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1]，目眇眇兮愁予[2]。嫋嫋兮秋風(fēng)[3]，洞庭波兮木葉下[4]。白薠兮騁望[5]，與佳期兮夕張[6]。鳥萃兮蘋中[7]，罾何為兮木上[8]。沅有茝兮醴有蘭[9]，思公子兮未敢言[10]。荒忽兮遠(yuǎn)望，觀流水兮潺湲[11]。麋何食兮庭中[12]？蛟何為兮水裔[13]？朝馳余馬兮江皋[14]，夕濟(jì)兮西澨[15]。聞佳人兮召予[16]，將騰駕兮偕逝[17]。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18]。蓀壁兮紫壇[19]，匊芳椒兮成堂[20]。桂棟兮[21]蘭橑[22]，辛夷楣兮[23]藥房[24]。罔薜荔兮為帷[25]，擗蕙櫋兮既張[26]。白玉兮為鎮(zhèn)[27]，疏石蘭兮為芳[28]。芷葺兮荷屋[29]，繚之兮杜衡[30]。合百草兮實庭[31]，建芳馨兮廡門[32]。九嶷繽兮并迎[33]，靈之來兮如云[34]。捐余袂兮江中[35]，遺余褋兮醴浦[36]。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yuǎn)者[37]。時不可兮驟得[38]，聊逍遙兮容與[39]。 屈子所作湘夫人，其要點在三個“庭”字。洞庭波兮木葉下，麋何食兮庭中，合百草兮實庭，三句解，則歌解。 我觀歷代所解，皆不識三庭。乃試為君言之。 《湘夫人》以湘君口吻敘述，湘君（即帝舜）與湘夫人（即帝舜之娥皇女英二妃，此處屈子應(yīng)以湘夫人為一人而非兩人）約會下午在洞庭湖相見。 洞庭湖在東周廣數(shù)百里，湘君降居湖南，雖為神靈，亦不能視其北渚，故而首兩句乃湘君想象語。 約會在下午，湘君早上就跑江邊信馬由韁，尋找湘夫人痕跡，看她是否想自己一樣早到。然而沒有，直到“夕濟(jì)兮西澨”湘夫人也沒來。夕非夕陽的時候，乃是夕陽，指夕陽落向西落下水面。后乃是幻想，直到“合百草兮實庭”，湘君再看到庭字，幻夢破。 接下來逐句細(xì)解： 帝子降兮北渚[1]，目眇眇兮愁予[2]。 此二句時，湘君已降居洞庭湖之南，不能望見北岸，所寫乃是湘君所思。與期洞庭而不見，愛人必是弄錯了，我在南伊人在北吧。 嫋嫋兮秋風(fēng)[3]，洞庭波兮木葉下[4]。 點季節(jié)、地點。一洞庭，此洞庭乃真洞庭。 白薠兮騁望[5]，與佳期兮夕張[6]。 白薠與蘋皆是水草，張、陳列也。湘君自朝至夕已經(jīng)看完了江邊高坡，沒有發(fā)現(xiàn)湘夫人痕跡，故而看向水岸邊的水草，依舊沒人。與佳人約會是下午旁晚時分，我準(zhǔn)備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 鳥萃兮蘋中[7]，罾何為兮木上[8]。 鳥膽小，鳥薈聚的地方肯定沒人。現(xiàn)在鳥薈聚在水草中，意味著湘夫人沒來。罾是用樹枝撐開放水中捕魚的漁網(wǎng)，罾在木上（樹上），對應(yīng)前面的夕張，張者陳設(shè)也，所陳設(shè)者魚也，魚乃罾所獲。湘君嘀咕著，你看看我漁網(wǎng)都曬樹上了，魚都打好了，東西準(zhǔn)備好了，你在那里呢？ 沅有茝兮醴有蘭[9]，思公子兮未敢言[10]。 沅水有茝之香草，醴水有蘭之香草，而洞庭湖只有薠與蘋兩種平凡的水草。既然我魚兒已經(jīng)捉好你卻不出現(xiàn)，是因為洞庭湖沒有好的香草吧？如果是這樣，我確實很慚愧，敝洞庭湖香草不生，也難怪你不來。一定是這個原因吧。 荒忽兮遠(yuǎn)望，觀流水兮潺湲[11]。 我腦子真的要蒙了，到底是為什么？遠(yuǎn)望洞庭湖，唯見湖水緩慢地流動。 古人多以流水比喻時間流逝，其始于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麋何食兮庭中[12]？蛟何為兮水裔[13]？ 古人多以麋鹿麕之屬，比喻優(yōu)雅可愛的美女。