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歡對自己一連串的發(fā)問期間，太吾容音從桌上端起了一個酒杯，低著頭盯它著看了許久，并將其舉到了自己的下頜前，可是當(dāng)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將那杯酒飲下的前幾秒，她還是最終停住了動作，緩緩地將那個酒杯放回了原處。

“不見了?！碧崛菀籼痤^來，對意歡展露出了一個微笑，僅僅只答了三個字。

（四十一）

第二天晚上，五仙教中央?yún)^(qū)域舉辦起了盛大的晚會，五仙教眾人圍著篝火盡情地舞蹈著。

這場慶典并不是為了歡迎我們這些遠(yuǎn)道而來的外客，而是為五仙教教主意歡即將到來的生辰而舉辦的。

意歡的生辰在五日后的七月初七，這是我們漢人所稱的七夕節(jié)或乞巧節(jié)，可這一天對于五仙教來說，卻無關(guān)男女情意，而是從這片土地上蘊(yùn)育而出、五仙教自己特有的“五圣節(jié)”。

在來時的路上，父親稍微和我講解了一些關(guān)于五仙教的事情。蛛、蛇、蝎、蟾、蜈，是為五仙教之“五圣”。而七月七日這天，七曜俱在，五星合德，“七”在《黃帝內(nèi)經(jīng)》中，亦有生命循環(huán)周期的象征意義，而“五”則對應(yīng)著五仙教的“五圣”，五仙教的奠基之人將五圣節(jié)特意選定在七月初七，便可能是為教眾們能更虔誠地信任教中的五圣。

而生于這個日子的意歡，似乎天生便是要成為五仙教的一教之主的。

五仙教在江湖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不僅僅是因?yàn)槠錃埲痰挠枚臼侄魏臀仔M之術(shù)，更是因?yàn)槠浣虄?nèi)叛逆人士居多，教義則更是極端，恩仇必報，坐鎮(zhèn)此等門派，若非實(shí)力超群，怕是很難服眾。

意歡雖然僅僅只有十四歲，可是在這十來年的人生里，她已經(jīng)給五仙教留下了許多傳說。

昨日晚飯過后，我從意歡指派來服侍我們的一個侍女那里聽說到，意歡出生時天降霞光，五圣皆蟄。6歲時，她便顯現(xiàn)出了超人的武學(xué)天資。10歲那年，她便已經(jīng)掌握齊了五仙教不傳之秘的頂級功法。12歲時，有別派的好事者集結(jié)前來挑戰(zhàn)，被她單槍匹馬用一套鞭法打了個人仰馬翻，她也從此名動四方。其余讓人瞠目結(jié)舌之事，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總而言之，意歡對于五仙教來說，就是百年一遇的天選之女，也是五仙教上下心悅誠服之人。

而他們口中的這位天選之女，此刻正不顧形象地坐在宴會的主席位上，豪邁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她本來給我們?nèi)硕及才帕丝妥m然她有些不大情愿，但也給父親安排了一個客座，只是比起我和姑姑的，離她的距離便顯得稍微遠(yuǎn)了些。可父親今晚并沒有來，自打他進(jìn)了母親的房間以后，便再也沒有出來。大抵也是因?yàn)檫@個緣由，意歡并沒有因?yàn)楦赣H的缺席而表示任何不悅。

我與姑姑的位置分別被安排在了意歡的左右手邊，只是不知為何，在我落座之后，意歡不由分說地將我從座位上拉了起來，摟到了她的懷里。

所以此刻的我，正和她一起坐在主座上，看著主座底下五仙教教眾們觥籌交錯，以及在篝火前搖曳著的身影。

說起來……五仙教的女子，大多都長得很漂亮呢。

本來我以為紅玉和青髓只是這教中個例，而今日坐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的面容都十分姣好。生長在這里的她們不如太吾容音一般有著沉靜的美，而是有著與之相反的靈動的、野性的美。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看了看意歡的臉。

“怎么啦，黛兒？”

“沒、沒事……”我小聲嘟噥著，然后低下了頭，將視線移回了正前方。

“啊——”她從桌子上夾起了一塊烤肉，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沒有抗拒，只是默默地張開嘴，把那塊肉默默地吃了進(jìn)去，然后默默地咀嚼。

