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鄉(xiāng)已經(jīng)死了，而我們依然要活下去?！?/p>

——露米婭

洩矢諏訪子靜靜地站著，依舊保持著舉槍的動作，烈焰在她的身邊躍動著。以她為中心周圍三十米的距離內(nèi)，所有的東西都化為了灰燼。

但是諏訪子卻安然無恙地站著，仿佛從她身邊劃過的凝聚了幻想鄉(xiāng)曾經(jīng)最強大魔法使的全部力量的最后一擊只是毫無意義的焰火一樣。

她依然那樣平淡地站著，四千多攝氏度的烈焰甚至沒有能夠掀動她的頭發(fā)。

只是，當火焰徹底消失在空氣中的時候，諏訪子手中的左輪手槍的槍管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

“當啷——”

粗大的金屬的槍管從手槍上地掉了下來，切面光滑而整齊。

諏訪子左側(cè)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道淡淡的紅線，鮮紅色的液體繼而緩緩流出，劃過她那帶著一絲驚訝的潔白面龐。

她盯著已經(jīng)倒在地上，容顏安詳?shù)哪Хㄊ?。她已?jīng)停止了呼吸。失去了靈力護體的魔法使，在釋放出皇家烈焰的瞬間，最后的生命就已經(jīng)燃燒殆盡了。

但是諏訪子的眼里的魔法使，縱然死去，也是那樣的安詳?？v然已絕無生機，還是傷到了自己。

“是……奇跡嗎？”

她緩緩地垂下右手，然后松開手指。沉重的金屬從她白皙的指尖滑落地面，砸進被烈焰灼燒過的焦黑泥土之中。

“在我這個繼承了奇跡力量的人面前上演了奇跡嗎……帕秋莉·諾蕾姬？”

“可是……”

她面無表情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緩緩上前然后伸出左手，靈力閃動，帕秋莉那已經(jīng)失去生命的尸體被神力輕輕托起，漂浮在半空中。

“你為什么會是這個表情?。?！”

諏訪子的表情瞬間變?yōu)橐环N難以名狀的猙獰，原本殘酷而強大的神明突然變成了被仇恨和憤怒徹底吞噬的魔鬼。她親手抓起那比自己還要高的身體，狠狠地向樹上撞去，她的雨點一般但是卻并沒有使用靈力的拳頭的砸在了帕秋莉的尸體上，砸在緩緩流出的鮮血上。

“你應(yīng)該痛苦，應(yīng)該自責，應(yīng)該后悔，應(yīng)該……不管怎么樣都好！……可是你那是什么表情?。?！”

此時的諏訪子仿佛一個發(fā)泄自己不滿的任性小孩，又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惡魔，她用靈力將帕秋莉的尸體狠狠地丟出去，撞擊在泥土上，殘骸上，樹木上。

可是帕秋莉依然帶著安詳而幸福的表情。

“為什么……為什么你就能夠那樣的從容呢？……也許你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難道你不關(guān)心你為之付出生命的紅魔館嗎？！……難道你還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嗎？你難道就不明白……這場戰(zhàn)爭是無法避免的嗎？！”

諏訪子大喊著宣泄著自己的憤怒，直到她無意中揮手將帕秋莉的尸體穿在了一根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銳利樹枝之上。

她低下頭，緩緩抬起被鮮血染紅的雙手。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鮮血。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身體內(nèi)的鮮血也是這種顏色。

“啊——”

她突然跪倒在地，瘋狂地大喊著。她瘋狂的呼喊中清晰地流露出了痛苦，傷感，甚至還有恐懼和無奈。

“對不起……可是……我……”

她翕動著嘴唇，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在被皇家烈焰灼燒過的土地上，緩緩滲入干燥焦黑的泥土，消失不見。

她放聲抽噎著，先前的威嚴和憤怒一掃而空；她放聲哭泣著，她仿佛看到了那曾經(jīng)的日子，漸行漸遠的兩人和孤獨無助的自己，依靠殺戮來掩蓋痛苦的自己。

放下仇恨，可是又怎么放得下思念，放不下思念，又怎么可能真正釋懷？

但是就算是親手殺了害死摯愛的仇人之一，卻為什么更加痛苦，更加難過？

諏訪子寫滿了痛苦和無助的臉上已然布滿了淚水，她想要用雙手捂住眼睛，但是當看到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的時候，心中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痛楚。

