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世》1(34)
第三十四章:蓄謀已久必報恩
在一切看似按部就班規(guī)整有序的發(fā)展下,他可以偷得一會清閑,只過自己的世界。
他不是一國皇帝,不是妖王,更不是妖王繼承人,獠陰沒必要負擔那些責任,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嗎,這些可以讓他快樂嗎,可以讓他不再飽受鬼畫符的折磨嗎,可以讓他好好活著嗎,答案顯而易見,不會。
如若有一天,這些事都有了了結(jié),也是他從此消失,不再見世人,隔絕這個世界的時候。此生投生到妖界,身為狼妖這一生的目的很簡單,好好活著,每天開心。
可就這么一個簡單的目的,對他而言,一直很難達到。
他不想和那個毫無生氣的男人共處一室,善淵和落九出去辦事,身邊又無可信任之人,總覺得處處是險惡,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他既不能走遠,還要時刻提高警惕,便只出了殿,坐在殿外門口臺階處透透氣。
獠陰深深呼了口氣,將縮在袖中的左手伸了出來,不出所料,鬼畫符隱隱透著藍光,全身的汗液透過皮膚黏著衣衫,胸口內(nèi)心臟像在空曠的地方有一下沒一下的跳動。
獠陰每咽一口氣,都像把那顆鮮活的心咽進了肚子里。
獠陰的臉憋得有些發(fā)紅,又張著嘴深深喘了口氣,但他絕不會在此地露出一點痛苦的表情,誰都不會看到,也不會發(fā)現(xiàn)。
這病犯起來像瘋病,疼起來也在逐漸擊潰內(nèi)心,讓人無數(shù)次想發(fā)瘋。
那顆心就像在身體里長出了一只魔爪,緊緊向外吸著身體的精氣神,讓人從心口破裂鉆出的疼痛感直達到身體內(nèi)的每一塊骨縫。
這種飽受折磨的疼痛讓人心里建起的強大防線一點點崩潰,但他必須把心里那個疼得忍不住大嚎大叫的小孩筑起高墻藏起來。
妖界的管理還是比較干凈的,不像人界的大門那么混亂,什么鬼都能混進去作亂。
因此他現(xiàn)在身處妖界皇權(quán)中心,他很安心,這鬼畫符想招也招不到鬼,就算是冥界的幽靈,敢去冰山上折磨他,也不敢貿(mào)然來這里。
“老天啊老天,你這么折磨我,又不讓我死,那我就報復給你看,為自己爭取那份屬于我的陽光?!彼笫志o緊攥著拳頭,想起曾經(jīng)在昆侖虛上的自言自語。
那是他在某一次犯病好轉(zhuǎn)時,坐在山崖邊說的話,恰巧被云落九聽到,他記得他沉默了半晌,還是那副溫柔可親的神情,說了一句:“我活在陰暗中看著你要活在陽光下。”
獠陰腦海里正不斷回想說這句話時的場景,突然自顧自地笑了笑,只要有云落九在,他便不可以覺得自己一直是一個人熬過來的。
“殿下?!币粋€沉穩(wěn)聲音拉回了獠陰的思緒,他正低頭發(fā)呆,獠陰首先看見的是一雙素黑的靴子,靴子上有一些臟,看起來很破舊,近看才能看出鞋面上補了一處同色補丁。
獠陰不經(jīng)意放松左手,緩緩站起來,沖來人禮貌性的微笑。
“殿下,這位在我族外站了很久,說是與您相識,后來楚大人瞧見了命屬下帶進來的?!币粋€小侍衛(wèi)站在一旁稟報。
獠陰擺擺手示意,侍衛(wèi)便退了下去。他知道他一定會來找他。
“一切都解決了,故此特來投靠殿下,殷商一定會報答殿下的救命之恩?!币笊棠樕蠏熘靶Γ此菩那楹芎谩?/p>
“救命之恩,談不上?!扁碴幈е郏瑢⒆笫植赜诒巯?。
“殿下救我于水火之中,又助我報了血仇,等同救命,讓我新生,我會誓死追隨殿下?!币笊瘫饕荆致冻隽四欠N老虎逮捕獵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獠陰,仿佛獠陰不答應,他便會將他也吃干抹凈。
獠陰將他的眼神盡收眼底,他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全是仰仗于獠陰才成功報仇的,明明是蓄謀已久。