咀嚼期間，我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了從宴會開始便一語不發(fā)，只是默默坐著的太吾容音。意歡上給她的食物她只是應(yīng)付式地吃了一些，隨后便一直注視著廣場上舞蹈著的人們，可臉上卻絲毫沒有與這歡樂氛圍有關(guān)的情緒。

她似乎有心事的樣子。

“音音兒?！币鈿g順著我的目光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便出聲喚了她一聲。

太吾容音沒有回答。

“音音兒。”意歡又嘗試喚她了第二聲。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音音兒！”意歡加大了自己的音量，這才讓太吾容音回過神來。

“怎、怎么了？”太吾容音先是有些驚慌失措，隨后臨時換上的從容表情此刻看起來十分不自然。

“音音兒在想什么呢？明明人家有很用心地為你們準(zhǔn)備今天的宴會，可音音兒對意歡的心意卻一點(diǎn)都不領(lǐng)情?！币鈿g撅起了嘴，有些賭氣又有些撒嬌似地和太吾容音抱怨道，“今天的每道菜，我都是叫派中的廚子按你曾經(jīng)在五仙教的習(xí)慣做得呢?！?/p>

我低下頭去，看了一眼擺在意歡桌上的那些酒菜。我剛才吃過以后，只覺得味道可口，但也稀松尋常，若不是她親口說出來，我都不能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我們在京畿常吃的菜式。

“我知道你對我用心?！碧崛菀粜α诵?，“只是我想念故人了?！?/p>

“故人？”意歡歪過了頭，頭上的銀鈴響動了起來。

“嗯。我在想，要是父親母親以及容月哥哥，此時能在我身邊就好了，他們一定很喜歡這樣的場面?！碧崛菀舻拖骂^去，看著自己桌上擺著的飯菜，“以及……”

僅僅只是說出了“以及”二字，太吾容音便覺自己失言地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沒有繼續(xù)再說下去。

意歡沉默了，像貓一樣瞇著眼盯著太吾容音看了許久。

“以及，百花谷的那位鹿裳使?！币鈿g毫無感情波動地替太吾容音續(xù)上了后半句話。

太吾容音抬起頭來，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意歡。

她櫻唇輕啟，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是許久，她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輕輕嘆了口氣，隨后面帶微笑地回答了意歡。

“……是。”

她……承認(rèn)了。

有那么一瞬間，我都要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么久以來，因?yàn)樗膽B(tài)度，我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關(guān)于那人的任何事。

而今日，在這里，在這個明明稚氣未脫的少女面前，她卻簡簡單單地承認(rèn)了。

“那個人不是已經(jīng)和百花谷谷主的女兒成親了嗎？”

“那個人如果真的喜歡音音兒，怎么還會和別人成親?。俊?/p>

“音音兒到底喜歡那個人什么？”

“音音兒要是還想著那個人的話，去見他不就好了？”

在意歡對自己一連串的發(fā)問期間，太吾容音從桌上端起了一個酒杯，低著頭盯它著看了許久，并將其舉到了自己的下頜前，可是當(dāng)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將那杯酒飲下的前幾秒，她還是最終停住了動作，緩緩地將那個酒杯放回了原處。

“不見了?！碧崛菀籼痤^來，對意歡展露出了一個微笑，僅僅只答了三個字。

接著，她慢慢地站起身來。

“我先走了?！?/p>

她微微一笑，在搖曳的火光中，轉(zhuǎn)身離去。

意歡沒有動，只是靜靜地和我一起看目送著她的瘦削的身影。

“音音兒總是這樣，雖然表面沒不表現(xiàn)出來，但是心里還是會很難過的吧。”太吾容音消失在我們視線的彼端之后，意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幾年前，她來五仙教時便這樣?？偸请[藏著自己的情緒，也不大愛笑，整天躲在練功房里練功，也不太和教里人交際。但是有好幾次，我半夜睡不著的時候，總會發(fā)現(xiàn)她坐在房頂上，呆呆地看著一個地方?！币鈿g的口吻充滿了懷念，“后來我問了青髓，青髓告訴我，那是百花谷的方向?！?/p>

“如果音音兒不想主動去見他的話，那我去把他綁過來見她怎樣？”

