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安樂居》汪曾祺

2021-10-12 21:22 作者:躺平即是正義  | 我要投稿

????安樂居是一家小飯館,挨著安樂林。

????安樂林圍墻上開了個月亮門,門頭磚額上刻著三個經(jīng)石峪體的大字,像那么回事。走進(jìn)去,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有幾十棵楊樹。當(dāng)中種了兩棵丁香花,一棵白丁香,一棵紫丁香,這就是僅有的觀賞植物了。這個林是沒有什么逛頭的,在林子里走一圈,五分鐘就夠了。附近一帶養(yǎng)鳥的愛到這里來掛鳥。他們養(yǎng)的都是小鳥,紅子居多,也有黃雀。大個的鳥,畫眉、百靈是極少的。他們不像那些以養(yǎng)鳥為生活中第一大事的行家,照他們的說法是“瞎玩兒”。他們不養(yǎng)大鳥,覺得那太費事,“是它玩我,還是我玩它呀?”把鳥一掛,他們就蹲在地下說話兒,——也有自己帶個馬札兒來坐著的。

????這么一片小樹林子,名聲卻不小,附近幾條胡同都是依此命名。安樂林頭條、安樂林二條……這個小飯館叫做安樂居,挺合適。

????安樂居不賣米飯炒菜。主食是包子、花卷。每天賣得不少,一半是附近的居民買回去的。這家飯館其實叫個小酒鋪更合適些。到這兒來的喝酒比吃飯的多。這家的酒只有一毛三分一兩的。北京人喝酒,大致可以分為幾個層次:喝一毛三的是一個層次,喝二鍋頭的是一個層次,喝紅糧大曲、華燈大曲乃至衡水老白干的是一個層次,喝八大名酒是高層次,喝茅臺的是最高層次。安樂居的“酒座”大都是屬于一毛三層次,即最低層次的。他們有時也喝二鍋頭,但對二鍋頭頗有意見,覺得還不如一毛三的。一毛三他們喝“服”了,覺得喝起來“順”。他們有人甚至覺得大曲的味道不能容忍。安樂居天熱的時候也賣散啤酒。

????酒菜不少。煮花生豆、炸花生豆。暴腌雞子。拌粉皮。豬頭肉,——單要耳朵也成,都是熟人了!豬蹄,偶有豬尾巴,一忽的工夫就賣完了。也有時賣燒雞、醬鴨,切塊。最受歡迎的是兔頭。一個醬兔頭,三四毛錢,至大也就是五毛多錢,喝二兩酒,夠了。——這還是一年多以前的事,現(xiàn)在如果還有兔頭也該漲價了。這些酒客們吃兔頭是有一定章法的,先掰哪兒,后掰哪兒,最后磕開腦繃骨,把兔腦掏出來吃掉。沒有抓起來亂啃的,吃得非常干凈,連一絲肉都不剩。安樂居每年賣出的兔頭真不老少。這個小飯館大可另掛一塊招牌:“兔頭酒家”。

