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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野孩子，不是沒有人要，只是覺得自己的心沒地方放，所以只好把心藏起來，然后快點長大。

野孩子不缺衣少食，只是永遠(yuǎn)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就只能假裝懂事、聽話。

野孩子是一張白紙，別人給他畫什么，他就是什么，只是畫著畫著，畫畫的人卻不能理解他。

野孩子在亂七八糟的圖畫中有了自己的思想，但大人說那是叛逆，那是青春期。

野孩子覺得自己像一株草，秋天的草，枯黃潦倒的隨著秋風(fēng)在擺，但扒開厚厚的枯敗的葉子也能看見綠色。

野孩子想做一條魚，魚是自由的，即使被抓住養(yǎng)在盆里，也沒有人能控制它游動的方向，雖然猜不透，看著卻很自由。

野孩子在努力的認(rèn)識世界，野孩子在努力的長大，野孩子想做一個英雄，野孩子想死后會有人記得他。

野孩子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出生不是自己說了算、死亡也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孩子。

野孩子叫啊強，強大的強。

第一節(jié)

野孩子沒有媽，他就像荒地里的一棵雜草，雖然也有雨露澆灌，雖然也有大地依靠，可沒有一個老農(nóng)會為他費心，對他悉心照料。

他就像野草一樣，靠強壯的生命力，在任何雨露的滋潤下都抓住機會瘋長，瘋長；他不懂怎么感激，只會咧嘴一笑。

野孩子已經(jīng)6歲了，母親離開他也三年了，三年前自殺的母親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映像，關(guān)于她的一切，他都只能從旁人的嘴里了解。

或許是爺爺看孫子孤零零的可憐，又或許是爺爺料到了孫子未來的路途充滿孤獨，所以爺爺給他起的名字有一個強字，希望他堅強，也希望他志強。

從此野孩子有了名字，我也有了名字，“吳志強”這幾個字將伴我一生。

此刻我正在“大樹屯小學(xué)”小班上課，聽到有老師爬樓梯上樓，我就抬頭循著木板的吱呀聲看了過去。

破舊的樓板被蟲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每次有人上樓都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我每次都好奇老師某天會不會把樓板踩出一個洞來，然后掉落下來的時候，是雙腳先著地還是屁股先著地。

吱呀聲停止了，回過頭，我就看到老校長從西面的辦公室走了過來，來到小班教室外的走廊上，來的我旁邊的窗子前，他伸手從窗臺上拿起了那根滿是銹蝕的半截鋼筋。

靠窗而坐的我，在老校長看向窗內(nèi)時我就趕緊轉(zhuǎn)過頭去，然后就聽到了兩陣“叮—?！！钡捻懧暎宕鄲偠?，預(yù)示著馬上就要放學(xué)了！

李老師此時也做出了最后的指示，要求每個同學(xué)下午帶一把掃帚和一只小桶，下午要進行大掃除。

走出教室，沿著操場邊凌亂的灌木叢，我像一只夜行的老鼠一樣，選擇了一條避開所有人視野的路線，因為我不像其他的孩子，要站在顯眼的位置，等待家長的發(fā)現(xiàn)然后接送回家。

早上奶奶送我到學(xué)校后，放學(xué)我就自己回家了，我和奶奶說，放學(xué)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我已經(jīng)不再害怕了。

吃過午飯，我就認(rèn)真挑選起掃把來，我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聽爺爺奶奶的話，聽叔叔伯伯的話，聽老師的話，我不敢不聽話，因為我是沒媽的孩子，沒媽的孩子沒有依靠，只能盼著別人的好。

挑來挑去我都不滿意，因為家里坑坑洼洼的泥地，把掃把染的像一只只泥漿里逃出來的小狗，黑漆漆的泥漿把掃把頭糊的睜不開眼睛，我不能把這樣的掃把拿去學(xué)校，我會被同學(xué)嘲笑的，會抬不起頭的，我從爬梯爬到了屋檐上，拿了一把還未使用過晾曬在屋檐上的新掃把。

棕櫚葉捆扎起的掃帚又大又笨，我豎起來和自己比了比，剛好到我胸口，我一手扛起掃把，一手拎著有我小腿高黑膠桶，出發(fā)了。

爺爺問我能不能拿動，我穩(wěn)了穩(wěn)身型，直挺挺的站著說可以，然后在爺爺?shù)馁澷p聲中走出家門，一搖一擺的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

由于離學(xué)校比較近，我是第一個到教室的，我把掃把和桶放在課桌下面，然后就坐到走廊外的圍擋上吹風(fēng)、乘涼。

我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同學(xué)，揮手打著招呼，可是隨著人越來越多，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平常人家很少見的蘆葦掃帚今天就像密密麻麻的蒼蠅一樣，全都齊刷刷的冒了出來。

我很快想起自己課桌下的棕櫚葉掃把，我瞟了它一眼，和蘆葦編制的掃帚比起來它就像雞群里一只禿了毛的公雞，是那么的丑陋和扎眼。

我的黑膠桶和其他同學(xué)，綠的，紅的，黃的小桶比起來，就像是一只野狗混雜在貴賓犬里，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大掃除開始了，一些“聰明”的同學(xué)沒有拿掃帚來學(xué)校，在老師的詢問下都謊稱家里沒有掃把，而“聰明”的逃過帶棕櫚掃把引發(fā)的尷尬和閑話。

我作為班里唯一的一把棕櫚掃帚，被老師分配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打掃教室外的過道，坑坑洼洼的過道就像癩蛤蟆的背，需要潑滿水后用硬邦邦的棕櫚掃把刷洗才能清理干凈。

精致小巧的蘆葦掃帚就像嬌柔的狗毛，一碰水就蔫頭耷腦的粘連在一起，在清掃粗糙的地面時變得毫無用處。

眼里有些自卑，我就像一個推土機一樣，雙手推著掃把來回掃蕩；我健步如飛，濺起一片片水花，希望在賣力的勞動中忘記自己的不一樣，抹去鄙夷的眼光。

大胖子劉紹風(fēng)，沒有帶任何工具來學(xué)校，老師讓我把黑膠桶借給了他，但大概是因為借來的桶，劉紹風(fēng)肆無忌憚的耍著風(fēng)頭，他大叫著讓人閃開然后把提來的水帶著桶遠(yuǎn)遠(yuǎn)扔了出去，叮呤哐啷的響聲伴著飛濺的水花，嚇的其他同學(xué)四散奔逃，而他則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哈哈的笑。

我生氣的過去和他理論：“這是我的桶，你這樣會把我的桶摔壞，我不想把桶借給你了”。

“就這破桶我還不想用呢，又丑又重，我家拉屎的桶都比這個好看”他微抬著下巴，雙眼斜看著我，滿眼嘲笑。

我很生氣，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受到了侮辱，我提起掃把向他甩去，混著泥漿的水像炮彈一樣，擊在了他那張反胃的嘴里。

劉紹風(fēng)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跑了過來，狠狠的給我了一拳，還不停的向往吐唾沫，我連連閃躲，他緊追著不舍。

老師對我和劉紹風(fēng)都提出了嚴(yán)厲的批評，甚至說要是我再打架，就收回我三好學(xué)生的獎狀，我很委屈，但我更害怕，因為三好學(xué)生發(fā)的獎狀被我糊在了家里的墻上，而一并作為獎品發(fā)的本子我也已經(jīng)用完了。

回家的路上，拖著掃把，提著桶，我搖搖擺擺的走在路上。

回到家，爺爺問，桶怎么裂了，我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摔破了，爺爺讓我以后用東西小心一點，他用了10年都沒有把它用爛。

然后在奶奶心疼新掃帚的嘟囔聲中，我只是悶頭吃飯，不敢再說話了，也不敢抬頭看他們。

第二節(jié)

夏日的風(fēng)，吹起了陣陣金黃的麥浪，外出打工的父母都回家了，而我的父親沒有回家，因為我家不種田地，沒有農(nóng)忙和農(nóng)閑之分，所以父親何時歸家從來都沒有準(zhǔn)頭。

