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斜陽懶懶的灑在大地上，一輛老式列車正緩緩行駛過茫茫的荒原。車身上的涂裝已然磨損殆盡，大概只有專門研究列車的人才能隱約辨認(rèn)出是幾十年前的型號。這種老式列車早已不常見，甚至在這偏遠(yuǎn)的邊境都很難見到?，F(xiàn)在是戰(zhàn)爭期間，大量的物資被一批一批的送往前線，幾乎所有的運(yùn)輸設(shè)施都被調(diào)用，就連這種退役了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也嗚咽著上了前線。這輛老古董來往于內(nèi)城與前線，直到清晨才抵達(dá)前線的車站，機(jī)器人沒用幾分鐘就麻利的將貨卸下，于是它又拖著疲憊的身軀一點點往回開去。

列車掠過一道彎。轉(zhuǎn)彎減速之際，?一個黑影敏捷地跳上了一節(jié)空車箱。這個地方，扒車的人屢見不鮮。有錢的人早就搬走了，現(xiàn)在還留在這里的，大多本就是些不太富裕的人，他們離開這里無處可去，只能祈禱戰(zhàn)火不要燒過來。

但現(xiàn)實總是事與愿違，戰(zhàn)火還是無情的推進(jìn)到了這里，流彈炸毀了他們的家，許多人開始了流浪的生活。失去經(jīng)濟(jì)來源的他們自然是買不起昂貴的懸浮列車票，更買不起飛機(jī)票，就只能選擇扒貨車?，F(xiàn)在還在這里運(yùn)行的貨車無非就兩種：一種是運(yùn)送武器的裝甲列車，那種車不僅有嚴(yán)密的鐵門，扒上去只能掛在車外，而且若被巡邏的人發(fā)現(xiàn)很可能會被直接射殺。所以，這種運(yùn)送其它物資的老火車就成了扒車人的首選。

剛跳上來的黑影是個少年，十四五歲的光景，此時他氣喘吁吁地打量著四周，車廂里散落著卸貨時漏網(wǎng)的胡蘿卜。快速掃了一圈后，他似乎對這節(jié)車廂很滿意。于是他一邊慢慢地用目光打量著周圍，好像在欣賞著自己的成果一樣，一邊撅起屁股準(zhǔn)備坐下。

忽然，他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第一個登上這節(jié)車廂的人——在車廂角落里的木箱子上，還蜷縮著一個不起眼的小身影。他穿著一件還算干凈的白色襯衫，一條藍(lán)色的牛仔褲，蜷著腿，懷里抱著一個鼓鼓的大背包，偏分的頭發(fā)微微有點亂，正若有所思的順著車廂的通風(fēng)窗往外看著，在他的身后拖著一條干凈的銀白色小尾巴，百無聊賴的撂在箱子上，尾巴尖時不時地挪動一下。

原來是同道中人，少年放心的一屁股坐了下來。

白川也注意到了車廂里又跳進(jìn)來一個人，但是他無心顧及。此時的他胸口里就像塞著東西一樣，每喘一口氣都十分沉重。幾天前的現(xiàn)在，他或許已經(jīng)坐在自己的小木桌上寫著作業(yè)了。媽媽做著晚飯，

爸爸修著家里的電視機(jī)。那個電視機(jī)有年頭了，老是出各種各樣的故障。好在爸爸是個電工，每次都能把它修好。車聲隆隆，年幼的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僅僅是幾天之隔，他卻坐在了這里。

白川咬了咬嘴唇，看了看手機(jī)，沒有消息。他又望向窗外，眼淚不覺得又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轉(zhuǎn)。

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起那片令人絕望的廢墟，他實在不能接受他的家居然有一天會變成那個樣子。父母提到過戰(zhàn)火，但他始終以為，戰(zhàn)火一直離他很遙遠(yuǎn)，畢竟他們只是一個幸福而普通的小家而已。

他還記得爸爸媽媽把他從孤兒院里接走的那一天。雖然那時他還很小但他已經(jīng)記事了，他像許多長著尾巴的龍小孩一樣，幼時就被人丟棄。爸爸媽媽沒有自己的孩子，于是領(lǐng)養(yǎng)了他。

養(yǎng)父母十分疼愛他，因為是他讓他們走出了孩子夭折的痛苦。他們甚至擠出錢來供他上了學(xué)。小白川也十分懂事，他知道自己是幸運(yùn)的。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jī)，上面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小白小白！小白小白！你咋不理我呀，我都叫了這么多聲了？！”

白川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叫他的?；鹨幌伦訌暮韲道餂_了上來。

“你好煩人呀！”

白川生氣地轉(zhuǎn)過頭來，卻猛地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的身后，居然也拖著一條黑色的尾巴。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過和他一樣長著尾巴的人了。此時此刻，坐在同一節(jié)車廂里，他或許也是個苦命的人吧。

