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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十六國.胡亡》之一

2022-08-12 05:48 作者:穰侯魏冉  | 我要投稿

(本文發(fā)表于《讀庫202304》,感謝閱讀!)

東晉永和四年(公元348年)八月的一個夜晚,后趙太尉石韜遇刺身亡。從傷痕上看,行刺者故意讓死亡變得緩慢并且痛苦。

石韜是后趙天王石虎十三個兒子之中最得寵的一個,石虎甚至猶豫過,要不要廢掉現(xiàn)太子石宣,改立石韜。次日,太子石宣進宮奏報死訊,石虎當場昏倒,過了好久才蘇醒。

石韜的喪禮上,石宣當眾掀起尸衾,端詳?shù)艿芸刹赖乃罓?,大笑而去。兄弟倆的仇恨是鄴城公開的秘密,看著石宣的背影,人們很容易聯(lián)想起最近引起轟動的一則新聞:石韜改造太尉府,建了一座規(guī)模逾制的宮殿,取名“宣光殿”。天下漢字那么多,偏要冒犯太子名諱,石宣認為這是挑釁,他帶人來到太尉府,殺掉筑殿的匠人,截斷大梁而去。而石韜的回應則是將宮殿修得更加高大,原先梁長九丈,現(xiàn)在十丈。

不久后石韜就遇刺了,這是巧合?

石虎也心存同樣的疑問,他將石宣騙進宮軟禁,派人捉捕石宣的親信。那些人有的已經遁逃,沒來得及遁逃的經過拷問,很快招供:謀殺石韜只是計劃的第一步,趁石虎臨喪時弒父自立,才是石宣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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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表現(xiàn)出野獸般的震怒,他將石宣囚禁在裝席子的倉庫,用鐵環(huán)穿透下巴,拿來殺死石韜的刀箭,讓石宣舐舔上面的殘血。石宣的哀嚎震動整個宮殿。

石虎要公開處死石宣。一個巨大的柴堆架起在鄴城北部,柴堆上支起木樁,木樁頂部裝有絞盤,絞盤上的繩索用來穿越石宣下巴的鐵環(huán),將他固定在木樁上——受刑者是皇子,如此創(chuàng)意的折磨方式很可能出自石虎本人。

死刑的執(zhí)行者是石韜生前寵愛的兩個宦官。兩人將石宣生生拔掉頭發(fā),抽掉舌頭,扯著鐵環(huán)拖上柴堆。一人用絞盤將石宣固定住,另一人依照石韜死狀,將石宣截斷雙腿雙臂、挖眼剖腹。最后兩人四面縱火,火焰與煙塵很快覆蓋了整個柴堆,沒人知道火起之前石宣是否已經死亡。

數(shù)千宮女簇擁著石虎,在銅雀臺上觀看行刑?;鹧嫦缰?,石虎下令將石宣的骨灰灑在各城門要道,使千人踩萬人踏,又下令處死石宣的妻子兒女等九人。石宣的妻兒當時也在銅雀臺上,他們先陪著石虎目睹丈夫或父親被挫骨揚灰,又看著死亡朝自己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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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殺到石宣的幼子時,石虎的理智稍微得到恢復,這個孫兒是他平素十分疼愛的,石虎不禁抱之而泣。石虎正在考慮是否赦免這個孫兒,已經殺紅眼的行刑者卻從他懷中將孩子搶走。孩子攥住祖父的衣帶大叫,竟將衣帶都扯斷了。

行刑者的舉動看似大膽到不可思議,其實是源于恐懼。他們對石宣的仇恨未必大到這種程度,但如果自己沒有表現(xiàn)得不共戴天,被盛怒中的石虎懷疑為不忠,下場就會很悲慘。這種誤會在石虎身上非常容易發(fā)生,比如說這場鬩墻之變并非難以預料,早先有一位臣子曾經警告石虎,宮中可能會有變故。兇案發(fā)生后,石虎卻認為他知情不報,將他殺了。

與野獸為伍,必須揣摩野獸的思維,變得同樣嗜血,只有被引為同類,才會安全。

行刑者應該知道十二年前的往事:太子石邃失寵,一夜之間,太子、太子妃連帶子女共二十六人都被肢解,拋尸在同一口大棺材里。在那之前,石邃是石虎最重視的兒子,驍勇,有戰(zhàn)功,是石虎篡位的好助手,他的兒女們石虎也曾含飴弄抱,但石虎沒留下一個活口。

所以他們清楚石虎的取舍,動情不忍只是一時,日后必定反悔,與其屆時遷怒于我曹,不如當機立斷。

不過,十二年后的石虎畢竟已是五十四歲的老人,他的體重達到了連戰(zhàn)馬都無法承受的地步,這樣的身體想必不會太健康。當人既老且衰,意志與喜怒都會難以自制,這一點無論暴君獨夫還是鄉(xiāng)間野叟,并無不同。當怒火消退,無力感襲來,根本無法抵擋。

石虎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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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年前,石虎還對未來充滿信心。

當時石虎命令石宣周游各地,拜祭山川,順便打打獵,更主要的目的是炫耀軍威,震懾可能存在的反對者。石宣出行的排場是天子大駕的規(guī)格,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護衛(wèi)軍隊多達十八萬。當年魏文帝南征孫吳,戎卒十余萬、旌旗數(shù)百里,規(guī)模也不過如此。

