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zāi)镂镎Z——布雷斯特、敦刻爾克《臨光》

推薦BGM:暫無
總有人會在曉暮之時敲醒教堂的古鐘,提醒小鎮(zhèn)的人應(yīng)當(dāng)結(jié)束匆匆,回到帶給世人溫暖安詳?shù)臍w處。
孩子們揮手向著教堂臺階前的身影告別,那道身影也揮著手,望著他們小小的身影隨著夕陽逐漸拉長淹沒在教堂石磚與鐵欄前,最終在視野中消失不見。這時的他總會坐在教堂門口的石階上,靠在教堂的石墻上,望著遠(yuǎn)煙,望著孤云,望著夕色,直到晚風(fēng)蕭瑟,才恍然若失的低下頭,站起身,走進教堂,關(guān)上教堂的大門。
曾經(jīng)奢望的一天天,現(xiàn)在如常的一天天。
仿佛一枚種子遠(yuǎn)離故土,前往新鄉(xiāng),扎下根系。

神明存在嗎?
真的會垂憐世人嗎?
如果讓他幾年前回答這個問題,他會說不知道。他從未見過神跡,或者哪怕神已經(jīng)降下垂憐,他也會因自己的愚昧與短視無法辨認(rèn),導(dǎo)致無視或錯認(rèn)奇跡。但是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大不相同,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可以給出答案了——
神明是不存在的。
哪怕自己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現(xiàn)在也不會有什么狂熱的信徒對他做什么。對于忙碌茍活的生靈來說,神明的存在與否這個答案并不重要。它實際上存不存在并不重要,而生靈認(rèn)為它存在的這個想法很重要。這份依托,這份寄愿,是游離者的期待,是悲愴者的乞求,是無知者的渴求,是迷失者的希望。
所以,神明應(yīng)當(dāng)存在,它也必須存在,哪怕僅僅只在意識的拼接中口口相傳,在臆想的交流中逐漸圓滿。
畢竟,借力者,欲攀更高。

撫摸木質(zhì)的教堂座椅,手套下的碰撞傳來的卻是生硬的木石之聲,坐在最前排長椅上的金發(fā)詩人披著黑色的長袍,聽到腳步聲后微笑著回過頭,越過她的肩頭,他能看到她所讀的書籍的一角——是《荷馬史詩》。
“送走孩子們了嗎?”
她的聲音仿佛蘊含著什么能讓人心緒平靜的力量,讓他有些雜亂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他只是點點頭,沒有出聲回答她,繼續(xù)穿過教堂的走道,繞過宣講臺旁的鋼琴,走向和墻壁的花紋近乎融為一體的門。而被放置在身后的金發(fā)詩人也合上了膝蓋上的《荷馬史詩》,雙手捧住后,站起身來,跟隨在離他兩步遠(yuǎn)的地方,面帶笑意看著男人的身影。
“晚飯我就隨便做一些了?!?/p>
小小的教堂似乎可以很輕易的放大男人的聲音,他的聲音從恰好到兩個人聽清,擴散到在整個教堂里回蕩。
“好的?!?/p>
詩人依舊是掛著笑,仿佛這種表情從未在她的臉上褪去。

實際上,在那個瞬間,那個回蕩著懷念的頌唱的夜晚,塞恩真的以為自己大概已經(jīng)死掉了。
記得曾經(jīng)在鐵血有人跟自己講過,人的胸腔和腹腔在因為外力而互通后,大量的血液會溫暖五臟六腑,人會在一種極其溫暖而愜意的感受下死掉,幾乎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
難道說《垂憐經(jīng)》真的引起了垂憐?還是說,自己本就命不該絕?
蘇醒時,便是在這個看起來極為相似,卻略有不同的教堂。小小的教堂,穹頂上的花飾和圖畫卻異常的精美,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心頭,就宛如……那個迎著光的早晨,自己被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牽著,走向的那個已經(jīng)有一些記憶模糊的小小教堂。
“啊,孩子,你已經(jīng)醒了嗎?”
耳邊的聲音仿佛離得很近,就在自己附近。塞恩有些吃力的轉(zhuǎn)過頭,眼中卻是一張極為陌生卻意外熟悉的臉。
“主教大人!”
依舊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仿佛讓人在下一瞬間就能遺忘,但是男人的氣質(zhì)可以說是獨一無二,仿佛身處教堂沐浴著神像后的琉璃窗投下五色的陽光,全身縈繞著圣潔與安詳。
下意識想要撐起身子的塞恩卻沒有感受到右臂的支撐,而主教也適時的按住了塞恩的左肩,讓他好好的躺著。
“抱歉,孩子,盡管你的生命無恙,但是你的右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破爛的血肉,沒辦法繼續(xù)使用了。”
主教的臉上已經(jīng)掛滿了歉意,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將這份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交給這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孩子,他也不會遭受如此的苦難,無論是威懾制衡皇家還是他超額完成的掩護維希教廷的艦隊撤離港區(qū),這些事情對于一個人來說都太難太難了。
“那,她們呢?她們安然無恙嗎?”
塞恩實際上并沒有感到意外,在連續(xù)的發(fā)射武器摧毀岸防炮時,自己就已經(jīng)意識到右臂那一團肉泥的現(xiàn)狀了,甚至最后幾次的發(fā)射,是用衣擺扯下的布條扯住扳機,借助塔樓上的柱子來完成射擊的,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能保住一條命就已經(jīng)萬幸了,根本就沒有奢求過完好無損的從那片戰(zhàn)場離開。與其說現(xiàn)在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情況,塞恩更關(guān)心的是那些女孩在自己竭盡全力的幫助后到底怎么樣了,是成功離開了一部分,還是……
“放心吧,你的付出是值得的,她們?nèi)珕T都成功的與自由鳶尾的那些孩子們匯合了?!敝鹘痰哪樕下冻鲆荒ㄎ⑿?,“實際上,那枚圣騎士勛章是我留給你,讓你在戰(zhàn)后保下一條命的,可是我沒想到你把它都交給敦刻爾克了。”
“但那畢竟是您……”塞恩剛想說些什么,卻被主教打斷了。
“可是,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犧牲一部分去拯救另一部分是并不值得贊頌的?!敝鹘躺斐鍪譃槿饕戳艘幢唤牵半m然并不可能,但是追求圓滿有什么錯呢?”
“我并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只不過,你也是為了鳶尾而奮戰(zhàn)的戰(zhàn)士啊,你和她們的地位有什么不同呢?”主教對著塞恩繼續(xù)說著,言語中卻又帶上了一份歉意,“明天就會有人來為你制作右臂的假肢,我相信他的技術(shù),抱歉孩子,唯獨在這件事上,請接受我的道歉,你做的很好,付出了太多太多本不應(yīng)當(dāng)由你支付的代價,這是鳶尾對你的虧欠?!?/p>
“好了,就說這么多吧,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塞恩正在用右臂假肢輕輕摁壓著左手指節(jié),發(fā)出“咔咔咔”的聲響,他有些無奈的看著面前與他隔了一條木制餐桌的金發(fā)詩人,看著她用手握著鋼筆,在一個筆記本上奮筆疾書著什么,仿佛在記載剛才塞恩為她講的故事。
“請允許我打攪一下,這段故事你也已經(jīng)聽了不下十次了吧,還有什么需要記載的嗎?”
塞恩有些疑惑地問著,他倒不是因為什么原因而導(dǎo)致羞澀,他確實是想不到有什么注意事項或者細(xì)枝末節(jié)他之前沒講過了。
“啊啦,英雄大人,這……”聽到塞恩提問,金發(fā)詩人放下筆,抬起了頭。
“等一下,布雷斯特,可以請你不要用這個稱呼嗎?說真的,太羞人了。”
還沒等金發(fā)詩人還沒說出原因,塞恩就打斷了她的話。實際上,面前這位名為布雷斯特的金發(fā)詩人是主教大人在半個月前帶到塞恩面前的,說是讓他照料她一陣子,但是不知為何,她一直稱呼塞恩為“英雄大人”,哪怕塞恩數(shù)次據(jù)理力爭,她也僅僅是讓步到了“在外人面前不會用這個稱呼”的程度,兩個人日常相處時還是會稱呼他為“英雄大人”。
雖然說塞恩作為一個男人,大腦深處確實是有那么一絲絲兒時存余的幻想:作為一個英雄堂堂正正的為人處世,為了弱小的民眾奮不顧身,最后拼搏到渾身浴血,當(dāng)時在塔樓上宛如回光返照般的幻想與走馬燈也確實是夠浪漫的,持著銀槍的騎士倒在敵人的血泊里什么的,但是那些都僅僅是幻想,是大腦的活動,如今真的被人稱作“英雄大人”這種事情,可以說是,十分的羞恥!
“嘛,為什么要拒絕這個稱呼呢?你明明就配得上這個稱呼啊,英勇的陰影騎士默默的付出一切,拯救陷入迷途的少女們,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英雄譚啊?!辈祭姿固氐男θ莺芗兇?,就像是正午的太陽一般,璀璨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呃……”
塞恩沒辦法反駁,也沒理由反駁,但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在這里放棄,他還需要掙扎一下。
“可是,這個稱呼,‘英雄大人’什么的,也太羞恥了吧?!?/p>
塞恩終于是吐露出了心底的真言,不過看起來金發(fā)詩人布雷斯特對此不為所動,可能是作為詩人的職業(yè)操守或者藝術(shù)熏陶,她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稱呼方式了?
看著布雷斯特璀璨的微笑,塞恩終于是敗下陣來,左手捂住額頭,無力地點點頭。
詩人滿意地拿起筆,繼續(xù)著剛才的記載。

