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冕一轉(zhuǎn)頭，就看見窗邊站著一只紅眼烏鴉，正歪著頭看她。紅瑪瑙一樣的眼睛里，閃著奇怪的光。 她走過去，還沒開口，烏鴉飛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沒有重量。她想摸一下對方，手指卻穿過了烏鴉的身體，看來也沒有實體。把手抬起來后，烏鴉半透明的身體又凝實起來，看不出與真實的烏鴉有什么區(qū)別。抖兩下肩膀，烏鴉黝黑的爪子紋絲不動，像粘在上邊一樣。撲騰兩下翅膀，確定自己站穩(wěn)之后，它合眼休息。 席冕一挑眉，既然現(xiàn)在還沒看出來有什么不對勁的，留著就留著吧。 她繼續(xù)在房間里尋找線索。這個房間不大，高度也不高，只是普通的公寓樓層高度。卻整整擠下十三張病床和一個衛(wèi)生間。每張床中間隔一條過道，床頭貼著每個孩子的名字。地面上鋪著很厚的毯子，床角包著防撞貼。孩子們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大多老實的躺在床上。室內(nèi)溫度很低，像一個儲存瓷器的地窖。 瓷白的臉上鑲著兩顆紅寶石，流暢的面部線條，是巧奪天工的工匠才能做出來的藝術(shù)品?？上砩弦呀?jīng)出現(xiàn)裂痕了，尤其是眼角，嘴角，手臂，小腿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細紋。他們穿著藍白條的短袖短褲病號服，這些細紋無遮無擋的顯露出來。 而此時，這些瓷娃娃都蜷縮在床上，用瑟瑟發(fā)抖的眼神看著這個長得很銳利的短發(fā)護工。席冕走到一個床頭，用指尖彈了彈一個小孩子的腦殼，很清脆，看來是空的。 地上有一些從他們身上掉下來的碎片，席冕挑了一塊最大的，掂量一下，不重。徒手捏，捏不碎。往地上砸，瓷磚被砸出來一個洞，瓷片完好無損。這是什么材質(zhì)？她不了解。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她覺得最重要的是先弄明白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干嘛，這群越縮越小的小病號雖然未知，但目前看并不危險。 她再抬頭，發(fā)現(xiàn)墻上有一個鐘，此時還有一分鐘就指向19點。她耐心的等了一分鐘，時針緩緩挪過去，與此同時，病房外傳來了一道極具穿透力的聲音: “現(xiàn)在是職工就餐時間，請抓緊時間下樓。” 就餐？席冕摩挲著手里的瓷片，再回頭環(huán)視一圈，看似不經(jīng)意的說了一句:“這片太小了，下次敲片大的?！笨粗具€露出來的一雙雙眼睛瞬間縮回去，她把瓷片塞進口袋，打開房門出去。等她走出去后，原本瑟縮的眼睛們又悄悄露出來，紅光在眼底流轉(zhuǎn)，像裝著血液的玻璃瓶在緩緩傾倒著鮮血。一道道微弱的，吞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19:03，大廳。 13個乘客整整齊齊的站在大廳里，熊頭護士長正用黑色的豆豆眼打量他們，時不時從鼻子里噴出一道熱氣。 席冕看到別人的肩膀上也站著一只鳥，只是種類不同。有鸚鵡，鴿子，斑鳩，貓頭鷹，甚至還有一只比人頭還大的鷹，正歪著頭看席冕。它現(xiàn)在站在一個男胖子肩膀上，除了他的肩膀，別人都沒有老鷹的爪子大。原本合攏的翅膀此時有些躍躍欲試，似乎是想飛過來。從站上肩膀就一直沒有動彈的烏鴉突然睜開了眼睛，紅色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即將過來的老鷹，體型雖然差了四五倍，但并不妨礙老鷹重新收攏翅膀，老老實實站在原處。