石虎在宮中陵霄觀遠眺,看著這支浩蕩大軍穿越金明門而出,大笑說:“我家父子如此聲勢,除非天崩地陷,還有什么好憂愁的!只需要抱子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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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趙建國,石勒定都襄國。石勒死后,石虎篡位,將都城遷到鄴城。

鄴城,按《讀史方輿紀要》里的描述,“山川雄險,原隰平曠,據(jù)河北之襟喉,為天下之要膂”。

“山川”是指鄴城西邊的太行山,“原隰”是指鄴城所處的河北平原。太行山隔開山西高原與河北平原,守住狹窄崎嶇的太行山八陘,西邊的敵人就過不來。河北平原土地肥沃,有稠密的人口、成熟的水利灌溉,物質足以支撐這座北方重鎮(zhèn)熬過一次又一次漫長的圍城。

鄴城南邊還有未改道前的古黃河。黃河天險是一道防火墻,使黃河以南頻繁爆發(fā)的戰(zhàn)火無法輕易蔓延到黃河北岸。

因此,在南北分裂、東西分裂兼有的時代,鄴城是有王氣的。那些控制了黃河下游區(qū)域,但無法控制整個黃河流域的割據(jù)政權,喜歡定都鄴城。

這樣的政權,后趙之前有曹魏,后趙之后有前燕、北齊(東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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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也是“五胡亂華”開始的地方。

西晉永興元年(公元304年),一支來自北方的段氏鮮卑、烏桓聯(lián)軍攻陷鄴城,“士眾暴掠,死者甚多”。在撤離時,鮮卑擄走了婦女八千余人,這些婦女后來全部被沉入易水水底。在此之前,鄴城已經有整整一百年沒有爆發(fā)戰(zhàn)事(上一次鄴城被圍是東漢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消滅袁氏),這次屠殺被認為是一段黑暗歷史的開端,《晉書》上感慨說“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此后,鄴城頻繁地淪為戰(zhàn)場。西晉永嘉元年(公元307年),石勒攻陷鄴城。彼時的石勒剛剛擺脫隸籍,自我定位是流寇,于是他干了流寇最擅長的事,搶劫、殺人、放火。鄴城士民被殺一萬余人,大火旬日不熄,當年袁紹、曹操營建的宮殿群,化為灰燼。

西晉王朝在快速地塌陷,體現(xiàn)到鄴城這個局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城池易主。鄴城本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人口最稠密的名都之一,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很快鄴城城內,除了拿刀箭的,已經找不到其他人了。

西晉建興元年(公元313年),石虎再次攻陷鄴城,確立了羯人對于這片土地的最終統(tǒng)治權。此時,這座昔日名都已是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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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僅過了三十年,東晉永和年間,鄴城重新成為一座宏偉繁華的都城,論宮闕巋巍,不亞于同時代新落成的君士坦丁堡?!端涀ⅰ分姓f,在六七十里外遠眺鄴城,“巍若仙居”。

鄴城的重建,主要是在石虎即位后開始的。石虎徹底翻修了鄴城的里里外外,城外建園林、獵場、行宮、閱兵臺,城內廣建宮殿。

鄴城周圍的園林、獵場,面積是以州郡為計量單位的,往來馳騁的獵車“轅長三丈,高一丈八尺,罝高一丈七尺”,這樣的獵車據(jù)說有一千輛,此外還有格獸車四十輛,可“立三級行樓二層于其上”。石虎經常組織禁軍,乘坐這些公元四世紀的龐然大物,舉行圍獵。

圍獵累了,需要休息。于是從襄國到鄴城,二百里中,每隔四十里就建起一座行宮,行宮里長年儲備美麗的婢女,等候著石虎不時而至的臨幸。

鄴城的城墻、城門,都被加高加固。城墻每隔百步,就建一箭樓,鄴城西南的鳳陽門,朱柱白壁,上面疊起一座六層的建筑,有二十五丈高,頂上安著一對巨大的銅筑鳳凰,高一丈六尺,人在鄴城之外七八里就可遙見此門。

當初魏武帝營建的銅雀、金虎、冰井三臺,因為以鄴城城墻為臺基,有十丈高,所以沒有在此前的戰(zhàn)火中焚毀。三臺內腹都筑有藏室,可以安排伏兵,臺座下挖有深井,用來儲藏糧食與鹽。石虎又將銅雀臺增加二丈,建起五層樓閣,使高度達到三十七丈,樓閣周圍建屋一百二十間,居住著宮里的眾多女官、女伎,石虎經常在銅雀臺上宴飲外國蕃客,以此來夸富。金虎臺因為避石虎的諱,改名金鳳臺,同樣建屋一百余間,用來安置女官、女伎。冰井臺除了建屋一百四十間用來安置宮女,另外還有冰室、深井,用來制造并儲藏冰塊。