在主教請來的人為塞恩安裝好假肢后,塞恩才知道,他已經(jīng)回到了阿爾薩斯,現(xiàn)在他正身處于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甚至離那個養(yǎng)育他長大的教堂相距不遠(yuǎn),只有十幾公里。那么這個教堂如此似曾相識也不難解釋了,這個教堂和自己長大的那個教堂大概是同一批工匠畫師所修建打磨的吧。
“抱歉孩子,那枚圣騎士勛章本可以保住你的合法身份的,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的時期,而且我的手上也確實沒有更多的勛章了……抱歉。”
“請您抬起頭來,主教大人給予了我一個指明人生的方向,為我這個迷茫的人點明了前進的道路,我對您只有感謝之情,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所有的結(jié)果都是我自己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的,您沒有理由對我如此抱歉?!比鞑倏v著尚不熟練的右臂,連連擺手。
塞恩明白自己的莽撞與賭徒心態(tài),只能說,他賭博付出的代價太少,贏得的太多了。能從迷茫中脫身,還可以茍延殘喘留下一條性命,這種事情在他背起武器前往塔樓目送那些女孩離開的時候根本想都不敢想。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桿秤,將世間萬物在心中以自己鑄造的籌碼衡量,塞恩早就將自己的性命兌換了價值衡量著那群女孩的生死存亡,戰(zhàn)艦和人命相比,尤其是用自己的性命去衡量,自己輕得微不足道。
已經(jīng)觸底的士兵,哪怕變成了皇后,卻仍不是皇后。
“現(xiàn)在鳶尾內(nèi)部局勢動蕩,無法徹底聚合,我也沒辦法放心你回到大眾視野。孩子,只能請你等到不久的將來,當(dāng)戴高樂將軍徹底平靜了鳶尾,我才能幫你取得一個合理的在陽光下行動的身份。”主教隱藏在眼鏡后的目光很凝重,透過他的目光,塞恩能體會到鳶尾現(xiàn)如今的動蕩,不過他是相信那群為了鳶尾不懈拼搏的騎士小姐的,哪怕再困難,她們也會作為將軍的力量,讓鳶尾之花重新綻放。

