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穿侍女服飾的少女躡手躡腳地從墻角的陰影鉆出來，急步穿過長廊，來到中庭，停在一堵墻前，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

　　“你去哪里，萱卡？”

這時，一個清澈柔和的女聲順著晚風傳來，嚇得她險些心膽俱裂。

轉(zhuǎn)過身，萱卡面向身后一頭銀藍色長發(fā)的清秀女郎，顫聲道：“莉…莉莉安娜殿下?！?/span>

　　莉莉安娜深深凝視侍女，用平靜的語氣道：“夜深了，你不在房里就寢，跑出來干什么？來，隨我回房。”

　　“殿下……”萱卡猶豫片刻，放棄將眼前的人打暈的念頭，默默跟著她回到房間。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莉莉安娜回過身。

　　“知道我為何叫你回來嗎，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寢?！陛婵繝孔旖?，“——玩笑話，別當真。”

　　“萱卡?！崩蚶虬材入p目一黯，嘆了口長氣，“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轉(zhuǎn)意，就算看見你剛才的行為，我還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里，才把你叫回來?！?/span>

　　萱卡瞪視她，震驚得沒聽見后半段話。

　　“你說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來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臥底，甚至你成為我的貼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來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為瞞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識破，一開始，我們就相互欺騙，裝作是對親密無間的好主仆、好姐妹。”

她閉上眼，昂起下巴，厲聲道：“你動手吧！”

等了許久，沒感到預想中的疼痛，萱卡不禁睜開眼，對上一雙溢滿悲哀的紫眸：“你…你為何還不動手？”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靜靜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勢，今后無人再束縛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的母親帶離宰相府，送去一個僻靜之地安頓，你快去和她團聚，從今以后，好好過日子，別再做這種危險的工作了。”

　　萱卡愈聽愈怒，最后爆發(fā)出一聲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你以為我在憐憫你？”莉莉安娜一震。

　　“沒錯！你懂什么！少用一副恩人的態(tài)度，在那里惺惺作態(tài)！”萱卡大聲道，“宰相大人對我們母女有大恩，我絕不會棄他而去！”?

　　“你為何執(zhí)迷不悟？謝爾達只是在利用你罷了?！?/span>

　　“哼！說得好聽，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傳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實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絲，但她也確實選擇了睜只眼閉只眼，所以此刻，面對萱卡的指責，她無言以對。

　　“萱卡，無論你怎么看我，我還是不希望你死?！崩蚶虬材忍а?，真誠地道。聞言，萱卡苦笑兩聲：“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即使你放過我，你的兄長呢？姑姑呢？”

　　“我會勸服他們?！?/span>

　　“夠了！”

“萱卡，我是說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

萱卡冷聲打斷：“我沒不相信，像我這種小卒子，他們也沒興趣趕盡殺絕，但前提是我必須脫離宰相大人?！?/span>

　　莉莉安娜清秀的臉龐浮起絕望：“你還是不肯？”

　　“……”萱卡頓了頓，用苦澀的聲音道，“你是不會懂的，我們這些貧民的苦。就算脫離宰相大人，我和母親也過不了安穩(wěn)日子。既沒錢、又沒勢，我們能怎么過活？我還不是要重操舊業(yè)！充其量不過是換個主子罷了，或者進窯子，當個賣笑的妓.女，就這么過一輩子。”

　　“你根本不用這么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請不要連我僅剩的自尊也剝奪，我的飯碗已經(jīng)被你砸了！”萱卡的語調(diào)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為我是個卑鄙又卑微的臥底！但我還有自尊！就算我現(xiàn)在再怎么下賤，也是在用我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本來也是平民?。　崩蚶虬材冉K于忍不住叫起來，“照你的邏輯，我現(xiàn)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俊?/span>

　　萱卡詞窮，過了一會兒，才道：“不一樣，你本來就有王室的血統(tǒng)?！?/span>

　　“是王家的恥辱才對！你怎么不說我身上還流著一半所謂的庶民之血？”

　　“這……”

“王族和平民，一樣是人，不分貴賤?！?/span>

莉莉安娜肅然道，“萱卡，我從沒有憐憫你，也從沒有瞧不起你，我?guī)椭?，完全是因為我把你當妹妹、當朋友看！你說我不懂貧民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后，活得遠比你更卑賤！為了填飽肚子，我們不惜去偷、去搶、去騙！沒有食物，沒有住的地方，沒有溫暖的衣服……正因為我經(jīng)歷過那種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來和我們那時一樣！”

　　許久，萱卡才悶悶地道：“或許吧，或許你曾經(jīng)很悲慘，但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是尊貴的王女，為萬人景仰的圣巫女。而我，永遠是只小麻雀，沒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一天?！?/span>

　　“萱卡！”

“何況，你有個那么疼愛你的兄長，就算在那段艱苦的歲月，想必他也是寧可自己吃苦，也要讓你養(yǎng)尊處優(yōu)?，F(xiàn)在，更是一大堆人圍在你身邊，眾星捧月般討你歡心，呵護你、珍愛你?！?/span>

萱卡緩緩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蒼涼，“與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親嗜賭如命，死了還欠下一大筆債，逼得我和母親走投無路，只能干這種事；我的兄長是個酒鬼，一次想把我賣了而被我一刀殺死——我做錯什么事？生到這種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么…多么想成為你，有一個那么疼愛自己的哥哥……為什么？為什么他連看也不愿看我一眼？為什么他眼中的女人只有你？！你是他妹妹?。?！”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涼氣，瞪視淚水奪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對我哥哥……”