????酒客進(jìn)門,都有準(zhǔn)時候。

????頭一個進(jìn)來的總是老呂。安樂居十點半開門。一開門,老呂就進(jìn)來。他總是坐在靠窗戶一張桌子的東頭的座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這成了他的專座。他不是像一般人似的“垂足而坐”,而是一條腿盤著,一條腿曲著,像老太太坐炕似的踞坐在一張方凳上,——脫了鞋。他不喝安樂居的一毛三,總是自己帶了酒來,用一個扁長的瓶子,一瓶子裝三兩。酒杯也是自備的。他是喝慢酒的,三兩酒從十點半一直喝到十二點差一刻:“我喝不來急酒。有人結(jié)婚,他們鬧酒,我就一口也不喝,——回家自己再喝!”一邊喝酒,吃兔頭,一邊不住地抽關(guān)東煙。他的煙袋如果丟了,有人撿到一定會送還給他的。誰都認(rèn)得:這是老呂的。白銅鍋兒,白銅嘴兒,紫銅桿兒。他抽煙也抽得慢條斯理的,從不大口猛吸。這人整個兒是個慢性子。說話也慢。他也愛說話,但是他說一個什么事都只是客觀地敘述,不大參加自己的意見,不動感情。一塊喝酒的買了兔頭,常要發(fā)一點感慨:“那會兒,兔頭,五分錢一個,還帶倆耳朵!”老呂說:“那是多會兒?——說那個,沒用!有兔頭,就不錯。”西頭有一家姓屠的,一家子都很渾愣,愛打架。屠老頭兒到永春飯館去喝酒,和服務(wù)員吵起來了,伸手就揪人家脖領(lǐng)子。服務(wù)員一胳臂把他搡開了。他憋了一肚子氣?;厝ジ鷥鹤右徽f。他兒子二話沒說,撿了塊磚頭,到了永春,一磚頭就把服務(wù)員腦袋開了!結(jié)果:兒子抓進(jìn)去了,屠老頭還得負(fù)責(zé)人家的醫(yī)藥費。這件事老呂親眼目睹。一塊喝酒的問起,他詳詳細(xì)細(xì)敘述了全過程。坐在他對面的老聶聽了,說:

????“該!”

????坐在里面犄角的老王說:

????“這是什么買賣!”

????老呂只是很平靜地說:“這回大概得老實兩天?!?br>
????老呂在小紅門一家木材廠下夜看門。每天騎車去,路上得走四十分鐘。他想往近處挪挪,沒有合適的地方,他說:“算了!遠(yuǎn)就遠(yuǎn)點吧?!?br>
????他在木材廠喂了一條狗。他每天來喝酒,都帶了一個塑料口袋,安樂居的顧客有吃剩的包子皮,碎骨頭,他都撿起來,給狗帶去。



????頭幾天,有人要給他說一個后老伴,——他原先的老伴死了有二年多了。這事他的酒友都知道,知道他已經(jīng)考慮了幾天了,問起他:“成了嗎?”老呂說:“——不說了。”他說的時候神情很輕松,好像解決了一個什么難題。他的酒友也替他感到輕松。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不說了?——不說了好!添亂!”

????老呂于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抽煙。

????比老呂稍晚進(jìn)店的是老聶。老聶總是坐在老呂的對面。老聶有個小毛病,說話愛眨巴眼。凡是說話愛眨眼的人,脾氣都比較急。他喝酒也快,不像老呂一口一口地抿。老聶每次喝一兩半酒,多一口也不喝。有人強(qiáng)往他酒碗里倒一點,他拿起酒碗就倒在地下。他來了,擱了一個小提包,轉(zhuǎn)身騎車就去“奔”酒菜去了。他“奔”來的酒菜大都是羊肝、沙肝。這是為他的貓“奔”的,——他當(dāng)然也吃點。他喂著一只小貓。“這貓可仁義!我一回去,它就在你身上蹭——蹭!”他愛吃豆制品。熏干、雞腿、麻辣絲……小蔥下來的時候,他常常用鋁飯盒裝來一些小蔥拌豆腐。有一回他裝來整整兩飯盒腌香椿?!皝戆?!”他招呼全店酒友?!澳隳膩磉@么多香椿?——這得不少錢!”——“沒花錢!鄉(xiāng)下的親家?guī)淼?。我們家沒人愛吃?!庇谑蔷朴褌円蝗俗チ艘淮椤JO碌?,他都給了老呂?!俺酝炅?,給我把飯盒帶來!”一口把余酒喝凈,退了杯,“回見!”出門上車,吱溜——沒影兒了。

????老聶原是做小買賣的。他在天津三不管賣過相當(dāng)長時期炒肝?,F(xiàn)在退休在家。電話局看中他家所在的“點”,想在他家安公用電話。他嫌錢少,麻煩。挨著他家的汽水廠工會愿意每月貼給他三十塊錢,把廠里職工的電話包了。他還在猶豫。酒友們給他參謀:“行了!電話局每月給錢,汽水廠三十,加上傳電話、送電話,不少!坐在家里拿錢,哪兒找這么好的事去!”他一想:也是!