在家里呆不住的我，一個人在田間的小路上吹風(fēng)，傍晚的風(fēng)清清涼涼，扯動著衣角，帶走了夏日的炎熱和悶乏。

在路邊堆疊石子的時候，劉紹風(fēng)被他父親牽著手從田埂朝我走來。

“你是那家的兒子，怎么長的瘦成猴子一樣”，劉紹風(fēng)的父親，在經(jīng)過我的時候，停住腳步向我問話。

我報上了父親的乳名；他略帶輕蔑的說道：“怪不得呢，原來是啊林家，你應(yīng)該是不經(jīng)常吃肉吧，我家劉紹風(fēng)就經(jīng)常吃肉，你看他多壯實“。

我不知道怎么接話，只是永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不說話。

“我小時候經(jīng)常和你爸一起玩，你爸小時候打架從來打不贏我，經(jīng)常輸了后就哭鼻子，哈~哈，你爸回來沒有”

“沒有”

“啊風(fēng)，你們兩不是同學(xué)嗎？來和你的同學(xué)比試比試，看看誰的力氣更大”，劉紹風(fēng)的父親，說完這話就放開了劉紹風(fēng)的手，雙手叉腰站在一旁，活脫脫的是一個看熱鬧的熟客。

我不能理解他說的話，更不知道為什么要和劉紹風(fēng)比試力氣大，我只感覺他在欺負(fù)人，我想哭又不能哭，我害怕卻又不想逃。

許是他說父親小時打不過他，現(xiàn)在輪到他兒子繼承門風(fēng)和衣缽了，他想讓他兒子對我示威嗎？然后像他嘲笑我父親一樣嘲笑我的弱?。晃夜淖懔擞職?，想要證明些什么，最起碼不會像懦夫一樣逃跑，再讓這對父子嘲笑。

劉紹風(fēng)就像一只脫了韁繩的野狗，他左右抹了抹袖子，揮舞著一雙爪子就向我撲了過來。

我忙用手斜插著摟抱住他的肩膀，兩腿分開死死的抵在他的胸前，不敢泄氣；劉紹風(fēng)環(huán)抱著我的腰前推后攮，左右拉桑，我緊咬牙關(guān)，抵著他沒有被他摔倒。

僵持中，我忽然想到了以前和其他伙伴玩耍的時候，被人用腳使絆子然后栽了跟頭的情景。

我撇過身去，探出一只腳朝著劉紹風(fēng)的小腿用力踢了一腳，然后雙手順勢一翻，就把他摔倒在了地上，我沒有放手，反而轉(zhuǎn)過身來把他的雙手別在身后，在用膝蓋壓緊他的脖子。

摔倒的疼痛還沒有消失，腦袋又被死死的壓在了地上，劉紹風(fēng)滿臉的肥肉掙扎著哭了起來，可是我并因為憐憫而松手泄力，膝蓋仍死死的壓著。

劉紹風(fēng)的父親心疼的臉在抽搐，慌喊著我趕快放開，臉上完全沒了剛才的威風(fēng)，我沒有聽他的話，突然我就被一雙鉗子似的大手，鉗住扯了起來。

我用力甩動胳臂，沒有甩開，然后張口就咬了上去，劉紹風(fēng)的父親手臂吃疼，放開了我，呵斥中夾雜輕蔑的聲音說：“竟然還會咬人你，誰教你的”。

我不理他，轉(zhuǎn)過身，扭頭朝旁邊啐了一口唾沫，沒有轉(zhuǎn)身，甩著膀子走了。

不是因為我想故意?？幔皇且驗樵跊]有人能看到我的臉的時候，眼淚已經(jīng)不爭氣的流出來了。

要是我的父親也在就好了，他在的話，我也許就不會被欺負(fù)了吧。

我用手抹干眼淚，迎著風(fēng)，干澀的眼睛很快就被吹回原樣；堅強的孩子不會流淚，流淚也是不允許被人看到的，因為我是野孩子，因為我沒有媽，沒有媽的孩子流出的眼淚沒有酸甜苦辣。

第三節(jié)

學(xué)校放假那天，所有的孩子像發(fā)了瘋一樣到處亂竄，田野里、馬路旁、小河里、樹陰下、整個大樹屯平日隱藏起來的小孩如同棉絮炸裂開來，飄飄灑灑的散落在各處。

有去外地走親戚的，也有外地來走親戚的；可我媽死后，我就沒了外婆家的親戚，我本家其他親戚也很少，但是不管怎么樣，不管是否要去哪兒，我的暑假終歸也開始了。

那年的暑假是從青草堆上開始的，夏天的陽光不僅帶來了炎熱，還帶來了割不完的青草，玉米地里，山坡下，一天可以割幾花輪車的草。

爺爺、奶奶鉆進玉米地里，割完草后抱到路邊，我沿著馬路把草抱到一起，堆在花輪車旁，那個時候一天割好幾車，拉回家曬干后，三分一斤，出售給村子里的粉碎機房。

回家的時候，我有時候在后面推車，有時候坐在拉滿草的花輪車上，但更多時候我還是坐在拉滿草的花輪車上，然后給爺爺、奶奶唱歌。

坐在車上，我唱著那年家家戶戶的小孩都會唱的“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可我不能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因為我沒有媽媽。

所有我就唱世上只有爺爺好，世上只有奶奶好；我的世界沒有世上只有媽媽好，因為媽媽死了，也沒有世上只有爸爸好，因為爸爸在外打工我從來見不到他。

每當(dāng)我唱起歌來，爺爺、奶奶都開心的笑，我記得夕陽下的火燒云，映照著那兩張蒼老的面龐，顯得格外年輕，油亮的皺紋里充斥著生命的力量。

每當(dāng)閑下來的時候，爺爺就會給我講我媽的事，我媽死時候的事。

說我媽活著的時候有點小氣，有一次和我爸爸吃魚還把廚房門關(guān)住，生怕別人和她討要，藏的死死的。

還說我媽無情無義，撇下我和我爸就走了，她倒是死的輕巧，害苦了這一家子人。

說我媽死后，我外婆家如同上門尋仇一般，糾集了一大幫人，來吵，來鬧；抓著我媽的尸體不給入館，說是我爸毒死了我媽，說是我們一家子打死了你媽，要我們一家人陪葬。

你外婆領(lǐng)著她的幾個兒子，進門就開始砸東西，所有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電視，衣柜，沙發(fā)，床；當(dāng)時說要連你一起砸死。

用你外婆的話說“南瓜藤都死了，還要這個花骨朵兒干嘛”，不如把你砸死，到閻王爺家和你媽作伴，陪著她再投胎。

還好有一個好心的老頭護住了你，他和你外婆家一起來來吊喪，他還有點人性，把你抱給了我，我那時帶著你暫時離開家門，躲避災(zāi)禍。

你爸雖然有村里的人護著，但也被打進了醫(yī)院，你的奶奶去拉架被打斷了三根肋骨，還好報了警，一會兒警察就來主持了公道。

法醫(yī)鑒定你媽是吃農(nóng)藥死的，不是我們虐待死的，本來當(dāng)時你媽喝了農(nóng)藥，我出注意用大糞噻她，讓她把肚子里的農(nóng)藥吐出了，還好他們勸我才沒有這么做，不然我們一家子都要進大牢了。

每次爺爺繪聲繪色的講，我就安安靜靜的聽，就是在這些描述里，爺爺?shù)难堇[中，母親才在我腦子里有了印記，那時是一個小氣，又無情的女人；而外婆則是狠毒，爛心腸的巫婆。

至始至終我對爺爺?shù)脑挾忌钚挪灰?，因為家里棱?樓椽子板上的爛電視，堂屋門用釘子修補的裂縫，破裂的沙發(fā)布都是最好的佐證。

我只能在一堆破爛家具里長大，看不到電視，坐著到處都是補丁的沙發(fā)，破爛留給了我深深的映像，也加深了我對外婆家的仇恨，甚至想過有一天要去復(fù)仇。

只是夜里偶爾一個人獨自回想起來，我依稀朦朧的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的下午。

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一幫人焦急的圍著她打轉(zhuǎn)，嘰嘰喳喳的議論個不停，我站在家里北廂房門口的一塊青石板上，左一腳右一腳的踩，自顧自的看著石板下那一會出現(xiàn)一會兒消失的水漬。

滿臉?biāo)罋獾呐?，透過人群，看著我的視線有一絲絲不舍，最后帶著那不舍的眼睛消失在了人世間。

這就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唯一映像，臨死前的映像，與世界告別的映像。

第四節(jié)