三臺上都建有正殿,以供石虎居寢。每個正殿中,都設有三丈正方的御床,用可以折疊的屏風隔開前后,床的四角各安一條純金的金龍,龍嘴銜掛五色流蘇,床的帳頂托著金蓮花,花中懸浮著金箔織成的香囊,終年燃燒著名貴的香料。石虎居殿中時,床上立身材修長的宮女三十名、床下立宮女三十名。

石虎還仿照西晉洛陽皇宮格局,在曹魏文昌殿的舊基上建東宮、西宮及太武殿。東宮住太子,西宮自己住。太武殿為朝會正殿,基高二丈八尺,采濟北轂城山文石為地基,下有藏室,可容納伏兵五百人。此外,鄴城內前后又新增琨華殿、顯陽殿、暉華殿、金華殿、九華宮、御龍觀、宣武觀、東明觀、凌霄觀、如意觀、披云樓、逍瑤樓、齊斗樓等大小宮殿四十余座。這些宮殿都以壯麗奢華著稱于世,宮殿中布置有自動引水設施、凈水設施以及其他各種機械設施,窮盡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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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士人陸翙著有一篇《鄴中記》,描繪這座在亂世中越來越華貴的城市。作為敵國的臣子,陸翙的本意應該是展示石虎的暴虐,但他的筆下卻常常不自覺地流露出壯美企羨的味道。

確實,比起鄴城,以竹籬為城墻的東晉都城建康,實在顯得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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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耕時代,君主宮殿的規(guī)模往往與民生的凋敝正相關。后趙擁有如此規(guī)模的宮城,本身就意味著危機。何況石虎在位的十幾年間,后趙沒有一年不處在戰(zhàn)爭狀態(tài)。

最初,后趙是打內戰(zhàn),消滅了石勒的兩個兒子,鎮(zhèn)守長安的石生與鎮(zhèn)守洛陽的石朗。

內戰(zhàn)之后又打外戰(zhàn),南邊的東晉、西南的成漢、西北的前涼、北邊的拓跋鮮卑、東北的段氏鮮卑、慕容鮮卑,除了成漢躲在長江上游的崇山峻嶺后面打不到,后趙對其他各政權都發(fā)起過戰(zhàn)爭。這些對外戰(zhàn)爭拓展的疆域十分有限,而四面開花的打法則反映出領導者戰(zhàn)略的混亂與隨意。

這些敵人中,對后趙影響最大的,是慕容鮮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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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趙與慕容鮮卑的交惡,始于石勒統(tǒng)治時期。慕容鮮卑在西晉滅亡之后,依然以晉朝的臣子自居,首領慕容廆還接受了東晉授予的官職。石勒平定北方,遣使讓慕容廆臣服,遭到拒絕。慕容鮮卑地處偏僻的遼東,天寒地凍,石勒的征服欲望不強,可是被如此拒絕,面子上掛不住。石勒于是派慕容鮮卑的仇家鮮卑宇文部進犯遼東,但宇文部不敵慕容鮮卑,反被攻陷國都,掠走人民數(shù)萬、畜產百萬。

石虎統(tǒng)治時期,慕容鮮卑已經建國,是為前燕。石虎對前燕用兵,源起于段氏鮮卑。段氏鮮卑與慕容鮮卑同屬于東部鮮卑,兩部關系復雜多變,既世代聯(lián)姻,又時常相互攻伐。段氏鮮卑的領土在遼西,正夾在后趙與前燕之間,有一次兩部打急了眼,燕王慕容皝假裝向后趙稱臣,相約東西夾擊段氏鮮卑。石虎大發(fā)士卒二十萬,水陸并進,攻占段氏鮮卑的王庭令支城,慕容皝卻并沒有如約與石虎會師,趁機掠奪段氏鮮卑的人口、蓄產。石虎發(fā)現(xiàn)被耍,惱羞成怒,進攻慕容鮮卑,卻在棘城大敗而歸,損失三萬余人。

兩國從此戰(zhàn)事頻發(fā),后趙敗多勝少。石虎前后征發(fā)士兵近百萬,累計耗費谷豆一千四百多萬斛。因為計劃從海路、陸路兩線發(fā)起進攻,石虎又征發(fā)民夫十七萬,修造戰(zhàn)船萬艘。這個計劃最終沒有實施,修造的戰(zhàn)船一直泡在水里,造船的十七萬民夫被水淹死的、被野獸吃掉的,達到三分之一。

前燕勢力逐步擴大,段氏鮮卑的單于段遼最終也是投降于慕容皝,而非石虎。

后來,前燕先后吞并高句麗與夫余國,統(tǒng)一遼東。石虎目睹勁敵崛起于臥榻之旁,自然不能容忍,恰好當時執(zhí)政東晉的庾冰、庾翼兄弟也在宣稱要北伐中原。公元343年,石虎再次征集軍隊,打算同時進攻前燕、東晉與前涼。這次征集規(guī)??涨?,士卒總數(shù)達到一百余萬,僅僅是制造盔甲,就需要動用匠人五十萬。

石虎下令,“被征發(fā)的士兵每五人要自備車一乘,牛二頭,米各十五斛,絹十匹,準備不齊的一律處斬?!焙筅w各級官員趁機上下其手,層層加碼。后趙的百姓賣兒賣女也不足以供應軍需,走投無路。一時之間,從青州到司州,也就是今天的山東到河南,處處可見枯稿的尸體掛在路邊的大樹上,隨風搖曳。

