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知道嗎，如果你不在我旁邊，我做事會輕松得多”虛子對神通說。

? ? 她和筠坐在某間接待室里，屋里的屏風疊好堆在了墻邊，原本的盆栽也挪到了外面去，這樣才能裝得下客人們特意送給神通的禮物。

? ? 筠大字躺在地上，一點也不心疼緊俏的空間，他懶洋洋地抓起一支定制的寶劍，在空中胡亂揮舞，像是在攪拌一碗面糊。

? ? “我不知道怎么用劍，”他說，“我討厭練劍”

? ? “不愛寶劍的少年？”虛子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我可得把它收好，改天讓燃姬教你幾招?！?/p>

? ? 關于虛子在宅子里干的差事，村子里的人有過不少猜測，鑒于她是個孤兒，人人嫌棄，農家娃娃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被安排去干了最臟最累的活計，像是倒泔水，或是收尸，不過事實并非如此。

? ? 她最主要的職責其實是給筠當后勤，處理他留下的混亂，神通十指不沾陽春水，沒在睡覺的時候都需要這么一位全職的傭人陪著，不然整棟宅子就要成為垃圾場，讓虛子進宅子干活后不久，管家們就發(fā)覺了她某些強迫癥似的天性，她總是要把物品歸類到原屬的地方，盡量減少混亂，讓一切都井井有條，于是乎，他們把她推給了神通。

? ? 不過，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堆雜物和筠沒有關系，來做客的權貴們像流水般源源不斷地送來昂貴的禮物，以贏得稱贊，或者是單純?yōu)榱吮磉_對神通的敬意。這座豪宅是那樣一座龐然大物，可依然沒有足夠的空間一件件展示出來，虛子必須定期清理這些禮物，打包好這些古董珍寶，這些東西在過去幾年里愈發(fā)貴重了。

? ? “哦，看，”她舉起一副圓形的夜光石棋盤，“又是一副牌手”

? ? 筠瞥了一眼，“這個好看”

? ? “我沒有夸張，這可是你的第四十四副牌手了，你不能留著的?！?/p>

? ? “啊，你好殘忍”

? ? 她沒有理睬他，筠或許是降世神通，但是這是她的正式工作，只能由她決定。

? ? 而且她現(xiàn)在真的很需要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日常生活能讓她暫時忘卻凱申和他講的那些話，她自己已經非常努力要將其拋之腦后，但是那些想法還是不斷涌入她的腦海當中，她背叛了筠，偷走了屬于他的東西。

? ? 筠用手肘撐著爬來，虛子注意到筠穿的不是平時的刺繡拖鞋，“這是你的新靴子嗎？”她問，指向他的腳，靴子用的是上好的皮革，顏色偏灰，帶點毛，像是清晨的積雪，她有點反胃，這可能是剛出生的龜海豹（turtle-seal）皮。

? ? 筠的身體僵硬了一些，“我今天剛從這堆東西里找出來的”

? ? “這又不合你的腳。脫下來給我。”

? ? “算了吧”他往后縮了一會兒，藏在箱子后面。

? ? 虛子翻過去，在近處打量了一下那雙靴子，“你放了——你怎么用布條塞滿了空隙呢？對你來說這雙鞋子也太大了點，給我脫了”她跪在他身邊要扒下那雙靴子，兩只手都用上了。

? ? “虛子，求你了。”

? ? 她停下來，抬頭望著筠，筠的臉上寫滿了害怕，而且他幾乎從未用這語氣和虛子說話。

? ? 這可不是今天第一次，自己重視的人做出奇怪的行為舉止了，她勸說自己，這兩件事之間沒有關系，只不過筠忽然開始對鞋襪起了興趣，她會記下這個新愛好的。

? ? 筠坐起來，雙手搭在虛子的肩膀上，翠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筠有事相瞞時的挑逗微笑，和有事相求時的楚楚可憐，虛子都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但是這樣的真切期盼可不常見，筠鋒利的線條因為積郁而變得柔軟，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嗎？

? ? “直說吧，”她說，“你在煩惱些什么？”

? ?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出趟門，”他靜靜地說，“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 ? 虛子驚訝地幾乎忘記了呼吸，他提供了一扇通往世界的門，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擁有鑰匙，成為神通的伙伴，即使只是暫時的，也是一種無上榮耀。

? ? 在筠身邊，在夕陽中飛行，任風吹亂他們的頭發(fā)，傲瑪以前就嫉妒她，要是知道這件事，恐怕會把嫉妒升級成恨意。

? ? “我們怎么走？”她問，聲音輕輕的，“我們去哪里？”

? ? “東海（Eastern?Sea），南極附近，”筠回答，“去和達賀佳簽署新的條約?！?/p>

? ? 好吧，是她想太多。虛子把自己肩上的手拍下來，然后挺直了腰板正坐著，這樣，她能讓發(fā)燙的臉蛋稍稍冷卻一點。

? ? “五行洋國？”她喃喃道，“你要上五行洋國的談判桌？你還要我和你一起去？”被一幫嗜血海盜包圍，人數比土強國省級軍隊還要多，她能做些什么呢？難道要她抹一抹他們的彎刀嗎？

