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決心】

?

比月光更為明亮的光照入洞口，進入杏月的眼簾。

?

意識到第二天已經(jīng)到來的她同時注意到外面不再嘈雜——看來妖怪的宴會已經(jīng)落幕……不過此刻，雙眼紅腫的少女無暇顧及。昨夜的丟人行為還歷歷在目，一想到當著把自己抓上山的鬼的面嚎啕大哭，杏月就想把頭徹底埋進身體與雙腿形成的縫隙。

?

“……真是丟人?！?/p>

?

同時，那在痛哭之中誕生的放松感現(xiàn)如今還停留在體內(nèi)無法散去，身體的輕快比在鬼面前哭還讓杏月覺得丟人。為自己的懦弱而惱火不甘的少女深吸一口氣，努力包裹體內(nèi)全部的負面情緒后重重吐出——她不想再體驗一次“釋放不安情緒”的解脫感了。

?

“呦！人類，已經(jīng)醒了嗎？”

?

情緒的調(diào)整剛剛完成，洞口便走進熟悉的身影——星熊勇儀。爽朗的聲音，豪放的身姿，臉上帶著些許謹慎，估計是昨晚杏月的反應(yīng)著實嚇了她一跳吧。杏月見來的正是看到自己丟人樣子的勇儀，從雙腿間探出的紅腫雙眼里立即射出怨恨的光……

?

見此勇儀不禁苦笑。木屐踏著有節(jié)奏的步伐靠近木欄，她盤坐在杏月面前。

?

“你叫杏月對吧？”勇儀率先開口，“今天不打算逃跑了？”

“……你們會讓我逃嗎？”杏月的語氣充滿敵意。

“怎么可能。不過你會因為這個就放棄么？”

?

勇儀對杏月的態(tài)度滿不在乎，甚至還挺高興的樣子。杏月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不過既然是鬼，肯定是想要拿她這人類取樂吧。只要了解這點，和鬼的對話就不需要認真思考。

?

“哼，至少我不打算送死……而且我餓了?！?/p>

“?。俊蓖蝗缙鋪淼脑捳Z令勇儀沒反應(yīng)過來。

“你抓我上山難道就是想看我餓死嗎？我，餓，了！”

“……哼哼，哈哈哈哈——！！你這家伙果然有趣！昨天還哭的停不下來呢！”

?

強硬的態(tài)度，狂妄的要求。勇儀在回過神來后忍不住開懷大笑——興奮，愉悅。此刻鬼的心中充滿各種喜悅的心情讓她不會發(fā)火。對勇儀來說，杏月越是這樣她就越高興。

?

不過被提起丟人事的杏月可就沒那么開心了。

?

“唔……”少女漲紅了臉，“那只是我昨天狀態(tài)不好！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哭了??！”

“哈哈——好啊，我也不喜歡哭。”勇儀說著站起身，“我去給你拿吃的?！?/p>

?

轉(zhuǎn)身踏出的步伐變得比來時更為歡快無章，勇儀爽朗的面容在走到洞口時被陽光照亮，即使身影消失也沒從杏月的腦海里消去——過了好久，默念著“鬼就是這樣一臉愉悅地折磨人類”的少女終于調(diào)整好心情開始思考以后該怎么辦。那句“我餓了”是順勢說出的逞強話，但也同樣是身體的本能……現(xiàn)在肯定是早飯時間吧？少女的肚子真的有些餓了。

?

這種狀態(tài)下逃離妖怪之山根本是癡人說夢，反正鬼要給自己拿吃的，就先吃了再說……

?

突然，杏月想起什么——鬼的食物啊，難道會是人類嗎？如果到時候勇儀真的扛著人類過來給她吃的話……那樣就真的會餓死了吧。不，在那之前也許會因為極力抵抗鬼強行逼她吃同類而被殺掉吧？既然有這種可能，不如現(xiàn)在還是餓著肚子逃走……

?

“……”

?

因逃走而想到某個妖怪，杏月望向洞窟死路的黑暗。原本在那一動不動的露米婭不知何時不見了——是離開了嗎？還是藏在黑暗中繼續(xù)監(jiān)視著自己呢……

?

那個外貌比杏月還要小許多的金發(fā)妖怪看起來和勇儀完全不同，直至現(xiàn)在她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鬼，如果不是鬼的話又是什么妖怪——曾有人和杏月說過“了解妖怪對人類來說是必要的。如果想打敗妖怪就更要對它們了若指掌，深知妖怪的習慣、長處與弱點”

?

“……她說過自己叫露米婭來著吧……只知道名字有什么用?。?！”

?

