要是就這么死了,下輩子我永遠也不會去見你!”
“不……”
希奈子無力地伸出手,淚水飛揚在空中。夏美的笑容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再觸及。
“這是最后一吻了?!?/p>
夏美努力靠近,白光卻陡然加速,在夏美的唇印在希奈子的唇上之前,吞噬了一切。
希奈子孤零零地懸浮在一片虛無的白之中。
急救室內(nèi),一雙碧綠的眼陡然睜開,茫然地看著那與夢中世界同樣雪白的天花板。
(終)
東京,希奈子坐在出租屋的寫字桌前,筆尖沙沙作響。黃色的燈光打在少女的白毛衣上,窗外是肆虐的臺風(fēng),無數(shù)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發(fā)出不間斷的悶響。
“夏美,自那天之后,這是我給你過的第三個生日了?!?/p>
希奈子看了身邊的小蛋糕一眼,嘴角苦澀地勾起。
“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也做過傻事。跳進海里那天,我真的很心痛……原來你走得是那樣的痛苦無助?!?/p>
“之后進入我夢境的一定是你吧?絕不是我自己的幻想吧?你走之后,我活成了你,在夢中我也變成了你的樣子,想陪一陪那個無助的我??赡銋s變成了我的樣子,與我一起旅行……”
“我一直沒有勇氣面對你的離去,直到夢境崩塌,直到現(xiàn)在。就像你說的,我就是那個世界上最笨最傻的人,所以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會忘掉你……”
淚水零落,沾濕了希奈子的日記本,她連忙用手去擦拭,卻暈開了一大片墨水。高高翹起的紙張邊緣像夏美笑容的弧度,希奈子努力平復(fù)著洶涌的悲傷,顫抖著繼續(xù)寫著。
“夏美,真是卑鄙啊……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你就是我最愛的那朵雪花,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你,永遠烙在我心里的你……”
“我好想你,求你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還有你答應(yīng)我的最后一吻……”
希奈子的眼前一片模糊,她草草地寫完了日記,點燃了打工賺來的小蛋糕上的蠟燭。
將已逝愛戀的參天死木伐倒,見證思念的江河匯入大海,在人世的荒漠大山中跋涉著的苦行者看著那搖曳的燭光。穿越人海與時間都再也未能找尋到的那個笑容,此刻正在點點火苗中飄搖。
這一晚,抱著日記本入睡的希奈子久違地做了個夢。夢中她在那荒山的山巔見到了她的夏美。她們再一次飛上星空,希奈子攫取繁星為夏美做了條閃耀的項鏈,親手為她戴上。
她們在星海間浮沉,在銀河里接吻。
小小的出租屋外風(fēng)雨依舊,希奈子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