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有廿十歲羅姓秉生，表字潤玉，自幼家貧喪父，其母改嫁后由年近六旬的伯父撫養(yǎng)，伯父無子待羅生猶如親子，羅生性情平和靦腆，與人為善，也很上進，每夜苦讀，為更好的讀書，羅生搬到東面的一所舊閣樓里，伯母每日叫仆人送飯。

這一日，因下著雨，羅生怕雨水潮了被褥便抱著去了最西面的小塌上，用心研讀。傍晚一時云散雨收，日頭出來，鋪了漫天云霞，西閣有個荷塘，栽了不少紅蓮，因無人打理，倒無匠氣，頗有野趣，羅生愛惜花木，日日去打理，賞蓮作畫。這一日，見碧葉蔭誘，紅蓮嫣火，心中一動，忍不住提成寫了一聯(lián)“一夜風雨，吹得湖面皺。荷花蓮葉影綽綽，枝枝瘦。”一時間沒有想出下半聯(lián)，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見夜已深，點燈老時發(fā)現(xiàn)自己作的那副對子下聯(lián)被人續(xù)上了“半扇云岫，掩著金烏面。朱紅火紅連成片，嬌嬌艷?！绷_生頓覺驚奇，以為是仆人送飯時幫他續(xù)的，但又懷疑仆人沒有這樣的文筆。

第二日，仆人再來時，羅生詢問仆人是否動過自己的筆墨，仆人說沒有，羅生非常奇怪。翻看書案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卷《樂天集》，讓仆人找也沒有找到。但也沒有在意依舊溫書，夜雨微涼，讀至深夜不覺睡去，睡夢中聽到聲響，起身挑燈，聽見外面有聲音道:“測測清風雨亦寒，華燈初上影闌珊?！?，聲音嬌柔低婉，羅生聽了不由心中一動，出聲續(xù)道:“多愁如絲洗翠色，數(shù)點輕紅醉洛川?！蓖饷媛杂腥硅㈨憚拥穆曇?，只聽見女子笑聲道“睦鄰而居，不曾拜訪，乞恕怠慢之意?！绷_生口稱不敢，一邊開了門，見一紅衣少女慢慢從外面走來，梳著宮髻，裙琚長的拖到了地上，并未被夜雨淋濕，竟不是尋常的衣物。羅生燈下看時，只覺云鬢嬋霧，艷絕塵寰，非常驚訝，少女道“你不要害怕，我是附近蓮花巷的歌女，前日見你作詩有趣，擅自替你續(xù)了兩句，今日實為還書而來”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了羅生丟失的那卷《樂天集》遞還羅生，羅生見她氣度高華，心生欽慕，但他從來未曾接觸過兒女情長之事，一時吶吶說不出話來。少女見他俊美靦腆，心中也很是喜愛，道“未經(jīng)允許，私自攪擾了主人，便以此做賠禮，可換十兩銀錢”說罷從鬢邊摘下一支沉香木簪，遞給羅生，羅生雙手接過，不敢抬頭看少女，只低聲問道“小生造次，敢問姐姐芳名”，少女笑道“我叫紅臺，你是有大造化的人，認識你真是福氣，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來請教你”。說著出門去了，羅生送至門口，看著那少女漸行漸遠，心中波瀾起伏，不能平息，于燈下細看美人所贈發(fā)簪，一夜無眠。

次日，羅生整治酒菜，沐浴更衣，心中忐忑不安等著紅臺，等到三更時分不見芳蹤，不覺漸漸困意襲來，在短塌臥著睡去……，夢中覺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你這小書生，讓人家來，你倒睡得香甜！”羅生睜眼，看見紅臺穿著件半臂綠紗衫，粉白裙上用許多金線織出蓮紋，裙子抖動時隱隱有金光閃動，恍若天外之人，欲乘風而去。羅生又驚又喜，口中只說不出話來，怔怔瞧著紅臺語笑嫣然，心中涌動莫名。忙從袖中掏出發(fā)簪，低頭道“昨夜初見姐姐，內心惶恐，竟接了姐姐之愛物，姐姐的愛物，小生萬萬不敢占有”紅臺從隨身攜帶的紅綢袋子里掏出許多菱角笑道:“呆子，既給了你，你拿著便是，如何處置，隨你罷了”，兩人燈下剝菱角分食，說笑下棋，自得其趣。五更時分，紅臺離去，此后，每夜都來。寒來暑往，不覺一二年之久，漸生情愫。

