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時期，一對新婚夫婦拜堂禮成。到了新婚之夜，本該山盟海誓之時，婚房里卻傳來唇槍舌劍之聲。新郎接連發(fā)難，結(jié)果新娘論辯戰(zhàn)績輝煌了上千年。她那出色的辯才，令在墻根兒聽房的人都為新郎感到羞愧。說起故事的細(xì)節(jié)，的確令人耐人尋味。

話說東漢經(jīng)學(xué)大儒馬融的女兒馬倫即將出嫁。馬家官宦豪富，地位又高，用現(xiàn)在的話說，馬家有錢又有名，馬家女兒妥妥的白富美。馬融夫婦為女兒自然辦置了豐厚的嫁妝，他們希望女兒嫁人后，生活也能像在家里一樣衣食無憂。

馬融夫婦鐘愛女兒馬倫，他們夫妻倆有這樣的擔(dān)心不足為怪，只是擔(dān)心的有些多余，因為馬倫要嫁的人是袁隗，說起袁隗有些朋友可能有些陌生，但他的兩個侄子袁紹和袁術(shù)卻是鼎鼎有名。

袁隗是安國康侯袁湯的兒子，袁家是東漢的名門望族，而且還是望族中的翹楚。袁家自從袁隗曾祖開始就位居頂級權(quán)臣。袁家更是世代掌握實權(quán)的官宦之家，很多代人都做到了“三公”高位。由于袁家四世中，位居三公之位的人有不少，因此號稱“四世三公”。所以單論袁家家世，尋常官宦人家根本難以望其項背。

可以想象一下，能做袁家媳婦的人，她的家世和聲望，都需和袁家相匹配，才有可能談婚論嫁。

馬倫的父親馬融不僅在朝為官，還是當(dāng)世一流的經(jīng)學(xué)大家。他憑著深厚的學(xué)養(yǎng)，更是將他的學(xué)術(shù)影響力推廣到了全天下，拜他為師的弟子就高達(dá)上千人。馬倫出身名流世家，名副其實的上流名嬡，還是難得一見的富家才女。

袁隗和馬倫拜堂禮成，到了新婚之夜，本該是山盟海誓之時，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袁隗接連對新婚妻子“發(fā)難”，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袁隗說：“既然你已嫁給我，從今以后就是我袁某的媳婦兒了。平常除了孝敬公婆長輩之外，每天你要做的無非是些打掃、清潔之類的家務(wù)事。娘家竟給你辦置了這么多珍貴的嫁妝，是不是太過奢華了？”

娘家辦置得嫁妝太豐厚，也要被袁隗調(diào)侃了一通。要是在現(xiàn)在社會，如果有誰拿豐厚的嫁妝說事兒，一定是腦袋撞到南墻了?？磥磉@個新婚之夜真得不算很太平。馬倫雖是富家千金，嬌花一朵，可論起辯才也是當(dāng)仁不讓。

馬倫盈盈一禮，說道：“父母慈愛贈予厚禮，以慰相思寄托之情。身為女兒，怎能忍心拒絕？如果夫君仰慕鮑宣、梁鴻這些高潔之士，為妻也甘愿效仿少君、孟光?！?/p>

馬倫所說的鮑宣、梁鴻都是漢朝高士。二人出身寒門，不同的是：鮑宣最終入朝為官；梁鴻一生隱居鄉(xiāng)野。二人相同之處，都有一個知書達(dá)理的賢妻。

鮑宣家境清苦，但他特別好學(xué)，曾拜桓少君的父親為師?；父笇@個寒門學(xué)子青睞有加，于是將女兒少君嫁給他。

桓父為女兒準(zhǔn)備了豐厚的嫁妝。鮑宣見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對少君說：“你自幼生長在富貴之家，早已習(xí)慣了穿戴華麗的服飾。然而我的家境實在貧窮卑賤，不敢擔(dān)當(dāng)恩師的這份大禮?！?/p>

少君說：“父親因為你修德守約，所以讓我嫁給你。既然嫁于你，一切照你的吩咐做?！?/p>

于是她退回了父親贈予的華麗服飾，改穿平民短衣，與鮑宣一起拉著小車回到了夫家。她拜見婆婆后，就提著水甕出去打水了。她出身富貴，但沒有富家女的傲氣嬌氣。平日任勞任怨，勤謹(jǐn)?shù)匦扌袐D道，鄉(xiāng)邦百姓都很尊敬她。