這支龐大的軍隊最終集中到鄴城,陣列在宣武觀前的原野上。石虎登上了宣武觀,檢閱完軍隊,他沒有下令出征,而是宣布解散。

這個突兀的結局或許是因為石虎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此次出征再次失敗,他該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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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再也沒有派遣主力接觸前燕的軍隊,即便前燕吞并了 “事趙甚謹”的鮮卑宇文部。石虎派一支數(shù)萬人的軍隊駐扎到后趙東北邊境的樂安城,這座城池是昔日進攻前燕的前方基地,在兩國交戰(zhàn)最激烈的時候,曾經屯兵數(shù)十萬、積谷一千一百萬斛。這支軍隊在樂安城制造攻城器具,似乎要采取攻勢,但是,當前燕的慕容霸趕來戍守前燕境內的徒河城,后趙軍隊卻“畏之,不敢犯”。

石虎也沒有再進攻東晉。即便執(zhí)政東晉的庾冰、庾翼兄弟一直嚷著要北伐,他們聯(lián)絡前涼、前燕,相約一起夾擊后趙。庾翼甚至駐扎到沔水邊的襄陽城,直接威脅后趙的腹心區(qū)域,石虎對此毫無反應。

而僅僅在五年前,庾翼的哥哥庾亮派兵駐守長江北岸的邾城,石虎反應迅速并且激烈,后趙大軍隨即攻陷邾城,東晉損失近十名宿將、上萬士卒,庾亮因此憂憤發(fā)病而死。

兩相比較,石虎的火氣明顯不如以前了。

石虎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用兵的方向是西北。公元346年,前涼國主張駿病故,年僅十六歲的張重華嗣位涼州牧,后趙來襲。前涼以弱國處亂世,外交政策是多磕頭少吃虧,張駿生前同時向后趙、東晉兩國稱臣,張重華嗣位后立即向石虎奏報,禮數(shù)并無缺失。石虎這時進攻前涼,原因就是它弱小,新主年幼,可趁其國喪而伐之。

然而前涼的抵抗頑強得出乎意料。后趙前后出兵十余萬,打了一年多,奪得幾座邊境城池,再無戰(zhàn)果。石虎搖頭嘆息,承認“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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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挫于外部戰(zhàn)場,石虎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打獵、禮佛、修宮殿中去。這些事情不需要敵人參與,全都結果可控。

然而這幾項愛好意味著錢財?shù)暮馁M、農田的荒蕪和徭役的增加。在靠天吃飯的農耕時代,統(tǒng)治者迷上其中任何一項,都意味著治下百姓負擔的加倍。倘若不幸遇上災年——這是常有的事——則意味著更多的餓殍輾轉溝壑。

當初修建太武殿,后趙正逢干旱,一斤金只能買到二斗米。官府的賑災有名無實,饑民們進山采橡果、入水捕魚充饑,卻遭到各路豪強的搶劫,一無所得。不過這并未妨礙石虎大興土木,除了修宮殿,石虎還征發(fā)民夫往漳水投石,試圖建起一座橋,但“功費數(shù)千億萬”,橋還是不成,役夫餓死太多,只好放棄。

此后十數(shù)年,不僅僅鄴城內外新修了四十余座宮殿,從襄國到鄴城,二百余里,每隔四十里石虎就建一座行宮。修建這些宮殿而動用的勞力起碼超過百萬,死傷多少,史書無載。

石虎后期的營建主要分三部分,修獵場、修洛陽長安的宮殿、修鄴城華林園。

石虎的獵場北沿黃河、南至滎陽、東至陽都。也就是從今天的河南新鄉(xiāng)、鄭州到山東沂南一整片區(qū)域,民居拆除,田園長樹長草,給野獸生長騰出空間。石虎下令,侵犯苑中野獸,刑罰最高可至斬首。監(jiān)督獵場的官員趁機發(fā)財,以“犯獸”罪名侵奪百姓妻女家產,因此而死的有百余家。

石虎同時征發(fā)民夫二十六萬,修復被匈奴人焚燒的洛陽宮殿。在此之前,他已經征發(fā)過民夫四十萬,修葺長安、洛陽兩城的宮殿。

石虎統(tǒng)治后期,僅修宮殿一項,征發(fā)的民夫已接近七十萬,然而石虎后來再次征發(fā)十六萬民夫修建華林園。華林園是魏晉時期皇家園林的常用名稱。最早的華林園建于魏明帝時期的洛陽,初名芳林園,因為冒了齊王芳的名諱,后來改稱華林園,沿用到西晉。洛陽淪陷時,華林園毀于戰(zhàn)火,東晉就在建康擴建了孫吳王宮的花園,改名為華林園。石虎要在鄴城修華林園,含有與東晉爭正朔的意思。

不過石虎還有額外的用意。建造華林園的直接原因來自一個叫吳進的僧人,他警告石虎:“胡運將衰,晉當復興,應該苦役晉人,鎮(zhèn)壓他們的氣運。”