瑟瑟秋風(fēng)，帶來了涼爽，也送別了老師；蘇老師是我的新老師，雖然幼兒園僅僅只有兩年，但是似乎沒有老師可以堅持兩年，都是一學(xué)期一個，一個班一個。

村里初中畢業(yè)，或是高中輟學(xué)的少女，是幼兒園老師里的?？?。

她們滿懷激情的開始，然后沉默離場，誰都想嘗試一下當(dāng)老師的體面，被學(xué)生問候一聲老師好，被村里人艷羨一句“她可是老師呢”，但最后都會被“不體面”的收入趕離學(xué)校。

今天班里來了一個插班生，出生比我小幾個月，由于是在10月份出生的，所以不能和我同一屆入學(xué)，但現(xiàn)在憑借其當(dāng)上村長的伯父，還是插班和我成為了同學(xué)。

他叫劉超，擁有我羨慕的腦袋，思維敏捷，舉一反三，學(xué)東西極快，雖然有時也引發(fā)一些笑料。

那天蘇老師正在教大家認(rèn)大寫的數(shù)字，寫到“三”的時候，劉超就舉起手來興奮的說，他知道后面怎么寫了。

饒有興趣的蘇老師，把他請到黑板上來，劉超接過粉筆立刻就寫下四橫代表四，一直寫到了代表十橫的十他才停下來，對著老師說“我可以寫到一百，一千，一萬”。

蘇老師聽后搖了搖頭：“那得需要多大的黑板呀”。

說完，反應(yīng)過來的劉超羞愧的低下了腦袋，蘇老師讓他先下去，又問了問還有誰知道，我舉起了手。

我準(zhǔn)確的在黑板上，從一寫到了十，再寫出了百，千，萬；蘇老師驚訝的看著我，好奇的問是誰教我的。

“是我爺爺教的”。

小時候，村子里的每位家長似乎都對讀書充滿執(zhí)念，每個家長都尊敬會讀書寫字的人，每個家長都叮囑孩子好好讀書，好好讀書才能成為有用的人，好好讀書才能成為國家棟梁。

好像只要讀好書了，你就能擁有財富，地位；擁有花不完的錢，擁有吃不盡的肉；雖然他們無法回答多讀書有什么好處，但只是說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爺爺在我媽死后就開始教我寫字，他說寫字就像畫畫一樣，他在裝煙的紙殼子上剪出數(shù)字，剪出簡單的漢字，讓我拿著粉筆沿著紙殼上鏤空的地方畫。

畫好后，我拿開紙殼，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個神奇的符號，爺爺說這是“人”，這是“手”，這是數(shù)字；后來畫的差不多了，認(rèn)的差不多了，爺爺就教我一筆一畫的寫。

蘇老師是一個很開明的老師，她在學(xué)校里傳授我們知識，在田地里教我們畫畫，她帶我們感受風(fēng)，帶我們撫摸草。

連續(xù)的雨天放晴后，蘇老師讓我們都帶一個方便袋，說帶我們?nèi)ワw機場郊游。

那時，坐落偏遠(yuǎn)地區(qū)的云瑞機場，幾天都沒有一架飛機降落，跑道兩旁寬廣的草地，就像書里描繪的大草原，置身其中放眼望去全是綠油油的草。

女孩子在草地里摘花，男孩子在草地上追螞蚱，我們脫下衣服，揮舞著拍落剛起飛的螞蚱，用草串起來帶回家。

蘇老師從草叢里撿起一朵地耳，向我們描述了它的烹飪方法。

“同學(xué)們，大家一會兒撿一些地兒帶回家，撿好后我們到小溪里洗去泥土和雜草，大家回家拍幾個大蒜，倒入”下村醋“和著油辣椒和鹽巴就可以吃了，軟軟的青草香，冰冰涼涼，酸爽下飯，吃了你們快快長大，好不好”。

大家在老師的安排下，都放棄了玩耍，在草地里找起了地耳。

雨后的草叢里密密麻麻都是地耳，它像嫩綠的云朵，是住在草里的精靈，是大地送給我們的禮物，更是蘇老師對我們的愛。

每個同學(xué)都用方便袋撿了一大袋子，再在蘇老師的照看下到小溪里清洗干凈，我拿回家吃了好幾天，每次都把獨自吃了溜圓。

從此吃地耳的風(fēng)氣在周圍村子都流行開來，家家戶戶還曬干后保存起來，吃的時候再用水泡開，給貧瘠的餐桌上加姿添彩。

第五節(jié)

班里的同學(xué)很多，有54人，碩大的教室里，丟了一樣?xùn)|西是很難再找到的，我就經(jīng)常丟東西，自動鉛筆，轉(zhuǎn)筆刀，橡皮……。

這天我上完廁所回到教室后，比以往離譜的是我新買的整個文具盒都丟了，我焦急的到處尋找，挨個詢問同學(xué)是否看到。

當(dāng)我問到后排的陳洪時，他閃爍其詞，甚至對著我吼叫起來，說著一些自我詛咒的狠話，和咒罵我冤枉人的污言穢語。

我找到蘇老師講述了我的遭遇，她帶領(lǐng)我找到劉洪，說如果沒有拿，就打開書包給我看看，劉洪生氣的把書包甩給我，我打開書包沒有發(fā)現(xiàn)，我不死心的彎下腰朝他課桌的抽屜里看了看，雖然光線有些昏暗，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文具盒。

我拿出我的文具盒后，劉洪又哭訴著說這是他媽新給他買的，直到我拿出橡皮，給老師展示了我做的記號，鉛筆盒背面雜亂的劃痕下面，隱約還能看出我劃刻的名字。

蘇老師不再相信劉洪了，雖然我拿回了我的文件盒，可惜它已經(jīng)不再嶄新了，可惡的劉洪給它留下了好幾處丑陋的劃痕。

我本想放學(xué)給他點顏色看看，可沒想到他給我的顏色來的更快。

下課沒幾分鐘，劉洪就領(lǐng)著一個高年級的學(xué)生朝我走來，然后對著我說了一聲：“哥就是他”。

然后我就被劉洪他哥推搡幾下，一耳光扇暈了腦袋，劉洪拿起我的文具盒摔到地上，再用腳踩癟，踩爛。

我紅著眼跑了出去，找到了我堂哥，堂哥和劉洪他哥是一個班的，他二人對罵幾句就打起架來，我和劉洪在旁邊看著，都盼著自家哥哥打贏。

令人傷心的是我堂哥打不過劉洪他哥，鼻子被打的流出好多血，劉洪得意的和我炫耀，我沒有心思理他，只是為我堂哥難過。

我堂哥走了，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沒有看我一眼，自顧自的走出了教室，我很擔(dān)心他，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從那以后，我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負(fù)，都不敢回家訴說，因為我雖然害怕，但更1害怕家人再為我受傷。

不管昨天發(fā)生了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明天它依舊存在，像被幽靈纏繞，或遠(yuǎn)或近，或大或小的影響著我，可以隱藏，可以逃避，但無法遺忘，直到敢于直面它，公之于眾，和它和解，和自己和解。

幼兒園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今天是領(lǐng)試卷，公布成績的日子。

我不害怕考試，更不害怕考多少分，因為爺爺教我的東西可以輕松應(yīng)對考試，也或許因為從來沒有人關(guān)心我的分?jǐn)?shù)，不論我考試是多少分，別人問起時，爺爺奶奶都只說我成績中等，還可以。

我語文數(shù)學(xué)都考了100分，劉超數(shù)學(xué)考得了96，語文考了88，由于劉超家就在我家隔壁，領(lǐng)完試卷后我們約著一起回家。

到她家門口的時候，遇到了他的大姐，她詢問了我們倆的分?jǐn)?shù)，然后夸獎了劉超，說已經(jīng)非常不錯，畢竟比起我來，他才上了一年學(xué)。

這和我在學(xué)校受到的待遇完全不一樣，我有點不解，為什么分?jǐn)?shù)低的劉超反而會得到夸獎和贊賞呢？

回到家，希冀著爺爺奶奶給我一些安慰，可我只收到了一張夾在門縫里的紙條，“啊強飯菜在鍋里燉著，我和你奶奶去賣草了”。

就這樣，我唯一的雙百分試卷，永遠(yuǎn)被遺忘在了一個角落。

第六節(jié)

