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醫(yī)務室不算很大，僅有兩個床位，用布簾子分隔開，門口處是校醫(yī)的問診臺，旁邊留了一排黑色木椅子，齊刷刷地站了不少人——花卷這么一暈倒，可把驚慌失措的同學們嚇壞了。

華立風小心翼翼地把卷兒輕放在其中的一張床上，拿起紙巾去細細擦拭他額前的汗珠與血滴，心里細密交織的是后悔、心疼與自責。

何必氣他呢？

就算小卷真的不喜歡他又能怎么樣、就算他真的不開竅、就是搞不明白友情和愛情的區(qū)別，那這才才一同長大了十來年，未來不是還有很多年么？

有什么可著急的，現(xiàn)下冷著他，往后便忍心割舍再無聯(lián)系了嗎？

絕無可能。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華立風拿著那紙巾的動作實在小心謹慎，像是怕碰壞了這世間最為珍貴的瑰寶，可沒人往旁的地方想：他們本來就是出了名關系好的竹馬竹馬，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誰碰上對方出了事心里都必定會緊張得不得了。

值班醫(yī)生本來收拾好了東西，臨走時又外出打了個水準備下班，一進門，先是被嚇了一跳：“怎么回事這是？”

“他傷到腦袋了！”

眾人給她讓出一條路，她快步走到慘白著臉昏過去的花卷身邊，按了幾個地方，取下聽診器皺起眉頭：“你們一起的？我現(xiàn)在先用紗布止血，把具體狀況告訴我，他怎么受傷的？”

華立風極力穩(wěn)著情緒，把事情和盤托出，又忍不住問花卷有沒有大礙。

“先等等，初步檢查是外傷，沒有傷到內(nèi)里，但是還是建議一會兒送去城里的大醫(yī)院再做個腦部CT，好好拍個片子仔細看看。你們這些娃兒都要讀書寫字，馬虎不得，傷到腦子可就麻煩了。”

醫(yī)生手腳麻利，可每一分鐘對于華立風來說都像是煎熬：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

他要怎么辦？

華立風心煩意亂，抬起頭看了一圈，覺得烏泱泱一片人都擱這杵著空氣實在不流通，他怕卷兒呼吸不暢，也是下意識覺得人多了沒用，就揮揮手讓他們回去上課。

“醫(yī)生不是在看嗎？有結果了我會告訴你們，班上人不能缺太多。”

從辦公室奔跑回來的揪揪擰巴著一張臉，慌亂之外還是有些忿忿不平：“這，這，風哥，卷兒都這樣了，讓那人賠點醫(yī)藥費就算完事兒？要不要我?guī)讉€哥們......”

“打住吧你，不賠全額醫(yī)藥費，還能找個腳勁大的一腳踢回去？”殼白了他一眼，沉聲吐槽揪揪身為一個高中生居然還有這奇葩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腦回路：“他踢過來的時候不是成心，算意外，可你報復他，那計較起來就沒完沒了了?！?/p>

“那......”

“行了，都別吵。”

華立風目光沉沉，無暇顧及血淚與汗混合的臟亂球衣：“無論如何，有什么事都等卷兒醒了再說，回去吧?！?/p>

揪揪、殼還有其他班上的同學，也是知道自己不再能幫上什么忙，站在這反而礙手礙腳地浪費時間，所以雖然惴惴不安地怕出事，但還是依了華立風的話逐漸離開。

最近幾年因為花炸上了大學，花卷也讀了高中，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需要大人陪著盯著，花卷的爸爸花建謙就在城里找了份工資高點兒的工作，偶爾回來幾次，但華立風也沒記清叔叔究竟在上班。

至于聯(lián)系方式...那更別提了，他哪里有叔叔的電話。

眼下要送卷兒去城里的醫(yī)院，自行車肯定不行，開車的話鄰里認識的也都沒有，一時半會兒華立風想破腦袋還真想不到一個可行的主意來。

他忍不住長吁短嘆，先用懇求的語氣拜托校醫(yī)再照看卷兒一下，他回去找家長。

“行，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別跑太快啊。”

華立風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望了花卷一眼，咬咬牙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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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全然陌生的白色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消毒水的味兒。

花卷覺得自己好像睡了長長的一覺，意識不清明，懵懵的大腦還沒開始啟動，就先下意識喊了一聲“華立風”，倒把守在床邊翹著腿快睡著的花炸嚇了一跳：

“你小子怎么張嘴就喊華立風？”

言下之意現(xiàn)在陪著你的可是你哥我，條件反射不要太偏心！

眼看哥哥不太滿意，花卷自知理虧地有些不好意思，逐漸清醒過來。

他討好地伸手去拉花炸袖角，說：“哥，我錯了，我踢球踢暈了......你把我送醫(yī)院來啦？”

花炸捉住他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語氣緩和了不少：“嗯。你說你們也是，踢球居然能被踢到腦袋，小風慌得什么似的回來找人，然后我...一個朋友正好有車，就抓緊時間把你送過來了?！?/p>

“誒，哪個朋友有車啊？”

花卷覺得自己恍惚間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努力想了一會兒，沒琢磨出來，腦海里空有個模模糊糊印象。他望著對方，歪歪扭扭地坐起來：“哥，我好想知道是誰有車，你就告訴我吧！”