石虎因此將工期壓得很緊,迫使修造者舉著燭火連夜趕工。工期壓力一大,安全問題就顧不上了,園中池水需要與漳水相聯(lián),穿鑿水道時城墻崩塌,壓死百余人,水道交匯時遇上暴風大雨,淹死數(shù)萬人。

眾多臣子勸諫石虎,述說民生凋弊。石虎大怒,說:“即使早上建成,傍晚就塌掉,我也無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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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曹魏、西晉三朝不許漢人出家,信佛的漢人只能在家做“信士”。晉末亂世,政府控制力削弱,出家既可免除徭役,又有固定的衣食來源,所以江南江北都暴增了許多僧人。后趙君臣曾經廷議過漢人出家的問題,結論是不禁,因為石虎本人也信佛。

羯人信拜火教,敬奉胡天神,鄴城宮殿中建有專門供奉胡天神的寺廟,不過石虎同時也在宮中樹起大佛金身。大佛坐在巨大的檀木車上,周圍雕有九條龍向佛像噴水,又有十幾個木刻的僧人圍繞佛像打轉,繞到正面,就向佛像行禮,還會像人一樣上香。整個系統(tǒng)由檀車帶動,車不動,都不動,車一行馳,則龍噴水、木像行禮上香。倘若史書的記載沒有過分夸張,這份工藝足以令人驚嘆。

與名僧清談、建寺廟、養(yǎng)僧尼,是東晉十六國的時尚,各個政權的權貴都有這愛好。那些后來名列《高僧傳》的高僧們,也都喜歡結交權貴朋友,如果有人諷刺地問:“出家人何以游走朱門?”他們會回答:“在君眼中是朱門,在貧僧看來跟蓬戶沒有不同?!笔悄阆攵嗔耍像暮芗儩嵉?。

石虎結交的高僧是來自西域的佛圖澄。石虎不讀書,沒有能力像那些江南名士一樣與高僧交流心得,他信佛,除了受彼岸往生的吸引,還因為佛圖澄是實用性很強的高僧,據(jù)說他有神通、能預言禍福,并且還能治病。另外,不知是否是佛圖澄故意誤導,石虎認為佛是“戎神”,即“保佑西戎的神”,羯人來自中亞,所以“正所應奉”。

佛圖澄被尊稱為“大和尚”,“乃國之大寶”,參與決策軍國大事。他居住于鄴城內的宏偉廟宇中,每天的清晨、黃昏,后趙高級官員都要前來問安。每隔五天,太子會率領諸皇子前來問安。如果舉行朝會,佛圖澄可以乘輦上殿,舉輦者是宮中的宦官,邊上還有太子及諸皇子扶輦,當主持朝會的人宣布“大和尚進殿”,全體官員都必須肅立迎接。鄴城內外,凡佛圖澄所在之處,無人敢向那個方向吐痰或者便溺。其威赫如此。

佛圖澄的高僧面目因此十分可疑。他與石虎父子都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其中包括石邃。而石虎父子的行徑全然不似佛教徒,尤其是石邃,他做過這樣的事情:砍下盛妝打扮的美貌宮女首級,洗凈血跡,置于盤上,傳閱眾人。石邃的東宮中納有美貌的比丘尼,他會在奸淫之后將其殺死,混雜在牛羊肉中煮熟,不僅自己吃,還賜給左右,想看看他們能不能分辨出來——史書記載,佛圖澄是有女弟子的,他頻繁出入皇家,石邃宮中的比丘尼是否其女弟子耶?即便不是,教徒有此遭遇,教宗恍若不知,合適否?

上文提到的吳進,其身份值得關注。大概只有佛圖澄的弟子,才有機會向石虎陳說如此大政方針?!陡呱畟鳌分刑岬椒饒D澄有個得意弟子叫道進,這個道進,可能就是吳進的法名。當時漢人出家,會將姓改為竺、支、法、道、慧等,以作為法名。比如前秦名僧道整,俗家姓名叫做趙正。

即便吳進并非道進,他的僧人身份也足以令人遐想,僧侶集團在這個暴虐政權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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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人高鼻、深目、多須,這個外型與漢人迥異,也與匈奴迥異。

羯人來自中亞,歷史學家認為他們源自“昭武九姓”,是居住在澤拉夫善河域的粟特人。他們?yōu)楹瘟髀涞矫晒挪菰@已經不易考證。晉武帝泰始年間,羯人隨南下流亡的匈奴定居于并州。

羯人在蒙古草原上就是少數(shù)民族,地位低下。到并州之后,是少數(shù)民族中的少數(shù)民族,地位更加低下。

生存始終是需要竭盡全力才勉強解決的問題,石勒身為小酋長之子,也要靠做傭耕、小販過活,后來更是淪為奴隸。

因此,當匈奴貴族取漢人姓名、穿戴漢人衣冠、讀儒家經典,努力漢化的時候,羯人沒有參與進來。羯人身上殘留著更多游牧民族的氣息,在后來的亂世中,后趙的軍隊也最為殘暴,每攻陷城池,殺戮王公貴族,坑埋百姓,將物資劫掠一空,時人稱之“胡蝗”。