不禁喊出了聲，結(jié)果用力過猛的杏月更感覺腹中空空，一陣脫力。嘆著氣從坐姿換為橫臥，杏月枕著手背注視洞口。越過微弱的火光緊盯絲絲陽光，懷念著家園、擔心著家人……雖然有考慮過鬼的食物自己能不能吃，但杏月又覺得勇儀不像是會故意帶人類過來給她的家伙——不，她也是鬼。就算看上去是個豪爽的家伙也是鬼，肯定對人類抱有惡意。

?

“唔……”

?

然而，空腹的煎熬讓杏月不得不面對期待食物的事實。

還好勇儀……那個把自己抓來的鬼不在，可不能再在她面前丟臉了。

想到這，杏月立即坐起身子，擰出一副敵意面孔盯著洞口。

?

很快，照進洞口的陽光蒙上陰影，捕捉到這點的杏月眼中不受控制地多了閃爍。只見勇儀左手拿著兩個酒杯和一個大酒壺，右手拿著三大盤菜。幾乎只有最前端指節(jié)的位置夾著所有盤子，可勇儀的動作依然流暢豪放——盤子里有葷有素的菜肴在這看著就不穩(wěn)的動作下依舊四平八穩(wěn)，仿佛身處巨浪之中仍如履平地。

?

杏月想起勇儀昨夜在人類村落展現(xiàn)的夸張巨力，此刻又看到對方靈巧的部分……對這份純粹強大的羨慕與對用這力量折磨人類的厭惡交織在一起。為壓下這份矛盾，杏月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饑餓上，瞪著眼睛確認盤中的食物——普通的油炒蔬菜，熟了的小塊肉，還有自己在村子里見過的水果……雖然不是人類，但同樣令杏月糾結(jié)。

?

“還好昨天宴會有剩下些，我隨便拿了點過來，吃吧！”

“……這是你們從村子搶來的嗎？”

“嗯，是啊，所以我覺得你應(yīng)該也能吃?！?/p>

“……當然能吃了，那可是人類的食物。”

“那就太好啦！”

?

杏月話語中蘊含的感情未被勇儀察覺，也可能只是勇儀不在乎……看著被放在自己面前，從人類村落搶來的食物，杏月敵對的神情一下子垮成低落——她很清楚現(xiàn)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可想著自己要吃鬼吃剩下的人類的食物就又覺得惱怒和不甘。

?

……那樣的話就抱著這份不甘去吃吧。悲傷的堅定在少女眼中浮現(xiàn)——為了活下去，為了能盡快從這里逃走不讓村民為營救自己被鬼傷害，她要吃。在心中對家人、對村民不斷地道歉，沒有乞求原諒，只是道歉……終于，杏月拿起一同被遞到面前的筷子。

?

“對啦，你會喝酒不？”

“……當然能喝，你可別小瞧我?！?/p>

?

還未將菜夾起的筷子停在空中，杏月皺起眉，不抬頭地瞪向勇儀。勇儀在聽到杏月這樣說后立刻愉快地拔下酒壺的塞子，一看就分量不小的酒壺被她隨意地握著壺口向杯中倒酒，第一個倒?jié)M的酒杯被勇儀用空著的手遞向杏月，同時向另一個酒杯重復(fù)動作。

?

“好極了！一個人喝酒太可太沒勁了，來，咱倆一起！”

?

看著送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杏月凝望著酒面倒映出的自己……陰暗中看不真切，但那面容散發(fā)出的負面情緒實在是太過于強烈了，無法忽視——就這樣被心中的黑暗吞沒毫無意義，與其糾結(jié)，不如想辦法向前邁進。為此，杏月放下筷子接過酒杯。

?

“喝就喝，正好我渴了！”

“噢噢！來！喝！！”

?

因為家里人，尤其是父親明令禁止，只偷偷嘗過一口酒的杏月其實對喝酒這件事還是充滿好奇和向往的。但想到自己正式的喝酒體驗是要跟鬼對飲，心中的復(fù)雜簡直無法言喻……借著不能被鬼瞧不起的倔強，少女雙手捧起酒杯，仰頭痛飲。

?

“咕……咕……咕……哈啊——??！”

?

不斷吞咽，滿滿的一大杯酒一口氣飲下大半。

?

干枯的喉嚨得到濕潤，這份舒適與好奇心被滿足讓杏月忽略了酒的辛辣——得意地望向勇儀那邊，只見對方高仰著頭，酒杯幾乎舉到垂直。待鬼痛快地發(fā)出嘆聲時，酒杯理所當然似的空空如也……杏月不甘地眉頭緊鎖，又仰頭繼續(xù)喝了起來。

?