想到這里，白川的氣消了不少。

“別和我說話，我正煩著呢！”幾天的煎熬，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哎呀，有什么煩心的事情，跟我講講嘛～講出來就好了呀！都坐到同一節(jié)車廂里了，我們又都是龍人~”少年從車廂的地上撿起一根胡蘿卜，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泥，放進(jìn)嘴里咬了一口?！澳憔透艺f說吧，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span>

白川沒有回應(yīng)，依舊看向窗外。

少年又撿起一根胡蘿卜，擦了擦，走過來遞給白川。

“你要吃嗎？”

噫！多臟呀！白川心想。

“不要！”

“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小白，你叫什么名字呀？”

見白川還是不肯理他，他盤起腿一屁股坐在了白川的木箱旁，又咬了一口胡蘿卜，繼續(xù)說：“害，能有什么事情嘛，我之前有次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來的，現(xiàn)在不也好好的在這跟你說話嘛~”

他似乎好久沒跟人說話了，一下子話很多?！耙豢茨憔褪莿倓傞_始流浪的，那先跟你說說我吧，我叫烏云，因為我很喜歡下雨的時候坐在屋檐下?！?/span>

這名字怎么還和喜好有關(guān)呀，該不會是他自己起的吧，白川忍不住轉(zhuǎn)回一點頭，斜著眼睛偷偷打量起眼前這個孜孜不倦地講著話的少年。只見他蓬頭垢面的，身上的衣服和褲子也褪成了深淺兩種灰色，早已看不出原來是什么顏色，散發(fā)著淡淡的汗餿味。此時，他正瞪著一雙真誠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媽媽曾經(jīng)說，不讓我離這些流浪漢太近，他們身上有很多細(xì)菌，而且大多比較狡猾愛偷東西。

“怎么還害羞似的側(cè)著臉看呢，哎有一說一我覺得你還蠻帥的哎！你到底叫啥嘛，總不能一直叫你小白吧?！?/span>

唉，看來不理他是不行了

“我叫白川?！?/span>

“哇哦，這個名字好聽呀！這不是你自己起的吧？”

“你的名字還真的是自己起的呀！”

“是呀～我的師傅管我叫黑子，但這個名實在太難聽了，我還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名字?！?/span>

不過看他現(xiàn)在這身衣服的顏色和他頭發(fā)的款式，確實挺像一朵烏云的。白川心想著，臉也不知不覺的轉(zhuǎn)了過來。

“怎么樣，是不是跟我聊了幾句就覺得心情好多了？”

白川終于看清了烏云亂蓬蓬的頭發(fā)下的真實面孔，不出意外的是，那里也是灰突突的，凹陷的臉頰，深陷的眼窩，只有那兩雙暗紅色的瞳仁和潔白的眼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點綴。

“我和師傅流浪，餓的時候，就一起坐在墻根底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聊著天，一會兒就不餓了?！?/span>

“那你的師傅為什么沒有跟你一起來呀？”白川問道。

“我?guī)煾狄呀?jīng)去世四五年了。不過，反正師傅在的時候我也是流浪，師傅不在了，我還是四處流浪?！?/span>

“那你師傅是做什么的呀？為什么還要帶著你一起流浪呀。”

“我?guī)煾禃o人算命！他和我說，我們這些人什么看破紅塵呀什么的，都是流浪的命。哎對了，要不我來給你算一卦吧！我還背過算經(jīng)呢！不說全準(zhǔn)，好歹也能八九不離十吧！”

噫！江湖騙子！

“才不要！我不信算命那些東西的?！卑状ň芙^道。

“害，愛信不信。反正我?guī)煾瞪熬退愕竭@里要有災(zāi)禍，你看，果不其然開戰(zhàn)了吧！”

“那只是把所有情況都說一遍就一定有一種會應(yīng)驗罷了！”白川不屑地說道。沒想到在現(xiàn)在這種時代，還有人會相信這樣古老的騙術(shù)，他心想。

“害！卜卦之術(shù)，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就如彼時那姜老太公，愿者自來也。”白川剛想嗤之以鼻，可誰知烏云下一秒一下子把臉探到了他的面前！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白川一跳。烏云陰著臉、斜著眼： “不過我勸這位少年，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

白川愣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烏云笑著把頭又縮回去坐正了身體。他沖著白川做了一個頑皮的鬼臉道：“怎么樣，是不是很有那種感覺！“

白川松了一口氣，吐了吐舌頭。

這個家伙，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其實我大概也知道，那些大多是騙人的?！睘踉普f罷，又把胡蘿卜伸到嘴里咬了一口。

