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時，遇到了高中霸凌我的班長。

她是應(yīng)聘者，我是老板。

「我很正義，高中時，我揪出了偷東西的同學(xué)，讓她退學(xué)，得到了應(yīng)有的下場?！?/p>

面對「你有什么與崗位匹配的優(yōu)秀品質(zhì)」這個問題時，她自信地作答。

她說完，我發(fā)抖的拳頭捏得更緊。

冷汗?jié)n滿的手心，如今依舊藏著隱約的疤痕。

當(dāng)年，她用小刀，在這里刻了「賤人」兩個字。

她說，她要我一輩子都帶著被她霸凌的痕跡過活，活在她的陰霾下。

1

隔著玻璃門，看見面試間里那張臉時，我呼吸驟然急促。

「姚總，您沒事吧？」助理迅速捕捉，關(guān)切地問。

我揮揮手，心跳依舊迅疾。

面試間里，蔣楠楠妝容精致，自信驕傲，出現(xiàn)得猝不及防。

當(dāng)年，她是我日日夜夜的夢魘，霸凌我時，我看她永遠(yuǎn)是仰角。

每每都是我蜷縮在角落，蔣楠楠獰笑著抬起腳，重重落在我的小腹、胳膊、肩膀，然后是腦袋，是鼻梁。

回憶的暈眩感令我此刻寸步難行。

「我安排別的面試官吧?！?/p>

助理善解人意，「她這個級別的職工，根本不用您出馬的?！?/p>

頓了頓，我吩咐道：「語音直播給我。」

十分鐘后，面試開始。

聽自我介紹和工作經(jīng)歷，看得出來，蔣楠楠混了這么多年，是一點(diǎn)名堂也沒混出來。

新面試官，商務(wù)總監(jiān)程蕾頻頻皺眉。

能力不夠，就品質(zhì)來湊。

說起專業(yè)素養(yǎng)，蔣楠楠支支吾吾，可說到高中智斗小偷的故事，她滔滔不絕。

【姚總，我覺得差不多了，這個應(yīng)聘者水平太差，簡直是浪費(fèi)我時間?！?/p>

程蕾忍不住發(fā)來消息匯報進(jìn)度。

【忍忍，今天的班付你 double 薪水?！?/p>

靠在椅背上，我扔開手機(jī)，合眼片刻，平緩呼吸，然后回復(fù)了一句。

【先別結(jié)束，我想見見她?！?/p>

2

準(zhǔn)確來說，我是想親耳聽聽她說智斗小偷的故事。

一起回憶回憶我們逝去的、一塌糊涂的青春。

我印象里，那是高二期末考試前的一個課間，我從洗手間回到班上。

一群人正圍著我的座位，書包里的課本被抖落一地。

混在其中，有兩張刺眼的一百塊錢，和一本低保證，那是我今天帶來申請助學(xué)金的資料。

「就是她！」蔣楠楠舉起地上的「贓款」，振臂高呼，「是李思可偷了這兩百塊班費(fèi)，她是小偷！」

李思可是我那時的名字。

說著，她輕蔑地勾唇，踢了一腳地上的低保證，踢到人群中。

班里的同學(xué)撿起來，一番傳閱，大聲念出我和我媽的名字，肆意給她起著外號，把這個庇佑我們?nèi)覝仫柕男”颈舅撼兜闷破茽€爛。

「還是個吃低保的，難怪要偷錢！」

蔣楠楠找到了極佳的佐證，叫得更加肆意：

「兩百塊，對你來說，還真是偷了筆巨款啊，回去你媽要怎么獎勵你？是不是該給你換個新杯子啦？」

上個月，蔣楠楠往我杯子里塞了個死老鼠。

我丟進(jìn)垃圾桶。

回去后，我媽用尺子打了我的手。

她說我浪費(fèi)，說我們家這么貧苦，我有什么資格扔掉完好的杯子，洗洗消個毒，又不是不能繼續(xù)用。

「小偷去死吧！」

不知是誰把黑板擦丟上我的臉，正中央撞出一個赫然的白色長方印子，活像電視里古代的罪犯。

大家哄堂大笑。

「不是，我不是小偷……」

我一遍遍重復(fù)，沒有人聽，也沒有人在乎。

放學(xué)后，一條隱蔽的小路上，我看見蔣楠楠給了我同桌一張?jiān)嚲怼?/p>

「說好的，期末英語題，答謝你把錢塞進(jìn)那個賤人的書包。放心，我媽是教務(wù)處主任，不會有問題?！?/p>

學(xué)校也用最快的時間響應(yīng)，決定勒令「品行敗壞的小偷」退學(xué)，并給「正義勇敢」的蔣楠楠頒發(fā)品德勛章。

我媽聽到消息后，第一次請了半天假，從工廠趕來學(xué)校。

跪在班級門口，對著班主任，她往水泥地上一個接著一個地磕頭，又重又響。

班主任嫌丟人，走過去冷冷地關(guān)上門。

蔣楠楠掏出手機(jī)，對準(zhǔn)我媽，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當(dāng)天晚上，一個叫作《小偷那個窮媽果然也很惡心》的照片圖集，在 QQ 空間里轉(zhuǎn)到人盡皆知。

評論里，我媽額頭上猩紅的胎記成了他們玩笑的談資。

「這女的偷東西時被人抓住打的吧，怎么一家都是賊？」

「老太婆這么丑，居然也有男人要，還生了個小偷女兒？」

「讓李思可和她媽一起滾出學(xué)校，滾出地球！」

他們眼中似乎沒有對錯，他們不在乎誰是小偷，誰霸凌誰。

他們只想熱鬧，只想統(tǒng)一矛頭的指向，把不知出處的怒氣和戾氣發(fā)泄在某個人身上。

最好，那個人好像還有些錯處，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是一個完美的被踩在腳下的對象。

至于是誰，管他呢，毀掉一個人的人生罷了。

如他們所愿，我退學(xué)了。

我媽帶我離開傷心地，讓我隨她姓，想我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她給我改名叫姚安。

——就是第二年考了縣狀元的姚安。

——是如今寫在市五十位杰出青年名單上，某新興科創(chuàng)公司的 CEO 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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