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真中的家庭舊事
夜深了,原本以為這是與平日無異的一晚,我便腦子空空地就在那朦朧的月色下閉上了雙眼。
可是,似乎并沒有過去太久,安靜之中,隱隱約約傳來“哐啷哐啷”的嘈雜聲。我為之驚動,睜開了雙眼,迷迷糊糊地走出了臥室。大概是剛睜開眼睛吧,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畫面,我又向前邁進幾步。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母親正在整理舊物。我剛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從陳舊的柜子里翻出了數(shù)張舊寫真。她也順便將一本本寫真集來回翻看,懷念著過去的日子。我也從中抽出了一本寫真集來翻看。我那笨拙的手一翻,“咻”,有張夾在其中的寫真掉到了地上,便下意識地彎下腰撿了起來。我拿起這張寫真,卻讓我的好奇為此而發(fā)。這張寫真里,有兩個笑容甜美的女孩,應該是一對姊妹,我看她們穿著的是日本常見的女中學生校服,又見寫真背景的墻上貼著一張《鬼滅之刃》里灶門彌豆子的插畫和一旁書桌上靠墻擺放的日本國語教材,我猜測這張寫真來源于日本。家中翻出的這張異國寫真讓我頭腦中問號頻繁,我又思索了一下,啊,這張寫真應該是我在日本福岡的阿姊和阿妹的合影。
我的外公有五個兄弟姊妹,老早的時候,我們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后來,他的兄弟姊妹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這個房子,如今房子里只有我的外公外婆和我的母親。那幾個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個弟弟攜子女去了日本福岡,并且一家改了個日本姓“高島”,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日本人。我稱呼他們一家人“日本爺爺”“日本舅媽”等。以后他們家陸陸續(xù)續(xù)有了三個女兒,其中阿姊比我大一歲,兩個阿妹都比我小4歲多。她們生在日本,小時候剛學會說話之后說的就是ちち和はは(日語,爸爸和媽媽),在日本經歷了小學中學時光,就這樣,姊妹仨相比她們的外公外婆,似乎是更加正宗的日本人了。
太久遠的事情我是記不大清了。聽我外婆的口述,大概是我三歲的時候,高島一家來到了中國。那一次是我與這個異國姊妹第一次見面。我的母語是漢語,她的母語是日語,我們在語言上應該是不能互通的,可能當時我和她可能都處于正牙牙學語的年齡,做手勢這類的肢體語言更多一些,這或許是當時我和阿姊唯一的交流方式。也是靠這種方式,讓我們兩個相對于對方而言的外國人能玩在一起。我想,不論是哪個國家的小朋友,天真無邪的心理是不分國界的,這份共同的純真,成了我和她交流的橋梁。母親掏出了珍藏的拍立得相機給我和我的阿姊拍了一張合影?!斑恰钡囊宦暎液臀野㈡⒁黄鹜嫠5慕洑v,永遠留在了這張小紙上??鞓返臅r光匆匆飛逝,她很快就回到了日本。
從小對這家異國親人以及他們所在的國家產生了興趣,有一種“中日情結”在我心底萌生,這是對日本這個民族及其文化產生了好感。我后來接觸了許多日本動漫電影,從中還學到了一些日語日常用語和詞匯,こんにちは(你好),さよなら(再見)之類。
時隔匆匆數(shù)年,2016年,我小學三年級的那次寒假,他們一家人又來到了我家,這一次,不止有阿姊,他們一家早已有了兩個女兒,可都還是在上幼稚園的小朋友呢。這一年,上海的冬天飄過雪,或許是難得的嚴冬,但她們姊妹仨都穿著短裙,這與周圍寒冷的環(huán)境分外違和??赡苁且环剿琉B(yǎng)一方人,她們從小在日本長大,內外氣質十分的“日系”,甚至她們的長相也更像大和民族的女孩,我很早也聽聞日本人是不畏寒冷的,這么一想,她們穿著再單薄也是正常的。逐漸長大后的我是越來越內向的人,況乃我的記憶對于我三歲時與我異國姊妹玩耍的經歷已是淡了太多,這次我和她完全沒有交流。她獨自坐在客廳中,看得出她的無聊,只得和她最小的阿妹相互交流;我獨自在臥室里打游戲,年齡最大的阿妹也是因為年齡小對萬物充滿好奇走進我的臥室,坐在我旁邊看著我游戲打得如何,盡管她是不懂中文的,她卻看得樂在其中。我的外婆問我:“跟阿妹一道白相伐?”唉,我和她語言不通,咋玩呢?既然她喜歡看我打游戲,那就讓我繼續(xù)打游戲,她在一邊看著便好。不一會兒,他們得離開了。臨走的時候,我外婆為了活躍他們臨走前的氣氛便問我:“儂曉得再會用日文咋講伐?”哈哈,這我會啊,好好想想,之前我看動漫學到的一些日語日常用語也是難得能用上。我脫口而出:“さよなら(再見)!”客廳里充滿了愉快的氛圍,他們在這個氛圍中踏出了我們家門。