塞恩在上個星期曾經(jīng)掩蓋面容回到了那個偏僻的、哺育他長大的小鎮(zhèn)子,走過已經(jīng)看不出當(dāng)年模樣的街巷,來到了幾乎沒怎么變化的教堂。
教堂可能是刷過一些石灰,但是由于戰(zhàn)亂之類的問題,塞恩總覺得和自己的記憶中的那個教堂相比,顯得更為破敗古舊了。上銹的鐵門,爬滿干枯藤蔓的柵欄,荒蕪的庭院,若不是那群似曾相識的鴿子依舊在附近盤旋飛舞,塞恩已經(jīng)要認(rèn)不出來這里了。
跟在塞恩身后的詩人仿佛在仔細(xì)體悟著什么,一言不發(fā),但是那張被遮擋的精致的面容卻在向塞恩傳遞著“我很興奮”的信號。
能讓一個吟游詩人感到興奮并且發(fā)生在這個小小教堂的事情,塞恩只能意識到一個原因:她想挖掘曾經(jīng)在這里發(fā)生過的關(guān)于自己的那些事情。
“不會有什么值得傳頌的東西哦?!?/p>
塞恩壓了壓帽檐,又提了提圍巾,看著破舊的庭院門戶,邁出了久違的腳步,踏進了教堂庭院。
然而在兩個人從里到外轉(zhuǎn)了一遍,卻并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厚重的灰塵陳述了這里荒寂的時光,指尖捻起的粉末在風(fēng)中飛舞,凌亂,離散,如同當(dāng)年被修女收養(yǎng)的孩子們一般。
而塞恩也在教堂后身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座沒有刻上任何文字的墓碑。
很樸素的石頭堆,一端立著一塊石板,上面什么也沒有寫,但是塞恩清楚的知道這里屬于誰,誰在這里安眠。
“修女……”
塞恩拉下了圍巾,露出臉龐,他緩緩地把手指尖伸向石板,輕輕地觸及到了那粗糙不平的表面。
歲月的痕跡,無字的銘刻,陽光的溫度。
宛如那一次次在日光里用身軀遮陽輕聲喚醒微酣的塞恩的她,歲月帶走了她的風(fēng)華,紛亂隱匿了她的姓名,但是她的身影在塞恩心中永遠(yuǎn)充斥著太陽的光芒與溫暖,好似漫漫長夜里的一盞煤油燈,竭盡全力的照亮黑夜,帶來光與熱。
這么一來,教堂的破敗就說得通了。
詩人看著塞恩,看到他觸摸石板時顫抖的指尖,看到他顫抖的唇瓣,看到他身體幾乎沒辦法察覺的晃動,看到他后退幾步,坐在教堂后門的石臺階上。
她將一切收入眼底,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坐在塞恩的身邊,也坐在石臺階上,隨著他的視線一起,看著那座屬于修女永遠(yuǎn)安眠的石堆。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下了匆匆的腳步,扭過頭,瞥了塞恩一眼。風(fēng)在此刻噓聲,云在此刻靜止,甚至連一直啼鳴的蟲鳥也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了布雷斯特耳中聽聞的兩個人的呼吸聲,以及自己的心跳聲,身邊的男人如同史詩的具現(xiàn)化一般,他清晰的活著,并且坐在自己身前,他如同一個在暴風(fēng)雨中廝殺搏斗的奇跡,帶領(lǐng)著那群素未謀面的同僚,硬憾風(fēng)暴,拆解了弩炮,越過了土倫,在那個本應(yīng)寂靜的夜里摧毀了最后的變數(shù),將唯一的退路留給了她們,光榮退場。
在自己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在不斷忙碌的主教,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房間里不斷的踱著步,想要記載什么,又想要聯(lián)系什么,最終卻都放棄,只能緊緊地捏著拳頭,望著墻上的那張已經(jīng)被筆跡勾畫得面目全非的地圖。
在意識到我的蘇醒之后,主教仿佛是高壓的鍋爐打開了一個泄氣口一般,一邊訴說著焦急與無力,完全無視著我的迷茫,一邊通過一個裝置觀測著一個個光點,仿佛有什么東西需要特別注意。
在混亂中,主教總是提到那幾個名字:
戴高樂將軍,黎塞留,敦刻爾克,還有塞恩·弗萊爾。
這些人中,我第一個見到的,便是那位遠(yuǎn)在重洋之外的皇家三島上的高大且不屈的領(lǐng)袖。當(dāng)我跟隨主教秘密來到皇家三島時,剛看到港口,他那魁梧的身軀宛如那座歷經(jīng)戰(zhàn)火卻依舊聳立的鐵塔一般映入眼簾,仿佛只身一人便能代表整個鳶尾的意志。在那之后,將軍在能讓我視線所及的范圍內(nèi)和主教在坐在一張桌子前悄聲談?wù)摿嗽S久,大約過了近一個小時,兩個人長舒一口氣,相視一笑之后,主教起身離席,帶著我離開了那里,離開了皇家三島,在幾位暫時還叫不上名字的同僚的注視下,我跟隨主教登上了一艘船,漸漸離岸。
我還記得,當(dāng)時有一位同僚的目光異常復(fù)雜,纖細(xì)且單薄的驅(qū)逐艦站在海風(fēng)里,既盯著我們,也望向鳶尾的方向,她雙手相握,不知是祈禱還是乞求。
實際上,這四個名字里如果按照見面順序算的話,我第二個見到的,應(yīng)該就是塞恩·弗萊爾,不過當(dāng)時我并沒有看到他的正臉。從皇家三島回返之后,主教便一直忙于四處奔走,只囑咐我一個人好好待在這里,不要離開這間屋子,直到三色堇盛開的日子。
根據(jù)主教的囑托,我披著破舊的斗篷,來到了一片飽經(jīng)炮火摧殘的花園。倔強的三色堇依舊這里在灰燼中扎根蔓延,哪怕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死寂的灰。
將紙條裝進一支損壞的鋼筆里,我將它丟到了一株已經(jīng)被炸斷了腰身的梧桐下,然后離開花園,藏在一個破敗的建筑里,想要看看那位被主教多次提及的人的身影。
而我最后等來的,只有一個背影,他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戴著帽子,除此之外,我沒辦法再看到更多,只能作罷。
而當(dāng)我第二次見到塞恩·弗萊爾的時候,便是在一個哀嚎的夜里。趁著夜色突圍的同僚,趁著夜色馳援的同僚,被勇者誅殺的石像鬼,以及倒在黎明前的勇者。
雖然說主教的緊張與急迫在幾個月前的初識開始就一直未曾中斷過,但是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失去冷靜,沖出隱匿的據(jù)點,急匆匆地奔向一個不知現(xiàn)狀的地點。
而跟隨著主教一同前來的我,看到了一位勇者正擁抱著他的武器倒在冰冷的夜里,整個城市最高的塔樓上回蕩著污穢繁雜的一切,揉進風(fēng)里,摻進聲里,仿佛是一曲悲憫的圣歌,為渺小的人們祈禱著。
“孩子!孩子,醒醒!”
主教謹(jǐn)慎的蹲在勇者的身邊,輕輕碰觸著勇者的左肩,與此同時,我也注意到,勇者的整條右臂連帶肩胛骨宛如被重錘粉碎一般塌陷著,軟綿綿的耷在身體上,還在向外通過皮膚與血肉的崩裂而滲著鮮紅。借著武器上散發(fā)的瑩藍色的微光我才發(fā)現(xiàn),整個塔樓的地面都有一層淺淺的猩紅,在黑夜中肆意的風(fēng)干著。
主教用微微顫抖的手打開手電筒,檢查著勇者的身體情況,在這一刻,我第一次看到了塞恩·弗萊爾的正臉,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在失去意識之前經(jīng)歷了如此之重的身體創(chuàng)傷,有的只是一片安詳,仿佛看到了什么久違的事物,做了一個甜美的夢,以至于他的嘴角還勾勒著一抹微笑……
至于與黎塞留和敦刻爾克的見面,就在與塞恩·弗萊爾正式見面的隔天。主教讓我?guī)兔Π讶鳌じトR爾送到了一個私人診所時囑咐我一個人先行回到據(jù)點,在他沒回來之前不要一個人行動,之后便鉆入夜色,不知所蹤。直到第二天的黃昏時,主教才滿臉疲憊的回到了據(jù)點,在小酣一刻后帶著我前往了一個巨大的倉庫。
本應(yīng)作為戰(zhàn)時物資儲備的倉庫被搬得空曠,在主教和我從后門推門而入時,原本就格外寂靜的倉庫更是靜得出奇,衣裝各式的同僚們或站立或倚坐,或伶仃或聚集的看向后門,昏暗的黃昏在倉庫暗黃色的燈光的襯托下反倒顯得明亮,讓主教和我變得比較顯眼。
而站在一左一右的兩位領(lǐng)頭的艦?zāi)?,一位衣裝以紅色調(diào)為主,一位衣裝以黑色調(diào)為主,顯然紅色調(diào)的那位是黎塞留,而黑色調(diào)的那位是敦刻爾克。這兩位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走上前來和主教攀談,而我只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他們的談話結(jié)束。但是那些同僚們不時向我投來的疑惑的目光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其一,她們實際上并不知道我是誰;其二,她們可能也不清楚主教是誰。她們可能只是接到了戴高樂將軍的命令,讓她們來此與主教會面,或許,只有黎塞留和敦刻爾克她們兩個,才真正接到了什么特別的任務(wù)。
我瞥了一眼正在與主教交談的二人,與此同時,黎塞留也仿佛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對我投來了視線。在視線相交的瞬間,敦刻爾克仿佛也注意到了黎塞留注意力的轉(zhuǎn)移,也投來了注意的目光。
我和她們相視的時間并不長,只有一瞬間,隨后便是黎塞留輕微的一個點頭,敦刻爾克淺淺的一個微笑,然后二人把注意力又放回了主教那邊。
我將目光投向那群身位比較靠近敦刻爾克的女孩們,她們應(yīng)該就是曾經(jīng)隸屬于維希教廷的同僚,她們有的站在大型戰(zhàn)艦身邊分享著什么事件,有的和那些自由鳶尾的同僚們交談著,有的一個人站在墻邊看著整個倉庫里的人們?nèi)粲兴肌?/p>
那個勇者不惜獻出生命獻出一切,就是為了她們嗎?她們有在懷念那位勇者嗎?
毫無疑問,這兩個問題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那個男人是個勇者,也是一位愚者,透過主教的只言片語,我已經(jīng)對這件事情有了個大概的構(gòu)想,就像是悲情英雄的史詩一般,付出者的勇氣來自于不求回報,只有看者和過客才會為此黯然惋惜。
比如我,就是一位因此嘆息的看者吧?
不不不,怎么想都是被逸話迷了眼惑了心勾了魂的吟游詩人徹夜無眠,殫智竭力地追求著真物,最終甘于沉淪吧!
想到這里,布雷斯特緩緩伸出尾指,輕輕勾住了塞恩右臂的尾指,一邊慶幸著他右臂的假肢無法感受到輕微的觸感,一邊卻又因此為塞恩感到惋惜和心痛。她知道,他不后悔,這個男人盡管迷茫過,困惑過,但是從未因此丟失了心的方向,他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從未承認(rèn)過他為它中一員的鳶尾教國,他的無私付出皆是為了那些不屈于傀儡和奴役的同僚們,她們不愧為對神明旗幟起誓的教廷騎士,他也不愧為自己所索求和尋覓的英雄大人。
鳶尾為她們的堅韌不屈而感到自豪,而為你感到自豪的對象,可能不僅只有主教一個人,請再加上我一個吧。

