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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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考鈴聲響起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陳春仍然看著題卡頭上的一片空白，猶猶豫豫地下不去手。向周圍望去，考生們正爭分奪秒、絞盡腦汁的答題，比他年輕的監(jiān)考員疑惑地盯著他，他嘆了口氣，空留下報名號和住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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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相當?shù)氖煜?，這些都是他父親活著的時候曾無數(shù)次教導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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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的父親是位高中教師。他是撒馬爾罕三韓城最好的高中老師，二戰(zhàn)后他來到了欽察，在中亞的三韓人孤苦無依，他主動請纓來教欽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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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的父親被整肅隊抓走前，在當?shù)厥撬闶翘柸宋?，出生無論貴賤，年齡不分長幼，都來他這里聽講。每天教室里都是座無虛席，窗外屋內占滿了人，后來他看不下去，直接把講桌送進了廣場上。陳春的父親也是什么都會，從星星談到月亮，從月亮談到太陽，從天上講到地上，從東方講到西方，這世間的知識仿佛沒有他不知道，也沒有他講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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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當地的大學都要學生，從陳春父親這里考走的數(shù)不勝數(shù)，漸漸地感謝信和合照便鋪滿了墻面，陳春母親嫌礙事，便全收進了箱子里，就算這樣，也還是擠滿了好幾個箱子，不過陳春父親倒是沒被這些功名干擾，仍然穿著反復修補的衣服。天熱了就擼起袖子，天冷了就套上手套，陳春母親總是心疼他，讓他適當休息休息，他卻只是憨憨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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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不累，為自家人培養(yǎng)人才，咱們應該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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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陳春父親被抓走時，都是在廣場的講臺上。隔壁開革叔叔說，當時車上下來了一群穿著軍裝的欽察人，腰間別著槍，手里拿著訓導棒，就把他父親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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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陳春還以為父親要出城了，被欽察中央找去調遣工作，后來城里貼了告示，他才知道父親宣傳了本族始祖檀君的思想，被定為蠱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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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著寫著他就迷了眼，便停下了筆，不知不覺間第一頁卷子已經(jīng)鋪滿了字跡，那之中滲透著的是父親的笑貌，親切又讓他覺得恐懼，他總是忘不掉父親被抓走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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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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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被抓走的那些日子，家里冷清了不少，母親的眉頭總是舒展不開，干活也沒力氣，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天，后來陳春才知道母親在哭，只是母親每次都是緩到眼睛恢復正常才肯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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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后，父親被送回了家里，只是那時候他已經(jīng)被打斷了脊柱，家里沒錢，買不起藥，就請巫婆，巫婆是在半夜點著燈來的他家，當時她的身上有幾道疤，陳春沒敢問，巫婆摸著父親的手腕看了半天，然后說要用燒蜥蜴皮和蝎子一起磨成灰的土方子給父親治病，但父親圓瞪起眼堅持不吃，巫婆搖了搖頭，說命數(shù)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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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革叔叔說整肅隊不想沾臟水，便把父親交給了當?shù)氐乃谔厝?，粟特人對他實行石刑，父親被石頭砸昏了還沒死透，便被當?shù)氐娜n人搶了回來。當時粟特人用麻布裹著他，懸在禮拜廣場前，當?shù)厝松砩细仓L袍，高舉拳頭，每個拳頭里都攥著大小不一的石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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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營救的三韓人在最外圍被堵著，那些粟特人大喊著：“你們要玷污我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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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吃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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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顴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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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骯臟的三韓豬！打倒檀豬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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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些長袍便掄著石頭砸向了他，直到人群蜂擁而上，用鋼管，用木板抽他的身體，打他的頭，陳春的父親到昏過去前都一聲沒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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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問開革叔叔：“叔，那些欽察人都是誰？”他想去問問那些人，他的父親究竟做錯了什么，他從來沒看過他的父親有那些公告板上陳述的罪行，那些所謂的蠱惑人心，更是荒唐，父親被抓走的前一天晚上都在為來到他家里的學生講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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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人敢知道他們是誰？只知道他們指使粟特人，向你的父親扔石頭......唉！都是哪跟哪兒啊，現(xiàn)在這個世道，能保全自己就是萬幸啦，哪能再有回家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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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名字的人們肆意宣發(fā)著自己的惡意，奪走異己的性命，在陳春腦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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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的父親在臥床的第三天晚上走了，走之前始終瞪著眼睛，也什么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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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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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翻到卷子的最后一頁，是一篇議論作文，題目叫《“知識是禍亂的根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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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yōu)槭裁匆ノ业母赣H？