????老聶的日子比過去“滋潤”了,但是他每頓還是只喝一兩半酒,多一口也不喝。

????畫家來了。畫家風(fēng)度翩翩,梳著長長的背發(fā),永遠(yuǎn)一絲不亂。衣著入時而且合體。春秋天人造革獵服,冬天羽絨服?!麖膩聿淮髅弊印_@樣的一表人材,安樂居少見。他在文化館工作,算個知識分子,但對人很客氣,彬彬有禮。他這喝酒真是別具一格:二兩酒,一揚脖子,一口氣,下去了。這種喝法,叫做“大車酒”,過去趕大車的這么喝。西直門外還管這叫“駱駝酒”,趕駱駝的這么喝。文墨人,這樣喝法的,少有。他和老王過去是街坊。喝了酒,總要走過去說幾句話?!拔医o您添點兒?”老王擺擺手,畫家直起身來,向在座的酒友又都點了點頭,走了。

????我問過老王和老聶:“他的畫怎么樣?”

????“沒見過。”

????上海老頭來了。上海老頭久住北京,但是口音未變。他的話很特別,在地道的上海話里往往摻雜一些北京語匯:“沒門兒!”、“敢情!”甚至用一些北京的歇后語:“那末好!武大郎盤杠子——上下夠不著!”他把這些北京語匯、歇后語一律上海話化了,北京字眼,上海語音,挺絕。上海老頭家里挺不錯,但是他愛在外面逛,在小酒館喝酒。

????“外面吃酒,——香!”

????他從提包里摸出一個小飯盒,里面有一雙截短了的筷子、多半塊熏魚、幾只油爆蝦、兩塊豆腐干。要了一兩酒,用手紙擦擦筷子,吸了一口酒。

????“您大概又是在別處已經(jīng)喝了吧?”

????“??!我們吃酒格人,好比天上飛格一只鳥(讀如“屌”),格小酒館,好比地上一棵樹。鳥飛在天上,看到樹,總要落一落格?!比绱嗣钣?,我未之前聞,真是長了見識!

????這只鳥喝完酒,收好筷子,蓋好小飯盒,拎起提包,要飛了:

????“晏歇會!——明兒見!”

????他走了,老王問我:“他說什么?喝酒的都是屌?”

????安樂居喝酒的都很有節(jié)制,很少有人喝過量的。也喝得很斯文,沒有喝了酒胡咧咧的。只有一個人例外。這人是個瘸子,左腿短一截,走路時左腳跟著不了地,一晃一晃的。他自己說他原來是“勤行”——廚子,煎炒烹炸,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說他能用兩個雞蛋打三碗湯,雞蛋都得成片兒!但我沒有再聽到他還有什么特別的手藝,好像他的絕技只是兩個雞蛋打三碗湯。以這樣的手藝自豪,至多也只能是一個“二葷鋪”的“二把刀”?!岸濅仭辈毁u雞鴨魚,什么菜都只是“肉上找”,——炒肉絲、熘肉片、扒肉條……。他現(xiàn)在在汽水廠當(dāng)雜工,每天蹬平板三輪出去送汽水。這輛平板歸他用,他就半公半私地拉一點生意??诖镆挥绣X,就喝。外邊喝了,回家還喝;家里喝了,外面還喝。有一回喝醉了,摔在黃土坑胡同口,腦袋碰在一塊石頭上,流了好些血。過兩天,又來喝了。我問他:“聽說你摔了?”他把后腦勺伸過來,挺大一個口子?!斑恚∵?!”他不覺得這有什么丟臉,好像還挺光彩。他老婆早上在馬路上掃街,挺好看的。有兩個金牙,白天穿得挺講究,色兒都是時興的,走起路來扭腰擰胯,咳,挺是樣兒。安樂居的熟人都替她惋惜:“怎么嫁了這么個主兒!——她對瘸子還挺好!”有一回瘸子剛要了一兩酒,他媳婦趕到安樂居來了,奪過他的酒碗,順手就潑在了地上:“走!”拽住瘸子就往外走,回頭向喝酒的熟人解釋:“他在家里喝了三兩了,出來又喝!”瘸子也不生氣,也不發(fā)作,也不覺有什么難堪,乖乖地一搖一晃地家去了。