想起剛剛說到打仗，白川趁著烏云啃胡蘿卜的當(dāng)，又偷偷低下頭看了一眼他的手機(jī)，上面還是什么信息也沒有。

“行啦，既然你不要我給你算命，那你就自己講講你的故事吧！比如從哪里來、想到哪里去，什么的?！?/span>

“我沒什么故事可講，我的家沒了，也不知道親人的生死?！卑状▏@了口氣?！拔覀兙椭荒芟瘳F(xiàn)在這樣，茍延殘喘的活著了嗎？”

“茍延殘喘？我從沒覺得有一天自己是在茍延殘喘呀。我沒病沒殘疾，也算不上茍延殘喘吧。哎對了，那你扒上這列火車，是想去哪里呀？”

“鄰家賣面包的爺爺和我說，就在不遠(yuǎn)處的蜃海城郊，有家孤兒院，也許可以收留我?！?/span>

烏云聽后，低下頭搖了搖，“孤兒院才不會收留我們這么大的龍人呢，龍孩本來就沒什么人要，我們這么大的就更沒人要了，養(yǎng)下去怕不是要養(yǎng)一輩子呀?！?/span>

“聽爺爺說，那是家龍人開的孤兒院，也許可以去碰碰運(yùn)氣?！?/span>

“真的么！那你也帶上我吧！”少年的眼中亮起了光，他實在需要一個容身之所?！熬退闼麄兿游冶饶闩K不愿意要我，我也可以去蜃海城那樣的大城市轉(zhuǎn)上幾年?！?/span>

看著眼巴巴的烏云，白川心想此時自己也正需要一個伴，于是便點了點頭。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白川掏出面包來吃。這可把烏云饞壞了，坐在一邊直咽口水，于是白川掰開一半分給了他，看他吃面包的樣子恨不得把手也吃進(jìn)去。雖然流浪多年讓他表明看上去堅強(qiáng)又無情，但內(nèi)心仍然是個和自己一樣的孩子，所有心情都溢于言表，白川心想。

吃完東西，烏云更來神兒了。一黑一白兩條龍尾巴終于坐到了一同個木箱子上。白川本想睡一會，但閉上眼眼前很快又浮現(xiàn)出那片燃燒的廢墟，他又一次驚醒了。哎，反正也睡不著，索性找烏云又聊了起來。白川似乎還從來沒有和龍人一起聊過這么久，主要原因也是身邊的龍人實在太少了。他聽著烏云講起他曾經(jīng)流浪過的一個又一個城市，白川開始想象自己未來的流浪生活。以他干凈的儀表，或許可以去一些小作坊打打零工。

白川也講起了他的曾經(jīng)，他是那所學(xué)校里唯一的龍人，雖然在學(xué)校常被人嘲笑，被罵是怪胎，他也不敢還手或者還嘴。他知道老師也不喜歡他，他不想給養(yǎng)父母找麻煩，想到自己能被收養(yǎng)的幸運(yùn)，這些他都能忍受。隔壁賣面包的爺爺對他一直很好，戰(zhàn)火中他與父母失聯(lián)，幾乎放棄活著的想法時，也是爺爺救了他，把他帶出絕望的深淵，告訴他只有奮力活下去才能等到與父母重逢的那天。

烏云好奇地詳細(xì)盤問著白川有學(xué)上和有家住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他說他之前還曾趴在白川所在的那所學(xué)校的護(hù)欄外往里瞧過呢，后來被保安趕走了。

“對了，給你看一樣寶貝！”說著，烏云從背上取下一件東西，白川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把道士用的桃木劍。

“這時師傅給我的，師傅還傳給我了一些其他的東西，算子呀，卦譜呀，算經(jīng)書什么的，不過大多都被我弄丟了。只有它被我一直留在身邊，以后它就是我的佩劍啦！”說著，烏云把桃木劍別在褲腰上，學(xué)著大人帶劍的模樣在車廂里走了兩圈。

大人們都有自己的佩劍。

白川記得，在爸爸的衣柜的最高層上，也擺著一把劍。爸爸曾經(jīng)說，那是爺爺在爸爸成人的時候送給他的。爸爸告訴白川，等到他長大成人的時候，就會經(jīng)歷成人禮的一天。等到那天，爸爸也會送給他一把屬于自己的佩劍。

白川剛陷入沉重的回憶里，烏云一屁股坐回到他旁邊，滿臉得意，一下子打亂了他的思緒。

“怎么樣怎么樣！帥不！”烏云問道。

突然一聲刺耳的尖響，兩個人失去了平衡，連人帶木箱哐當(dāng)一聲翻倒在地上。是火車剎車了，原來兩個人只顧得聊天，全然沒有感覺到火車早已經(jīng)開始慢慢減速。白川額頭咚一聲磕到了地上，疼得他“??！”的喊了一聲，卻被烏云一下子捂住嘴巴。他抬起頭只看見烏云緊鎖著眉頭看著他，一只手指頂在嘴上做著讓他別出聲的手勢，然后緊張地回頭盯著車廂門。

白川立刻警覺起來，只聽門外的站臺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