? ? “我知道，你對那些匪徒恨之入骨?！斌拚f，“所以啊，我覺得你會愿意親眼看我們取得勝利，盡管這只是外交政策意義上的勝利?！?/p>

? ? 虛子沮喪地拍了拍她的臉頰。“筠，我最多也就算是你的保姆，”她說，“你得帶燃姬去完成這樣的任務，最好是帶上烈火君的整隊御火軍”

? ? “燃姬會去，但我還想帶上你，如果事情發(fā)展不像我們預料的那樣，你也不用上場戰(zhàn)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事情要是順利，你在一邊看著我就好”

? ? “天哪，為什么？”

? ? “立場，”他說，“我需要你的立場”

? ? 他從一邊撈回了那副牌手，像是個珠寶商一樣打量著它。

? ? “我想要個普通人在身邊，是不是很可悲？”他說，“像我一樣的人，會感到恐懼和不知所措，而不是某個監(jiān)督神通的人。我想讓你告訴我，不管事實如何，我有資格比肩楊塵和煞來?！?/p>

? ? 筠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這聽上去挺蠢的，但是我認為，我需要這么一個把我放在天下大事之前的人，我希望你為我而驕傲，虛子，而不是評價降世神通的表現(xiàn)?！?/p>

? ? 虛子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個主意聽上去相當危險，她沒辦法跟著神通一起戰(zhàn)斗，也不能在軍事政治上幫助他，和前幾代神通的偉大同伴完全不同。

? ? 她想起自己和凱申之間的小秘密，感覺心跳漏了兩拍，他們沒有時間解決這件事了，這個世界需要一個降世神通。

? ? “實際會比聽起來安全一些，”筠說，“我倒是奇怪，大多數盜匪們都對降世神通表現(xiàn)出了敬意，他們要么是對神通的神靈力量有些特殊的迷信，要么是害怕神通會把四種元素一次性都扔向他們的頭”

? ? 他試著讓語氣聽上去輕松自在，但是虛子故意的沉默中，他的苦悶也愈發(fā)明顯。

? ? 話說回來，這件事本身很可怕嗎？堅竹絕對不會讓筠冒生命危險，她也不信筠會讓自己去冒險，確實，情況不如她想的那么復雜險峻，神通的職責和土強國的命運，為的是天下人和歷史?，F(xiàn)在，虛子有個依賴她的朋友，她會為了他前往某個地方。

? ? “我去，”她回答，“總得有人清理你的爛攤子”

? ? 筠松了口氣，他抓住虛子的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臉，劃過自己的鼻子，好像那是冰塊或者火炭一樣，“謝謝”他說。

? ? 虛子渾身炙熱，她告訴自己，筠和她那么親密，無話不說，只不過是天性使然，她從其他人那里聽到的故事和一些親眼所見都可以證明這一點。有一次，他向奧瑪舒的郡主表達了特別的敬意，就換來了一份全新的貿易協(xié)議。

? ? 虛子一直在努力勸自己沒有為筠傾心，然而這種時候差點讓她功虧一簣，她讓自己的表面保持鎮(zhèn)定，享受這種身體接觸帶來的喜悅。

? ? 筠無奈地放下了手。“三…”他數道，笑著，側耳趴在瓷磚地板上，“二…一…”

? ? 一聲悶響，燃姬撞開了門。

? ? “神通?！彼蝮蘧狭艘还缓笏D向虛子，“你剛剛都在干什么？看看這一團糟的”

? ? “我們在等你，”筠說，“我們打算把它們都燒掉，從角落里那些丑絲袍開始，作為降世神通，我命令你點燃它們，馬上”

? ? 燃姬翻了個白眼，“好啊，讓整座宅子被水澆透”她總是盡力在筠面前保持嚴肅，但是偶爾也會繃不住，一般會是他們三個年輕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是宅子里最年輕的了。

? ? “就是這樣，”筠高興地說，“把它們都燒光，回歸自然，我們就會達到最純粹的心態(tài)”

? ? “讓你用冷水洗澡的時候，你就知道抱怨了”虛子對他說。

? ? “也不是沒辦法?！斌拚f，“大家都去河邊，脫下衣服，抓住身邊的火宗，然后…嗷！”

? ? 他被一個繡花枕頭當頭砸中，虛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燃姬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有點驚嚇，她主動攻擊了神通，她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滿了鮮血，她會因為這樣的背叛被輪回折磨的。

? ? 筠忽然大笑起來。

? ? 虛子也跟著笑了，她的身體跟著顫抖著，肚子都笑疼了，燃姬努力憋笑，可是就算她用盡了所有的定力，鼻息和怪聲還是從手指縫之間滑落出來了，一名年紀較長的傭人走過，隔著門對三人皺了皺眉頭，這讓他們更激動了。

? ? 虛子看著筠和燃姬的沒有防備的笑容，短暫地卸下了肩上的擔子，她的朋友，她有這些朋友，這可真是極好的事情。

? ? 就是這個，我要守護的就是這個。

? ? 筠保護世界，燃姬保護他，但是就虛子而言，她的圣地就是她的朋友。這是我需要保護的，比所有事情都要優(yōu)先。

? ? 她逐漸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心情愉快得不行，她保持著自己燦爛的笑臉，其他人不會注意到自己的情緒變化，她拳頭緊握。

? ? 神靈保佑，沒人能從我手中將這一切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