直到戊戌年，渭城鬧瘟疫，百里之內，死無人煙。伯父母均年老體邁，均染病離去，人人惶恐不安，羅生也不慎染病，卻在一夜之間無藥自愈，眾人呼為奇事。后知府染上疫病，藥石無益，有小人將羅生無事的消息告知知府，知府命一下人暗中窺視，午夜時分見一紅衣美人手提一玲瓏籃子忽然從西閣池塘里走出來，羅生開門攜美人進門。下人見美人氣質高華美麗，衣物經(jīng)水不濕，不似凡人，疑心這是妖物，忙去報與知府。羅生握著紅臺素手，道“姐姐，你救得小生性命，教我如何報答”，紅臺慘然笑到“公子不知，妾真身乃西閣一株紅蓮，因仰慕公子品德，得您憐惜，不忍公子就此離去，救了公子，然生死有命，妾亂了輪回，百年道行毀于一旦。以后，怕是難與公子相見了”羅生哀慟不已，淚水漣漣“小生早知姐姐不是凡人，姐姐真心交付，怎能辜負，到底連累了姐姐，若有機緣，愿為姐姐請靈位，立神祠，助姐姐早日成仙”，兩人抱頭痛哭，互訴衷腸。

此后，紅臺再未來過，羅生思念成癡，紅臺音容笑貌，恍然如夢，每每想起，慘然淚下。知府便讓人請了羅生，讓他交出仙藥，可得富貴，羅生只道自己并無仙藥，知府命人去羅生住處搜查，下人沒搜到藥，見了紅臺的畫卷，認出就是當日那紅衣美人，忙去報與知府。知府好色，一見紅臺畫像，好似魂飛魄散，忙問羅生美人去向，羅生只是推說不知，知府威逼利誘不成，惱羞成怒，命人將羅生下獄。有一占命人，為得名利，獻計取血之法，知府大悅，命人取羅生血肉入藥，果然痊愈，越發(fā)對美人念念不忘。但無論如何嚴刑拷打，羅生咬死并無此人，皆是自己想象而來。而羅生本是文人，受盡酷刑，眼見氣息奄奄。占命人便道“一來此人心智堅強，軟硬不吃，二來此女并非凡人，若想一親芳澤，恐要其情愿，不若去舊宅，一試便知”知府便叫人索了羅生，去往西閣，最后威脅羅生喚出紅臺，不然性命難保。羅生勉力睜開雙目“取筆墨與我畫作”，知府命下人呈上美人圖，羅生細細撫摸畫作，久久流連，提筆成詩:“

? ? ? ? ? ? ? ? ? ? ? 畫里情懷誰可表，

? ? ? ? ? ? ? ? ? ? ? 一枝清荷空縹緲。

? ? ? ? ? ? ? ? ? ? ? 問君是否思量了，

? ? ? ? ? ? ? ? ? ? ? 誰人唱得黃昏老。

? ? ? ? ? ? ? ? ? ? ? 煙裊裊，荷裊裊，

? ? ? ? ? ? ? ? ? ? ? 期待與君來生好?！?/p>

提完，命人取火，燒盡此畫撒入荷塘。慘然一笑，咬舌自盡。知府大驚，卻又無可奈何，帶人悻悻而去。

左鄰右舍念及羅生性情和善，紛紛嘆息，將羅生尸骨收斂，卻見羅生手中緊緊握著一物，鄰居看時，見是一枚女子的沉香木簪，待取出，卻無法取出，力氣之大，手指都變了形。只能暫時將羅生尸身停在院落中，眾鄉(xiāng)鄰去尋墳地。

當夜，無緣無故，竟起了大火，將羅宅付之一炬。眾人救火不及，第二日，見院中焦尸一具，而羅生尸骨依舊手握發(fā)簪，絲毫無損，院中一池紅蓮不知為何盡數(shù)枯死。眾人慌忙報官，卻見官府中人人惶惶，道聽見那占命人一夜哭喊嚎啕，卻失蹤無人，眾人才知一具焦尸所為何人，害怕不已，當夜，鄰居夢見羅生托夢，音容與從前一般無二，一身白衣踏云而來，稱:“蒙高鄰情義，收斂尸骨，愿將尸骨葬于荷塘，贈您白銀千兩”，第二日，鄰居醒來，半信半疑，于是收斂羅生尸骨于敗落荷塘，挖土培墳時，挖出一匣子白銀，數(shù)來正好千兩，大為驚異，傳揚出去，眾人都以為羅生已成仙。數(shù)日有黃衣使者攜圣喻而來，查封知府，下詔論罪，一查果然犯下罪孽，呈報圣上后，定了秋后問斬。原來，圣上午睡時，見一紅衣美人入夢，卻在殿外被一金甲天神攔住，不許進入，圣上喚她進來，美人俯首含淚，字字泣血，指控渭城知府草菅人命，圣上欲細問時，美人道:“渭城羅生已成地仙，封了璇璣圣君，他的情意感動天帝，特封了我做蓮花夫人，如今該去了?！笔ド闲褋碓悄峡乱粔簦瑓s又一畫卷在側，展開看時，見是方才的紅衣美人，錦衣羅帶依偎在一俊美公子身側，那公子羽冠華服，踏著云彩，一派仙人風采。

后記，京都有使者攜旨而來，奉命督造璇璣花神祠，供奉香火，但凡癡情人去拜會，沒有不靈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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