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夫與張藝謀 來源于：新民周刊 2006-08-17? 撰稿／劉洪波 導(dǎo)演下山夫，奇幻小說《甲賀忍法帖》，都是在看過電影《忍》以后才知道的。這意味著可以排除我對這部電影有任何先入為主的可能。 大致的故事，甲賀與伊賀兩個鄰近的武士村落處在一種“敵對的和平”狀態(tài)，雙方互不往來，直至甲賀弦之介與伊賀朧這一對男女偶然相遇。此時正值德川家康結(jié)束日本的戰(zhàn)國時代，開創(chuàng)和平統(tǒng)一的時期。武士階層的存在，被認(rèn)為是對和平的一種潛在威脅，武士處在被歷史淘汰的時代背景之下。德川幕府宣布廢除甲賀與伊賀之間的非戰(zhàn)協(xié)議，希望以比武為名削去兩個村落的存在，同時也加派軍隊前往清剿。弦之介與朧，正是兩方的領(lǐng)頭人，必須相互殘殺。 弦之介決定到幕府去追問要雙方比武的原因，雙方的高手就在路途上交手，弦之介與朧相對時，弦之介以上前擁抱的姿態(tài)接受了朧的刺擊。朧到了幕府，請求德川家康不要清剿武士村落，說他們完全可以成為普通的農(nóng)夫。德川家康說，你們身上的那些絕技，就決定了你們不會是普通人。朧作出的決定是當(dāng)場挖出了自己的雙眼——她的絕技是擁有一雙“破幻之瞳”，能夠以眼光致人于死地，她說，“我已經(jīng)盡力了”。德川家康便下令軍隊停止清剿，甲賀與伊賀的人們得以保全，今天他們?nèi)匀黄届o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看到最后，我想到了張藝謀的《英雄》。兩部影片有許多相似的設(shè)計，都以武士為人物，影片設(shè)置的背景都是在長期的戰(zhàn)國相爭之際，一個強力人物正在帶來“和平統(tǒng)一”，最后都是武士對自己的放棄。然而，在這些基本相似的線索之下，影片所貫注的精神內(nèi)涵卻隔若天淵。 對張藝謀來說，一個偉大的秦王是需要去“跪而迎之”的，故而絕世武士懷著為天下鏟除強人的抱負前往，最后卻引頸就戮，以生命完成了對偉大人物的輸誠。在下山夫的影片中，武士挖出自己的雙目，卻不是為著對強人的頂禮以迎，而是為著這一階層的人們的存續(xù)。 一個和平統(tǒng)一的國家正在形成，以被人作為“殺人工具”而征召為生命意義的武士，已經(jīng)失去了繼續(xù)存在的社會條件。時代已經(jīng)拋棄了武士，但對于武士來說，需要重新獲得生活的意義，需要變成普通人，而不是對他們進行身體的消滅。這種狀況，與清朝末年廢除科舉相當(dāng)，那些“十年寒窗苦”的傳統(tǒng)讀書人，不管已經(jīng)獲得功名，還是正在努力去獲得功名，突然之間宣布他們的全身功夫已經(jīng)失去意義，他們需要在近代教育制度下去尋求存在的依據(jù)，他們一直的努力、他們的長處和他們的希望并不在此。 張藝謀的英雄完成的不過是一次渾渾噩噩的輸誠，下山夫的武士完成的則是一次痛苦的涅槃。“英雄”的非攻主義，建立在對偉大人物的跪服之上；武士的自廢武功，則是在時代所迫下的一次自新。前者拜服于英明神武的強人，后者聽從時代與生命的招喚。兩兩相較，精神上的卑下與高貴可以立判。 時代大勢，成為張藝謀與下山夫都在處理的主題。張藝謀的時代大勢，是秦王替天行道，而且他所設(shè)計的困難，也只是刺與不刺，他的思考沒有超越武力。下山夫的時代大勢，是和平到來，盡管德川家康英明神武，但下山夫并不賦予他可以讓人膜拜的特性，他的武士面對德川家康時，要解決的不是“報仇不報仇，刺殺不刺殺”的問題，他的武士明了武士的消失是時代大勢，解決的是自己這個階層如何在新的時代自處的問題。武士朧不為德川家康的清剿而報仇，也不為德川家康的傾服而挖掉雙眼，她的行為是要證明自己有權(quán)在新的時代生存下去，證明武士階層應(yīng)在新時代獲得生存的權(quán)利。 ????我不認(rèn)為，張藝謀與下山夫的差異，只是兩個導(dǎo)演的差異。導(dǎo)演并不見得是思想上的行家里手，但人們處在不同的思想環(huán)境與意識背景之下，一個社會普遍的思想與意識狀態(tài)，能反映在導(dǎo)演的思維路徑之中。刺殺或投降，這是張藝謀能夠看到的問題，而下山夫想到的問題，在“反抗與投降”之外，他的思考是一個階層消失時，那些生命個體將怎樣去重建自己的生活價值和生活權(quá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