????瘸子喝酒愛說。老是那一套,沒人聽他的。他一個人說。前言不搭后語,當(dāng)中夾雜了很多“唔唔唔”:

????“……寶三,寶善林,唔唔唔,知道嗎?寶三摔跤,唔唔唔。寶三的跤場在哪兒?知道嗎?唔唔唔。大金牙、小金牙,唔唔唔。侯寶林。侯寶林是云里飛的徒弟,唔唔唔。《逍遙律》,‘欺寡人’——‘七掛人’,唔唔唔。干嘛老是‘七掛人’?‘七掛人’唔唔唔。天津人講話:‘嘛事你啦?’唔唔唔。二娃子,你可不咋著!唔唔唔……”

????喝酒的對他這一套已經(jīng)聽?wèi)T了,他愛說讓他說去吧!只有老聶有時給他兩句:

????“老是那一套,你貧不貧?有新鮮的沒有?你對天橋熟,天橋四大名山,你知道嗎?”

????瘸子愛管閑事。有一回,在李村胡同里,一個市容檢查員要罰一個賣花盆的款,他插進(jìn)去了:“你干嘛罰他?他一個賣花盆的,又不臟,又沒有氣味,‘污染’,他‘污染’什么啦?罰了款,你們好多拿獎金?你想錢想瘋了!賣花盆的,大老遠(yuǎn)地推一車花盆,不容易!”他對賣花盆的說:“你走,有什么話叫他朝我說!”很奇怪,他跟人辯理的時候話說得很明快,也沒有那么多“唔唔唔”。

????第二天,有人問起,他又把這檔事從頭至尾學(xué)說了一遍,有聲有色。

????老聶說:“瘸子,你這回算辦了件人事!”

????“我凈辦人事!”

????喝了幾口酒,又來了他那一套:

????“寶三,寶善林,知道嗎?唔唔唔……”

????老呂、老聶都說:“又來了!這人,不經(jīng)夸!”

????“四大名山?”我問老王:

????“天橋哪兒有個四大名山?”

????“咳!四塊石頭。永定門外頭過去有那么一座小橋,——后來拆了。橋頭一邊有兩塊石頭,這就叫‘四大名山’。你要問老人們,這永定門一帶景致多哩!這會兒都沒有人知道了?!?br>
????老王養(yǎng)鳥,紅子。他每天沿天壇根遛早,一手提一只鳥籠,有時還架著一只。他把架棍插在后脖領(lǐng)里。吃完早點,把鳥掛在安樂林,聊會天,大約十點三刻,到安樂居。他總是坐在把角靠墻的座位。把鳥籠放好,架棍插在老地方,打酒。除了有兔頭,他一般不吃葷菜,或帶一條黃瓜,或一個西紅柿、一個橘子、一個蘋果。老王話不多,但是有時打開話匣子,也能聊一氣。

????我跟他聊了幾回,知道:

????他原先是扛包的。

????“我們這一行,不在三百六十行之內(nèi)。三百六十行,沒這一行!”

????“你們這一行沒有祖師爺?”

????“沒有!”

????“有沒有傳授?”

????“沒有!不像給人搬家的,躺箱、立柜、八仙桌、桌子上還常帶著茶壺茶碗自鳴鐘,扛起來就走,不帶磕著碰著一點的,那叫技術(shù)!我們這一行,有力氣就行!”