一年級的時候，學(xué)校進行了大改造，新來的趙校長，先是下令對學(xué)校的花花草草進行了改造，整齊的小柏樹代替了雜亂低矮的灌木，棱角分明的花臺上栽種了綠油油的草坪，大樹屯小學(xué)從此不再沾有一點泥濘。

再后來趙校長動員學(xué)生捐款，他要給我們蓋一棟新的教學(xué)樓，所有的孩子都高興的投入到這項偉大的事業(yè)中來，我回家對爺爺進行了宣傳和軟磨硬泡，爺爺最后給了我50元錢捐給學(xué)校蓋樓，然后和我說里有6千斤青草。

新樓蓋好后，趙校長給它涂上了金黃的外墻，買了漆面黑的發(fā)亮的新課桌，我們都十分敬佩這位新來的校長，每天早晨都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下，都在貼滿火紅瓷磚的新旗臺下，唱著國歌，注視著紅旗冉冉升起，迎風(fēng)飛展。

我幸運的在一年級進入了新的教學(xué)樓，用上了新的課桌。

可升入小學(xué)的孩子，似乎還沒有跟上前進的步伐，踏出的每一步，每一個腳印都刻有貧窮，他們被貧窮拖了后腿。

衛(wèi)生與健康是一門新奇的課程，時髦的彭老師，依照它教授我們一些“奇怪”的事，書里的小朋友似乎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們吃飯前要洗手，他們不喝井水，他們?nèi)ネ陰€要沖水……。

彭老師開始規(guī)范我們的行為，讓我們向書里的小朋友學(xué)習(xí)，她甚至決定親自帶我們實踐一次刷牙課，可等同學(xué)們把牙刷帶倒學(xué)校的時候她崩潰了。

吐槽牙刷比我們的嘴都大；批評幾個同學(xué)的家長舍不得給他們買牙刷，牙刷已經(jīng)長出了翅膀，馬上就要飛走了；嘲笑牙刷剩下的毛還沒有我們的牙齒多。

她一一點評過后，只看到了一張張學(xué)生無助茫然的臉；她突然又傷感惋惜起來，自顧自的說著些什么苦了偏遠(yuǎn)山區(qū)的孩子，和發(fā)展不平衡的話。

總之這堂刷牙課，沒能如愿的進行，或許后來彭老師也看出了衛(wèi)生與健康的與時代不符，這門課也就沒能繼續(xù)開展了。

她后來又給我門上了一門叫社會的課程，里面專門介紹一些我們從沒有聽過，從沒有看過的東西，同學(xué)們十分好奇與向往。

但彭老師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問題，和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追問中搖頭，沉默。

最終社會課也不上了，本來前幾屆學(xué)生還有英語課的，但是自從李老師走后，就沒有老師能再帶這門課了，英語課也就沒有了，最后數(shù)學(xué)，語文就成了我們學(xué)習(xí)的全部，偶爾還會有活動課。

學(xué)寫作文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年輕的姜老師有她的辦法，她讓同學(xué)們?nèi)ベI一本“新概念作文”然后照著作文，選一篇自己喜歡的，把人物換成自己，把時間地點改一改，一片作文就寫好了，她說這叫模仿。

我很快就模仿好了一篇作文，姜老師批改的時候卻犯了難，因為最后這句話“不饒他的棒磚”她實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把我叫上去詢問，我也不明白，說書里就是這樣寫的，最后姜老師思索了一會兒給了我“優(yōu)—”，然后對我說“其他都不錯，但以后寫作文，自己要明白是什么意思才行”。

在姜老師的鼓舞包容下，我十分熱愛學(xué)習(xí)，從那時起候每次放學(xué)回家，我都是做完作業(yè)才吃飯的，爺爺奶奶都很欣慰，覺得我是一塊讀書的好料。

我成了優(yōu)秀少先隊員，成了學(xué)習(xí)委員，我喜歡學(xué)習(xí)喜歡學(xué)校。

姜老師是負(fù)責(zé)任的老師，他認(rèn)真對待每一位同學(xué)，即使是那些成績很差并且懶惰的同學(xué)，她都想著法子去幫助他。

在我看來不按時完成作業(yè)是可恥的，是無法想象的，可這樣的行為卻是存在的，李玉的父母離婚了，她沉默寡言，經(jīng)常不按時完成作業(yè)。

那時父母離婚是很少見的，一個學(xué)校幾百人最多只有一到兩個孩子是父母離婚了的，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使她懶惰。

她總是不按時完成作業(yè)，作為我們小組的一員，姜老師每次檢查完作業(yè)都讓我們陪著她，直到把作業(yè)完成為止，我們才能回家。

剛開始我和幾個被牽連的組員還熱心的教導(dǎo)她，幫助她，可次數(shù)多了我們也就不耐煩了起來，對她大聲呵斥、責(zé)罵。

甚至最后只是圍坐在一旁，監(jiān)督一個人她寫作業(yè)，我們圍坐一起對她進行詛咒和胡編亂造，我們說她這么懶惰，死后下輩子最好變成一條蛇，整天懶懶的圈在洞里就好，等著老鼠自動送上們，她努力一點修煉就會變成妖精，一條像白娘子一樣的妖精……

饑餓和無聊激發(fā)著我們的想象力，進行了無休止的創(chuàng)作；不知道李玉是否在聽我們的故事，我只看到她只是自顧自的寫。

后來有一次討論問題的時候，李玉和我們說為了感激我們陪她寫作業(yè)，等下次她媽回家看她的時候，她要用她媽給她的零花錢，給我們每人買一只自動鉛筆送給我們。

我們都很高興，再因為她受牽連放學(xué)不能及時回家的時候，對她的態(tài)度也沒有那么惡劣了。

第七節(jié)

三年級下學(xué)期的一天下午活動課，我爬在桌子上看書，劉紹風(fēng)雙手涂滿粉筆灰在我面前瞎晃，他嬉皮笑臉的問我害不害怕，然后張牙舞爪的對我恐嚇。

我不想理他，但無聲的反抗，只增加了他得寸進尺，那雙惡心的爪子離我的臉更近了，幾次離我的面部不足1厘米，我斜瞥了他一眼，罵了他一句“狗日的，小雜種”。

本來胡亂揮舞的爪子，一下就找準(zhǔn)的方向，帶著厚厚的粉筆灰立馬就朝我臉涂抹開來，我躲閃不及吃了一嘴灰，滿臉都是骯臟的污垢，我生氣的緊握拳頭朝他打去。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4年過去了我完全不是長得更胖，比我更高的劉紹風(fēng)的對手，他撕扯我的衣服，把我狠狠的按在地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涂粉筆灰地方，似乎想要一次抹去四年前的恥辱。

我被狠狠的羞辱了一番，我直不身，抬不起頭，但是我不甘，猛烈輪褙踢腿的掙扎，把所有力氣用了出來，想用這若有若無的接觸弄死這個小雜種。

班主任姜老師很快就被同學(xué)帶了上來，由于這節(jié)課是活動課，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在操場玩游戲，班里除了我和劉紹風(fēng)外只有三、五個人。

姜老師從辦公室急匆匆的趕來，她支走其他同學(xué)，讓我和劉紹風(fēng)在講臺前站著，她坐在講臺的課桌前，問我們?yōu)槭裁创蚣堋?/p>

狼狽不堪的我，不敢抬頭看姜老師，更不敢說話；那曾想劉紹風(fēng)惡人先告狀，說是我先罵他小雜種，他忍無可忍的才打了我，姜老師立馬對我投來失望的眼神。

“吳志強，你說你母親死的早，就你爺爺奶奶拉扯著你，供你上學(xué)，你怎么那么不上進，不學(xué)好呢”。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撕心裂肺的咆哮：“我沒有，是他欺人太甚，用手往我臉上涂粉筆灰”。

劉紹風(fēng)趕緊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可這一切都沒有逃出姜老師的眼睛，她盯著劉紹風(fēng):”“是這樣嗎”。

劉紹風(fēng)不敢再說話，姜老師又轉(zhuǎn)頭看我，“哭什么哭，沒出息的樣，他怎么欺負(fù)你的，你打回去”。

聽完這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強行止住抽泣，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淚，轉(zhuǎn)過身用力給了劉紹風(fēng)一耳光，啪——聲音很響，他肥胖的臉皮都發(fā)紅了，劉紹風(fēng)被我打哭了，指著我不斷的罵出污言穢語。