當(dāng)黃昏降臨,例行送別孩子們后,塞恩再次推開教堂的門,走進昏暗的教堂,映入眼簾的,便是坐在長椅上,捧著里拉琴在演奏的金發(fā)詩人,她閉著眼睛,昏暗的光線仿佛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只是專注的完成她的藝術(shù),宛如夢回10世紀(jì)。
塞恩并沒有打擾她,時間還早,他也僅僅只是坐在離她比較遠(yuǎn)的長椅上,側(cè)耳傾聽她的琴聲。不知是否是因為布雷斯特察覺到了塞恩的聆聽,她深吸一口氣,伴著里拉琴的韻律,悠然的唱了起來。
是《貝奧武夫》。
塞恩依靠著椅背,放松著背部的肌肉,微微闔上了雙眼。
貝奧武夫和巨龍的故事,這個故事曾經(jīng)他很喜歡。
貝奧武夫的英勇,與巨龍廝殺搏斗的精彩,以及最后的最后,貝奧武夫倒在巨龍與他混雜的血泊之中,結(jié)束了自己輝煌的一生。
還沒等塞恩從故事和回憶中掙脫,耳邊傳來的聲音宛如一溪清泉喚醒了塞恩的神智,他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金發(fā)的詩人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后排座椅上,金色的發(fā)絲在流經(jīng)教堂的微風(fēng)吹拂下輕輕擺動,離他很近很近。
“英雄大人很喜歡《貝奧武夫》的故事嗎?”
布雷斯特的發(fā)梢?guī)е柟馀c清風(fēng)的氣息,讓塞恩有點懷念自己的童年,他用左手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將頭抬了起來。
“是啊。畢竟嘛,我還是挺喜歡勇士渾身浴血倒在血泊里,用最后的力氣仰天大笑的故事的?!?/p>
塞恩倒是沒有避諱這個還算是童心未泯的事實,畢竟前前后后也和布雷斯特說了那么多的故事,想瞞也瞞不住。
“就像是你在那一夜干的事情一樣?”
布雷斯特帶著些許調(diào)侃的意味,看著塞恩的側(cè)臉。
“呃,怎么說呢,實際上那個時候我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都已經(jīng)不確定我的靈魂還在不在自己的軀殼里了?!比饔行擂蔚拿掳停烫檬旨芎蠓讲噬A?,努力的回憶當(dāng)時的模糊與混亂?!癳mmm……記得還算清楚的事情,應(yīng)該就是迷迷糊糊之間聽到的聲音吧。”
“是什么聲音呢?”
布雷斯特把雙手扒在塞恩所坐的椅子的椅背上,藍色的眸子充斥著探知與索求。
“垂憐經(jīng)?!?/p>
意識到兩個人離得有些太近了,塞恩站起來,下意識拉開距離,順手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之后,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而布雷斯特也沒有繼續(xù)下去,施施然站起身,繞到塞恩身前,走向教堂后方。

“我想去見見塞恩·弗萊爾?!?/p>
當(dāng)主教聽到布雷斯特的話的時候,顯得有些驚訝,或者說,自從有了自己的神智作為生靈行走于世之后,布雷斯特仿佛從來沒向他要求過什么。不過現(xiàn)在鳶尾教國百廢待興,海洋上的戰(zhàn)勝已經(jīng)結(jié)束,碧藍航線已經(jīng)向赤色中軸發(fā)起大總攻,需要艦?zāi)锍鰣龅那闆r越來越少了。況且作為單純用實戰(zhàn)數(shù)據(jù)和理論模型佐以心智魔方構(gòu)成的科研艦來說,布雷斯特的存在本就是絕密的,無論是戴高樂將軍率領(lǐng)的自由鳶尾自行研構(gòu)的路易九世、香檳,還是由達爾朗領(lǐng)頭,以建造過半的讓巴爾為原型延伸構(gòu)建的加斯科涅,這些科研艦的存在本就是對心智魔方的一種探索和尋究,除非戰(zhàn)局劣勢到不可逆轉(zhuǎn)甚至背水一戰(zhàn),不然科研艦的使命便是存在,證明事物的可行性,而不是為了戰(zhàn)爭?,F(xiàn)在的局勢已經(jīng)逐漸明朗,那么布雷斯特的自由度也有了足夠的保障,盡管阿爾薩斯局勢未穩(wěn),但是以布雷斯特的能力足以自保甚至庇護諸多平民百姓。
“可以。我去溝通一下,大概明天就能動身了?!?/p>
主教看著面前的布雷斯特,看著她平靜且堅定的眸子,從衣架上取下大衣,戴上帽子,打開了房門。
而當(dāng)布雷斯特第三次見到塞恩·弗萊爾的時候,便是在夕陽下,一群孩子盡管衣著并不整潔,但是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他們跳起身,轉(zhuǎn)過頭,將手揮過頭頂,向著一道隱在夕光中的身影高喊著“鐵臂神父,再見!”“鐵臂神父,明天見!”。
而那道披著黃昏的身影也舉起了他的左手,默默地向著孩子們揮舞著。
待到視線突破黃昏,距離劃開掩蓋,塞恩·弗萊爾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主教的到來一般站在原地等候著,并沒有轉(zhuǎn)身回到教堂。
依舊是勾著微笑的臉,但這是布雷斯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堅毅、清澈、毫不迷茫。從一位高高在上的指揮官變遷到了一位孩子們口中的“鐵臂神父”,他仿佛并沒有失去什么,反而如同得到了更多一般愜意且滿足,仔細(xì)端詳他的笑容,甚至?xí)惺艿剿幸环N拾回了丟失已久的珍物的興奮。
我,想聽聽他的故事。
這是布雷斯特心里唯一的想法。
趁著塞恩·弗萊爾在前方帶路的時機,布雷斯特走在主教身后低聲說了一句:
“我要在這里住一段時間?!?/p>
很簡單的陳述句,甚至沒有詢問和動搖的意味。而主教只是看著前方的身影,點了一下頭,表示他同意了。