“哈哈哈哈！痛快?。　庇聝x興高采烈地贊嘆，“杏月，你不賴嘛！”

“咕……哈啊——??！”杏月落下酒杯，“哼！當然了！我可不怕你！我要吃飯?。　?/p>

“好！吃吧?。　?/p>

?

已經(jīng)涼了的菜肴毫無香味，洞內(nèi)陰暗的環(huán)境也令它們難以展現(xiàn)出激發(fā)食欲的色彩——不過在空腹面前，只要“能吃”就已是十足的美味。丟下酒杯的杏月立刻拿起筷子胡亂夾菜往嘴里送，菜也好肉也好，空著的手也抓起水果狼吞虎咽，一口口將它們化作能量。

?

“別光顧著吃呀，來來來，繼續(xù)喝！”

“唔唔唔……喝——??！”

?

勇儀把自己用的酒杯倒?jié)M酒遞給杏月，自己伸手拿過杏月丟在一旁的酒杯繼續(xù)倒酒。杏月也不在意，扔下水果就接過酒杯，酒水連著還沒咽下的菜一同進入食道。

?

放開了吃，盡情地喝。將堅強與無所謂展現(xiàn)在外給鬼看，將愧疚與歉意停在心里留給人類。杏月此刻只有一個想法——活下去，不要被負面情緒掩埋，不給村民添麻煩，逃離這里。也許它們互相矛盾，但杏月會為此努力，直至不得不選擇其一的時候。

?

到時候，她會選擇……

?

“……杏月啊，你想變強嗎？”

“唔？……嗚??？……”

?

突然一句沒來頭沒尾的話傳入杏月耳中，打斷她的思考，害她險些噎到……還好有酒——杏月又一口一口地喝起酒，這下已經(jīng)喝光三大杯了。

?

勇儀沒對杏月的舉動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盤腿而坐端著酒杯，嘴角揚起的笑意是如此自信。眼神中沒有絲毫謊言與欺騙，詢問著她的俘虜是否想要變強——那是強者的余裕，妖怪面對人類時的狂妄自大……那是令杏月氣憤，也令杏月向往的存在。

?

杏月直直盯著勇儀，原本復(fù)雜的情感此時變得清澈。

?

“我當然想變強。為了從以折磨人類為樂的你們手里保護家人，守護村子，我想變強。我想要強大到無論是鬼還是什么妖怪來襲擊村子都會被我擊敗，無功而返！”

?

這是面對鬼也可以坦然吐露的情感，杏月難得在勇儀面前暢快起來。勇儀微微前傾身子，仔細凝望牢籠中的人類少女——弱小的她不怕自己，這份勇氣不是謊言，十分真實。

?

“好！那就交給我吧！我想辦法讓你變強?！?/p>

“……你是在拿我取樂嗎？”

“怎么可能？我們鬼最討厭說謊了！既然說了要幫你，那我肯定會幫你的?！?/p>

“……”

?

杏月無法理解。

?

這鬼在高興什么？為什么要幫自己變強？這對她有什么好處……突然，人類少女想到一個理由——開心。沒錯，現(xiàn)在勇儀不是正開心著嗎？鬼在拿無論如何變強都不可能打敗她的自己尋開心?？粗疵憻捯廊缓翢o意義的人類絕望的樣子，對鬼來說一定是相當?shù)挠淇彀?？勇儀一定是想看到現(xiàn)在逞強的自己絕望崩潰的那一刻才這么說的……

?

但，即便如此也無所謂！

?

如果想要用自己尋開心，那就盡管來吧！杏月在心中咬牙切齒——相對的我也會利用你們鬼的狂妄自大來變強！反正逃走本就是奢望，不如握住這次機會！

?

“……等我打敗你的時候可別后悔啊?！?/p>

“當然！我期待那天的到來?！庇聝x笑道，“到時我們再一起痛飲！哈哈哈哈——?。　?/p>

“哼……到時候……我，我會讓你端起酒杯就……就，想起我……的厲害——??！”

?

“嗚……?。　?/p>

?

突然，視線變得模糊，意識也隨之朦朧——相對的，少女的膽子卻大了起來，開始說些狂妄的話語……想著這樣不好，這樣不就和那些不懂得節(jié)制的妖怪一樣了嗎？杏月難受地咬緊嘴唇，雙眼迷蒙——看著酒勁上涌而倒下的少女，勇儀豪放的笑容中多了絲柔和。

?

“我會等著的，加油啊?！?/p>

?

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山上的妖怪們已經(jīng)定下再續(xù)前夜的宴會。

等杏月醒來，肯定會懊悔自己又一次在勇儀面前失態(tài)了吧？

而勇儀則會滿懷期待，等待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將如何開花結(jié)果。

?

在妖怪之山的人類，暫且放下了逃離這里的想法。

?

【第二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