一雙沒有溫度的臂膀輕輕地抱住了她。

“對不起，諏訪子大人。小神還是放心不下，請大人恕罪?！?/p>

鍵山雛跪倒在諏訪子的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重新回到了已然結(jié)束戰(zhàn)斗的戰(zhàn)場的厄運之神，緊緊地抱著自己的主人，任由她身上的鮮血、泥土還有淚水弄臟自己大紅色的洋裝。

“雛……我做錯了嗎……”

“雛……我好累……”

“雛……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雛……我想神奈子……我想早苗……”

諏訪子死死地抱著面前這個幻想鄉(xiāng)里最后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想要得到哪怕一丁點兒支持和鼓勵。

曾在現(xiàn)實中失去了信仰，又被幻想鄉(xiāng)奪走了最后存在的依托的少女神明，此時此刻就像一個被父母拋棄孤身一人游蕩在殘酷的世界里的孩子一樣。

想要回家?？墒?，家又在哪里？

鍵山雛憂傷地笑了笑，沒有回答諏訪子的話，她清楚地感受到那種近乎懇求的話語背后所代表的意義。

但這也是她無法作出承諾的原因。

“諏訪子大人。”

良久的沉默后，鍵山雛輕輕在諏訪子的耳邊說出了她唯一能夠?qū)崿F(xiàn)的承諾。

“您的厄運，就讓我來帶走吧。”

一陣秋風掃過魔法森林。在被秋風掃落的樹葉組成的憂傷之雨中，美麗的人偶作出了自己的承諾。

一生不曾違背的承諾。

一輛沒有頂棚的悍馬車飛快地碾過紅魔館主館區(qū)的石板路。很難看出這些仿古代歐式風格的地磚實際上是十多年前紅魔館擴建的時候重新修筑的。紅魔館在擴建館區(qū)的時候，最大程度地讓后來修筑的建筑和原先的紅魔館，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主館，保持風格上的統(tǒng)一。

和妖怪山以及永遠亭的城市建設(shè)一樣，那段時間內(nèi)，紅魔館也從一個小小的洋館變?yōu)榱艘粋€宛若中世紀城邦一般的城市。

紅魔館被分為了館區(qū)和市區(qū)，館區(qū)是以背靠霧之湖的主館為中心修建出來的類似主城一類的區(qū)域，象征著斯卡雷特家族不可侵犯的尊嚴的高達二十米的歐式城墻的圍攏下，許多建筑被陸續(xù)修建起來，花了整整五年才達到了現(xiàn)在的規(guī)模。

南邊巨大的拱門靜靜地矗立著，那是一般文職人員和參謀軍官們出入館區(qū)的大門，也是所有受到邀請進入館區(qū)的紅魔館公民進入的方向。拱門本身就是一座四層的建筑，它也是整個紅魔館監(jiān)控防御體系的控制中心，也是很久以前紅美玲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

拱門的正對面就是紅魔館的主館，也是最早的紅魔館本體。占地巨大的九層歐式建筑和拱門之間，是由長達五公里的空中廊橋相連接的高大的時鐘塔。這座原本與主館建造在一起的時鐘塔，在大小姐的授意下，被搬遷到了主館的正對面，作為紅魔館制高點的建筑和象征之一存在著。

坐北朝南的紅魔館西面是斯卡雷特家族直屬武裝部隊總司令部，這里是整個武裝軍的心臟。而紅魔館的東邊則是禁衛(wèi)軍的專屬駐地。

紅魔館的背面——也就是背后的小小四層建筑，是曾經(jīng)的紅魔館防空司令部。一年前由于換裝全新雷達控制系統(tǒng)的關(guān)系，這里被廢棄了，取而代之的是隱藏在紅魔館市區(qū)郊外的一處秘密的全新防空司令部——泛霧之湖防空司令部，

東北的方向是紅魔館的別館。別館事實上最早是妖精女仆們的房間，但是后來館區(qū)和市區(qū)分開，妖精女仆們紛紛在市區(qū)安了新家，這里也就作為客房和臨時住所而存在著。當然，多半時候是空閑的。