有些人的一生仿佛一直平淡安慰,而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波瀾壯闊的一生,與世共沉浮。
塞恩實際上并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哪一種人。
如果說自己的一生平淡,在十六歲以前,和當(dāng)下的現(xiàn)在,確實是極為平淡的,每日都在教堂周遭生活,禱告,看著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但是如果回想到十六歲之后到不久之前的記憶,不可謂不是刻骨銘心,甚至永生難忘的經(jīng)歷。
血肉與鋼鐵硝煙鑄就的大殿曾經(jīng)施舍給我一道門縫,讓我得以窺見到人性的罪惡與瘋狂,主教大人就像是一束打進深淵的光,讓我明白,在這深不見底的絕望中,還能透進光亮,還能奢求曙光。
在那次最久的的惡夢中,我曾聽聞到悠遠(yuǎn)的吟唱,身體的殘缺鼓勵了靈魂的無束,我望向最遠(yuǎn)最亮的星辰光芒,見到了諸多讓我毛骨悚然甚至瀕臨絕望的景象。
重傷的敦刻爾克一邊大喊著讓斯特拉斯堡離開,一邊拖著殘破的艦裝艱難移動,試圖拉起已經(jīng)合上雙眼逐漸下沉的布列塔尼,摩加多爾和普羅旺斯癱倒在淺灘上,向著已經(jīng)匿入硝煙的艦載機揮灑著防空炮卻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的望著皇家方舟的艦載機與皇家艦隊追逐著斯特拉斯堡離去,能做到的僅僅剩下了祈禱她能平安的脫離皇家的圍追堵截。而自己的視線仿佛也追隨著皇家方舟的艦載機穿過了厚重的硝煙,抵達了一個不但不陌生,且極為熟悉的地方。
這也是我所謂的“波瀾壯闊”的終點——土倫港。
那群為了鳶尾而奉獻到最后一刻的騎士們,望著不斷逼近的鐵血士兵,紛紛摁下了足以徹底摧毀艦裝炸彈的開關(guān),一時間整個港區(qū)硝煙四起,爆炸聲不絕于耳,而站在所有騎士中間的,便是敦刻爾克和她的妹妹斯特拉斯堡,以及傷病未愈的普羅旺斯。她們在硝煙中依舊在對著自己的騎士劍進行禱告,而放在胸口的左手上,無一例外地掐著炸彈的開關(guān),在禱告的最后,她們一同摁下了它,徹底終結(jié)了維希教廷那荒誕卻又高傲的護教騎士團。
所有的騎士都倒在了黑暗中,除了極少數(shù)的幸運兒,無人見到黎明的曙光。
可能,如果說,沒有主教大人賜予自己那份特殊的使命的話,這樣的慘劇一定會上演吧?
塞恩慶幸這樣的事情并未發(fā)生,如果真的要說的話,自己還能蘇醒,還能認(rèn)知到那些可歌可泣的女孩們已經(jīng)平安的回歸到鳶尾的擁抱,可能就是神明大人最大的恩賜了,除此之外,無論是右臂的缺失,還是所處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愿那些可敬的女孩能獲得足以回報她們那顆赤誠之心的對待。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
就在這個鳶尾花盛開的時節(jié)。
期盼已久的和平的到來卻意外地讓人們手足無措,仿佛雙眼習(xí)慣了黑夜,難以適應(yīng)白晝的光芒。
而塞恩腳下的阿爾薩斯,也自然而然的回到了鳶尾教國的懷抱。
在這一天,塞恩也久違的見到了主教。
主教看起來很久沒有休息的樣子,眼角帶著疲憊,仿佛會在眨眼的時候徹底放松,昏睡過去。
“您該好好休息一下?!?/p>
塞恩將主教迎進教堂,一邊泡著紅茶一邊說著。
“我不否認(rèn)這個事實?!币驗槠v,主教看起來蒼老了不少,他伸手接過布雷斯特遞過來的濕毛巾,摘下眼鏡,擦了一把臉。
此時,塞恩也將泡好的紅茶端到了桌子上,坐到了主教的右側(cè)。
“您這次前來,是有什么事要通知我嗎”
塞恩拿過一杯紅茶,輕輕吹著杯口的熱氣。
而拿回濕毛巾的布雷斯特已經(jīng)悄悄走出了這間房間,關(guān)上了門。
“這一次有兩件事要通知你,”主教將眼鏡收到盒子里,也端過一杯紅茶,“現(xiàn)在的鳶尾教國百廢待興,急需布雷斯特的力量?!?/p>
“這件事,決定權(quán)并不在我身上,您應(yīng)該詢問一下她?!?/p>
“這我明白,我要說的事情并不是這個?!?/p>
主教抿了一口紅茶,滋潤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喉嚨。
“第一件事,戴高樂將軍想要請你領(lǐng)導(dǎo)護教騎士團?!?/p>
主教的話到這里頓了一下,仿佛在觀察塞恩的反應(yīng)。
“抱歉,恕我回絕?!?/p>
而塞恩只是搖了搖頭,靜靜的等待著主教說第二件事。
“好吧,第二件事是,你的檔案已經(jīng)整理好了,你可以作為一名鳶尾教國的合法公民放心的行走在鳶尾教國了?!?/p>
主教從攜行的皮包里掏出了一個檔案袋,遞給了塞恩。
塞恩用左手輕輕接過檔案袋,放在了大腿上,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它。
沒有任何的多余情節(jié),干干凈凈,甚至平淡的出奇,最多只是介紹了右臂的殘疾——因為醫(yī)療條件低下破傷風(fēng)感染導(dǎo)致切除。
“您早就意料到我不會答應(yīng)戴高樂將軍的邀請了嗎?”
塞恩低頭看著這份檔案,不知為何他的眼眶有一點發(fā)燙,嘴角也不自覺地翹起微笑,控制也控制不住。
“實際上,也不全是戴高樂將軍的意思?!敝鹘绦嶂t茶的氣息,望著這個還未徹底褪去稚氣的大男孩,“孩子,她們之中有人一直在尋找著你?!?/p>
“您被她發(fā)現(xiàn)了嗎?”塞恩收好檔案,吸了一下鼻子。
“是啊,她太聰明了,被發(fā)現(xiàn)了。”主教無奈地笑著。
“別讓她找了,就說我死掉了吧?!比鞯哪X海中浮現(xiàn)出了那道站在黑夜轉(zhuǎn)角處的倩影,她的眸子在昏暗中散發(fā)著瑩瑩的光芒,替代了整片天空的繁星。
主教只是滿臉“這件事很難辦啊”的表情,又問了一遍:
“孩子,真的要拒絕嗎?”
“嗯,有教堂和夕陽就夠了?!?/p>
依舊是小小的教堂,神父與修女不知所蹤,便被這群女孩占了下來??諝饫镲h溢的甜蜜氣息絲毫未減,現(xiàn)在反而多了詩人的頌唱聲,女孩子們嘴里咀嚼著敦刻爾克做好的甜品,眼神飄向教堂前方坐在長椅上的新伙伴。
說實話,以敦刻爾克看來,這個新伙伴的裝束有些過于暴露了,但是純白的衣物配上她的圣潔氣息,以及她的優(yōu)雅舉止,反而并沒有想象中的羞恥,而是如同教堂頂端油畫中的圣母一樣溫暖祥和,仿佛散發(fā)著光。
哪怕是最喜歡偷懶的惡毒也趴在凱旋身上,豎起耳朵認(rèn)真的聆聽這位新伙伴的歌聲。
是《羅蘭之歌》。
并且是聽來最為悲傷的羅蘭之死。
身形高貴的黎塞留坐的離布雷斯特最近,聽得也最認(rèn)真。
而站在教堂門口遠(yuǎn)眺景色的敦刻爾克望了一眼坐在最后排座位的讓巴爾,隨后宛如尋找支撐一般靠在了教堂的大門上,望著哪怕在這里也能窺見一角的全城最高的塔樓。
經(jīng)過調(diào)查證實,那天晚上所有的岸防炮先后依次遭受到毀滅性攻擊,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被巨額能量所集束而成的子彈徹底貫穿,高溫在密閉的炮管里點燃了空氣,導(dǎo)致岸防炮自內(nèi)而外的被徹底破壞,因此那一夜她們沒有受到岸防炮的阻擊,安然離開了近海,直到遭遇了鐵血的狼群。
而巨額能量集束成的子彈,敦刻爾克只能想到一種武器——那一日擊落胡德艦裝的藍色光線。
到底是誰救了她們?
是他嗎?
敦刻爾克想起了那個壓著帽檐來到教堂默默站立觀望神像的男人。那個結(jié)果甜點時指尖仍存余顫抖的男人。那個消失在夜色里,只說著“不需要”的男人。在她們獲悉向西突圍的那個晚上,明明警報徹天,卻絲毫不見他的身影,只有一枚銀白色的圣騎士勛章不知何時被別在了自己的披風(fēng)上,在黑夜里閃閃發(fā)光。
那他呢?
他將圣騎士勛章交給了我們,他呢?
他在那一夜活下來了嗎?之后反攻登陸的碧藍航線所屬的士兵會怎么對他?
他,會迎來羅蘭一樣結(jié)局嗎?渾身沐浴著鮮血,手持著屬于他的杜朗達爾不斷戰(zhàn)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想到這里,敦刻爾克突然感覺到眼眶有一點濕潤,那枚圣騎士勛章并沒有被主教和戴高樂將軍收回,至今還收藏在她的貼身口袋里,通過它,她可以隱隱感知到周圍的所有伙伴所在的位置,卻無法感受到她真正想要感受到的人。
上主,請您垂憐,不要讓英雄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未能抵達最后的光輝。

