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9
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桿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fēng)月場所,來的多是男人,縱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女裝,戴著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只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xì)腰如水蛇一般柔軟,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卻沒一個碰到。兩個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jìn)來,其中一個男子猛地?fù)ё×宋杓?,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進(jìn)另一個男子的懷里,“今夜就讓這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只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艷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jīng)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fēng)月的她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fā)不出火,心甘情愿地隨了男子就走。 ??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她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熟,卻因為站立的角度和紗幔,一時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間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衣玉冠,一頭烏發(fā)漆黑如墨,眉梢眼角盡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只是淡掃了她一眼,目光絲毫沒有停駐。另一個男子卻笑瞅著小夭,伸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色,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女子擋住了他,嬌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別為難我們了?!?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說話,隨著她進(jìn)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jìn)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 ??小奴送顓頊和小夭走僻靜的路,離開了歌舞坊。 ??顓頊帶著小夭又四處轉(zhuǎn)了一會兒,去城內(nèi)有名的酒樓吃完晚飯,兩人才出城,乘云輦回軒轅山。 ??到了朝云殿,小夭坐在秋千上,顓頊靠樹坐著。小夭仍然滿心疑惑,那人是相柳?不是相柳? ??小夭問:“哥哥,你見過相柳的真容嗎?” ??“沒有,每次見他,他都戴著一副面具?!? ??小夭好奇地問:“軒轅通緝追捕了相柳幾百年了,怎么我看賞金榜上只他沒有畫像呢?難道這么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真容。” ??“見過他容貌的人當(dāng)然有,可相柳是九頭妖,傳說他有九張真容,八十一個化身,那些見過他的人都自相矛盾,有一次有人描繪出他的容貌,竟然和六王叔一模一樣?!? ??難道她見到的相柳只是他的一個幻形?小夭有些釋然,又有些悵然若失。 ??顓頊疑惑地說:“不過也怪!既然相柳的幻形連神器都辨不出真假,他何必還戴面具?反正隨時可以換臉!” ??小夭幽幽地說:“也許他和我一樣,只想要一個真實的自己,對幻化沒有興趣。” ??顓頊問:“怎么突然提起相柳?” ??小夭說:“只是……想起了他?!? ??小夭不想對顓頊撒謊,所以說了半句實話,她語氣中自然流露的悵惘讓顓頊有些難受,他輕聲道:“你不是清水鎮(zhèn)上的玟小六了?!? ??小夭笑了笑,“我明白?!? ???第二日傍晚,顓頊和小夭去倕梁的府邸。 ??