如果在草原上,這些或許算不得暴行。昔日匈奴強盛之時,每戰(zhàn)勝敵人,屠其部落男丁,將婦孺掠為奴隸,甚至肢解敵酋,割下首級做成飲器,習以為常。后來匈奴沒落了,烏桓、鮮卑前來復仇,屠殺匈奴部落,剝下匈奴單于的人皮,刨開匈奴祖墳,也是習以為常。石勒、石虎如果像其先祖那樣馳騁于草原,泯然眾人矣。

不過,后趙畢竟是在成熟的農耕社會,社會運行規(guī)則與草原上不同。農耕社會需要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更加精細的社會分工,一味地暴力掠奪不僅令被征服者難以生存,也會令征服者的統(tǒng)治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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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后趙無法放棄暴力。

漢人實在太多了,疆域又如此廣袤,異族人在這個世界里,就如孤舟行駛于大海,這份不安全感足以令所有異族統(tǒng)治者在深夜里驚醒。

統(tǒng)治者的恐懼往往會以極其暴虐的方式釋放給整個社會。在忽必烈統(tǒng)治之前,被蒙古人占領的華北地區(qū),人口從5000萬驟減至1000萬以下,一位花剌子模的使臣回國報告,說“土壤中滿是人之脂膏,腐尸遍地”。

羯人的數(shù)量遠遠少于蒙古人,所以羯人的恐懼或許遠甚于蒙古人。在蒙古人之前,鮮卑、沙陀、契丹、女真都曾在華北地區(qū)建立過穩(wěn)固的政權,有許多前車之鑒。羯人卻是第一批統(tǒng)治中原的異族人,想抄作業(yè)都沒人去抄。更要命的是,在建立后趙政權之前,這個種族幾乎沒有任何統(tǒng)治經驗。

所以,只有最大限度地掌握暴力,毫不忌憚地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才能找到些許安全感。

打仗要靠人,提供軍需糧餉也要靠人,因此十六國政權都熱衷于虜掠人口。石勒、石虎陸續(xù)從新征服區(qū)域遷來三十萬余戶,差不多一百五十萬人,安置在襄國、鄴城附近。這些遷徙者絕大部分是羯人、羌人、氐人、巴氐,后趙京畿附近的胡漢比例因此達到石勒、石虎心中的安全值。后趙給予這些胡人土地,作為回報,這些胡人替后趙打仗——后趙京畿實際就是個龐大的軍營。襄國、鄴城城池堅固,藏兵百萬,震懾四方。

石虎派兒子率領十幾萬的大軍周游各地,主要目的也是展示武力,提醍地方豪強不要生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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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石勒與石虎還是有差別的。石勒明白,僅憑暴力,不足以長治久安。

石勒對于權力天生敏感,他喜歡聽人講解《漢書》,崇拜漢高祖劉邦,這大概是因為漢高祖同樣出身低微,有代入感。當聽到酈食其勸劉邦復立六國后裔,石勒大吃一驚,說這是個餿主意啊!漢高祖怎么會取得天下的?聽到后面被張良勸阻,才松口氣,說幸好有張良啊——這份無師自通的敏感,大概就是張良所感嘆的“天授!” 這類人適合成為統(tǒng)治者。

既然聽過《漢書》,石勒必然知道陸賈與劉邦那次著名的對話,馬上得天下,難道也可以馬上治天下?

石勒建學校、恢復察舉制,又仿照“九品中正制”制定“九品官人法”,系統(tǒng)性地吸納漢族士人加入后趙政權。這一份漢化的努力,不亞于此前的匈奴劉淵、也不亞于后來的前燕、前秦。石勒一早就安排漢儒為太子石弘的老師,教授經學、律令。太子的樣子,就是后趙政權未來的樣子。石勒是想自己作漢高祖,讓石弘作漢文帝。

然而石勒畢竟與劉邦不同,劉邦是漢人,石勒是羯胡。

在匈奴劉淵稱帝之前,“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這個觀念根深蒂固,盡管天下人已對西晉司馬家失望透頂,不過沒有人能想像自己將會臣服于異族。因此,即使東晉茍安江南,勢弱地偏,卻一直被認為是正朔所在。后趙境內的漢族地方豪強未必忠于司馬家,但是肯定不忠于后趙,祖逖北伐時,整個黃河以南的地方豪強都與他暗通款曲,石勒對此只能假裝不知道。

石勒想通過“胡漢分治”來解決問題?!昂鷿h分治”起于匈奴劉淵,貫穿整個十六國時期,它將國家按民族切開,“大單于-單于臺”與“皇帝-官僚”兩套政治體系并行,胡人聽命于大單于,漢人聽命于皇帝。石勒身兼大單于與皇帝(起先未稱帝,以趙王名義行使帝權),試圖成為胡人與漢人的共主。石勒任命石虎為“單于元輔”,又委任張賓、徐光、程遐等漢人襄理朝政。

胡漢之間,其實有分工的,“一般說,胡族部落系統(tǒng)用于打仗,漢族編戶系統(tǒng)用于耕織。這就叫胡漢分治?!?[1]所以,當大單于石勒后期不再親征,軍權就逐漸落到單于元輔石虎的手中。