烏鴉又合上了眼。 席冕沒注意這些鳥的明爭暗斗，她正在聽熊頭護士長的講話:“你們既然已經(jīng)被我們圣索倫療養(yǎng)院聘用，就要好好工作，你們的工作內(nèi)容我只說一遍……看在你們是今天新來的，等會兒吃完飯后可以用一個小時熟悉一下我們院的環(huán)境，注意不要去以下幾個地方……” 席冕聽懂了，這個醫(yī)院很大，構(gòu)造卻不復(fù)雜，尤其是他們這批新來的職工，工作內(nèi)容更簡單，只要照顧好自己所在病房里的患者，確保他們正常生活即可。 因為每個病房患者的病情不同，具體的工作內(nèi)容在21:00將有人一對一指導(dǎo)。 熊頭護士長說完公事之后，用自己肥大的手掌拍了拍離她最近的一個人的肩膀，盡量讓自己笑起來親切一些的說“你們要好好干，以后會有機會升職的?！笨伤诔鰜淼拟惭篮脱揽p中間卡住的生肉絲讓她的笑容沒能達到預(yù)期效果。接著她扭著腰向大廳外走去，身后沒人敢跟著她。她走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頭，笑容較上次更甚:“不聽話的職工可是拿不到工資的哦！”席冕覺得可能不止是拿不到工資的問題，她眼里幾乎毫無遮攔的吞噬欲望都要溢出來了。 聽了這話，其他人撒丫子就追，看來不止她一個人這么想。 席冕摩挲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瓷片，也跟了上去。肩膀上的烏鴉又無聲無息的睜開眼，悄悄用黑色的嘴碰了一下席冕的臉。正跑著跟上大部隊的席冕微微一偏頭，就看見高貴冷艷的烏鴉仍閉著眼一動不動。席冕嘴角抽抽。 “？” 19:30，食堂。 熊頭護士長把他們領(lǐng)到門口后，簡短的說了兩句自己打飯，飯錢從工資里扣，然后就跑了，留下13個新來的職工看著眼前人山人海的職工食堂，在風(fēng)中凌亂。 “這人也太多了吧？！我得啥時候才能吃上飯??！”席冕左側(cè)，一個染了黃頭發(fā)的男大學(xué)生正焦慮的胡嚕自己的頭發(fā)，說實話他這個發(fā)色染的不太成功，他再揉搓幾下像秋天的枯草。席冕掃視一圈，八個窗口，每個窗口都排了起碼三隊，一隊將近一百人。剛剛溜得極快的熊頭護士長已經(jīng)排在第八個窗口的前幾名了?？粗砗蟊粩D壓的面目扭曲的小護士，席冕猜她排隊手段肯定不正當(dāng)，但自己可以學(xué)一學(xué)。 正想著怎么辦時，剛剛還在撓頭的黃毛拍了她一下，她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一張呲個大牙嘎嘎樂的臉:“姐妹，咱合作吃個飯吧?！毕崾诌€插在兜里，看著他沒說話。 但很顯然，咱黃毛兄弟不是這么容易被嚇退的人。沒人理他他也不尷尬，繼續(xù)說:“你看見那個長著熊頭的護士長了嗎？她肯定是插隊進去的，咱可以學(xué)一學(xué)，狐假虎威一下。”席冕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得了肯定的大兄弟更起勁的說:“我覺得我們可以……”席冕重新推演一遍，確實是沒什么漏洞的計劃。于是最后問他:“為什么找我？” 黃毛撓了撓頭:“剛剛在公交車上你去抓雞的那一手帥到我了！我看見那個司機是雞都沒敢靠近他，你竟然敢去掀他衣服！我覺得你肯定賊屌！” 席冕說:“我謝謝你。” 戰(zhàn)前溝通完成了，席冕和黃毛對視一眼，下一秒就開始往隊伍前邊沖。隊伍里多是工作了一天，身心俱疲的底層社畜，少部分有像熊頭護士長一樣的小領(lǐng)導(dǎo)，但更大的官就沒有了，因為熊頭護士長胸前的身份牌職位已經(jīng)是在場最大的了。