至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們姊妹三人了,這一次,或許就是最后一次了。第二年的暑假,“日本爺爺”高島要來我家住一個月。我的外公外婆也特地按照他的意愿整理了一下房間,有一間房間是老早的時候他住過的,這次他又住在這房間里。家里多一個人也好,以前的我就喜歡熱熱鬧鬧的,有的時候吃完飯,“日本爺爺”跟我講了一些關于日本的事,包括動漫、游戲。這也是讓我對日本這個民族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吧。
可是,“日本爺爺”離開了之后,我家和高島家從此決裂。萬萬沒想到,“日本爺爺”覬覦我們家的房子,想要把房產證上的名字改成他,利用我外公正直的為人,欺騙了他,使得全家從此內斗重重。等待我們家的是無數(shù)打不完的官司……就這樣,我們兩家決裂了,永久地決裂了。就這樣,我想,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身處異國的姊妹三人了。
我其實至今都未曾知道過阿姊和兩個阿妹的名字,且見面的次數(shù)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一兩次,但我依舊時常想起她們,她們不僅是我有血緣關系的姊妹,她們也是我人生中認識的最早的異國朋友,我并不多么在乎我能在她們心中是否還有些許印象,我只是由衷希望神明能保佑她們的生活能平安喜樂。還是十分惋惜,為我們兩家人的決裂感到惋惜,我們各自的長輩之間發(fā)生了如此情況。但我相信,同為小輩的我們,心中應該也都懷有那種知足常樂、追求和睦的情懷吧。我真心相信中國古人常言的“人之初,性本善”,下一代的我們,以及我們的下一代,或許會明白真誠與友善的真諦吧。我還是很抱歉,一家人的利益應該是共同的,一家人的關系應該是友好坦誠的,任何一個家庭成員都不應該為了自己的私心與其他家庭成員制造內斗,隔絕了我們孩子們本來對待彼此的一種純真善良的心理,所以,我和我的異國姊妹,我們家和高島一家,決裂是迫不得已,但也是我們自愿的選擇。人就得學會愛憎分明、公正明理,堅持以道德為底線,面對不道德的行為,學習管寧割席的精神,果斷與其決裂。
我用手反復擦拭著這張寫真,看著寫真上的兩個姊妹,真的是俗話所說的“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啊,兩個甜美的笑容還洋溢著她們少時遺留純真與善良呢??晌医K究還是為了我們兩家的決裂,為我們彼此的永別感到無限惋惜,我拿著這張寫真沉浸在了自我悵惘中,在一旁寂然獨立,看著這張寫真已久。剛剛整理完那一堆寫真集的母親發(fā)現(xiàn)了站在一旁的我,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這才回過神。母親看到我手上拿著這張日本姊妹倆的合影,又觀察到了我此時充滿悵然的神情,她明白我的心理,可畢竟我們兩家人已經永久決裂了。母親理解我,她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無奈吐出一句:“文文,這張照片,我們還是不要了……”
方才的悵惘仍在,可我不希望母親產生些許失望的心情,在母親面前忍住了數(shù)滴淚水。母親顫顫巍巍的手把我手中的寫真拿走,便將其扔到了一個我不會知道的地方。我注視著母親的背影離去,她拿著這張寫真出了門,我就再也忍不住了,頃刻間淚水便如秋雨般落了下來。
眼珠劃過我的臉,讓我變得清醒,我的眼睛似乎受到了洗禮,突然眼前的畫面變得清晰許多,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原來是臥室的天花板,我才明白,方才整理寫真的事原來是個夢,那張日本姊妹倆的合影其實并不存在。
天亮之后,我仔細回憶那張寫真,突然想起我還有那張我三歲時和我日本阿姊的合影,我便將其從陳舊的柜子里翻出來,抹掉表面上的些許灰塵。寫真上,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笑容是多么治愈,滿是童年的天真無邪,我欣慰地笑了,但我也無奈地哭了。
我還是想保留昔日純真的記憶。這張合影,還是留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