因為是私宴,賓客不多,卻都是這些年軒轅國內(nèi)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們對顓頊看似客氣,實際很不屑。小夭不禁暗暗嘆氣,顓頊要走的路真的是荊棘峭壁。 ??待宴席開始后,七舅的長子禺號才來,居然帶了大荒中最近最有名的一個人來——剛在小祝融的赤水秋賽上奪冠,來自高辛四部中羲和部的禺疆。眾人看到禺疆,全都站起來,給予了最熱烈的歡迎。 ??禺號站在禺疆身旁,略帶了幾分自得,把每個人介紹給禺疆。 ??小夭來時,特意和倕梁說不要說明她的身份,讓她毫無拘束地玩一玩,現(xiàn)在自然不想去結(jié)識禺疆。她在花園里隨意地逛著,又看到了那個歌舞坊中和相柳酷似的男子,他端著酒,散漫地倚坐在玉榻上,身周花影扶疏,暗影綽綽,若不仔細(xì),很難注意到他。 ??小夭輕輕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后,冷不丁地俯下身子,突然說:“相柳,你在這里做什么?” ??那男子身子紋絲不亂,只微微側(cè)仰了頭,“你悄悄走到我身后,我一直在猜你想做什么,竟生了一些綺思遐想,沒想到你認(rèn)錯了人。” ??小夭盯著他的眼睛,男子笑起來,“我倒真想是你叫的那位了?!? ??小夭體內(nèi)的蠱蟲沒有任何反應(yīng),自己也糊涂了,“你真的不是他嗎?” ??“如果你能陪我喝酒,我當(dāng)當(dāng)他也無妨?!? ??小夭甜甜一笑,“好??!” ??男子給小夭斟酒,小夭一飲而盡,給男子斟了一杯,男子也一飲而盡。一瞬后,男子手中的酒杯滾落,他苦笑,“你給我下毒?” ??小夭抓起了他的手,撫著他的手指細(xì)看,他的指尖生了紅點,真是中毒了。 ??男子嘆氣,“如果你沒給我下毒,我倒真覺得自己艷福不淺。” ??小夭扔開他的手,倒了一杯酒給他,“這是解藥?!? ??男子無力地抬了抬手,顯然他不可能自己端起酒杯,小夭喂著他喝了。 ??小夭道:“不好意思,認(rèn)錯了人?!? ??“你每次認(rèn)錯人都要下毒嗎?這習(xí)慣可不好!” ??小夭再次說:“抱歉?!鞭D(zhuǎn)身要走,男子卻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句抱歉,就想走?” ??“那你想怎么樣?” ??“我是防風(fēng)邶14?!蹦凶影炎约旱拿忠还P一畫寫到小夭掌心,“記住了,下次不要再認(rèn)錯了人?!? ??“你是防風(fēng)意映的……” ??“二哥。你認(rèn)識小妹?” ??小夭苦笑,“大荒可真是小??!” ??小夭離開,這一次防風(fēng)邶沒有再拉她。 ??有人在觀賞歌舞,有人在飲酒聊天,幾個少女在亭子里下棋,顓頊和始均他們在一起,不知道說什么,大笑聲陣陣,小夭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一切跡象都表明防風(fēng)邶不是相柳,像防風(fēng)邶這樣的大家族子弟,認(rèn)識他們的人太多,相柳絕不可能冒充,可小夭就是覺得他熟悉,那種熟悉理智分析不出,嘴里也說不出,只是身體本能的感覺。 ??已是深夜,賓客們陸續(xù)散去,也許因為顓頊在高辛生活了兩百多年,禺疆和顓頊聊得很投機(jī),一直聊到了賓客都已走光,在倕梁和禺號的相送下,顓頊和禺疆才并肩向外走去。 ??小夭站在云輦旁等著顓頊,顓頊和禺疆在門口站定,笑著說話。 ??如果站在顓頊旁邊的人是防風(fēng)邶,小夭會非常戒備,可是禺疆來自高辛四部的羲和部,一個對俊帝最忠誠的部族,小夭沒怎么戒備,等得無聊時,還東張西望。 ??她看到了防風(fēng)邶,他騎在天馬15上,立在長街的盡頭。夜色很黑,其實根本看不清楚天馬上的人,但小夭就是憑直覺知道他在那里,小夭瞇眼盯著長街盡頭。防風(fēng)家的子弟應(yīng)該箭術(shù)都不錯! ??突然,野獸的本能讓她的身體緊張,她下意識地看向讓她感覺到危險的方向,看到禺疆突然出手,一拳重重?fù)粝蝾呿?,顓頊急速后退,可禺疆是大荒?nèi)排名前幾位的高手,顓頊只堪堪避開了要害。禺疆不等他喘息,一拳又一拳瘋狂地攻擊向顓頊。每一拳都蘊含著充沛的靈力,拳紋猶如漣漪一般震蕩開,將府門前的玉石獅子震得粉碎。 ??第一次知道原來至柔的水竟然也可以至剛,小夭驚駭?shù)卮蠼校骸皝砣耍瑏砣?!”可是沒有一個侍衛(wèi)趕來,倕梁和禺號已經(jīng)被禺疆的靈力震暈過去,始均被嚇得躲到了云輦下,瑟瑟發(fā)抖。 ??小夭第一次明白,在絕對強(qiáng)大的力量面前,任何計策都不管用,這個時候,不管她和顓頊有多少靈機(jī)妙策,都只有更強(qiáng)大的力量才能救顓頊。 ??顓頊?zhǔn)芰酥貍?,倒在地上,禺疆抓起顓頊,眼中滿是恨意,化水為刀,揮刀而下,居然想把顓頊斬首。 ??小夭明知道以自己的靈力,即使沖過去,也只會被禺疆的水紋絞得粉碎,可她依舊不管不顧地?fù)淞诉^去,凄厲地喝道:“禺疆,難道你要讓整個羲和部滅族嗎?” ??禺疆的刀勢緩了一緩,“這只是我一人所為,與羲和部無關(guān)!” ??“我是高辛的王姬,我說有關(guān)就是有關(guān)!”小夭站在了禺疆面前,眼中是可以毀滅一切的冷酷。 ??“你是高辛的王姬,居然要為一個外人,毀滅羲和部?” ??