石勒晚年,已經感覺到問題所在。他是奴隸、流寇出身,在沙場出生入死二十年,年近四旬才有子嗣,長子石興早死,現(xiàn)任太子石弘剛才二旬,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又由于漢化教育過于成功,石弘“幼有孝行,以恭謙自守”,長大后“虛襟愛士,好為文詠,其所親昵,莫非儒素”,完全沒有亂世梟雄的氣質。

石勒感到不安,他說,現(xiàn)在天下不太平,怎么能只學文不學武呢?不過石勒沒有將石弘扔給戰(zhàn)場、扔給那些胡人將軍,而是讓另外兩個漢人教授石弘兵法。石弘眾多老師中,只有一個王陽是羯人,他負責教石弘擊劍。

石勒私下里對中書令徐光說:“大雅(石弘字大雅)這么軟弱,太不像我了。”徐光依舊拿漢高祖、漢文帝來安慰他,說:“漢高祖以馬上取天下,漢文帝以仁政守成。子孫繼承祖先偉業(yè),統(tǒng)治超過三十年,一定是要推行仁政的,這是天道。”史書上說,石勒“大悅”。

這所謂的“大悅”,不過是暫時地自我麻痹。石勒、徐光都明白石弘即將面臨的嚴重危機。徐光勸石勒殺石虎,替太子消除隱患。然而天下未平,強敵環(huán)伺,都要依仗石虎統(tǒng)軍震懾,又如何能殺得!徐光再三勸,“勒默然,而竟不從”。

石勒只能用委婉的方式感化石虎。他公開表示對曹操、司馬懿的鄙視,說,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像日月一樣光明正大,怎么像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那樣,欺負孤兒寡母,竊取天下——石勒一死,留下石弘可不就是孤兒寡母么?

石勒臨終,遺令中叮囑石虎,“一定要三思而行,學習周公、霍光輔佐幼主,不要做令后人唾罵的事情?!?/p>

但這些方式都顯得過于軟弱,不是胡人風格,當然不會起作用。石勒去世當天,石虎就處死了徐光、程遐等一系列令他討厭的漢人。石弘做了大半年傀儡后,也被石虎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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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的軍事才能也是殆由天授。

石虎幼年喪父,被石勒一家收養(yǎng),石勒都沒機會讀書,石虎自然同樣目不識丁。后來石勒以及其他羯人被販賣到冀州做奴隸,石虎因為年幼,幸免于難。十七歲之前,石虎與石勒母親王氏在并州上黨的家鄉(xiāng)相依為命,那些年并州戰(zhàn)爭不斷,漢人、匈奴、羯人、烏桓、鮮卑相互仇視,孤兒寡母能存活下來已不容易,受教育自然更是奢望。但是到了十七歲,石虎來到石勒軍中,“御眾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這是天賦。

有這份天賦是石虎的幸運,也是石勒的幸運,石勒生前可以將兵權放心的托付給自家人。沒有石虎,后趙的疆域或許不會那么廣大,但代價是,石勒死后,其子孫被石虎殺個干凈。

石虎對于統(tǒng)治的理解,明顯與石勒不同。石勒建“君子營”,擅于采納漢族謀士的意見,石虎則熱衷于打仗、打獵、修宮殿,而且不聽勸。石勒讓名儒給兒子石弘授業(yè)讀書,石虎鼓勵兒子石宣、石韜打獵、找女人,炫耀武力。

石虎也曾有一些勸學、改進選官制度的舉措,那只是統(tǒng)治前期的蕭規(guī)曹隨。到了石虎統(tǒng)治的中后期,他已完全拋棄文治的努力,純粹以武力震懾維持政權。

現(xiàn)實很難證明石虎是錯的。亂世之中,典章文籍里的藍圖偉業(yè),經不起兵刃輕輕一割。石弘好典籍,被石虎滅了;匈奴君主劉和好典籍,被他會打仗的兄弟劉聰滅了;更早之前,西晉的王公貴族滿腹詩書、出口成章,但他們的皇帝被俘虜、都城被焚毀,他們自己也被活埋在豫州寧平城的荒郊野外。當時石虎就在現(xi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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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的匱乏或許是另一個原因。掌握權力后,石虎與文臣打交道的經歷很不愉快,這些文臣唯一擅長的事情似乎就是勸諫,勸諫打獵、勸諫挑選美女入宮、勸諫修建宮殿。這些聒噪別說石虎,即使石勒也曾難以忍受,發(fā)過牢騷感慨“做人君竟然如此不自由”。

秀才遇到兵,惡心的不止是秀才。

后趙統(tǒng)治者需要的是張賓那樣的國士,實用性強,靠頭腦攻城略地,而不是一群腐儒來指導他怎樣做人。自張賓死后,石勒與程遐等人議事,議到一半,往往心頭火起,說:“右侯舍我而去,令我與此輩共事,太殘酷了?!边@些人石勒瞧不上眼,石虎自然也瞧不上眼。

后趙朝堂不乏名聞天下的高門子弟。如范陽盧氏的盧諶、河東裴氏的裴憲、潁川荀氏的荀綽、清河崔氏的崔悅、北地傅氏的傅暢,這些人熟悉歷朝典章制度,懂得如何治理國家。不過石虎并不認同高門士族的價值,他曾經娶過清河崔氏的女子為妻,但很快就因為一個孌童而將她殺死。

