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先祖在永恒孤寂的深空中逐漸迷失了自我，他們在悄無聲息而又一無所知的昏暝中細數(shù)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企圖窺視那些隱藏在自然頻率背后的答案，卻一無所見；他們在無法入眠的寒夜中顫抖著忍受煎熬，渴望黎明的到來，卻屢以絕望收尾、一無所得；他們依憑最后的本能苦苦摸索著出路，只是為了躲避那樣的命運，卻飽嘗危機和自己的鮮血。 ???? 所有的事物都在不知不覺中褪去往日的面目。 ???? 后來，流轉(zhuǎn)的日月贈予人類慷慨的啟示，他們在堅實的土地上砌立石柱，在環(huán)繞四周的地面刻下古老的文字，他們憑借母星的自轉(zhuǎn)和恒星光芒的軌跡追尋時間和方向…… ???? 千萬年的歲月恍然即逝，晝夜在眾神的談息間飛速交替，云層如閃電般掠過蒼穹，世界煥然一新。 ???? 直到有一天，石柱和圓盤變成了在玻璃和金屬的圓匣內(nèi)步伐沙沙作響的指針和齒輪。 ???? 緊接著，人類用電池和碳棒點燃了他們的第一盞明燈，這個柔弱的新生兒在誕生時帶來的光雖然黯淡又不確定，但盤踞整個宇宙的黑暗卻愿在它面前躬身退卻，它閃爍起伏著照亮了人類道路的前方。 ????? 隨著空氣被撕裂發(fā)出一陣陣呼呼的吶喊，人類的第一架飛機也搭載著等待了無數(shù)個世紀(jì)的夢想飛向白云背后的藍天。 ????? 要是給歷史按下快進鍵，我們便會看到琳瑯滿目的飛船開始帶著人類和他們的好奇心躋身于星云的行列，在光年間尋求著另一個文明的觸碰，在陌生的星系中建立新的家園；有的人則躺進冬眠艙，只為對數(shù)百年后的世界投以期待的一睹…… ????? ????? 我旁觀了這所有的一切，直至今日。 ????? 此時那個神秘來客的講述戛然而止，經(jīng)過短暫的安靜，赫爾曼上尉發(fā)現(xiàn)在那個聲音的源頭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它帶起一串微不可查的悉窣聲，將那個身影描繪地更清楚了，上面爬滿的那些細節(jié)也逐漸顯露——一件通體全黑的斗篷正向他走來，垂落到腰間的袖口伸出一只包裹著黑色布料的手握著一部厚重的書，銅制外封因年代久遠而粗糙瘡痍，仿佛一片荒漠的地形圖，書脊飄蕩著詭譎的紅光。臉的位置完全淹沒在陰影中，仿佛那里本就是空的。 ???? 看到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半是出于本能，半是出于敬意。他沒來得及仔細打量，那人便在十步遠的地停住，斗篷的頭部位置略微向上仰起，似乎正心醉于四周那深邃的虛空。他知道，無論何處都是空無一物……片刻后，那個聲調(diào)又開口了，依然是那么深沉，但卻多了那么一份欣慰和了然，并且這一次，上尉發(fā)現(xiàn)那話語的源頭已變得無法辨別，仿佛來自四面八方，來自過去，來自未來，來自現(xiàn)實，來自幻境，甚至，是來自他自己口中，在黑暗中久久回響。 ?? ??“你們離開出發(fā)地已經(jīng)太久太遠，現(xiàn)在，你們離那個地方卻又越來越近，而那里，才是你們所有人真正的起點。放心，你們不會在這漫漫長夜里待得太久?！??? ??上尉此刻終于無法克制自己的激動，便扯開顫不成音的嗓們在撲面而來的寂靜中向那身漸行漸遠的斗篷滿懷崇敬地呼喊：“請恕我冒昧，您究竟是誰？” 那個聲音依然從四面八方回答了他的疑惑。 ?? ??“吾乃彼神力之部分，恒欲為惡，永司善舉?！??? ??“我上次造訪你們的故居已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是一個你們的文明曾經(jīng)稱之為20世紀(jì)的遙遠年代。有些老朋友還記得我，他們稱呼我為——“沃-蘭-德”。 ??? ??那聲音包含著深意一字一頓地念出來了這個名字，仿佛是一些會引起無限眷念的往事對自己的回憶。 ????? 這個名字讓赫爾曼渾身一震，像是在他的身體里激發(fā)了某種共振。傳頌著那個名字的回音依然不絕于耳。 ????? 他突然感到一陣離奇的眩暈，差點一個趔趄栽倒。意識旋即愈發(fā)模糊，恍惚中感到周圍空間在旋轉(zhuǎn)、失重。他在一種頭重腳輕的癱軟狀態(tài)中發(fā)覺自己跌進了某個不知通向何方的深淵。