為什么要讓我們去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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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是禍亂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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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穿著黑軍裝，別著刺眼金胸章的人是在父親下葬后的第七天來到他家的，當時他在做功課，母親在做飯，陳春還記得母親做的是高粱粥，母親的手藝很好，總是能把一碗剌嗓子的高粱燉煮的有滋有味，雖然仍然讓嗓子不舒服，但回味起來卻讓人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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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闖進他的家里，手里揮舞著訓導棒，將裝滿了師生合照的箱子砸的粉碎，照片和感謝信落了一地，雜亂無比。他們像是陳春在書里看到西方的神靈宣讀罪行那樣，手掌一揮，將陳春和母親判為了檀君分子的包庇者，要受到勞改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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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撲上前，請求他們不要帶走陳春，他們卻蠻橫地將母親推開，還拿訓導棒抽她的臉，高粱粥掀了一地。這時候一個學生沖了出來，將他們分開，把陳春和母親護在身后，陳春依稀記得那張隨和溫柔的臉龐是屬于父親被抓走前一夜來請教的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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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租慶！你這是做什么！”陳春的母親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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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太過分了，他們只是婦女和孩子，為什么要這么對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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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反動的根源，他爸是臭名昭著的檀君分子，他們沒有揭發(fā)，為什么不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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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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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也是受到檀君分子的鼓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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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黑軍裝一擁而上，將樸租慶推倒在地，人們打他，踢他，血流不止，鮮血淌了一地，沾濕了陳春的鞋底，母親哭泣著，抱著他蹲在墻角，他則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父親的學生被毆打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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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租慶被帶走了，據(jù)當時的人說他被打的半身不遂，最后落得個下落不明。陳春和母親最后還是被帶走了，他們的家被那些黑軍裝貼上了封條，成了殺雞儆猴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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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和母親被送到了煉鋼廠，母親在漫漫長路上便撒手人寰，留下了陳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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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鋼廠的生活不能用無趣形容，是乏味的很，寂寞孤獨是能把人折磨瘋魔的疾病。于是陳春開始寫詩，在廢棄的資料上寫詩，一排一排，擁擠又工整的字，寫在廢紙的角落。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一位詩人，一位憤世嫉俗的詩人，他會寫去國懷鄉(xiāng)的大詩，也會偶爾心情舒暢而閑賦些打油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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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詩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都沒有署名，陳春把自己的名字藏在詩句中間，藏得很深，沒人知道是他寫的，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他寫的。他把寫滿詩的廢紙藏在自己房間的床毯下，積攢的多了就扔到煉鋼爐里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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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劉霞便是和他這么相遇的，劉霞也是當時的知識分子，也是被批成檀君傾向進來勞改，不過她和陳春的工作不大相同，劉霞管的是文本數(shù)據(jù)，而陳春只是普通的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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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陳春都會挑沒人的時候偷偷燒詩，誰知這次劉霞在他身后跟著，還撿起來一張他遺落在地上的廢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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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偷摸摸地在這邊做什么呢？我都看見你好幾次了......”她一遍翻看著那張紙，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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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煉鋼廠這幾年，他守規(guī)守矩，看遍了被整肅的人的凄慘模樣，他不想受到那些牢獄之苦，他只想好好地活著，茍活，他只能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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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活著”。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想法，膝蓋疲軟，差點兒跪下來求面前的女孩兒放過他一馬，不要揭發(fā)他做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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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卻把廢紙遞給了陳春，贊許地點了點頭，開口道：“這篇詩寫的好棒，可是為什么不署上你的名字呢？難不成這個謎底是你的名字？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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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詩是“塵難東昧佛陀耳，日棲大同兩世天”。這是一句字謎，耳東陳，大二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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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霞不會寫詩，但會讀詩，懂得陳春詩中的內容和含義，他們就像是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后來他們的朋友都說他們在一起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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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不愿對他人敞開心扉，人人在他的心中都不可信，都是會揭發(fā)他人的惡魔，除了劉霞。后來他們在灰暗的煉鋼廠里成立了一個隱秘的學術研討會，工作閑暇之余會聊一些文學作品和外面?zhèn)鬟M來的進步思想，小團體從最開始的兩人變成了后來的四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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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小團體中的一個人名叫王智，因為私藏書籍被發(fā)現(xiàn)，被黑軍裝領到了大堂，當眾打了三個大板，鼻血躺了一身，他沒有其他的衣服，只能穿著沾滿血跡的衣裳，第二天王智又因為穿奇裝異服被打了五板。劉霞和陳春帶著飯去他的房間看他，他卻沒什么心情吃飯，但是神色卻是相當?shù)募樱粗麄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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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知道前些日子欽察大學招收三韓人了嗎？據(jù)說欽察統(tǒng)一考試也要開放了，我要上大學，等我勞改完我就去考試，不能再受這個窩囊氣了。