獠陰也被他卷入其中,他是算準了在他出頭說話的時候,那女人會叫人把他拉下去,獠陰就會出手相助,然后演變成獠陰推波助瀾。
王東徽話里話外都是因為那女人的耳邊風,他才干這些事,搞不好也有殷商的手筆。
殷商雖年少,卻不容小覷,他真的不得了,所以說他沒有什么別的野心,他不信。
“既然誓死追隨,我要看到你的忠心,若是真誠投靠,是不是得拿出你的誠意?”獠陰繼續(xù)坐在臺階上,盯著他那雙鞋,這是他勢在必得攥在手心里的有用之才,是該考慮給他換雙新鞋了。
殷商聽聞,挺直了腰板,單膝蹲下身,雙眼堅定地盯著獠陰,嘴角扯出完美弧度,道:“我活下去的唯一目標就是殺掉滅我父母的仇人,別無他求,如今此事辦成,既然我還沒死,那定是要報答殿下的,這成了我新的唯一目標,您可不能抹殺我活下去的動力。至于誠意,想必殿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反應過來了,我可以告訴殿下,是誰跟我一樣想要弄死王東徽。”
言外之意,便是誰和他串通拿王東徽當擋箭牌,對妖王對狼族有謀逆之心的。
“你的條件是?”獠陰問道。他只想殺死仇人,既然有人和他的獵殺目標一樣,他自然來者不拒,這點獠陰信他。
“雖然我參與了這件事,但我只是將無意中聽來的,透露給了王東徽那個夫人,身在他府上這些年,他們什么德行我都清楚。我沒和那個人串通,只是暗中參與了一腳。哦,對了,至于為什么能如此順利,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王東徽夫人和那個人有私情,所以那個人的事那蠢女人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币笊坛靶λ频牡吐曅α诵Γ槃葑讼聛?,迅速收了笑容。緩緩抬頭對著獠陰,臉上的恨意只增不減,用近乎瘋狂的語氣說道,“雖然我過了很多年那種日子,但我還是沒有活夠,我還年輕,這就是我的條件?!?/p>
獠陰見他說此話時的神態(tài),心底有些動容,或許這個少年內(nèi)心已經(jīng)瘋狂的陰暗至極。他先解釋了一番,證明自己不是與他們同流合污試圖謀反,便很認真了。獠陰調(diào)侃道:“你倒把自己摘得真干凈。”
“你能摸準他們的性情,利用他們的那點破事,你又是如何篤定當日你出頭,我便會出手相助的?”獠陰繼續(xù)問道。
“殿下還記得有一日老樹妖講起您的故事嗎,那日我一直在看著你?!币笊虛狭藫项^,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殷商說完,獠陰忽然想起那日的情形,他只顧自己聽老樹妖講故事,還出頭嚇跑了一堆小妖,竟沒注意一直有人盯著他。
獠陰拍手笑了笑,對對面的少年投去贊賞的目光,道:“你的條件我明白了,大可放心,這很簡單,我也需要你?!?/p>
他此刻便決定,去云族,帶著他。
一個有仇必報又心機頗深的人,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恩必報的人,他孤身一人,能為報仇把事做絕,也會為恩人不惜拼命的。
這就是窮途末路身在絕境之人,無所畏懼。獠陰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人。
殷商得到滿意的答復,立刻湊上前在獠陰耳邊,用最低的聲音說道:“那人便是白蛇爺李柏深?!?/p>
獠陰聽到名字,抬了下雙眼。線索又從顧文修回到了李柏深身上,所以是李柏深把仲美人和虎族夫人玩弄于股掌,利用仲美人陷害鷹族族長,利用虎族夫人陷害虎族族長,最終的目標是妖王,一箭三雕,三族勢力被他一網(wǎng)打盡,最后自己坐上妖王寶座。
仲美人真正愛的也是李柏深,即使她是鷹族,也被李柏深收入囊中了?這李柏深是有多大魅力?