然后氣沖沖的說給你們倆給我等著，然后走出了教室。

姜老師看著我，我看著姜老師，然后她說了句，“去洗臉吧”

我哦了一聲，離開了。

我沒有等來劉紹風(fēng)的報復(fù)，等來的是姜老師的離開，姜老師調(diào)走了，調(diào)到了隔壁小學(xué)去了，后來我奶奶多次和我說起她，奶奶說姜老師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供你讀書，你肯定是一塊讀書的料。

奶奶是去撿垃圾的時候遇到姜老師的。

半年前爺爺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的時候，家人都在討論后事的時候，奶奶從譚家山，帶回來了一個赤腳醫(yī)生，他住在家里給爺爺治半個月的病，那幾天家里人進進出出，爐子里時刻都在煎藥。

半個月后，爺爺可以下床了，村里人都說，他是把爺爺從閻王殿里救了回來。

爺爺?shù)拿Ｗ×?，病痛也逐漸離他而去，但從此爺爺?shù)耐饶_也就不靈活了，走路只能拄著拐杖，一拐一瘸的往前走。

奶奶雇了一輛馬車，我們?nèi)胰顺鰟?，帶著割好的肉，買好的米線、糕點，挑著家里的糯米，去譚家山感謝邵醫(yī)生，馬車不能走的時候，我們就用擔(dān)子挑，背簍背，翻山越嶺的才到譚醫(yī)生家。

爺爺生病以后，奶奶就干起了撿垃圾這個營生，撿垃圾比種地割草可以掙更多錢，也可以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更多改善，但畢竟我覺得撿垃圾，這不是一件體面的事。

剛開始，周末或假期休息的時候我還和奶奶一起去撿垃圾，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發(fā)，踩著銀霜反射的光，抹黑趕路，野草上厚厚霜被踩的破碎開來，喳喳的響。

因為偏遠(yuǎn)的農(nóng)村很少有垃圾可以撿，我要和奶奶趕到，大沙河、小沙河、或者東河，在河里找，河邊撈；漂浮的塑料瓶，沉入水底的編織袋，凡是與自然不相干的東西，撈起來洗干凈都可以賣錢。

我通常負(fù)責(zé)在河里洗，或者照看洗好后晾曬在岸邊的編織袋，荒無人煙的野外不是防止偷盜，只是防著突然刮起的野風(fēng)，吹走一天的辛勞。

第八節(jié)

剛開始我還是熱衷去撿垃圾的，但是慢慢的撿垃圾讓我抬不起頭來，我開始害怕，開始逃避，開始質(zhì)疑。

那天下午，放學(xué)到家時，爺爺、奶奶快要完成垃圾裝車了，爺爺讓我快點吃飯，吃完飯和奶奶去賣垃圾，我“哦”了一聲，就鉆進了廚房。

我心里是不太愿意去的，因為和我一般大，或者比我小，比我大的孩童，沒有一個像我一樣整日混跡垃圾堆和廢品站的。

雖然我也明白勞動是光榮的，也知曉這并不可恥，奶奶也經(jīng)常和我說：“不偷不搶的，有什么抬不起頭的”，可我還是無法光明正大，昂首挺胸的和同學(xué)們說：我家里是撿垃圾的，我平時是靠我奶奶賣廢品的錢買文具，買資料的，我靠垃圾過活。

我無法面對這一切，而且越是交了朋友，越是認(rèn)識更多的同學(xué)后，我更無法面對這一切，我對撿垃圾的厭惡情緒隨著成長越發(fā)的高漲起來。

漸漸的我成了奶奶口里聽話的孩子，她時長和親戚鄰居們炫耀，說我聽話懂事，知道節(jié)約，從來不多要一分錢，更不要零花錢，來買零食和玩具。

我默默的承受著夸獎，心里卻艷羨著不聽話的小孩，他們有零花錢，有玩具；而我只能假裝不喜歡，因為用著奶奶撿垃圾來的每一分錢我都感覺那是罪惡，更不要說是用他去買零食和玩具，如果真那樣做了我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很快就出發(fā)了，我扶住花輪車右邊的圍擋，弓著腰，用力的向前使勁，我不敢隨意左右張望，因為我生怕遇到同學(xué)，更害怕遇到同學(xué)后他們和我打招呼。

平時很短的路程此刻卻變得極其煎熬，我的大腦計算著每一個腳步，計算著走過的距離，1260步，600多米了，已經(jīng)走了一半了，馬上就要出村子了，出了村子就沒人認(rèn)識我了。

我煎熬著，計算著，突然我感知到一雙眼睛盯上了我，我下意識的抬起頭，只看了一眼，我的腦袋就埋的更深了，鄭曉雅就站在路邊的小賣鋪里，靜靜的盯著我看。

她是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女孩，白皙的臉蛋上，長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黑油油的頭發(fā)總是扎著兩個小辮子，那是一張男生看了喜歡，女生看了嫉妒的小臉。

我的腦海里泛起陣陣驚濤駭浪，浪花滔天，沖刷著幾天前的記憶；前幾天，和劉超去她家玩的那個下午。

她家緊挨著鄭曉麗家，她們倆的父母都不在家，去打工了，現(xiàn)在都和爺爺奶奶生活。

同學(xué)中，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也不少，可是我感覺沒有一個像我一樣，我是那么特別，特別的就像一個野孩子，在寒冷的冬天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溫暖，沒有人告訴我冬天是否會過去。

家人偶爾送來一件衣裳，送來一把火助我在寒冷中過活，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春天什么時候到來，或許我生來就不配擁有春天，我小心翼翼接過他們施舍的一切，小心翼翼的活。

鄭曉雅和鄭曉麗和劉超是一個小組的，她們約好下午一起玩游戲，我家和劉超家相鄰，平日又再一起玩耍，那天劉超就叫上我和他一起去了。

第一次到女同學(xué)家里我和劉超都有些拘謹(jǐn)，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但很快我們就沉浸在游戲中，拘謹(jǐn)也被我們忘在了腦后，我們四人一起完捉迷藏，躲完了鄭曉雅家的每個角落。

我們玩踢瓦片，踢碎了好幾塊青瓦，仿佛那天下午的時間被幸運女神眷戀了一般，只給了它快樂，我們四個人一直開心的玩，到太陽落山了都不肯停歇，直到黑夜來臨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可是此時此刻，相隔不過5米，我卻沒有勇氣抬起頭和鄭曉雅打招呼，說上哪怕一句話，我勾著頭看著腳尖，和她“擦肩而過，雙方都沉默不語。

第九節(jié)

從這天傍晚開始，我有所行動了，我不敢反抗，不敢生氣，只敢小心翼翼的逃避，和躲藏。

我沉迷于外出，經(jīng)常不歸家，和村里的其他孩童玩彈珠，到小溪小河里去抓魚，因為家讓我感受到痛苦，家讓我沒有尊嚴(yán)。

有時候，爺爺奶奶在裝垃圾，我就從后門偷溜到菜園，透過圍墻的裂痕，觀察著家里的兩個老人，然后在爺爺?shù)闹櫫R聲中，看著奶奶獨自一人拉著花輪車上路。

爺爺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我不敢發(fā)聲，又害怕他們突然闖入菜園，我就爬到枝葉繁茂的柿子樹上，像一只警覺的猴子，高高的掛靠在樹杈上。

好幾次在我躺菜園子深處的草叢里，在爺爺?shù)闹櫫R聲中哭泣：“這個該死的崽子，剛才還在我面前，轉(zhuǎn)過頭來就不知道死那里去了”。

可是逃避沒有換來幸福和快樂，只有痛苦的煎熬和折磨，我的心理開始有了恨，我怨恨的第一個對象就是我的母親。

這個無情的女人，為什么要把我?guī)磉@個世界，為什么把我?guī)磉@個世界后，又拋棄了我獨自離開，為什么讓我變的與眾不同，讓我無依無靠，羨慕著那虛無縹緲的母愛。