讓他們看看到底知識是不是反動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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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霞笑著回應，陳春卻只是轉頭透過墻上的坑洞望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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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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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蘇聯(lián)統(tǒng)一考試是陳春兩個月前才知道的，他嘴上是說不敢參加，他怕再走父親的老路，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他只是想好好活著，只要能活著什么都好，可他卻仍然在看書，他翻出了十年前父親的書本，上面的字跡烙印在他的腦海里，多久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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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他已接近而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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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你去考試吧?！睆逆?zhèn)上回到家里，妻子劉霞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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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我怎么敢呢，萬一，萬一他們又像曾經(jīng)那樣出爾反爾......唉......”扶著水杯嘆了一口氣，腰板都塌下去半米，這樣還怎么撐起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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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好不容易有一個家，就好好活著吧，我現(xiàn)在也只有好好活著這一個奢求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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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然你以后有啥打算？混哪口飯吃？”劉霞注視著陳春的雙眼，雖然犀利，但卻又別樣的溫柔，他們無數(shù)次這么對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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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我是想考試，當一個學者，但現(xiàn)在我只要能活著就好了，打打工，出點兒苦力，賺點兒錢能養(yǎng)活日子......也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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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也要去考試了。”劉霞嘆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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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我們還有一個未降生的孩子，我就算不為自己而活，也要為你，為孩子而活，我不能讓你沒有丈夫，也不能讓我們的孩子沒有父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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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什么是活著？”霞的話打的他大腦一激靈，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看著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劉霞看著窗外，繼續(xù)說道：“春，還記得你曾經(jīng)跟我一起讀過一本書，那是弗雷德里希的書......里面有一句話叫'Was mich nicht umbringt, macht mich st?rker.'，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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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摧不垮我的，只會讓我更強大?！标惔涸谧炖锬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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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活著不在于茍存，活著在于走出自己的路，屬于你自己的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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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看著劉霞，眼中噙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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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考試吧，交考卷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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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早已寫罷，陳春收筆，周圍的人仍在奮筆疾書。大雪蓋在屋檐上，霧凇在考場內留下斑駁的陰影，風呼嘯，吹得窗子吱呀作響。陳春看著墻上的時鐘，還剩下一會兒的時間，猶豫著，在姓名欄寫下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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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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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交一張不存在，匿名的試卷吧，他剛想起身，忽然看到作文里，自己剛剛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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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不在于茍存，活著在于走出自己的路。”那是妻子留給他的話，這四十多天他始終沒能釋懷?；钪?，就該有著轟轟烈烈的活法，不再忍氣吞聲，去追求，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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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捺下了交卷的心情，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寫下的“陳冬”。深呼吸，伏在桌子上，拿起筆，在姓名欄勾勾畫畫，將“冬”，改成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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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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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罷，他終于再度望向窗外，風輕柔，吹散了蒙在窗上的薄雪，光暖洋洋地，穿透朦朧的霧凇，灑在屋子里，鍍上一層金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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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考試卷上交完，前面的人轉過頭，陳春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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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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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用力地點點頭，內心的情感難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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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陽光灑滿、銀裝素裹的康莊大道，陳春從沒覺得自己站著這么直，走路的步伐邁得這么大，陽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仿佛洗去了他所有的過去，所有的陰霾，他仿佛看見了家里正在做飯的妻子，仿佛看見了他未降生的在陽光下嬉戲打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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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黑夜邁向黎明，從冬天邁向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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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鋪滿枝頭，又落在地上。泥土之下，生機盎然，初生的新芽鉆透了障礙，展露出一抹鮮艷、誘人的嫩綠，屹立在風雪中，它正悄然預示著春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