他想起虎族當日那位跪在地上一直說話,略微年長的女眷,那是王東徽夫人,雖然看起來比李柏深大些,但是風韻猶存,一切都不是不可能。
本來只差善淵那一步了,現(xiàn)在還得是搞清父王換魂一事,最終才能將這些逆賊連根拔除。
說到底,這是他父王的事,若不是也有人存心陷害到他頭上,他為何在這,一個他從來就沒參與過的王權(quán)斗爭,干嘛在此勾心斗角,他實在不想動這些腦。自己跟父王不和是不和,但涉及到生命危險,他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有孤獨其琛在,又派了許多妖兵看著各大王族的一舉一動,王東徽的死和獠陰查到的這些信息都是隱秘的,想必他們不會再有小動作。
但獠陰還是覺得太順利了,李柏深布局這么久,會如此輕易就老實了嗎?;蛟S他過慣了折騰日子,如此簡單順利反倒疑神疑鬼不適應了。
鬼畫符的疼痛感,好似隨著與殷商的談話減輕了不少,他叫來了人吩咐帶殷商下去洗漱,給他換身新衣裳新鞋子。從此以后,他要殷商從頭到腳里里外外,干干凈凈。
妖界的風刮得異常突然,如同妖精作怪。
風中的嚎叫從空中刮到耳邊,一個沖勁便灌入腦海,聽,是風在笑,那笑聲像極了一個人的嘲弄與崩潰。
它也在笑妖界這場風云,或許就是它攪弄的也說不定。
寒風越起越大,漸漸刮起院中細小的塵埃落在過往每只妖的衣衫上。
它毫不留情地拍打在獠陰的臉上,獠陰的臉上立即有了凍得生疼之感,方才還尚有余溫的臉,現(xiàn)在是冰冷的,像是死人的溫度,不過他也沒有摸過死人的身體到底有多涼。
這寒風使氣溫急劇下降,單穿一身衣裳已經(jīng)讓獠陰涼到了骨子里,不過他是狼妖,他不怕冷,比起常年在冰上待著,這都不算什么。
他的身體本就不暖,只有在鬼畫符發(fā)作時才會熱起來。
也剛好,一陣大風把黏在他身上的汗都吹干,讓他瞬間舒爽不少。
獠陰挽了下被刮亂的發(fā)絲,緩緩站起身走下臺階,他抬頭望向天空,天邊泛著灰紫色的光芒。
人界的天是藍的,神界的天是彩的,還會布滿星辰,聽說仙界的也是,而且美得不可理喻,是天下最美的一處,只有福氣滿滿功德圓滿的神仙能看見。
獠陰走過這些地方,可他什么都沒看見,他不是那個有福氣的人,也可能這些只是傳說,騙人的。
不過人界和妖界比較實在,人界的天確實是藍的,妖界的天總是泛著灰紫,這些他都能看得到。
灰紫的光照下來灑在獠陰臉上,映襯得他的五官棱角愈發(fā)柔和,卻透露出一種陰郁的氣質(zhì)。
雖然就憑這張臉,他沒有不喜歡自己,但他確實更愛看白凈月那種很喜慶的樣子,讓人看著總是開心的,心情也會隨之變好,那是一個非常有感染力的喜慶少年。
獠陰就這么盯著天發(fā)呆,小時候在山里他也喜歡一個人仰望天空,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正當他看得有些眼花,困意襲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刻意眨了眨,隱隱約約瞧見天上掉下個白點,在自己眨眼間,落在了眼皮上。
獠陰低頭摸了下眼睛,那抹涼意便在眼皮上化開,是雪,下雪了。
他伸出一只手接了幾片雪花,看著它們在手里融化,雪花越飄越多越下越大,漸漸落在院中,一點點鋪滿灰色的地磚,就像給這院子蓋上了一張柔軟白凈的毛毯。
這一下雪,他便更不想在屋子里待著了,他最喜歡雪天,雪天能讓他心情變好。
在等院中積雪夠深,獠陰踩了幾個腳印,聽著腳下踩雪發(fā)出的聲音,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表示甚感舒服。
這是他小時候一個人非常喜歡干的事。雪是潔白的,也是純凈的,能讓他的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獠陰,我回來了?!?/p>
正當他沉迷自己世界的時候,他的世界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順著視線抬眼看去,是他,他回來了。
獠陰這幾日懸著的心忽然放了下來,沖對面之人露出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漸漸那人的身影仿佛又模糊不清,如同幻覺,他怎么努力揉眼睛想看清,都看不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直到原本雪白的院變成一片漆黑......
“獠陰!”這是他聽見的最后一句,熟悉的聲音,他確定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