我小心翼翼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感受貧窮和痛苦嗎？我開始自我懷疑，我把自己一次次的放逐到田間地頭，遠(yuǎn)離人群，遠(yuǎn)離一切。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喜歡上了抓魚，一放學(xué)我就找同村的孩童去小河里抓魚，在水流湍急的地方，常常會有深坑，先圍著它用石頭壘一個圈，再撈起河里的泥土把縫隙堵住，脫下腳上的拖鞋，把坑里的水往外攉。

由于沒有工具，也不敢從家里拿小桶或鋤頭，我們一切都用手；攉水、挖泥、抓魚，靈巧的雙手無所不能，但還是受限于只能用手，我們只能找較小和較淺的水坑。

抓的也是較小的魚，在周六或周日的某天，忙活大半天才能抓到一些麥穗，餐條，泥鰍，運氣好的話也能抓到鯽魚、石花。

我們高效合作，分魚的方式公平而特別，一人選一條輪流著來，如果有特別大的魚，或者特別喜歡的魚，你挑選后就要讓對方選到滿意為止你才能挑選下一條，我們從來沒有為分魚出現(xiàn)過爭吵，因為其他人抓魚都是拿回家改善伙食的，而我喜歡把它們養(yǎng)起來，我看到是外表他們要的是量，我只要我喜歡的魚。

我喜歡魚，喜歡魚的自由自由，喜歡魚的無拘無束，喜歡魚嬌貴而灑脫，河里有水它就能活，不需要家，不需要父母，靠自己就能游就能活。

把魚裝進撿來的玻璃罐頭瓶里，透過陽光看著它們游動，我為它們寫詩，詩的名字就叫“我想做一條魚”：不問來處，不在乎去往何地，我只想做一條魚，只要有水我就能去；游的悄無聲息，你不管我何意，都不用偽裝自己，咋們各游各的，來來去去……。

每次我都只敢把魚偷偷的帶回家，養(yǎng)在爺爺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家里閑棄的水缸、破損的糞瓢，甚至是雨后菜園里的小水洼，都出現(xiàn)過它們的蹤跡。

第十節(jié)

父親回來了。

那天我獨自一人趴在村頭的水井邊釣魚，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尋著聲音抬起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佝僂著身子背著一個帆布袋。

我高興了沖到了對面的田馬路上，叫了聲“爸，你回來了”。

父親滿臉笑容的看著我，問我在那里干什么，我支支吾吾的說了幾句，然后跟在了父親的身后往家里走。

打開陳舊的藍色帆布袋，里面裝滿了東西，父親給我買了一雙鞋子，一個書包，一件帶有橙色條紋的黑色的外套和一條褲子。

鞋子和衣服都買大了，鞋子穿到腳上，我的腳還可以前后來回滑動，衣服和褲子穿起來就像電視里唱戲的演員。

但我很開心，可惜開心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夜里，四個人圍坐一團，寂靜的屋子襯托出父親格外響亮的聲音，讓我聯(lián)想到了爺爺、奶奶時長提起的批斗大會。

白天我忙著擺弄新東西，沒注意爺爺、奶奶和父親都交談了些什么，說了寫什么，到夜里閑下來坐一起的時候，于是我成了被批斗的對象。

父親惡狠狠的說要是以后再敢到河里抓魚就打折我的腿，正當(dāng)我疑惑父親怎么會知道我去河里抓魚的時候，他竟然說出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他說他和隔壁村的一個放牛的老頭說好了，請他留意我是否到河里抓魚，我去抓一次魚，那個老頭看到了都會向他匯報，如果以后放牛老頭再和他說我去抓魚，他肯定會給我點顏色看看。

聽完這件事后，我感到冷汗直流，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監(jiān)視著我，我感到害怕，對父親感到不滿。

說完我抓魚的十，然后就是圍繞我的學(xué)習(xí)和日常生活習(xí)慣的批斗，父親嘰里呱啦的說著，爺爺奶奶不時加以補充，我已經(jīng)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

我只是覺得心煩，覺得這個家沒有我生存的空間，家里沒有對我知冷知熱的人，他們口口聲聲的說為了我好，只是想馴服我，讓我按照他們的指明的方向做事，像個奴仆一樣乖巧聽話。

突然我打斷了父親的批評，“我困了，我睡覺了”。

他們?nèi)硕笺蹲×耍麄兿窨垂治镆粯涌粗?，不可思議，家長正教育我的時候，我怎么能表現(xiàn)出不厭煩和防抗呢？

父親他們還想說什么，但是我已經(jīng)站了起來，自顧自的打水洗臉洗腳，然后一頭扎進了被窩。

我默默的流著眼淚，但是不敢出聲，壓抑著委屈的心情，過來一會兒父親也進來了，他不是來看我的，只是因為貧窮，我在家沒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今晚還要和他擠一間屋子。

他叫了叫我，我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也不敢有任何危險的動作，只是悶頭在被子里，眼角是流不干的淚。

我變得沉默寡言，從此背上了不愛說話的標(biāo)簽，他們對外宣稱我性格內(nèi)向，膽子小怕生；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nèi)心無比強大和堅強。

我只想快點長大，遠(yuǎn)離這一切，我可以像魚一樣獨自面對風(fēng)浪，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我已不在害怕。

父親回來幾天就又走了，從他回家到他離開，我只和他講了7句話，“爸爸吃飯了”5次，“爸，你回來了”一次，還有一次“爸，我要睡了”。

父親離家那天，時間還很早，黑漆漆的房間里，父親摸黑穿上衣服，拿上行李，吱呀一聲就出了門。

“志強呢，還沒有起嗎”。

“還在睡呢，天冷，讓他睡著吧，爸、媽你們倆也別送了”。

“快走吧……”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我從床上爬了起來，在黑沉沉的夜里，獨自一個人站在門口，望著漆黑無盡的路，那是他離開的方向。

第十一節(jié)

三好學(xué)生已經(jīng)離我遠(yuǎn)去了，我已經(jīng)不再是學(xué)習(xí)委員，新來的王老師從沒有特別關(guān)注我，我在最后一排的課桌上如同透明的空氣。

我雖然也在學(xué)習(xí)，但是已經(jīng)不再是為我而學(xué)了，只是為了滿足家人的期望，是他們想讓我學(xué)罷了。

學(xué)校里有人來推銷課外書，我回家和奶奶要了一套。

勤儉節(jié)約的我開始揮霍起來，但是由于是買書，買他們想要的東西，我沒有絲毫罪惡感，更感覺不到難受，只希望買書能給我?guī)硪稽c充實感。

我意外的收獲了一點優(yōu)越感，如此貴重的課外讀物，班里沒幾個家長是愿意給孩子買的，而我則成了那少之又少的幾十分之一。

趙校長走了，聽說是被抓了，他在對我們學(xué)校進行改造的時候貪污了錢，很快學(xué)校就把錢退了給我們，每個人退了17塊2.

我替他感到惋惜，我覺得他是一個好校長，不僅把學(xué)校建設(shè)的很漂亮，他還是一個對我好的人。

二年級的時候，他帶我們上社會課，那次的內(nèi)容是講殘疾人的艱辛，要讓我們關(guān)愛殘疾人，對它們多一下包容和關(guān)愛。

為了更真實的讓我們體驗殘疾人的痛苦，趙校長帶我們到操場模擬殘疾人生活，等到模擬盲人的時候，我發(fā)生了意外。

趙校長讓我們用紅領(lǐng)巾蒙住眼睛，從操場的東邊走到西邊，他說讓我們都閉上眼睛這樣更加真實。

機靈的我緊閉雙眼，思考對策，失去了眼睛，我還有手和腳，所以我蹲下身，用一只腳趟一步，我走一步。

沒想到這樣反而偏離了方向，最后頭撞在了北邊的旗臺上，我的額頭被撞開了一個口子，趙校長把我背到了村子里的診所，醫(yī)生幫我包扎了一下，說最好到鎮(zhèn)里的醫(yī)院鋒合一下，好的快些。