這是塞恩第一次見到戴高樂將軍。
關(guān)于這位將軍的描述與印象只存在于主教和布雷斯特的介紹之中:他很高,很魁梧,就像是埃菲爾鐵塔一樣。
當(dāng)塞恩實際見到他的那一刻,哪怕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被他超人的身高震撼了一下,僅憑他人描述是無法理解這份震撼的,近兩米的壓迫感讓塞恩不禁仰視起來,哪怕塞恩的身高也不矮,仍是感覺嘆為觀止。
就像是埃菲爾鐵塔一樣。
塞恩的腦海只能蹦出這個形容。
將載著戴高樂將軍的轎車迎進教堂門院,還未等司機下車幫忙打開車門,將軍便自行打開了車門,他并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教堂,隨后先塞恩一步進入了教堂中。
當(dāng)塞恩確認(rèn)過司機沒有絲毫想要進入教堂的意思后,他伸手關(guān)上了教堂的大門,做出“請這邊走”的姿勢,引導(dǎo)站在教堂門口不遠(yuǎn)處的將軍走向教堂的更深處。
“需要喝些什么嗎?”
塞恩看著將軍落座,關(guān)緊并鎖上了屋門,打開了壁櫥展示著各種飲品。
“聽主教說過,你的紅茶泡的很不錯,那就來杯紅茶吧?!?/p>
將軍脫下了毛呢大衣,把它搭在椅背上。
“好的,請稍等?!?/p>
兩個男人就靜靜等著水的沸騰,紅茶的沏開,直到瓷器茶具被擺在了桌面上,發(fā)出了清脆的碰撞聲,才徹底打破了寧靜。
“鳶尾需要你的力量?!?/span>
“我并沒有力量,一切都是主教大人所賜予的?!?/span>
“但主教并不是哺育你成長之人?!?/span>
“形勢所逼,退無可退,只能迎戰(zhàn)?!?/span>
“懦夫無法抽刀向更強者?!?/span>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span>
“成功可是大膽的產(chǎn)兒?!?/span>
“要么成功,要么失敗,別無選擇?!?/span>
“那么,恕我回到最初的話題。實際上,鳶尾近乎無人知曉你的功名,但是羅蘭,不要因此悲傷,奧德相信你還沒有死,還有人在尋覓你,她們需要你的力量,而鳶尾需要你們的力量?!?/p>
“那么,請將軍依靠主教大人吧,我并不是羅蘭那么偉大的人物,所有的功勞都建立在前人的給予,每一位崇尚太陽的勇士都可以完成如此任務(wù),我,沒辦法舍棄教堂和夕陽?!?/p>
說完,塞恩便將自己的目光匯聚于手中杯中的液面上,瑰麗的茶液暈散著昏黃的燈光,宛如摻了雜質(zhì)卻依舊耀眼的琥珀石。
戴高樂望著和他坐在斜角的年輕人,將手中的紅茶一飲而盡,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走向了關(guān)緊的房門。
在將軍伸手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一聲低沉的聲音傳進了塞恩的耳朵:
“但現(xiàn)在鳶尾最為稀缺的,恰恰就是崇尚太陽的勇士?!?/p>
隨后,房間門被關(guān)上了,再然后,便是汽車發(fā)動的聲音,逐漸消失在遠(yuǎn)方。

第四共和國將戴高樂將軍匿在了喧嘩里。
翻看著甚至有些微熱的報紙,右手指尖無法觸及到這份溫暖真的是很可惜的事情。不過這種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塞恩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沒有看到報紙上關(guān)于戴高樂將軍的事件報道了。
出問題了。
不過,既然沒有報道他“意外身亡”的消息,那么問題就不大。
埃菲爾鐵塔是不會這樣倒下的。
塞恩卷起了散發(fā)著油墨香氣的報紙,伸手打開了教堂前院的大門。
晨光剛好隨著大門的打開灑進院子,扯得又遠(yuǎn)又長。

“鐵臂神父”消失了。
孩子們競相交流著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說得嘰嘰喳喳。
而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藏在斗篷下的精致的臉變得越發(fā)凝重。
黎塞留是昨天才從主教的辦公室里得到了塞恩的住處情報,她沒告訴任何人,披星戴月的連夜趕到了阿爾薩斯。
半個月前,主教離開了巴黎,直到現(xiàn)在也還是不知所蹤,而議會在將達爾朗送上軍事法庭后,也多次試圖越過身為旗艦的黎塞留來調(diào)動護教騎士團,要求協(xié)助陸軍鎮(zhèn)壓阿爾及利亞的起義軍,不過每一次的要求都被敦刻爾克暗中吩咐而推脫掉。但是顯而易見,議會那群老狐貍不可能一直被這么糊弄過去,而因違背了對阿爾及利亞的許諾才導(dǎo)致的起義軍反抗,在所有的騎士看來,都是一次正確的抗?fàn)幵V求,她們不想也不愿意協(xié)助陸軍進行鎮(zhèn)壓。
但是服從命令這件事本就是無視對錯的,錯的不是戰(zhàn)火,而是藏在戰(zhàn)火后的人性的骯臟。
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現(xiàn)在局勢過于復(fù)雜,整個護教騎士團也萬策盡的情況下,黎塞留是不會逾越翻找主教的辦公室,試圖找到破局的方案的。但是結(jié)果很無情,她找到的最有價值的消息就是塞恩·弗萊爾的現(xiàn)住址,不過這個消息對于黎塞留并沒有太大的價值,盡管從敦刻爾克那里聽過大致的猜想,但是黎塞留僅僅是從“作為一個英勇的戰(zhàn)士”層面贊賞和承認(rèn)塞恩·弗萊爾的,他確實是一名英勇奮斗,為鳶尾付出了近乎所有的戰(zhàn)士,但是黎塞留并不清楚他的大局觀和指揮能力如何,不敢斷定他能為現(xiàn)在的護教騎士團帶來什么好的改變。
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前來,結(jié)果就是,“鐵臂神父”消失了!塞恩·弗萊爾不見了!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一直以來的教養(yǎng)約束著黎塞留沒辦法將心中的怨氣發(fā)泄出來,只能用力的咬了咬牙,和孩子們告別之后,腳步有些用力的踏上返回土倫的歸途。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很遠(yuǎn),很亮,掛在夜空里,沒有一絲云彩遮住它的臉龐。
布雷斯特站在那座已經(jīng)被清洗干凈的塔樓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全城,也望著那些依然在修繕的岸防炮。
她還記得那晚的情景,那被英雄攬入胸懷的銀槍,那沁滿血色的夜晚,那纏繞在扳機上的布條,那嘴角邊滿足的微笑。
詩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又看了看地面,慢慢彎下腰,按照記憶中的景象,小心翼翼的靠坐在了塔樓上。
這個位置,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正好可以倚在他攬著武器的左臂上,兩個人……
詩人猛地甩了甩頭,金色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起舞,她伸手撥開發(fā)絲摸了摸精靈一般細(xì)長的耳朵,不知何時已經(jīng)發(fā)熱到有些燙手了。
就像是懷春的少女一般,真是的。
“英雄大人的故事,也能有我的身影參與其中嗎?”