而西北的方向則是搬遷后的圖書館區(qū)。這也是唯一一個歷時整整五年的工程，原本地下7層的巴瓦魯圖書館被搬遷到了這里，成為了地上兩層地下15層的巨大建筑。

而最北邊，則是館區(qū)機場了。

高速行駛的悍馬車帶起的氣流將芙蘭朵路·斯卡雷特的短發(fā)高高吹起，她戴著一副瀟灑的墨鏡，輕輕打著方向盤將時鐘塔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她不喜歡姐姐那樣的正統(tǒng)而嚴肅。相比之下，她更加豪放和隨意。

殘酷的戰(zhàn)爭在極短的時間里就她鍛煉成了一個成熟的軍官，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她的右臂和肩膀連接的地方現(xiàn)在還有一圈淡淡的紅色傷痕，那是兩年前的戰(zhàn)爭留給她永遠的紀念。

曾經(jīng)那個只能在軍事會議上干瞪眼，只能偷偷的混在空降部隊里參加戰(zhàn)斗，只能在紅美玲和十六夜冰冷的墓碑前無助地哭泣的少女，如今已經(jīng)是名副其實的武裝軍副總司令。

但是芙蘭自己卻很清楚，作為一個高等指揮官，自己最最重要的東西，卻依然是零。

那就是戰(zhàn)斗經(jīng)驗。

無論多少次模擬戰(zhàn)，都無法取代真正的戰(zhàn)場經(jīng)驗。

她知道，自己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吱——”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響起，被副司令官刻意拆除了ABS和防側(cè)滑裝置的敞篷悍馬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停在了正門檢查哨的橫桿前。

芙蘭并不是故意想要秀自己的車技，在紅魔館軍里二小姐驚人的車技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她的確是走神了，直到不得不用如此危險的方式才能夠停住車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

“敬禮??！”

守衛(wèi)在門口的八名妖精女仆衛(wèi)兵早早就看到了吉普車引擎蓋上SPA軍徽旁邊的斯卡雷特家紋，當汽車停下來的一瞬間，所有人持槍上肩，在小隊長象征性的命令中行了舉槍禮。

“中士，今天還是藍色警戒么？”

芙蘭掃視了一下門口的八名衛(wèi)兵，然后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機槍陣地，抬頭問了問衛(wèi)兵隊長。

“是的，副總司令閣下，今天依然是藍色警戒?！?/p>

中士走到車窗邊，背起步槍又敬了一個舉手禮，她看不到芙蘭墨鏡后的表情，于是只能帶著公式化的語氣大聲的回答長官的提問。

“還真是……和平啊……”

芙蘭微微苦笑一下，然后輕輕拍了拍方向盤，沖中士點了點頭。

得到了回應(yīng)的中士再次敬禮，然后退開幾步，揮了揮手，通行桿緩緩地打開，芙蘭輕輕的掛檔給油，敞篷吉普穩(wěn)穩(wěn)地沖向了道路的盡頭。

“和平？”

她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輕輕的從副駕駛席上抓起一份文件，但是還沒有送到眼前，卻又松手將它甩回了原位。

“可惜……那只是迄今為止為期兩年的休戰(zhàn)，也許明天……戰(zhàn)火就會重新燃遍幻想鄉(xiāng)?！?/p>

“不過……我會保護你們的，就像姐姐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p>

芙蘭朵路將油門轟倒底，仿佛發(fā)泄一般地讓引擎發(fā)出一陣轟鳴，然后任由寬大的輪胎碾過有些枯黃的草地，消失在了天際線處。

位于紅魔館市區(qū)，SPA（Scarlet Private Army，斯卡雷特家族直屬武裝軍）警備司令部街對面的夜雀烤鰻店一概如往的喧囂不已，執(zhí)勤結(jié)束的憲兵們和武裝警察三五成群地來這里解決晚上的夜宵問題已經(jīng)好多年了。

夜雀烤鰻店也算是紅魔館的招牌餐飲了。二十多家連鎖店遍布紅魔館的市區(qū)，但是就在人們猜測經(jīng)營有方的米絲蒂亞·羅蕾拉是否會進一步做大自己的連鎖店的時候，卻聽到了年輕的夜雀店主加入武裝軍的消息。

“露米婭，車鑰匙借我?！?/p>

而此時此刻，真正的店主小姐卻和一個普通的顧客一樣因為自己喝醉的同伴而頭疼不已。

“在這里……有用嗎？蕾蒂長官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出去的么？”

正在低頭努力消滅面前一盤燒章魚的露米婭順手摸出車鑰匙，然后丟給米絲蒂亞。

“還在洗手間吐著呢。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我開車送她回去吧，反正也就來回十分鐘的路程?！?/p>

