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寒雨祭

四月清明，本應是桃花綻放的時節(jié)，連日的細雨卻無情地將桃花的芬芳帶走。錢塘城外的山上，行滿了前來祭拜的人們。他們或身著素衣，或披麻戴孝，有的捧著飯食，有的抱著酒壇，有的撐起油紙傘，無聲地行走在被雨沖刷過的石階上，前來問候他們的先祖。有的人剛行至半路，已是泣不成聲；有的人面無表情，卻也能看到眼角晶瑩的淚珠；有的老人在子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在石階上，仍想要為父母磕個響頭。人們的聲音和氣息，一齊淹沒在沙沙的雨聲中……

茫茫人群中，有個姑娘卻格外顯眼。她一身素白長衣，卻并非孝服；兩眼似喜非喜，望去自然一段風流；頭上纏一段輕紗，平添幾分凄婉；步履慢而從容，仿佛感受到心上人的呼喚。最與眾不同的是她拿著的那把紙傘，人們都撐著白傘，獨她的那把上印著粉紅……顰蹙不露憂愁，一動清風自來，姿色風華絕代，不禁引人遐思。

“這姑娘長得真俊，”一老者見了，一邊連連贊嘆，一邊唉聲嘆氣，“這只怕是情郎英年早逝啊……”一邊說，一邊又搖搖頭。

她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又過幾道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看到這姑娘。見她打著紅傘，只怕是來祭拜情郎的?！鞍?，太可惜了，”書生也連連嘆氣，“只可惜這情郎，沒有享福的命啊?！惫媚锊蛔龌貞?，只是繼續(xù)走著。

又過不遠，一老一少看見這姑娘。素白衣裳，絕美姿色，一眼望去，好似白娘子轉(zhuǎn)世?！肮媚锷靡桓焙妹婵装。　崩险吒袊@，“只可惜了那情郎，有了白娘子轉(zhuǎn)世，卻沒有那許仙的福氣！”那話似乎說中了姑娘的痛處，她加快了腳步。

沒過多遠，她便看到那石碑。是的，正是那她魂牽夢縈的石碑。她剛想祭拜，一個聲音卻從她的頭頂傳來：“你終究還是來了?！币惶ь^，竟是那法海和尚。

“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忘不了他，”法海做了個悟佛的手勢，“你還真是個癡情的蛇妖?！庇晖Ａ?，姑娘連忙收起傘，將它抱在懷中。

“若不是你舍身將那蛙面鎮(zhèn)住，我也不會將它最終收服，”法海又提起那些陳年舊事，“只是我以為你已經(jīng)忘記他，今日卻又出現(xiàn)在這山間，孽緣啊，孽緣??！”那姑娘仍然不語，正是那傘抱得更緊了。

“罷了，罷了！”和尚從空中跳下，正在姑娘的面前，“經(jīng)歷過那么多，我也不想再攔著你們了?？v然人妖殊途，只是這流年已過，我便讓你們夫妻，重新相認吧?！痹捯粑绰?，他已經(jīng)沒了蹤影。那姑娘將紙傘放在地上，伸手去摸那石碑。由于年久，石碑的底部已經(jīng)有了一層厚厚的青苔。碑上刻著“懸壺濟世，轉(zhuǎn)世華佗”的字樣，想必他也是過了有所成就的一生。只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金山寺一別，他又是如何度過余生的呢？

姑娘跪下來，對著那石碑擺了三拜，好似人們對待故去的先祖那樣虔誠。雖沒有開口，但兩行淚水已經(jīng)靜悄悄地留下。想當年，她欺騙了他，背著他沒有說出實情，反遭他的一番嫌棄；想當年，她百草園盜仙草，險些斷了千年道行；想當年，她與他西湖一遇，成就一世佳緣；想當年，他舍身相救，她心念前緣，下凡報恩；想當年，想當年……

當年，終究只是當年?，F(xiàn)在，當年已經(jīng)是人們口中的一段佳話。

姑娘跪下來，倚著那石碑，兩行熱淚緩緩落下：

“相公，白素貞回來了?！?/p>

不遠處，無人注意的草叢里，一條青蛇正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姐姐……”

雨又下起來了。只是這次，多了幾分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