關注點偏頗，清醒了就是小磨人精一個，花炸也沒辦法。

“就你天天瞎操心，事兒真多——先告訴我還有哪里不舒服沒有？”炸哥轉移了話題，眼帶威嚴地讓他躺回去。

其實花卷感覺良好，也沒失憶，能記得起來昏過去之前是因為踢球才受了傷，更記得華立風背著他的堅韌后背、勁瘦的少年身形與線條、響若暮鼓的心跳，這些都帶著火熱的溫度留在他記憶里，所以才會第一時間喊華立風的名字。

他搖搖頭，故態(tài)復萌開始裝可憐乖乖小孩兒問道：“那...那你說，風哥有沒有來看我？他回去上課了嗎？”

花炸看他一眼，心道這兩小崽子果然互相掛念，華立風走得時候整得跟他是花卷親哥一樣，絮絮叨叨好久。

他回答：“嘖，小風呆了一陣子然后回學校上課了…我們把你送來之后，他陪著拿CT片子和藥，還好醫(yī)生說沒傷到腦組織，不然你準完蛋，住院都夠你住幾個月的！”

眼看著花炸吊起眉毛又要開啟訓弟弟模式，花卷眼珠一轉，撇撇嘴就擺出“爾康手”：“哎喲...頭疼，頭疼，哥你不要說我了，我一聽就頭暈，真的頭暈?！?/p>

他那可憐巴巴的小臉皺起五官，很痛苦似的，一看就招人心疼，不再舍得對他說什么重話。

花炸知道他演戲，卻也不拆穿，拍拍被子讓他乖一點：“好了，這兩天躺這兒靜養(yǎng)，別瞎跑，學校那邊我跟老師說過了，媽在家給你做營養(yǎng)餐，估計一會兒就來。”

他的床位靠著窗，朗朗月色此時攜著晚風吹過，撩動布簾。

花卷看向窗外，老老實實縮回到被子里，慢慢地從心底彌漫出幾分愧疚：唉，媽媽下班就夠累了，還要忙著做飯再送過來，只是因為自己受了傷需要安靜，也要注意營養(yǎng)，爸媽平常多照顧他啊，自己卻總是鬧出點意外，給大家添麻煩。

而且他和華立風還......

還、還有點秘密，也不能讓家里人知道。

彎彎繞繞的，卷兒想著想著就想到這上面來，又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華立風明天會不會來看他，但是他還是要上學的吧，真要來的話，會不會影響學業(yè)…個屁啊，能有不上課的機會華立風怎么可能不抓?。。?/p>

如果真的見到他，那么自己就對他說實話：下次能不能別和別人一起玩了，有我陪你還不夠嗎？

風也悄悄，卷兒也掩著被角悄悄笑了。

炸哥臨走時又叮囑了他不少，把書包和手機都放在床頭，花卷沖他擺擺手，頭一次覺得這哥哥也挺啰里吧嗦。

自己好歹也是個高中生了！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滿鎮(zhèn)子亂跑嗎？

過了不久，高中生的媽媽大概是來送飯，花卷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玩心一起，突發(fā)奇想地閉上眼準備等飯菜香味飄過來的時候再假裝悠悠醒來，給她個驚喜。

有人輕手輕腳地把飯盒放在側柜，喚他：“小卷？”

嗯？！華立風來了？

這聲音又低又輕，不像是要把他喚醒，于是花卷努力表演，把眼球活動頻率降到最低，打算聽聽看華立風是不是還要同他說些什么。

要是問起來自己在踢球的時候發(fā)什么呆、問起來為什么東想西想，以至于沒看到球向他飛過來，他怎么說？

直接說我不希望你回應別人？也不希望你身邊有別人的位置，那一直都應該是我的？

哎喲，是不是有點太過不害臊......

真到要說出口了，卷兒反而有些踟躕，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正確。

正這么執(zhí)意細想琢磨，他聽見耳畔傳來一聲幽幽嘆氣，多傷感似的，聽得他不舒服，竟也裝不下去了，便睜開眼睛直直對上華立風的：“你嘆什么氣??？”

華立風聞聲一愣，抬頭看見一雙清明澄澈的眸子，吊起的心終歸是放了下來：“干嘛呢？好你個卷兒擱這裝睡騙我。”

“沒有沒有，我以為是我媽來了，準備逗她開心呢。”

華立風覺得這家伙受傷了還不老實，懶得同他計較，只湊近了挨著他的臉：“疼不疼了？小笨蛋一個，站那讓人踢。”

他這語氣瞧著和平常做兄弟那會兒沒兩樣，好像已經(jīng)放下了別的心思，又回到了打打鬧鬧互損互幫的狀態(tài)。

“不疼，你......跑挺快啊，多虧你來得及時，不然說不定我小命不保?！被ň硗?，話到嘴邊又轉個彎兒，多半還是因為不好意思。

“一天到晚胡說八道，”華立風捏他鼻子，“沒下回了，你在哪我都和你一起，不會讓你有機會受傷?！?/p>

稀松平常的口吻，看向他的眼神卻并不清明。

可自己現(xiàn)在大概是想明白了。

有了比較之心，高下之意，自己也并不清白。

花卷鼓起勇氣迎上那眼神，突然覺得心跳如鼓在擂，如雷在耳，他終是咬咬牙說出來一句：“其實每次那些女生給你塞情書，我…我都不高興，你同別人關系太好，我也不高興，”

“立風，我這樣是不太好的吧？我知道，畢竟你不是我一個人的?！?/p>

“但是我改不了了，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