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懷真！趙懷真！”

未見其人，先聽見一道咋咋呼呼、奶聲奶氣的童聲由遠及近，從趙懷真臥房外傳來。

正在修習太極之術的小趙懷真動作一頓，默默收式歸元，靜候。

不出三秒——

只見有一小童一腳利落地破門而入，兩扇門“砰”地一聲，登時大敞，迎面一陣急風吹開小趙懷真額上的劉海。

“趙懷真！快來！今天茶樓又有人講李娘子的故事，聽說馬上就要開始了！”小云纓風風火火地沖進來，一把拉過人，就要往外邊跑去。

“都聽幾遍了，我都會背了?！毙≮w懷真嘴上這么說著，但還是跟上她的步伐。

“你不懂！不管聽幾遍，我都覺得李娘子真是個頂厲害的大英雄！”

小云纓一邊回嘴一邊跑著，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腳步硬生生慢了幾分，扭頭盯著小趙懷真。

“病秧子，你還行嗎？”

從鴻臚寺少卿家跑到街市上的那家茶樓的步程，對她來說小菜一碟，可趙懷真這走兩步咳一聲的身體，她怕去到時，那說書的就要改說她云纓恃強凌弱、要成為長安一大惡霸了！

“我是病人，又不是廢人！”小趙懷真瞪了她一眼，反過來攥緊了小云纓的手，“快點，不是你說要開始了么？”

“行啊！那就看好了，我云纓就算帶個病秧子也能快如閃電！”小云纓這下放心了，腳下發(fā)力，拔腿直奔目標茶樓而去。

等小云纓趕到時，卻發(fā)現(xiàn)茶樓冷冷清清，往來不過客人二三。她氣還沒喘順兒，一只手撐著腰，一只手拖著同樣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趙懷真，左看看，右看看，也沒瞧見那個說書的老頭兒。

“呼、呼，人呢？”小云纓疑惑地撓了撓頭，轉頭問小趙懷真，“你說，人都去哪兒了呢？”她搖了搖拉著的那只手。

被問話的小趙懷真已經(jīng)沒有力氣跟她搭話，他搖了搖頭，胸口火辣辣的，蒼白的小臉浮著兩坨劇烈運動后的紅暈。

擦桌子的店小二瞅見門口站的那倆小孩還挺眼熟，走近一瞧，嘿認識的。

“嗨喲！云丫頭！又來聽說書啊！不巧了，今天那出鐵血李娘子的折子啊，臨時推遲了！”

“為什么?。俊?/p>

“據(jù)說是那說書老頭兒方才見了人不多，道舊折子不吸引人了，要回去再潤色潤色?！?/p>

小云纓聽了癟癟嘴，方才興致沖沖時揚起的眉眼都耷拉了。

一旁的小趙懷真經(jīng)過片刻的吐納調(diào)息，已經(jīng)平靜下來。他朝店小二拱了拱手，道聲多謝。復又遲疑著，學著小云纓方才的動作，搖了搖她的手。

“走吧，你說長安城內(nèi)還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我還未曾見過?！?/p>

說起長安城的吃喝玩樂，小云纓的雙眼一亮，她又打起了精神，“走走走，我?guī)闳ヒ娮R見識！我記得有一家餛飩店做得特別好吃！還有那個糖葫蘆……”

她松開抓著趙懷真的小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看著比趙懷真本人還要迫不及待。

小趙懷真看著說起吃的和玩的就滔滔不絕的小云纓，她背過手枕著頭，走起路來沒個專心，左右張望著，不是險些碰倒這個，就是差點撞到那個，他嘆了一口氣。

和她在一起，總是這么熱鬧。

自他在家修習太極之術后，他便不再出門，可是自她強拽著他出門后，他才恍然，不該忽略這人間煙火，不該放棄這長安景色。

??

（二）

“戒驕戒躁、謹言慎行……”少女伏在桌案上，一筆一劃地寫著第一百八十二遍她爹罰抄的訓則。她一旁還堆放著一摞戒律守則。

“唉……”寫著寫著，她撐著腦袋，想起了她被沒收的那本《天下第一之李娘子傳奇》，又想起她爹說不抄夠一千遍就不許吃飯的話，長長嘆了一口氣。

“云小將軍又在嘆什么氣？”只見一名如蒼蒼玉竹般的溫潤少年提著食盒忽然出現(xiàn)在她窗前。

“趙懷真！”云小將軍，也就是云纓，把筆一丟，就撲了上去。

然后雙手虔誠地接過食盒。

“雞湯雞湯，零食零食！”云纓小心翼翼地揭開食盒頂層的蓋子。

“哇呼！趙懷真，你真不愧是我最忠實的跟班！做得好！”看到里面都是她往日饞得厲害的零嘴，云纓歡呼一聲，對趙懷真豎起大拇指表示嘉獎。

趙懷真倚靠著窗框，看她狼吞虎咽，眼神柔和。

“你又做錯什么事，惹得伯父罰你？”

“他說我四處搗蛋，鬧得街市不得安寧。要我戒驕戒躁，謹言慎行。哼，可我那明明是行俠仗義，懲奸除惡！”