家有賢妻相助，鮑宣專攻學(xué)業(yè)，因其出色的美德和學(xué)術(shù)造詣，被朝廷征召為大臣。

至于梁鴻的妻子則比較另類，在當(dāng)時稱得上一大異數(shù)。據(jù)《后漢書》記載，孟光膚色黝黑，容貌奇丑，而且還長得又肥又胖。尋常女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她卻是力大無窮，能輕而易舉地舉起石臼。

一個女子長成這樣，能有人娶她就不錯了。但她偏偏就是一個異數(shù)，很多人為她做媒，她都一口回絕了。當(dāng)時她提了一個條件，未來的夫君人選，他的德行一定要像梁鴻那么好才行。她把梁鴻當(dāng)作了選婿的坐標(biāo)。

后來寒士梁鴻知道了孟光仰慕他，于是決定娶已經(jīng)三十歲的孟光為妻。

孟光和梁鴻訂婚后，做了一些布衣、麻鞋等衣服，又編織了竹筐等民具?；槎Y那天她盛裝打扮，嫁入梁家。奇怪的是，一連七天梁鴻都不理睬她。

孟光跪在床下問他原因：我雖然丑，但仰慕先生的高義，為了嫁給像你這樣的人，我拒絕了很多男子提親，如今你竟然不理我。

梁鴻說：“我只想找一個能夠和我一樣穿粗衣，隱居深山生活的人。你現(xiàn)在穿著華麗的衣裳，臉上濃妝艷抹，豈是我梁鴻想要的人??？”很難想象，一個膚色黝黑的丑女濃妝艷抹會是什么效果？

孟光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改梳椎髻、改穿布衣，做起織布等家務(wù)。梁鴻看到后說：“這才是我梁鴻真正的妻子！”并為她取名為光，字德曜。夫妻二人隱居于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yè)，平日歌詠《詩經(jīng)》，誦讀《尚書》，以彈琴自娛娛樂。

“舉案齊眉”的典故，說的就是孟光，她每天恭恭敬敬地把盛著飲食的托盤舉得跟眉毛一樣高，以表示對丈夫的尊敬和愛戴。

馬倫說如果夫君想要效仿鮑宣、梁鴻，那作為你的妻子，我也可以學(xué)少君、孟光。馬倫舉重若輕的三言兩語，就說到了他的心里。

袁隗又問：“如果弟弟先于兄長被舉薦為官員，就違背了孝悌之道，遭到世人的恥笑。如今你的姐姐待字閨中還沒嫁人，你就先急著出嫁了，這能行嗎？”

面對咄咄逼人、不解風(fēng)情的新郎，馬倫作為新娘此時也被逼無奈，向他吐露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我的姐姐名賢節(jié)高、品行卓越，要找一個和她般配的佳婿實在太難了。不像我這般粗疏淺薄，隨便湊合著嫁個人就了事了?！?/p>

從極度濃縮的古典文字中，后人可以腦補當(dāng)時的畫面，當(dāng)袁隗聽到這句話，不知五臟六腑是否正在劇烈地燃燒？

袁隗繼續(xù)發(fā)難：“岳父南郡君學(xué)問高深，論文章可是一代宗師，但他在任職期間，經(jīng)常因為錢財問題遭到非議，不知這又是為什么？”這個世家子弟也挺有膽的，新婚之夜當(dāng)著新娘的面，把一團(tuán)火燒到岳父身上。

夫妻二人沒有花前月下，明燭照人的溫婉，婚房之內(nèi)倒是唇槍舌劍，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從馬倫接下來的回話，看得出她的學(xué)識和機(jī)警。她說：“孔子是一代圣人，仍不免遭到魯國司馬叔孫武叔的中傷和詆毀；孔門弟子子路最是賢德，還會遭到伯寮的誹謗。我的父親遭受這些非議，也就不足為奇了?！?/p>

馬倫搬出孔子和子路，行事比賢，維護(hù)了父親馬融的顏面。馬融也的確擔(dān)得起這份殊榮。到了唐朝時期，馬融得到了一個學(xué)者的至高榮譽。他的牌位被唐太宗李世民請進(jìn)了文廟，與孔子一起享受了朝野祭祀。

這場由袁隗引發(fā)的辯論，最終在他的沉默中結(jié)束了。即使他的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繼續(xù)問下去了。

那時，偷偷躲在新房外的公子哥們聽了這場論辯，都替袁公子感到羞愧。后來這群聽房的好事者將馬倫的辯才傳了出去。新婚之夜，馬倫辯論的戰(zhàn)績輝煌載于史冊，閃耀了近二千年。馬倫給豪門夫婿上了一堂課，讓他終生難忘。

參考資料：

《后漢書·馬融傳》卷六十上

《后漢書·梁鴻傳》卷八十三

《后漢書·列女傳》卷八十四

〔北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五零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