除了她這個棕熊頭以外，還有白熊頭黑熊頭，甚至還有一個熊貓頭。這也是黃毛敢提出來插隊這個辦法的原因，一共就八個窗口，護士長的數(shù)量沒有窗口數(shù)量多，她們又一人站在一個窗口的隊里，看來是已經(jīng)在避免引起沖突了。因此他們倆找了一個沒有護士長排隊的窗口，可以最小程度的減輕阻力。 黃毛從別的隊里竄出來，又竄到五號窗口右端。五號窗口前有一個戴眼鏡的職工，黃毛站在他附近。席冕直接過去把職工撞出去，黃毛順勢一拉，人就出來了。沒等他把被撞掉的眼鏡撿起來，席冕先把自己的身份牌露給他看，他也不知道看沒看見，反正沒敢說什么，默默戴上眼鏡就走出去了。席冕站在他的位置上，黃毛順勢站在她身后，他們倆就這么插隊進來了。 席冕摸著她手里的身份牌，沒回頭問他:“你這牌從哪兒來的？”黃毛自信回應(yīng):“剛剛被訓(xùn)話的時候觀察了一些那個護士長的胸牌，自己仿的?！?“你這手藝不錯?！?“那當(dāng)然，咱是專業(yè)的?！?這個計劃其實很簡陋，就是用身份壓人，可他們是新來的職工，地位不高。所以需要一個能夠拔高他們地位的東西，黃毛偽造了一個胸牌，成了恐嚇別人的道具。有了這個道具，再來一點點武力，事情就很容易了。 “你叫什么？” “劉峰！你呢？” “席冕?！?雙方都覺得對方的操作不錯。 食堂的菜不錯，西紅柿拌番茄，辣椒炒彩椒，劉峰吃了之后，臉跟他的頭發(fā)一樣發(fā)黃。席冕倒是還能接受，硬吃了仨饅頭。 畢竟他們倆之所以沒有苦哈哈的排隊，就是為了多留點時間觀察醫(yī)院，所以一從食堂里出來，席冕就拒絕了劉峰的邀請，兩個人分開熟悉醫(yī)院。 將近20:00，外邊已經(jīng)黑了，醫(yī)院里開著燈，亮如白晝。席冕和劉峰出來的早，劉峰不知道在哪一層，席冕在一樓大廳里徘徊。 從在公交車上，她就不明白現(xiàn)在是個什么處境，自己為什么又變成了這個療養(yǎng)院的職工。一直平靜的心情難以維持，她不覺得現(xiàn)在是一個適合發(fā)泄的時候，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看著肩膀上的烏鴉，比劃了一下大小，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來一些樂高，把樂高組裝成一條烏鴉腿。她一激動就想拼樂高，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本來只是想對著烏鴉的腿比劃比劃，誰知道一靠近烏鴉黑黢黢的腿，這條樂高拼成的腿就突然消失在她手中，緩緩和烏鴉腿融合在一起。全身烏黑的烏鴉擁有了一條炫彩的腿。 烏鴉猛的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席冕的手，突然親近的把腦袋湊過去，蹭了蹭席冕的手。 席冕:“？” 本來還碰不到的虛擬烏鴉，突然有了實體，碰到了席冕的手。 烏鴉一邊蹭，席冕的腦子里一邊突然出現(xiàn)一段話:“恭喜A區(qū)23號玩家席冕，首次解鎖《圣索倫療養(yǎng)院》副本主線——治好療養(yǎng)院里的病人。傻白甜動物園全體員工向您致敬！” 席冕:“？？” 這是什么奇怪的進入游戲方式？ 不止是席冕，和她同在醫(yī)院里的其他幾個人也收到了這句話，他們覺得更離譜。 “游戲？什么游戲？” “臥槽席冕是誰？” “誰特么在我腦子里說的話？我不會腦子長瘤了吧？” 烏鴉不知道，烏鴉仍在和席冕的手貼貼。在席冕看不到的地方，烏鴉悄悄用嘴磕了一下自己的樂高腿，紅色的眼里閃過復(fù)雜的、不屬于烏鴉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