云纓吃的腮幫子滿滿的，說話的時候帶著三分不服氣，鼓著腮像只小松鼠。

趙懷真自幼與她相識，知道她的脾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逆著她的話說，看她吃得急，嘴角蹭了一點碎屑，便從袖子里拿出一張方帕。

“是是是，云小將軍俠肝義膽，助人為樂。只是你在行俠仗義的時候，還記不記得打翻了幾個攤販？又誤傷了幾個過客？”

趙懷真見她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小臉一副陷入思考的樣子，他遞過去的方帕沒有被接過。蹙了蹙眉，他實在擔心她掉落的碎屑會落在她好不容易抄寫的紙張上，手懸在半空，最后還是攤開手帕在手心，向前再伸過去了一些。

隔著手帕，他輕輕地扶著她的下巴，替她擦拭著臉上的臟污。

大抵是兩人自幼長大，對彼此都太過熟悉，云纓下意識還把頭往前伸了伸，方便他擦。

云纓咽下嘴里一口食物，嫌趙懷真擦得太慢，拽住他就在他攤了帕子的手上蹭了蹭。

“趙懷真，好像撞倒了三四個攤販……”

“還有五六個路人……”

云纓皺著小臉，回想自己在街市上見義勇為、捉拿小賊時不小心誤傷的人們，突然一股愧疚感縈繞心頭。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伯父已經(jīng)替你向人賠過罪了，望你下次再出手時，莫要再沖動。”

“知道啦知道啦，”云纓松了一口氣，又想起了什么，“趙懷真，你這次出玄都觀又要找什么材料？等我解禁了一起啊？”

趙懷真把手帕折起握在手里，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即回答。

他說：“再不吃要涼了?！倍系乃榘l(fā)遮住了一抹隱約的紅。

——什么材料。

不過是聽到她又被禁足于家中，擔憂她被罰會餓會煩悶，匆匆出來罷了。

??

（三）

“卻見那云將軍槍出如龍，逼著那小賊四處亂竄，不曾想冷夜西風中誤入空蕩蕩的街巷，里頭竟是埋伏的賊人同伙……”

青年攤開的戲折子的紙張有幾分泛黃，他靜靜地看著內(nèi)容，思緒回到了那夜在長安月色長明的巷中與她交付后背的時候。

“鏘——”

染上寒霜夜色的空蕩街巷中，槍頭與銀刀相抗的聲音不絕于耳，冷兵器相撞的火花似讓云纓的雙眼更加明亮。她嬌喝一聲，挽起一式花槍橫掃一圈打落幾柄大刀，這時背后冷不丁襲來一陣寒風，竟是暗處一柄長刀刺來！

“不好！”云纓沒料到陰暗的角落里還藏了人，她單手撐地翻了個跟頭欲要避開，但無奈巷子的地方太窄，眼見的這刀鋒必然會擦著她的背過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股熟悉的氣勁掠過她的后背，那森寒的刀鋒竟偏離了方向，撞向一側的墻壁，狠狠扎入墻中。

“修仙的！你可算到了！”云纓不必猜就知道這股氣勁來自于何人。

“專心對敵！”墻上的人收回云手，翻躍而下，與云纓背抵著背。

“方才是意外！哼哼，讓你見識見識本將軍的神威！”只見云纓助跑一躍，長槍凜然生風，如疾射的箭刺出，朝著賊人的脖頸而去。

槍鋒急轉挑起那人后頸的衣領便高高舉起，將人摔個眼冒金星，昏然倒地。

有趙懷真在，她不用再擔心后背會遭到暗算，一時間手腳大開伸展自如。

趙懷真一邊用巧勁推出氣勁幫她中斷敵手的攻擊，一邊回她的話“是是是，云大將軍英明神武?！?/p>

二人合力，默契十足。自是打得這伙賊人落花流水。

“搞定！下班咯！”

云纓綁完最后一個，伸了伸懶腰。身上忽然一暖，是趙懷真外罩的衣袍批了上來。

“更深露重，想必云大將軍不會拂我這一番好意吧？”趙懷真笑吟吟地抱臂。

“你不是更怕冷嗎？”云纓停下了掀開外罩的動作，她想起了上次去尋那什么雪蓮的時候，趙懷真裹得像頭熊怪。

趙懷真輕咳一聲，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熱身一番，不冷，走吧，回去吃宵夜。”

“趙懷真下廚！走咯！”云纓立刻什么也不想了，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趙懷真看著她的背影，心底忽然浮出一句話：

縱使你再強，也不妨礙我想保護你。

……

“守一人，守長安?！壁w懷真低聲喃喃。

趙懷真隨手又翻了幾頁，正看到“孤苦無依，命懸一線……”

再次看到這個形容，不知怎的，竟不禁失笑。他合上戲折子，緩步走出屋外。

清風悠悠掠過青翠常綠的竹林，趙懷真站在桃花樹下，感受天地間悄然無聲的寧靜淡然。

腰上的玉笛與她親自求來的紅繩親密無間地纏繞在一起。

“趙懷真！我來啦！”

少女翻上墻頭，趙懷真偏頭望去，墻頭上單膝支著的紅衣少女，一如當初驕陽烈火般明艷的小太陽，從未對他熄滅過。

“你來了?！鼻嗄甑拿佳叟c唇畔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求的紅繩保平安，但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不是你求的紅繩沒有作用。

——只是我忘了系上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