露米婭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后沖米絲蒂亞豎起了大拇指。

“恭喜你了啊，莉格露，你小子終于可以無事一身輕了?！?/p>

明顯有些喝多了的琪露諾一把摟住抱著啤酒杯發(fā)呆的小蟲子，然后大聲地感慨著，一邊將自己的杯子推到長條桌的盡頭，示意侍應(yīng)生女仆加滿。

“琪露諾……你知道我不想的……”

莉格露想要出聲反駁，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從懷里抽出那份被小心折疊過的退伍通知書，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在軍校的時候成績就不是很好。也許你并不適合做一個軍人。這個結(jié)果是最好的?！?/p>

一直默不作聲的露米婭將最后的燒章魚一口塞進嘴里，然后抓過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輕輕的抿了一口啤酒，微笑著看向了莉格露。

“無論如何，你已經(jīng)遠離戰(zhàn)爭了?！?/p>

“是啊……要是再爆發(fā)戰(zhàn)爭，就要你們來保護我了。”

莉格露將退伍通知書折疊起來裝好，然后突然昂起頭，將面前的啤酒一飲而盡，趴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四個人從軍校的時候就一直在一起，其中三個人都參加了上一次戰(zhàn)爭，琪露諾和米絲蒂亞更是差點沒回來。

但是在紅魔館裁軍改革的運作下，莉格露所在的二線部隊被大量的裁撤，終于，輪到她了。

“在說什么啊你。”

琪露諾端起剛剛加滿的啤酒杯，然后用杯子敲了敲莉格露的腦袋，帶著善意的不屑語氣開口。

“你可是受過訓練的士兵啊，不要忘記你曾經(jīng)是武裝軍的一員，這是永遠打在你身上的印記，軍人的名字已經(jīng)融入了你的鮮血中，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她仰起身體，腦袋看著天花板，將酒杯送到嘴邊，但是卻沒有倒下去。

“可是……為什么要改變呢？”

“幻想鄉(xiāng)永遠需要士兵，從它擁有士兵的那一刻起就離不開它了?！?/p>

露米婭若有所思地接上了琪露諾的感慨，但是又再次轉(zhuǎn)移了話題。

“總而言之，我對退伍通知書沒有興趣。我只想說，如果你覺得從此時此刻開始你就遠離了我們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p>

“琪露諾……”

莉格露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后抬起頭，坐在旁邊的冰之精靈此時此刻卻散發(fā)著仿佛火焰一樣的氣息，那是她的意志，認定一個目標就一定要走下去的意志。

“是啊，軍人也好，平民也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這是我們的誓言哦。”

米絲蒂亞一邊走過來，一邊抬手甩出一串鑰匙，露米婭穩(wěn)穩(wěn)地接住裝回口袋里。

“嗯，我們會一直在一起?！?/p>

莉格露再次一飲而盡，那澄黃色的液體仿佛是彌漫著離別的秋季的顏色，那一瞬間，她下定決心，就算離開了軍隊，也要用自己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力量。

別人不知道的力量。

黎明剛剛來臨的時候，看著溫柔地趴在桌上的米絲蒂亞，又看了看成大字型躺倒在地上的琪露諾，唯一清醒著的露米婭輕輕從胸口掏出一個純金的武裝軍徽章。沒有其他人見過這個徽章，或者說所有人都見過。

因為這個徽章原來的主人，正是紅魔館的主人，蕾米利亞·斯卡雷特。

露米婭輕輕閉上眼睛，她仿佛再次回到了戰(zhàn)場上。深入敵后的絕命任務(wù)，戰(zhàn)友的尸體和鮮血，還有獨自存活的傷感。

“蕾米……謝謝……”

她的嘴唇翕動著，輕輕摸了摸額頭上的發(fā)帶，然后向后倒去，任由自己的身體從凳子上摔下。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倒著從巨大的落地窗中看到淡淡發(fā)亮的天空。

“沒事的啦，放心吧，也許幻想鄉(xiāng)明天就會恢復(fù)正常了，一切就像曾經(jīng)那樣安詳而平和。”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那是幾天前偶爾聽到的。

只是話語的主人，米絲蒂亞?羅蕾拉不會知道，她口中的明天永遠不會到來了。

“要來了?！?/p>

戰(zhàn)爭，再臨幻想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