敦刻爾克看著黎塞留房間的燈光亮了起來,本想端到嘴邊的茶杯不知為何卻放了下來,她目光怔怔的望了片刻天空之后,閉上眼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她去哪里了?”
坐在敦刻爾克對面的讓巴爾也見到了黎塞留房間亮起的燈光,她們兩個清楚,今天一整天,或者說從昨天晚上到不久前的剛才,黎塞留都不在土倫港,但是讓巴爾卻不太清楚黎塞留到底去了哪里。
“黎塞留去找塞恩指……咳嗯,塞恩先生了?!?/p>
敦刻爾克差點說禿嚕嘴,急忙輕咳一聲改了過來。
“嗯?”讓巴爾實際上并不介意這一點,她現(xiàn)在關(guān)注的重點實際上并不是這個,“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黎塞留她知曉塞恩那家伙的住處?”
讓巴爾望著面前的老伙計,她天天捧著那枚圣騎士勛章那么上心,為什么知曉了有塞恩的消息后沒有跟著黎塞留一同過去。
“他肯定不會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坐視不理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事情,他也會幫忙的,我如果真的想要尋求他的幫助,只需要默默等待便好,去了也是撲空?!倍乜虪柨水?dāng)然明白讓巴爾的所思所想,她小心的從懷里取出那枚圣騎士勛章,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口上,“畢竟,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是啊,像你一樣的笨蛋?!?/p>
讓巴爾帶著三分戲謔三分認(rèn)真三分嘲弄一分贊同的目光望著敦刻爾克牢牢捂住的圣騎士勛章,伸手抓起了一塊曲奇。
敦刻爾克被讓巴爾的眼神看得臉上飛起一抹羞紅,不過依舊用力把圣騎士勛章扣在胸口,沒有收起來。
“塞恩先生可比我要聰明得多呢?!?/p>
晨光熹微,黎塞留緊急召集了所有的大型戰(zhàn)艦前往她的房間進行私下集會,討論的話題自然就是議會調(diào)動護教騎士團一事。
不過,比起顯然一夜沒怎么睡好覺的黎塞留,其他人看起來并不是怎么緊張,有的人甚至還在打著哈欠,回味著夢中的場景。
敦刻爾克戳了一下打著哈欠的讓巴爾,卻迎上了黎塞留有些無奈的目光,她溫婉的一笑,示意黎塞留可以組織討論了,讓巴爾這邊她會幫忙的。
黎塞留感激的點點頭后,清了清嗓子:“諸位辛苦了,今天清晨召集各位是為了討論議會希望護教騎士團前往阿爾及利亞鎮(zhèn)壓起義軍一事。諸位應(yīng)當(dāng)了解,在碧藍航線在諾曼底登陸對鐵血進行反攻時,曾許諾過阿爾及利亞人民,如果出手相助幫助鳶尾復(fù)國,便在戰(zhàn)后承認(rèn)阿爾及利亞作為一個主權(quán)國家獨立于鳶尾。但是如今議會試圖違背約定,并且希望調(diào)集護教騎士團前往幫助鎮(zhèn)壓起義,請問各位對此有何見解,不妨?xí)乘??!?/p>
“直接拒絕可以嗎?”阿爾及利亞撫著左頰,看起來有些頭疼,她的名字正來源于此,怎么說也不愿意對那片土地上的人們開炮的,況且他們只是想要取回他們應(yīng)得的東西罷了。
“幾乎不可能?!崩枞魮u了搖頭,“畢竟,我們的身份先是隸屬于護教騎士團,然后才是各自的名字,護教騎士團服從于鳶尾教國議會的命令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那么,只能謹(jǐn)遵鳶尾旨意了?!毕硷w靠在墻上,“不過,我的艦裝可能沒辦法幫助鎮(zhèn)壓。”
黎塞留看著這位僅僅能夠作為人類形態(tài)行動的航空母艦,苦笑著將目光投向其他人。
貝亞恩扭過了頭,小聲和霞飛說著什么,并沒有回復(fù)黎塞留的意思。她臉上的不悅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她一直很討厭這種如同同室操戈的事情,黎塞留清楚這一點,也沒有開口詢問。
“沒我的事,我的艦裝和霞飛一樣。”讓巴爾的語氣倒是很平淡,但是卻讓黎塞留醞釀出的笑容憋在了肚子里。
敦刻爾克有些責(zé)怪的看了讓巴爾一眼,然后語氣輕柔,似乎在安慰黎塞留般說著:“如果我們只派遣一些驅(qū)逐艦妹妹過去,議會能不能滿意呢?”
“大概,不會?!崩枞粢蚕脒^這個方法,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決了,議會那群人精是不可能承認(rèn)如此“逃課”的行為的,況且哪怕是驅(qū)逐艦的火力,也并非是阿爾及利亞人民可以輕松應(yīng)對的,黎塞留真的不愿意見到那些反抗軍有什么傷亡。
黎塞留輕輕搖頭,繼續(xù)環(huán)視著房間里的其他伙伴,但是理想中的議論紛紛并沒有出現(xiàn),大家都在低著頭,暗自苦惱著。
“那個,黎塞留……”
站在人群后方揮起了一只手,在各位移步讓開之后,走出來的是福煦。
“喏,這是我今天早上在我門后的標(biāo)靶上發(fā)現(xiàn)的東西,被一枚飛鏢牢牢地釘住了,看起來是從我開著的窗戶外射進來的。”
福煦的手上放著一個白色的紙包,黎塞留接過她手上的紙包,謹(jǐn)慎的拆開后,紙包里卻別無長物,只有一張打印出的硬紙卡片,而卡片上,赫然用黑墨印著一句話——
艦裝修損,無法出航。

白色的士兵悄然行進。
棋盤又一次刷新,兵卒又一次拱進。
接近,發(fā)力,腰斬。
望著身形中斷顯露的混沌,深深皺起了眉頭。
國王回到了圣堂,卻依舊在流浪。
宛如人心的晦暗,笨拙地模仿著伴星,遮蔽著無法遮蔽的太陽。
到底是因為什么,讓人如此蒙昧,如此癲狂。
渾濁的世界,仿佛晨曦初開的破曉,黑白混雜著,凝滯著,摻和著,沁著夜的冷與濁,升著明的光與清。
如果騎士真的僅僅只是騎士,所帶來的苦痛與折磨遠(yuǎn)不止于此。
但是騎士并非騎士,騎士也是戰(zhàn)車。
無法操戈之人,追求名利之人,蠱惑人心之人,狡辯口舌之人。驅(qū)長車而無能,動奢求而無果,蒙視野而無為,亂明聽而無望。
離了棋盤,兵卒依舊是兵卒,無法觸底,無法回身。
但……
塞恩看著面前說不上是機械還是生命的東西化為一堆殘破,迸濺著火花與血沫,一邊皺著眉頭抵制著那玩意散發(fā)出的難聞的氣味,一邊欣賞著自己一直藏在衣袖和手套下的右臂。
精致的銀白色花紋勾勒出鳶尾的圖樣,灰黑色的金屬質(zhì)感基底與銀白色花紋形成鮮明對比,上面盤繞流淌的能量管道溝槽卻充斥著紅色的熒光,異常的妖異,又格外的融合。
非金非木的材質(zhì),并不沉重,揮舞起來格外有力,最神奇的是,流淌的紅色能量在途經(jīng)銀白色花紋后會轉(zhuǎn)換成藍色的光輝,隨著五指的變動化成不同的形狀,宛如各樣的光刃,輕松剖解切割著觸及的一切材料。
這是他新的杜朗達爾,經(jīng)由“主教”和“博士”之手構(gòu)造拼接,替代他已經(jīng)消逝的右臂,繼續(xù)幫助他戰(zhàn)斗,除了他、“主教”與“博士”之外,這個世界上沒有第四個人活著見過這“柄”杜朗達爾的真正形態(tài),而借助它的力量,塞恩得以重新?lián)碛辛斯律淼牧α俊梢允刈o應(yīng)當(dāng)被守護的事物的力量。
如同被加熱的餐刀插入了一大塊黃油,厚重的鋼鐵裝甲被直接撕破,塞恩看著面前驚恐的陰暗情緒,直到一秒鐘后伴隨著腥臭味的墨綠色液體從面前人員的嘴邊流下,塞恩才散去了手臂上的輝光,坐在殘破的裝甲車上沉思,看著落日的黃昏。
并非是單純的黑與白,而是混雜無序的一道灰。對錯的立場在于自身的視角與眼界,而非二元對立的光與暗。
不過,他相信帶他突破迷霧的主教大人,也愿意相信曾經(jīng)寄望于他的博士先生。而他們的目光,在將軍身上。