　　“別說了！”萱卡一把拔出匕首，撲向她，“我討厭你！最討厭了！”

　　匕首發(fā)出尖銳的破空聲直刺過來，莉莉安娜反射性地避讓，卻見萱卡身軀劇震，血泉從她的口鼻流出來。匕首當啷落地，她晃了晃，嬌小的身體栽倒在地。

　　莉莉安娜呆呆看著這一幕，抽空的腦袋跳不出一絲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聲音流入她混沌的聽覺：“哼，說到最后，還不就是嫉妒?！?/span>

　　“哥哥！”她猛然轉(zhuǎn)身，領悟了一切。

　　諾因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玄關，紫眸不帶絲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剎那變得溫暖，一如他安撫的話語：“莉莉安娜，你沒受驚吧？”

　　“哥哥，是你！你對萱卡做了什么！”

　　“就如你看見的，我讓史列蘭對她下了「心靈之牢」?！敝Z因拍拍腰間的佩劍。莉莉安娜踉蹌半步，呻.吟道：“你怎么可以……”

“我為什么不可以？”

諾因指了指倒在血泊里的尸體，冷笑道，“這女人剛才想干什么？如果我不是提早做好防范措施，她就要背叛你的友誼，親手殺了你了！”

“你……”莉莉安娜咬緊下唇，不愿接受友人的反目，“萱卡不是真心想殺我，她只是一時糊涂……”

“笑話！不是真心想殺你，心靈之牢怎會發(fā)動！難道她拔出匕首是想殺蟑螂？”

“或許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間想殺了我，但我相信，她絕不會真的刺下去！”

“難道你要我等她把刀子捅進你的胸口，才來確定她是不是有殺意？”諾因越聽越怒。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獨占你的愛，但我終究不是她的情敵，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說服兄長。

“夠了！”諾因狠狠打斷，怒火終于燒斷理智的配線，“莉莉安娜，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這個愛慕我的女人把你殺死，你才開心？你才滿意？”

　　“我……”莉莉安娜無言以對，半晌，怔怔垂下淚來，“我只是……”

　　看到妹妹梨花帶雨的樣子，諾因深深嘆了口氣，滿腔怒火灰飛煙滅。伸出手，將她抱進懷里。

“好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殺死。”

莉莉安娜抽泣著不說話。諾因聽得難受，眉宇緊蹙：“我本來就不贊成姑姑給你安排這么危險的侍女！今后，你身邊不會再有任何來歷不明的外人出現(xiàn)。假以時日，我吞并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輩子待在我身邊！我們是雙胞胎，本來就該永不分開！”

　　一輩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后退，搖了搖頭。見狀，諾因意外地挑高眉：“你不愿意？”

　　“不是…我喜歡你，哥哥，在這個世上，我最喜歡你?！崩蚶虬材葷暤?。

　　諾因微微一笑，臉上的寒意像被陽光融化的冰雪般消融，“我也是，最喜歡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經(jīng)很晚了，你快到我房里去睡，這里我來收拾?！?/span>

　　莉莉安娜點點頭，最后看了眼曾經(jīng)是自己貼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充滿血腥氣的房間，期間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房門合上，諾因才收回視線，冷冷地道：“好了，你還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愿藏頭露尾，是不想打擾你們兄妹倆的‘溫馨對話’?！奔靼矎拇巴馓M來，一臉嘲謔的笑容。

諾因視而不見，徑自走到柜前取出三只杯子，一瓶酒，懶懶地道：“你來的正好，省得我動手——把地上的叛徒處理了。”

　　“哎喂，你這人怎么這樣！自己制造的尸體就該自己清理，干嘛推給我！”說歸說，吉西安還是咕噥著施放了一個浮空術(shù)和一個火球術(shù)，將萱卡的尸體焚化。

　　諾因?qū)⒁槐考蛇f給他，自己的酒杯加上冰塊，因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里?！?/span>

　　“很好，待會兒我來親自審問?！敝Z因冷笑，隨即斂去笑意，露出關心的神情，“雷瑟克還沒回來？”

　　“他本人沒回來，謝爾達倒是送來了?！毙液脹]回來——吉西安在心里補充：要不他聽見那句一輩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話想說？”諾因注意到好友表情有異。吉西安也不否認，直視他的雙眼，坦言道：“殿下，我覺得你對莉莉安娜殿下的態(tài)度太苛刻了?！?/span>

　　諾因臉色微變：“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span>

　　“這么說，你也承認自己對妹妹的態(tài)度太過霸道？”吉西安毫不將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舊不怕死地拉扯虎須。

　　“沒有。”諾因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滿腔怒火。

“你別管我們兄妹的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孿生妹妹，說白點，我們是一體的！她當然不能喜歡別人，相對的，我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span>

吉西安心想雙胞胎這種生物真是……

“話別說得這么絕，當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網(wǎng)。話說殿下，你真的沒有喜歡的類型嗎？”吉西安奇怪上司從未對異性動過心。

諾因認真想了一下：“談得來的吧。”

吉西安不可思議：“這要求可太寬泛了。”

“哼，你不知道碰上一個志趣相投，又能長久相處的女性有多難?！敝Z因喝著冰鎮(zhèn)的淡酒，“而且人生得一知己，還要什么別的？”

黑發(fā)王儲喝完酒，去地牢審問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