????“都扛什么?”

????“什么都扛,主要是糧食。頂不好扛的是鹽包,——包硬,支支楞楞的,硌。不隨體??钙饋聿坏脛艃???赴競€幾天就會了。要說竅門,也有。一包糧食,一百多斤,擱在肩膀上,先得顫兩下。一顫,哎,包跟人就合了槽了,合適了!扛熟了的,也能換換樣兒。跟遞包的一說:‘您跟我立一個!’哎,立一個!”

????“豎著扛?”

????“豎著扛。您給我‘搭’一個!”

????“斜搭著?”

????“斜搭著?!?br>
????“你們哪會拿工資?計件?”

????“不拿工資,也不是計件。有把頭——”

????“把頭,把頭不是都是壞人嗎?封建把頭嘛!”

????“也不是!他自己也扛,扛得少點,把頭接了一批活:‘哥幾個!就這一堆活,多會扛完了多會算?!刻焱戆肷危壬Y(jié)帳,該多少多少錢。都一樣。有臨時有點事的,覺得身上不大合適的,半路地兒要走,您走!這一天沒您的錢?!?br>
????“能混飽了?”

????“能!那會吃得多!早晨起來,半斤豬頭肉,一斤烙餅。中午,一樣。每天每。晚半晌吃得少點。半斤餅,喝點稀的,喝一口酒。齊啦?!团孪掠?。趕上連陰天,慘啰:沒活兒。怎么辦呢,拿著面口袋,到一家熟糧店去:‘掌柜的!’‘來啦!幾斤?’告訴他幾斤幾斤,‘接著!’沒的說。趕天好了,拿了錢,趕緊給人家送回去。為人在世,講信用:家里揭不開鍋的時候,少!……

????“……三年自然災(zāi)害,可把我餓慘了。渾身都膀了。兩條腿,棉花條。別說一百多斤,十來多斤,我也扛不動。我們家還有一輛自行車,鳳凰牌,九成新。我媽跟我爸說:‘賣了吧,給孩子來一頓!’豐澤園!我叫了三個扒肉條,喝了半斤酒,開了十五個饅頭,——饅頭二兩一個,三斤!我媽直害怕:‘別把雜種操的撐死了哇!’……”

????“您現(xiàn)在每天還能吃……?”

????“一斤糧食。”

????“退休了?”

????“早退了!——后來我們歸了集體。干我們這行的,四十五就退休,沒有過四十五的。現(xiàn)在打包的也沒有了,都改了傳送帶?!?br>
????老王現(xiàn)在每天夜晚在一個幼兒園看門。

????“沒事兒!掃掃院子,歸置歸置,下水道不通了,——通通!活動活動。老呆著干嘛呀,又沒??!”

????老王走道低著腦袋,上身微微往前傾,兩腿叉得很開,步子慢而穩(wěn),還看得出有當(dāng)年扛包的痕跡。

????這天,安樂居來了三個小伙子:長頭發(fā),小胡子、大花襯衫、蘋果牌牛仔褲、尖頭高跟大蓋鞋,變色眼鏡。進(jìn)門一看:“嗨,有兔頭!”——他們是沖著兔頭來了。這三位要了十個兔頭、三個豬蹄、一只鴨子、三盤包子,自己帶來八瓶青島啤酒,一邊抽著“萬寶樂”,一邊吃喝起來。安樂林喝酒的老酒座都瞟了他們一眼。三位吃喝了一陣,把筷子一揮,走了。都騎的是亞馬哈。嘟嘟嘟……桌子上一堆碎骨頭、咬了一口的包子皮,還有一盤沒動過的包子。

????老王看著那盤包子,撇了撇嘴:

????“這是什么買賣!”

????這是老王的口頭語。凡是他不以為然的事,就說“這是什么買賣!”