詩經(jīng)野有死麕野有死鹿，麕指著衣之女，鹿指無衣之女，死非死，指女人采取不抵抗不主動不討好不嫌棄策略，俗稱閉眼裝死，害羞耳。屈子之麋無著衣不著衣之別，比喻美人，湘夫人也。 庭者，洞庭湖也。湘君在上句已經(jīng)恍惚，他想，是的，湘夫人是愛我的，那么，是她聽錯了？或許洞庭湖三字，她只聽到庭之一字，所以化而為麋鹿，食于中庭？ 詩經(jīng)野有死麕篇，字面解讀和去掉比喻后解讀，都可成功，我本以為是此法絕矣，屈子的麋何食兮庭中也可做兩層解讀，字面意義和里子意義，都能解讀通順。 我已解里子意義，字面意義更好解讀，那就是錯位。庭院人所居住，不當(dāng)有草，麋鹿覓食于庭找錯了地方。湘君以此自問，我倆約會，是我誤會錯了時間地點，還是她？ 蛟句，蛟龍居深淵，淺水非他應(yīng)居，表面上依舊是錯誤和誤會：是我還是她弄錯了約會時間地點？我忙活一整天逮魚，現(xiàn)在像個傻子一樣，就像蛟龍出現(xiàn)在水邊一樣不合理。深一層，龍游淺水就是被困住的意思，湘君表示自己徹底沒招了，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朝馳余馬兮江皋[14]，夕濟(jì)兮西澨[15]。 湘君從早到晚在洞庭湖邊游蕩，隨著夕陽渡過（也就是消失在）洞庭湖西岸，湘夫人真的不回來了，于是湘君徹底瘋了。 聞佳人兮召予[16]，將騰駕兮偕逝[17]。 他產(chǎn)生了幻覺，此時天色已黑，看不到任何東西，而他聽到湘夫人在叫他。于是他在幻想里跟湘夫人一起像約定的一樣美滿地離開了。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18]。 前已述，麋為美人。庭有食麋，類于野有死鹿，皆有兩層意思。庭者，洞庭湖也。“麋何食兮庭中”表層意思不難解，第二層含義是，湘夫人為什么在洞庭湖中間（耽擱）？ 湘君想：啊，我明白了，湘夫人不來我這里，肯定是因為沅有茝兮澧有蘭，而洞庭只有薠蘋這種水草。那么我就在洞庭湖中間用各種香草蓋一座屋子給你。 至“合百草兮實庭”句皆如是解。 蓀壁兮紫壇[19]，匊芳椒兮成堂[20]。桂棟兮[21]蘭橑[22]，辛夷楣兮[23]藥房[24]。罔薜荔兮為帷[25]，擗蕙櫋兮既張[26]。白玉兮為鎮(zhèn)[27]，疏石蘭兮為芳[28]。芷葺兮荷屋[29]，繚之兮杜衡[30]。合百草兮實庭[31]，建芳馨兮廡門[32]。 《湘夫人》三庭。啟以“洞庭波兮木葉下”，中以“麋何食兮庭中”入幻，各類香草鋪陳（無更深意義），至“合百草兮實庭”而醒。 九嶷繽兮并迎[33]，靈之來兮如云[34]。 湘君在因湘夫人爽約而責(zé)備自己，找各種理由。是她在洞庭之北我在洞庭之南嗎，是沅、醴二河有香草而我洞庭湖沒有嗎？是她聽錯了，在洞庭湖中間耽擱嗎？ 陷入幻覺后，他拼命用香草裝飾房屋，希望彌補(bǔ)湘夫人。但沒用。 神之思會成真，眾多神靈來觀看我的作品，你沒來。 捐余袂兮江中[35]，遺余褋兮醴浦[36]。 你不在洞庭湖，你在哪里？我將衣物投入三水之中，你一定會看到吧。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yuǎn)者[37]。 你愛香草，是的，你一定愛香草。我在洞庭湖的湖心小島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些香草。我摘下來了，帶給你的。 時不可兮驟得[38]，聊逍遙兮容與[39]。 我不知何時能遇到你，香草在手，你喜歡香草，我總能遇到你的，到時候你肯定會愛上我吧。是的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那么我不要再發(fā)瘋幻想了，我好好過好自己發(fā)日子吧。 屈子以湘君自況，湘夫人為國君，香草自然就是美好的品德。屈子始與楚王交好，君臣和諧，已而楚王寵他者而疏屈子。屈子見背而自反省，欲修德以親君。 惜哉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