趙校長騎來他的摩托車，把我抱上車，他坐在我的前面，溫柔的說讓我抱緊他，我環(huán)抱著他的腰，沒有感受到疼痛，反而有一絲絲幸福。

趙校長走后，一個星期三的下午，王老師聽寫詞語，13個詞語我錯了7個，他氣憤的把我叫上講臺，用一根拇指粗細(xì)的棍子狠狠的抽打我的小腿。

我不敢閃躲，咬著牙挨了3下，左腿被打了個結(jié)實邊，棍子變成了兩節(jié)，我的右腿似乎也受到了牽連。

他生氣的把本子丟到我的面前：“你還不好好學(xué)，昨天在門口的遇到你爺爺，他都來和我告狀了，說你不像以前姜老師教的時候，回家還會端茶倒水，現(xiàn)在整天就知道玩”。

“撿起你的本子，明天我抽查，要是還記不了，這個書你也就不用讀了”

我彎腰撿起本子，回到座位，由于今天在村里做客，我吃過飯就獨自先回家了，走在路上，我始終感覺腿辣乎乎的痛，發(fā)不上力，就好像燒紅的火鉗烙在了小腿上一樣。

我向右扭過身低下頭，拉起褲腳看了看，3條紫青的茄子長在了我的小腿上，我彎腰摸了一下，鉆心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

我又看了看右腿，右腿只是腫的發(fā)紅，沒有變青；放下褲腳，我盡量不彎小腿，避免庫管和傷口接觸。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順手拿起枕頭、被子；就撕扯捶打，我對著枕頭使勁的揮拳發(fā)泄，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爺爺會這樣害我，直到小腿的疼痛再次無法忍受，我才停了下來，看著狼藉的被窩，這次我沒有落淚。

從新鋪整，拉扯整齊，因為我想到畢竟在這里睡覺的人還是我自己。

無力的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破爛的塑料紙，母親和父親已經(jīng)結(jié)婚10多年了，新婚當(dāng)天封的紙皮已經(jīng)布滿了灰塵和裂縫，再無半點喜慶。

我坐在床邊，趴在放雜物的柜子上，打開了書，為了明天不再挨打。

奶奶回家叫我去吃晚飯，我說不餓，記完詞語，我打開了前幾天買的課外讀物的包裝盒，《簡愛》《朝花夕拾》《鋼鐵是怎樣練成的》《老人與?！贰兑磺Я阋灰埂贰对⒀怨适隆贰?/p>

晚上，奶奶給我端了一碗飯，擺到床頭，看我在讀書，她沒有打擾我，只說“讓我趁熱吃，不然一會兒涼了”。

從那天開始，我又變成了一個好孩子，一個愛讀書的好孩子，書讀完了我就一個人跑去城里的書店買，就這樣一個全村最貧窮的孩子，卻擁有村里最多的課外書。

清明節(jié)前后，我在家實在無聊，就想一個人出去逛逛，我獨自走在田間地頭，這個時候一個在水田里插秧的中年婦人叫住了我。

“你就是啊林家兒子吧”

我疑惑的看向她，努力的回憶著試圖想起她是誰，該如何稱呼，但是搜遍記憶，我似乎并不認(rèn)識她。

“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家雙強去河里捉魚了，他要好好讀書，以后考大學(xué)呢，你不爭氣不要來影響他”。

哦，原來她是雙強家媽，可我的印象中，我似乎和她兒子并不熟絡(luò)，我怎么可能主動去找他玩。

“你放心，從金往后別說是捉魚，就是玩我都不會和你家雙強一起玩”。

“這樣最好了，這樣就不會打擾到我家雙強學(xué)習(xí)了”。

我無語住了，不想再多說什么，就憑他那三天兩頭跑游戲廳的兒子，等著看吧，是誰影響誰，是誰不爭氣。

第十二節(jié)

大馬路上不論泥濘還是干燥，一雙赤裸的大腳永遠(yuǎn)踩在上面。

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赤腳大仙，他從來不穿鞋，他兒子給她買多好多貴的鞋都不穿，他一輩子光著腳，走在馬路上，走在田間地頭，走在房廊屋頭。

他的孫子鄭青和我是同學(xué)，一個精明的小個子，渾身充滿了古惑仔的氣味。

鄭青、李玉、鄭曉雅都住在村子南邊的，本應(yīng)該是從小相識的玩伴，但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分裂開來。

六年紀(jì)上學(xué)期，鄭曉雅背地里的壞話就開始流傳開來，各種吝嗇，妒忌相關(guān)的故事都和她關(guān)聯(lián)了起來。

閑言碎語就像一把刮骨刀，刮走了鄭曉雅活潑的微笑，刮走了她歡快的步子，只留下憔悴和焦黃的臉。

她開始“孤僻起來”，下課時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位置上坐著，放學(xué)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回家。

我和李玉她堂姐李雙是同桌，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經(jīng)常和我說一些鄭曉雅的壞話，多是一些她小氣，霸道不講理的事。

但是就是這些流言蜚語，卻在一步步的吞噬著鄭曉雅。

從村子南邊的同學(xué)開始，全班54名同學(xué)都把她孤立起來，沒有一個人再主動向她發(fā)起邀約，這其中也包括我。

除了那幾個主謀，其他人其實也沒有什么惡意，只是不想卷入斗爭中，就好比現(xiàn)在的我，我冷眼旁觀，只是不敢表現(xiàn)出來和鄭青的對立，他也是這場斗爭的主謀之一。

他和他的伙伴們經(jīng)常帶有鏈條和棍棒之類的工具，校園中也經(jīng)常流傳著他們和大村小學(xué)學(xué)生火拼的傳言。

鄭曉雅就這樣憔悴了下去，但我還是忍不住，時長偷偷的看她，但也不敢再做出過多的舉動，我想要給予她幫助，可懦弱的我不敢行動半步。

兩個多月后，曉雅外出打工的父母都回來了，他們給曉雅辦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從此她每天要走3公里以上的路去上學(xué)，王老師表達了不舍和無奈。

“她是這么聽話，成績那么好的一個孩子，誒……”

曉雅走那天，我目視著她走出教室，穿過走廊；她全程低著頭，沒有往教室里再看一眼，直到她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回過頭的眼睛。

我開始難過起來，我想起了那個下午，我們一起踢石子捉迷藏的那個下午。

我是個懦夫，拋棄朋友的懦夫，如果再見到她我會和你道歉的鄭曉雅。

鄭曉雅走后，王老師發(fā)了很大的脾氣，他控訴我們的罪惡，逼走了一個善良的天使，可惜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只留下“勝利者”的嘲笑。

第十三節(jié)

鄭曉雅走后，惡毒的攻擊很快就消散，整個村子南邊的孩子也活躍了起來，像是打贏了一場勝仗。

他們甚至組織起來去山里進行了一次郊游，聽說在一個美麗的湖泊邊，他們還像電視劇那樣結(jié)拜為了兄妹。

李玉她姐李雙是大姐，鄭青是二哥，幾乎南村的同學(xué)都去了，他們十多個人按出生月份來論資排輩，每個人都起來一個帶有植物或動物的花名。

大家稱呼李雙為蘭姐，李玉為蝶妹，鄭青為雷哥，此時班里就像水滸傳的英雄聚會一樣，充滿了江湖氣息。

李雙和我細(xì)致的描述了一切，他們從那條路進的山，到了那座山，那個胡；結(jié)拜的時候由于沒有香，他們就每人拿了三根狗尾巴草代替。

回家后，他們幾個膽子大的，還用針做了紋身標(biāo)記，以昭示團結(jié)，李雙說著拉開袖口，一個帶有血痕的二筒墨跡，刺在了她的手背上方。

聽她的描述，著實有趣，我還開心的受邀參加了他們的一次集會。

下午放學(xué)，我吃完飯就跑了出去，到村子南邊的海埂和他們會合，鄒里屯海子寬闊的水面波光粼粼，水很清，彎下腰可以清晰的看到水下突然游走的光唇魚，和它做的小沙窩。