????老王有兩個鳥友,也是酒友。都是老街坊,原先在一個院里住。這二位現(xiàn)在都夠萬元戶。

????一個是佟秀軒,是裱字畫的。按時下的價目,裱一個單條:14-16元。他每天總可以裱個五六幅。這二年,家家都又愿意掛兩條字畫了。尤其是退休老干部。他們收藏“時賢”字畫,自己也愛寫、愛畫。寫了、畫了,還自己掏錢裱了送人。因此,佟秀軒應(yīng)接不暇。他收了兩個徒弟。托紙、上板、揭畫,都是徒弟的事。他就管管配綾子,裝軸。他每天早上遛鳥。遛完了,如果活兒忙,就把鳥掛在安樂林,請熟人看著,回家刷兩刷子。到了十一點多鐘,到安樂林摘了鳥籠子,到安樂居。他來了,往往要帶一點家制的酒菜:燉吊子、燴鴨血、拌肚絲兒?!⌒丬幋┑煤苷麧?,尤其是腳下的兩只鞋。他總是穿禮服呢花旗底的單鞋,圓口的、或是雙臉皮梁靸鞋。這種鞋只有右安門一家高臺階的個體戶能做。這個個體戶原來是內(nèi)聯(lián)升的師傅。

????另一個是白薯大爺。他姓白,賣烤白薯。賣白薯的總有些邋遢,煤呀火呀的。白薯大爺出奇的干凈。他個頭很高大,兩只圓圓的大眼睛,顧盼有神。他腰板繃直,甚至微微有點后仰,精神!藍(lán)上衣,白套袖,腰系一條黑人造革的圍裙,往白薯爐子后面一站,嘿!有個樣兒!就說他的精神勁兒,讓人相信他烤出來的白薯必定是栗子味兒的。白薯大爺賣烤白薯只賣一上午。天一亮,把白薯車子推出來,把鳥——紅子,往安樂林一掛,自有熟人看著,他去賣他的白薯。到了十二點,收攤。想要吃白薯,明兒見啦您哪!摘了鳥籠,往安樂居。他喝酒不多。吃菜!他沒有一顆牙了,上下牙床子光光的,但是什么都能吃,——除了鐵蠶豆,吃什么都香?!盁u爛不爛?”——“爛!”“來一只!”他買了一只雞,撕巴撕巴,給老王來一塊脯子,給酒友們讓讓:“您來塊?”別人都謝了,他一人把一只燒雞一會的工夫全開了?!安毁嚕瑺€!”把雞架子包起來,帶回去熬白菜。“回見!”

????這天,老王來了,坐著,桌上擱一瓶五星牌二鍋頭,看樣子在等人。一會兒,佟秀軒來了,提著一瓶汾酒。

????“走??!”

????“走!”

????我問他們:“不在這兒喝了?”

????“白薯大爺請我們上他家去,來一頓!”

????第二天,老王來了,我問:

????“昨兒白薯大爺請你們吃什么好的了?”

????“蕎面條!——自己家里搟的。青椒!蒜!”

????老呂、老聶一聽:

????“嘿!”

????安樂居已經(jīng)沒有了。房子翻蓋過了?,F(xiàn)在那兒是一個什么貿(mào)易中心。

????一九八六年七月五日晨寫完



《安樂居》汪曾祺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汤阴县| 油尖旺区| 潜山县| 黎川县| 河间市| 建宁县| 九江市| 鄯善县| 吐鲁番市| 崇礼县| 疏勒县| 安平县| 拉孜县| 安顺市| 万荣县| 措美县| 白银市| 葵青区| 凤城市| 东山县| 台湾省| 陕西省| 祥云县| 吴桥县| 淮滨县| 石柱| 宝清县| 和静县| 万年县| 彭州市| 汤阴县| 珲春市| 中宁县| 康乐县| 泸水县| 大埔区| 苏尼特左旗| 金昌市| 台山市| 高密市| 宜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