“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你們在這里真的好嗎?”
“會有人解決的?!?/p>
“那個孩子有著那么棒的眼神,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最后一顆螺絲也牢牢擰緊在讓巴爾的艦裝上。
鐵塔終究回到了巴黎。
阿爾及利亞獲得了他們應(yīng)得的報酬。
第四共和國也在沖天的蘑菇云后匿散在人們的杯盞之間。
而最后,這次因血腥醞釀而來的璀璨,也盤桓在了佇立于廢墟上的第五共和國的身邊。
鳶尾,在進入這個世紀(jì)后,損失了太多,不知與所得相比是否等價,但持著這桿秤的人,應(yīng)該換一批了。

塞恩站在敦刻爾克的港口,望著樸實無華的游船逐漸遠(yuǎn)離岸邊,漸行漸遠(yuǎn)。而船上站著的兩個人還能很清晰的看到他們的身影。
戴著眼鏡和高帽,相貌平平的中年人,還有圍著圍巾,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他們兩個舉著右臂對著塞恩揮著手,明明動作蠻一致的,嘴里喊的卻是兩種不同的語言。
“Au revoir!”“Tschüss!”
塞恩也只是揮揮右臂,并沒有回答他們的告別,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該先回復(fù)誰的告別,法語和德語他姑且是都會的,但是無論是優(yōu)先回復(fù)哪個人,對另一個人都不太禮貌,干脆就都不回復(fù)了,擺擺手就得了,另一方面,塞恩隱隱約約有預(yù)感,或者說這種預(yù)感很強烈,甚至就是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與“主教”和“博士”不會再見了。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后一次見到這兩位讓人敬重的賢者。
無論是博士先生在鐵血時的許意和提拔,還是主教大人為自己做出的引導(dǎo)和指向,這些出自于賢者的啟明,應(yīng)當(dāng)是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的路,該塞恩自己走了,這一次,他既不代表鐵血對于維希教廷的栓繩,也不代表戰(zhàn)士對于家鄉(xiāng)盡心盡力的付出。他現(xiàn)在只是塞恩,塞恩·弗萊爾,承載著那位修女對于自己的期許而獲得的宛如不懈追尋太陽的名字,自己是塞恩·弗萊爾,也是孩子們口中的鐵臂神父,更是兩位賢者寄以厚望的后輩。
目送著船只消失在天邊的海平面上,塞恩觀望著黃昏的港口,百廢待興中,每個人盡管有著苦悶和抱怨,但是都淡去了因戰(zhàn)爭而造成的折磨與悲痛,他們的步伐與眼神中,存留著明亮的火種,仿佛在黃昏中,孕育著嶄新的黎明,在不懈努力的黑夜后,還有懷揣希望的曙光。
將軍有句話說錯了,在這片被太陽眷顧的土地上,永遠(yuǎn)不缺少崇尚太陽的勇士。縱使時代變遷,這里依舊承載著鳶尾的榮耀,繼續(xù)著高盧的雄光。

從港口回到旅館的路上,塞恩被一陣剛出爐的甜蜜氣息絆住了腳,不由得多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繞了一些遠(yuǎn)。幸虧,早早等候排起的長隊為塞恩指明了方向,追尋著香甜的氣息,塞恩也站在了隊伍的末尾。
依靠著身高,塞恩默默觀望著甜品店貨架上逐漸擴散的空曠,看起來如果他運氣好一些的話,還會留下一兩個讓他慰藉一些久久未能啟動的甜味味蕾。不過塞恩的幸運可能跟著兩位賢者離開了敦刻爾克,排到塞恩的時候,很不巧,貨架空了,一個也不剩了。
“啊……”
塞恩看著空空如也的貨架,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卻和站在貨架旁的店長對上了視線。
朱紅色的眼眸,一身潔白的圍裙,銀白色的頭發(fā)盤起,被收到了廚房帽里。她站在燈光前,匿在黃昏里,映得她的眸子散發(fā)著瑩瑩的光芒,替代了整片天空將要登場的繁星。
排在塞恩后面的人們看到已經(jīng)賣空了,已經(jīng)漸漸散去,片刻后,只留下了還沒來得及走的塞恩和還沒來得及出聲的女孩。
莫名的寂靜充斥著本該喧鬧的黃昏街道,遠(yuǎn)方飛起的海鳥,船鳴的汽笛,車輪行過的碾壓,無不侵入?yún)s又?jǐn)⊥恕?/p>
“需要我吟唱一些久別重逢的歌曲嗎?”
詩人溫婉的聲音帶上一點別的意味猛地驚醒了沉寂的空間,伴隨著黃昏的瑰麗,敦刻爾克的面頰也應(yīng)聲融入景色,變得有些紅。
披著白色長袍的詩人戴著兜帽從甜品店旁的咖啡店外的椅子上施施然站起,兩綹金色的長發(fā)垂在胸前,折射著黃昏的色彩。
“誒?布雷斯特,你為什么會……”
敦刻爾克看著面前久違的伙伴十分驚訝,自從戴高樂將軍建立第五共和國,大部分鳶尾教廷的護教騎士團都進行了退役拆解艦裝,分布在鳶尾各地,如果敦刻爾克沒記錯的話,雖然布雷斯特沒拆解艦裝,但是她不是應(yīng)當(dāng)在布雷斯特兵工廠……
“啊啦,當(dāng)然是向主教尋求了一些便利啦?!?/p>
布雷斯特脫下兜帽,金發(fā)順著白色的布料潑灑而下,在夕陽下十分耀眼。
塞恩看著兩個人的互動,想起主教臨行前對自己過于期許的笑容,突然覺得,自己一直敬重的主教大人仿佛也沒那么正經(jīng),他這是怕他的女兒們多走彎路嗎?
不過……
塞恩看著互相對視的敦刻爾克和布雷斯特,兩個人的視線都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但是硬要說的話,她們兩個都將余光拴在他的身上,讓他沒辦法輕松離開視野。
可能,也不錯吧。
塞恩聳著肩,摸著已經(jīng)有些饑餓的肚子。

在阿爾薩斯的一個角落。
小小的教堂遮蔽著夕光,把影子無限拉長。
孩子們跑著,笑著,一邊回頭,一邊對著站在陰影下的高大神父揮手。
今天,那位遠(yuǎn)行歸來的金發(fā)詩人奏著鋼琴,為他們講述了一個精彩的故事,一個剛剛來到這里的漂亮的銀發(fā)姐姐給他們沏了紅茶,做了美味的點心,而從敦刻爾克出差回來的神父給他們每個人帶來了精致的小禮物。
孩子們伴著夕陽,駕著微風(fēng),走在石板路上,對著身后喊著:
“今天我們過得很開心!晚安,鐵臂神父!”
“晚安,孩子們!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