還未入秋，，我們本打算在淺灘摸魚的，可是一進了水，水花就躁動了起來。

先是幾個男孩子，向女孩子發(fā)起了挑釁，驚叫聲和水花同時反撲了回來，很快場面就不受控制了。

所有人的衣服都濕透了，在夕陽的照射下，一件件襯衫秀出了一條條優(yōu)美的曲線，光線把影子拉的很長，倒映在火紅的水中。

唱著六月的雨，我們分別在金黃的油菜花田里。

過了幾天，鄭青說要和南邊村子的小學(xué)生約架，他們村子的那幫家伙比較拽，整天神神叨叨的，實在讓人看不慣。

所以他把一個拴了鎖的鏈條武器，帶進了學(xué)校，增加放學(xué)后約架的優(yōu)勢。

下午第二節(jié)課，上課鈴還沒有響，王老師就走進了教室，鄭青還在和他五弟展示的鐵鏈未來得急收起，就被王老師抓了個正著。

王老師用鄭青的鐵鏈捆著他就拖出了教室，上課鈴很快就響了起來，教室里也安靜了下來，可是走廊外的拐角處卻傳來了鄭青殺豬班的慘叫。

叫聲一陣接著一陣，有時似是他和王老師在吵架，有時又好似王老師一個人的責(zé)罵，反正吵鬧聲停止就會響起鄭青的慘叫。

李雙很講江湖義氣，她和我說：“一定是因為我們趕走了他最喜歡的學(xué)生的緣故，他在對雷哥實施報復(fù)”。

“要撒氣也別揪著雷哥撒，有本事連我們所有兄弟姐妹一起打呀”。

她嘀嘀咕咕的說了半天，然后突然對我說：“我們是不是朋友”

“是”

“朋友有難是不是要為他兩肋插刀”。

我沒有接話，不知道她有什么計劃。

“我們倆一起，去給雷哥求情怎么樣”。

驚……我不敢接話，王老師送我的茄子傷疤我至今難忘，我可不敢再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而且還是為了我不認(rèn)同的事。

“你到底敢不敢，不敢就不算男人”

我羞愧的低下了頭，耳朵漲的通紅。

“你不敢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叫上我的姐妹們”

“到時候怎么說呢，是直接過去護住雷哥，還是跪在地上求情”

李雙糾結(jié)起來，直到下課鈴聲再次響起，她也沒有拿定主意，鄭青和王老師也沒有進教室。

放學(xué)后，是鄭青的奶奶領(lǐng)鄭青回的家，他奶奶手里拿著鐵索，鄭青垂著頭跟在她身后。

第十四節(jié)

最后一個學(xué)期，所有人都松垮垮的，沉浸在畢業(yè)的喜悅中，學(xué)習(xí)的氣氛也在松松垮垮的氛圍中消散了。

這天下午大掃除，清掃干凈，同學(xué)們?nèi)宄扇旱淖诨▔吜奶戽音[，我正和同學(xué)在草坪里打滾的時候，王老師來到了我的面前，我被突然出現(xiàn)的身影嚇了一跳，呆住躺在草地上一動不敢動，回憶著自己最近有沒有有什么過錯。

王老師瞥了我一眼，“趕緊起來，跟我走，去辦公室，胡家中學(xué)的老師來招生，我覺得你還不錯，可以去和他們聊聊試一試”。

等我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jīng)有幾個同學(xué)在里面了，我挨著她們的位置坐下，招生的老師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被人重視的感覺真好，我沉浸在這種自我滿足的喜悅感中，完全聽不懂招生老師講述的學(xué)校優(yōu)勢和可以作為優(yōu)等生入學(xué)的好處，談話愉快的結(jié)束了，我們幾個當(dāng)時都答應(yīng)下來去他們學(xué)校上中學(xué)。

可是回家第二天，所有的學(xué)生都改變了主意，我一看周圍的人去這個學(xué)校，我也不去了，所以我們又從新報了實驗中學(xué)，因為村里的人從來都是去實驗中學(xué)讀初中。

拍完畢業(yè)照，很快就到升學(xué)考試了，我們都沒有升學(xué)壓力，因為不管考幾分我們都是去同一所中學(xué)，都能繼續(xù)上學(xué)。

畢業(yè)考試那天，六點我們就集合出發(fā)了，前天夜里奶奶給了我5角錢，讓我在路上吃個包子。

我們排成一排抹黑上路，王老師在尾部跟隨著、守護著；齊刷刷的隊伍，就像一條蛇影，沿著馬路穿行在黑暗中。

太陽剛升起的時候，我們到了街子門口，王老師帶我們在一個包子鋪停下，說大家各自都拿一個包子吃，他請客。

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每個同學(xué)都開心的啃上了一個包子，或許有些同學(xué)，不能像我一樣兜里揣有5角錢，但是平時嚴(yán)厲的王老師，都替他們化解了尷尬，填了填肚子。

在這個寒冷的早晨，包子冉冉冒著的熱氣，溫暖著每個孩子紅撲撲的臉。

鄭曉雅是她父親送她去的學(xué)校，我在考場見到了她，她一個人坐在課桌前，靜謐的盯著窗外，一只手握著鉛筆來回的轉(zhuǎn)動。

她臉上的氣色好了許多，應(yīng)該是昨晚睡了一個好覺，亦或是父母的陪伴和關(guān)愛對孩子有滋潤的效用。

考場靜悄悄的，監(jiān)考老師很快就來了，語文、數(shù)學(xué)連考兩門，一早上完成所有畢業(yè)考試，然后再步行回家吃飯。

考試結(jié)束后，王老師領(lǐng)著鄭曉雅一起出的校門，鄭曉雅的父親早早就在門外等候，他提著一袋零食，接到鄭曉雅的時候熱情的和王老師打著招呼，然后就帶著鄭曉雅離開了。

畢業(yè)考試完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有的同學(xué)父母給他買了一頭小牛，有的同學(xué)去鎮(zhèn)上擺地攤，而我則獨自流浪在田間地頭，流浪在河邊池岸。

那個時候火力少年王正在熱播，我雖然沒有電視看，但是看到了遍地開花的悠悠球，每個人都有一個悠悠球，除了我。

返校查分的前一天我和劉超他們在村頭玩耍，他們一個個熟練的擺弄著悠悠球，雖然不能像火力少年王那樣玩出花樣，但他們自己也創(chuàng)造了很多花樣，比賽誰在水面上濺起的水花高，誰轉(zhuǎn)的更久。

我像一只青蛙堆里的癩蛤蟆，只能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的羨慕它們，鼓動和展示腮幫子上的泡泡，一鼓一癟的唱歌。

看著轉(zhuǎn)動的悠悠球，我想到了明天到學(xué)校后尷尬處境，明天所有人都在轉(zhuǎn)悠悠球，我只能在旁邊觀望，貼著臉融入他們。

我多想和他們靠近一點，做點一樣的事，有一樣的玩具，可是我擁有也只能是假裝擁有。

抬起頭，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到了奶奶走在路上，她拉著花輪車剛賣完廢品回家，我看著奶奶猶豫許久，終于在他快要消失在巷道的時候，追了上去。

“奶奶，給我十塊錢”。

奶奶停住花輪車，看了我一眼，翻開一件件衣服，從最里面的內(nèi)襯中掏出錢袋子來，拿出了10元錢遞給了我。

“去那里玩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我“哦”了一聲，開心的走了；突然我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看著奶奶離去的背影，我忽然不討厭撿垃圾了，我接受了它，想著以后去和奶奶賣垃圾我應(yīng)該抬起頭。

第二天在教室里，果然每個人都在談?wù)撚朴魄?，擺弄悠悠球，而我也不再是一只癩蛤蟆，我是一只擁有一個紅色的悠悠球青蛙。

王老師手里拿著一張紙，他按名次從低到高公布了分?jǐn)?shù)，所有人的名字念完了他也才公布到第二名，然后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我們一眼，然后提高了音量：“第一名，鄭曉雅，語文98，數(shù)學(xué)96”。

許多同學(xué)聽到這個名字后，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封底

野孩子長大了，野孩子依然還是野孩子，但野孩子的心里開始有了家。

每一個孩子，如白紙一般來到世界，大人們提著五顏六色的顏料在上面畫，或紅或綠，或重或輕。

我們就在這樣的涂抹中長大，生活在由大人創(chuàng)造的世界，它并不屬于我們，但是它影響著我們，我們只能被迫去學(xué)它，去認(rèn)識它。

畫布很白，很大，可繁雜的顏色漸漸讓我們眼花，越來越厚的顏料讓我喘不過氣，終于忍不住了，我搶過畫筆想自己畫，學(xué)著大人們的世界自己畫。

可這時，他們說我不聽話，說我叛逆，說我青春期；這兩個強行發(fā)明出來，然后硬塞給我的詞語，讓我恐懼，嚇得不敢說話。

終于你把畫筆一扔，我成了野孩子，但野孩子終將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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