“那你呢?你竟然和外人勾結(jié),刺殺顓頊,為自己的部族惹來滅族之禍?” ??禺疆吼道:“我沒有和外人勾結(jié),是他殺了我哥哥,我要為哥哥報仇!”禺疆的靈力打開了小夭,小夭重重跌在地上,幾口鮮血吐出。 ??禺疆不管不顧地?fù)]刀砍向顓頊,“他砍了我哥哥的頭,我只能取他的頭祭奠哥哥?!? ??小夭慘叫:“住手!” ??禺疆沒有住手,刀鋒毫不遲疑地斬向顓頊。 ??小夭幾乎要肝膽俱裂,顓頊卻平靜地笑起來。 ??突然,寒意凜冽,縈繞著禺疆和顓頊的水靈變作了冰氣,禺疆手中的水刀化作了雪刀,砍到顓頊的脖子上時,就如雪團(tuán)砸到人身上,雖然砸得人生疼,可雪團(tuán)畢竟是雪團(tuán),碎裂成了雪末。 ??禺疆雙眼血紅,還想攻擊,一堵冰墻擋在他面前,一身青衣的赤水獻(xiàn)在漫天雪花中走了過來,冷冷地說:“要想打,我們換個地方。” ??禺疆滿面悲憤,傷比痛多,“為什么?你知道他殺了我哥哥,為什么要阻止我?” ??赤水獻(xiàn)冷漠得就像一塊寒冰,“等你打敗我,也許我會告訴你為什么?!闭f完,她向著一個方向奔去,禺疆知道有獻(xiàn)在,他根本殺不了顓頊,追著赤水獻(xiàn)而去。 ??顓頊剛想掙扎著站起,小夭喝道:“別動!” ??她張開雙臂,擋在顓頊身前,面朝著黑暗的虛空,一步步后退。顓頊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低聲問道:“防風(fēng)氏?” ??小夭全身緊繃,猶如護(hù)著小獸的雌獸,一直怒瞪著什么都沒有的虛空。她看不見他,可是她能感覺到他在那里,那支箭隨時能射穿顓頊的咽喉。 ??這個時候,隨顓頊而來的侍衛(wèi)終于沖破了陣法的鉗制,沖了過來,護(hù)住顓頊。 ??那人離開了! ??小夭緩緩?fù)鲁鲆豢跉?,身子松懈下來,幾乎軟倒在地上,剛才短短一瞬的對峙,讓她覺得比被禺疆摔開更痛苦。 ??顓頊踉蹌著扶住小夭,小夭扶著他的手,一言不發(fā)地強(qiáng)撐著爬上了云輦。 ??顓頊也登上了云輦,坐到小夭身旁。 ??小夭先吃了一顆藥丸,幫顓頊檢查傷勢,她拿了三顆藥丸給顓頊,顓頊?zhǔn)裁炊紱]問,乖乖地吞下。 ??小夭說:“今夜倕梁的府中有個客人,就是那天和始均在一起的男子,他叫防風(fēng)邶。” ??顓頊說:“防風(fēng)家的老二,防風(fēng)氏十分善于隱匿,配上他們的箭術(shù),才能名震大荒,為什么你知道防風(fēng)邶在那邊?” ??小夭搖搖頭,“我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 ??這是個很不能取信于人的回答,但顓頊相信。在生死存亡那一刻,他有過類似的直覺。 ??回到朝云殿,鳳凰花簌簌而落,空氣中有馥郁的鳳凰花香,和往常一樣的平靜,就好似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可小夭的胸腹間仍在隱隱作痛。 ??小夭要進(jìn)屋,顓頊拉住她,“小夭,今夜嚇著你了吧?” ??小夭回身,對顓頊說:“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很高興你留有后手,并沒有因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禺疆就有可能真的死掉。” ??顓頊道:“我是留了后手,不會死于禺疆之手,可后來那一刻,如果防風(fēng)邶真射出一箭,我沒有信心能躲過?!? ??小夭問:“赤水獻(xiàn)怎么會幫你?” ??“準(zhǔn)確地說,我給了赤水氏一個機(jī)會,對我施恩。如果那一刻,赤水獻(xiàn)不出手,我的暗衛(wèi)也會出手。” ??“施恩?” ??“所有人都以為接受恩情的人會對施舍恩情的人生出親近,卻不知道施舍恩情的人對于自己救護(hù)的人同樣會生出親近之心。就算對一無所有的乞丐隨意施舍半個餅,恩主也會下意識地期待乞丐的感激作為回報,如果乞丐感激,幫著打掃了一下門口,那么恩主在歡愉自己善心的同時,下一次仍會施舍半個餅。施舍是一種付出,但凡人心,只要付出了,不免期待回報。而且人心很奇怪,如果我太主動親近赤水氏,他們會對我很警惕,可如果讓他們高高在上地站在施恩者的地位,他們卻會放松警惕。他們認(rèn)為自己只是隨手丟了一塊餅子,隨時可以關(guān)門把乞丐關(guān)閉在門外,卻不知道當(dāng)心里有了期待,即使關(guān)上了門,也要悄悄看一看乞丐會怎么反應(yīng)?!? ??小夭嘆氣,“我以前覺得自己挺聰明,可和你們一比,我覺得自己是傻子?!? ??顓頊笑起來,“你不是,我們千般算計都只是因為有所求,而你無所求,自然不必算計,人無欲,才是至強(qiáng)。” ??小夭苦笑:“好吧,我最強(qiáng)。你的傷不輕,休息吧?!? ??顓頊點頭,今夜是一個雙殺的局,禺疆的刺殺竟然只是為了給防風(fēng)邶創(chuàng)造機(jī)會,雖然他有暗衛(wèi),可那一瞬,是靈力低微的小夭將他護(hù)在身后,用自己的身體護(hù)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