……意歡，剛剛好像隨口說出了什么恐怖的言論。

我抬起頭，看著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便知道她這句話多半是認(rèn)真的。

“……這樣的話，兩派之間怕是要起紛爭吧？”

“論打架，這些年我們還沒輸過百花谷呢?！币鈿g用手指戳著我的臉頰，笑著說道。

“可……”

“好啦好啦，瞧你害怕的樣子?！币鈿g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不會做讓音音兒討厭的事情的。”

“不過，那個人……”

意歡的話還沒說完，青髓與紅玉便從天而降，跪拜在了意歡面前。

“報告教主，屬下有事稟報?！奔t玉抬起頭來。

“何事？”

兩人一齊站了起來，卻都沒有回答。紅玉拍了拍手，便有兩位年輕男子從她們的身后抬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走了上來，并把被綁住的那個男人當(dāng)成玩意一樣地隨意地扔在了地上。在此之后，兩個年輕男子向意歡行了禮，便又默默地離開了這里。

意歡隨意地招了招手，紅玉便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衣裳，輕易地將他拎了起來，然后把他的腦袋按在了意歡的桌上。

意歡伸出手，將男人的下巴抬了起來，指甲在他的臉上按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這副皮相不錯?！币鈿g打了個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不能浪費(fèi)，那就扒掉，放在我們的‘五圣所’當(dāng)個裝飾吧?！?/p>

“是?！鼻嗨栊σ庥鼗卮?。

“妖/\女！妖/\女！”被五花大綁的那位男子的額頭青筋暴起，瞪大了雙眼，眼/\珠/\子急得似乎都能從眼眶中掉落出來，“你今日要是敢傷我分毫，我寨主必定會來要了你的狗/\命！”

寨主？我捕捉到男子話中有些特別的點(diǎn)。

“這些話我已經(jīng)聽膩了，就沒有一些新鮮的嗎？”意歡打了個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我/\殺/\了你們寨中的那么多人，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們的寨主為你們?nèi)魏我粋€人來報/\仇啊?！?/p>

“妖/\女！妖/\女！”男子掙扎著大喊，“你必定不得……”

“太吵了。”

紅玉沒有讓男子的話說下去，她舉起手，用手的側(cè)面打在了男子的脖子上，雖然她看似沒有使用太多力氣，可那男子的口中卻嘔出了大口鮮/\血，甚至一部分濺到了我與意歡的衣服上。

幾秒之后，那男子的身體才掙扎著作出反應(yīng)，他抬起頭來，張開嘴，似乎還想咒罵意歡，可嘗試發(fā)聲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發(fā)出“啊”這樣的單調(diào)音節(jié)。

他憤怒猙獰的表情變了，五官因?yàn)轶@慌畏懼而縮成一團(tuán)。他看向意歡，剛才還表現(xiàn)得無比痛恨意歡的他，我此刻卻能在他的眼里解讀出幾分想要得到意歡的垂憐意思。他伸出手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意歡的衣袖，發(fā)出了幾聲類似求饒的悲鳴。

但這種行為卻進(jìn)一步激怒了意歡，她輕松地掙脫了那人的手，然后抬手給了那個男人一巴掌，使得他又嘔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真惡心?！?/p>

意歡皺著眉頭，甩干了自己手上沾上的血/\漬，精致的面容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嫌惡。

一直被太吾容音保護(hù)得很好的我，在此之前從未近距離見過如此血/\腥的畫面。

還被意歡抱在懷里的我，感受著她熾熱的體溫，可身體卻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哦，你還在這啊?！币?yàn)檫@份顫抖，意歡低下頭，又重新意識到了我的存在。

“把眼睛閉好嘍?！彼龘Q上了我熟悉的那副總是爽朗的面孔，然后用手輕輕遮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邊用哄小孩一般的甜美語氣對我說道，“黛兒是最乖的孩子了?！?/p>

沒有力氣反抗的我，只好被動地接受了意歡的安排。

“把他吊到我五仙教的大門上?！倍厒鱽淼囊鈿g的聲音，“讓山寨里的那些人好好看看，這就是冒犯我五仙教的下場?！?/p>

幾秒之后，在一片漆黑當(dāng)中，我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以及，感受到了有液體濺到了我臉頰上，溫?zé)岬母杏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