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浩瀚的力量將他托起，和善的微風(fēng)在他耳邊交匯成了一支安魂曲，他在半夢半醒間聽從那女神之歌的呼喚，愜意地睜開雙眼，看到一只無形之手在自己生命無限陰郁的曠野中寫下了一串金色的字符，他來不及思索，一縷縷玄妙的思想便將意識完全占據(jù)，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失去控制，整個宇宙的時刻都化為翻騰的江河從軀殼中涌過，他感受到靈魂的強烈悸動，成為了那寥廓的銀河的一份子：一滴水珠、一朵浪花、一顆流星。 ???? 一些不屬于他的經(jīng)歷開始拼湊成色彩斑斕的畫面在腦海里一一浮現(xiàn)，并且和記憶融為一體，就如同江河入海。那些景象展示了舊時代的人類文明的起源、發(fā)展、災(zāi)難、信仰、戰(zhàn)爭、和平、秩序、黑暗、沉淪、救贖…… ????? 赫爾曼在那歷歷在目的陌生往事中和那些不曾在史書上留下筆墨的當(dāng)事者經(jīng)受著同樣的命運。那些場景裹挾著一種埋藏許久的熟悉感在身邊化為實體，吹散了令人窒息的虛無。 ????? 他連忙抬手遮擋頭頂突如其來的光源，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踩在松軟的沙灘上，浪頭在岸邊怦然碎裂，撲面而來的海風(fēng)在耳際安慰著疲憊的來客。接著，地面的質(zhì)感悄然改變，堅硬的石砌路面取代了沙地。忐忑的心催促他緩緩睜開眼睛，便見一座望不到盡頭的城墻從內(nèi)陸翠綠蔥蘢的森林中拔地而起，一直向東深入大海，仿佛正眺望著海的另一邊，而他不知何時站在了臨海的端沿之上，礫石在腳下沙沙作響。 ????? 在那視線所指的方向，依稀出現(xiàn)一座手持火炬的女神雕像，那張略帶笑意的臉在氤氳中一言不發(fā)。他竭力想看清具體的細節(jié)，卻被一陣紛雜的哭聲打斷，他轉(zhuǎn)過頭，已然到了一堵土黃色的石墻下，身邊有些穿白色長袍的人頂著烈日在這里掩面而泣，這副場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沉著和肅穆。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過頭來，卻什么也沒看見，正當(dāng)那雙疑惑的眼睛正凝神四顧，之前的那種沙沙的節(jié)奏卻越來越連貫，越來越清醒。不知疲倦的城墻、沉默的雕像、悲傷的墻垛，都隨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狹小的囚室，晦暗的空氣受困于四方深灰的墻壁。一同受困的，還有赫爾曼。 ?????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關(guān)上雙眼檢索了一遍過往，試圖理出頭緒。這間隙足夠視覺適應(yīng)所處的環(huán)境。一股偶然綻放的芬芳吸引他拉起眼簾，囚室的面貌明朗了許多。他看見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張大床上，背后傳來的舒適幾乎讓人不想醒來。他順著香味在枕頭上扭過頭，看見在右側(cè)的床頭柜上擱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旁邊還平躺著一只老式機械表，褐色腕帶的表皮有零零散散的剝落，精細的指針正拖曳著靦腆的時光在熒光閃閃的環(huán)形道路上沙沙作響地邁著小碎步，從一個刻度到達另一個刻度，從不存在的起點走向不存在的終點，一次次地經(jīng)過數(shù)十秒之前的地點，卻毫無察覺，也毫不懈怠，正如人們跨過一個又一個的時代、穿過一片又一片未知的星際空間、將文明的足跡撒遍星辰大?！??????赫爾曼就這樣在想象的畫卷中沉醉了片息，直到腹中饑餓感的船錨將意識拉回現(xiàn)實的水面。他這才意猶未盡地伸了個懶腰，支起雙肘坐起，端過那余溫裊裊的合金杯，淺嘗一口，一絲暖意瞬時流經(jīng)全身，杯子差點打翻。?? ???? ?一些一鱗半爪的印象和名目開始以碎片的形式漂流在他的記憶庫，他將它們依次排序，拼揀成完整的全息圖像。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里并非囚籠，而是他，赫爾曼上尉，伊卡洛斯號的大副艙室。墻上的時鐘此時忽然亮起，他意識到自己度過了長達10小時的夢境。一切都是那樣真實。 ????? ?? ??“íkaros！我們距離駛達目的地還有多久？” ?? ??? 人造智能那沉穩(wěn)審慎的嗓音在艙壁間回蕩。 ???? ?“赫爾曼先生，預(yù)計二十五小時后抵達該星系邊界，飛船即將減速……” ?????? ???? ??好久不見，太陽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