而那些高門子弟也每天都活在恥辱之中。盧諶出仕后趙十余年,做到中書監(jiān)這樣的高官,卻多次囑咐兒子:“我死之后,墓碑上的官銜只寫‘晉司空從事中郎’”——晉司空就是指英雄劉琨。盧諶年輕時,曾在并州追隨劉琨抵抗匈奴與羯人,盧諶一生的光亮都耗盡在那段時光里。

石虎想必感慨過人才難得。而當張賓不可復得,他轉而求諸佛圖澄那樣的國師。

石虎不知道,曾有一個年輕人特意到鄴城生活過一段時間,就近觀察了后趙政權之后,他遠遠地躲到華陰山去隱居。這個年輕人叫王猛,日后輔佐前秦苻堅,被稱為“關中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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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帝曹丕曾在洛陽皇宮筑有凌云臺,高如其名,據(jù)說木結構的樓閣升到半空,在風中擺動,卻始終不會倒。這份工藝肯定是被夸張了,不過凌云臺確實很高,后來晉武帝登臺遠眺,能看到位于洛陽另一個角落的大臣家里的苜蓿園。

后趙的皇宮仿制了洛陽皇宮,陵霄觀應該仿制了凌云臺。當石虎登上陵霄觀,他會看到這樣的景觀:漳水泛著粼光,從遠處蜿蜒而來,繞城而過,流向遠方。在他腳下,是自己一手筑造的雄偉都城,城墻高而堅固,糧儲充足,城內外屯兵數(shù)十萬。軍營上旌旗獵獵,連綿數(shù)十里,士卒們操練時刃尖閃動的點點光亮,都在提醒他自己有多強大,當初董卓筑堳塢、公孫瓚筑易京,心理也大抵如此。

鄴城內外有當時最雄偉的宮殿群,殿宇堂觀、亭臺樓閣、水景噴泉,舉世無雙,粉黛佳人,滿堂滿殿——這些全都是他的私產。石虎昔日在上黨饑餒殆死,何曾想到會有今日?

如果陽光晴朗,視野足夠開闊。石虎還可以看見,城東華林園中,成群野獸在追逐奔跑;城西的涼馬臺前,禁軍騎兵在操練。每月初一、十五,石虎會親臨涼馬臺閱兵,五千騎兵結為一方陣,石虎鳴鏑一發(fā),五千騎兵一時奔走,從漳水岸邊沖至涼馬臺下,再發(fā)一箭,騎兵后隊變前隊,再沖回漳水岸邊。這些騎兵都經過細致甄選,健壯挺拔,身穿繡著云騰飛蛇的錦衣,手持黑色馬槊,往來奔馳時,漳水似乎都隨之沸騰。

如果每天看到的都是這些景象,確實很容易相信后趙政權堅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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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已經十多年沒有走出京畿范圍,他也從來不看奏章。獲得權力伊始,石虎就將這些可厭的案牘工作甩給太子去處理。這種權力分配導致嚴重的后果:一、石虎的兒子們與父親實在過于相似,權力因此滑落到他們寵信的宦官、弄臣手里,朝政糜爛,千瘡百孔;二、太子的權力急劇膨脹,一不小心,就會與君權產生沖突。石虎前后兩任太子,石邃與石宣,都企圖弒父。

曾經有人向石虎述說民生凋弊,不過石虎并不關心,也不在乎。在起初幾年里,石虎保持著克制,聽得多了,最終還是不耐煩。

在一次暴怒中,石虎命令貼身侍衛(wèi)折斷了大臣逯明的脊椎。逯明是當年追隨石勒起兵的“十八騎”之一,后趙的開國元勛,引來殺身之禍的原因是他勸諫石虎停止搜羅民女進宮。

逯明都可殺,于是“朝臣杜口,相招為祿仕而已”。

世界清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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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父子如此聲勢,除非天崩地陷,還有什么好憂愁的!只需要抱子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而已。”

石虎在陵霄觀上說這句話,是發(fā)自肺腑的自信。如果只論疆域版圖,后趙政權可與當時的羅馬帝國、薩珊波期王朝并列。加上城池堅固,擁兵百萬,有高僧加持,天下誰能奈我何?

石虎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遠方,有多少枯稿的尸體掛在樹上,在風中搖曳。他也不知道,那一次石宣出巡“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靡有孑遺”,“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余人”。

石虎的姿態(tài)想必十分豪邁,笑聲想必十分爽朗,常年簇擁在他身邊的上千宮女,此時肯定齊刷刷地跪下,嬌滴滴地山呼萬歲。

這些宮女是石虎從民間搜刮而來的,總數(shù)據(jù)說有十萬。石虎饒有興趣地將她們組織化,授予女尚書、女侍中等官銜,共分二十四個等級。石虎還挑選女伎一千人組成儀仗隊,穿戴著紫綸巾、熟錦褲,以金銀雕飾衣帶,以五種花紋紋飾長靴,吹吹打打,跟隨左右。

這些宮女最終都成為了食物。在不久之后的將來,鄴城數(shù)次被圍,她們被絕望中的守城士兵啃食干凈。

自古多少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飛。


[1] 陳寅恪 《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


石虎——《十六國.胡亡》之一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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