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五十三)凌亂的片段 作者:姽姒

五十三??????凌亂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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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歷四年十月十一日,官家臨朝,坐實五鼠鬧東京的種種,隨后令御前四品帶刀侍衛(wèi)展昭著日前往陷空島迎三寶回京。
“期限么?”官家沉吟,嘴角抽搐,鬧不清是笑還是怒,“期限為二十日。朕先替你監(jiān)管你們家大人和先生,展護(hù)衛(wèi),你可要好自為之。”
君主聲音溫和,面目和煦。
二十日?!眾臣互相遞個了悟的眼神,雖然壓下包拯當(dāng)人質(zhì),雖然訴訶展昭一頓,但看來帝王并沒有生氣,看來開封府依然是圣眷隆重??!
迎三寶什么的,無非是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下,大家這樣理所當(dāng)然的想著。
展昭在大殿上單膝點地,后背挺得很直,望向帝王的眼神依然清澈。倒是趙禎的眼神暗濤洶涌,盯著展昭,一副詭譎莫測的神情。
早朝過后,展昭實在不愿與眾人虛與委蛇,只等四下大臣走后,才慢慢下了殿前臺階。
臺階很長,一級級用漢白玉砌成,展昭走得很慢,每一步邁的很穩(wěn)。走下后,緩緩回身過去,目視著這條幾乎是每個人夢想踏上的臺階。巍巍殿堂和這高高的天階,除卻威嚴(yán)和華貴外,更是讓人心生敬畏。展昭進(jìn)宮第一天,包拯便指給他看過。每一級都雕刻著精美的暗花,都隱喻著一個個忠孝恭順的故事,每一級都在彰顯著皇家不可踐踏的尊嚴(yán)。
展昭知道,自己觸動了帝王的心結(jié)。這個不怪趙禎,也不能說帝王心智陰暗毒辣。因為只要是帝王是君主,都要維護(hù)這種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對于敢于挑戰(zhàn)這種權(quán)威的人,都會是毫無懸念的殺無赦。
要說展昭聰明,在于他很明白趙禎惱怒自己甚于惱怒五鼠。說他愚蠢,也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至讓自己陷于這種尷尬境地。
也不是就沒有一點懊惱情緒的。展昭微微一笑,想著自己也就一介草莽,如果換成公孫策或者包拯,恐怕不會是這樣的局面,應(yīng)該會好得多吧?
陳琳和王一平在宮門口等了良久,才等到展昭。
眼見著那個青年身著大紅官袍漸漸走近,二人心底都有一聲伴著太息的贊嘆。此人只是慢慢走著,卻將巍峨高大的宮殿,十月明媚清爽的藍(lán)天,統(tǒng)統(tǒng)淪為襯托背景。
兩個人心里翻轉(zhuǎn)各不相同的想法,卻一至對展昭展開最和善的笑容。
“展護(hù)衛(wèi)……”幾乎兩個人一同開口,馬上相互看看,頓又消聲。
“有勞兩位相等展昭。”展昭笑笑,對著陳琳和王一平抱拳施禮,寬大的衣袖滑下手肘,露出里衣裹著的蒼白帶著微青淤痕的腕部,讓王一平終是沒有忍住重重嘆息。
陳琳雖不知王一平煩惱著什么,但自己的心情一樣不輕松。在迎太后回宮的那段時間里,難得和展昭有了交集也有了些交情。身為宦官,除了身體上殘缺,情感上的缺憾更讓人空虛難耐。凈了身其實就意味著,此后便不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拋卻娶妻生子,更是要仰人鼻息察言觀色的生活。一輩子卑躬屈膝一輩子奴言媚色,再沒有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的資格。就像是縮在陰暗角落里的蟲蟲蟻蟻那般,所有的傷痛只有自己舔舐,所有難過以及羨慕都只能藏住掖住。心里面的話,不會有人聽……
可是,便見到展昭。
見到展昭這個“異類”。
陳琳心情復(fù)雜的望著展昭,最后還是意簡言賅的說道:“展護(hù)衛(wèi),奉圣上口諭,讓展護(hù)衛(wèi)小心行事。事成之后,官家還要請展護(hù)衛(wèi)喝酒。”
展昭一揚軒眉,看看陳琳。
陳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這個舉動讓展昭知道自己獨吞御酒的事趙禎已經(jīng)知曉。不由笑著,點著頭說道:“展昭知曉,有勞圣上牽掛?!?/p>
“展護(hù)衛(wèi),老夫什么也不說了,你要好自為之,多多保重?!蓖跻黄浇又f道,掏出一顆鴨蛋大的檀香盒,“這是應(yīng)展護(hù)衛(wèi)所請,老夫給你制的丸藥??偣踩?,你要小心服用。此物,后患無窮……”后面的話,在看到展昭臉上的喜色,不由吞了回去。
“多謝,多謝王大人。”展昭接過藥,連聲說道。卻被王一平執(zhí)住手,點點手腕的青痕,“展護(hù)衛(wèi),這是強(qiáng)抑毒氣,引起血脈不周造成的。你要答應(yīng)我,不到非常時期,不可服用這個藥?!?/p>
“展昭……”有些訝異,可是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閃著一絲感動,“…明白…”看看陳琳又看看王一平,展昭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是真正在擔(dān)心著自己。心里一片熱浪翻過去又一片熱浪的翻過來。誰說官場中只有爾虞我詐?誰說宦海里只有暗箭隱流?如果說一直以來是因為包拯和公孫策才讓展昭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那么現(xiàn)在這個時候,面對著這兩雙擔(dān)心和關(guān)切的眼睛,和腕上那只溫暖的手,展昭第一次感到,自己所選擇道路是正確的!
“請大人放心,展昭會保重自己?!弊隽诉B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保證,展昭轉(zhuǎn)身告辭。
風(fēng)從面前吹過去,竟然是熱辣辣的感覺。
展昭帶著這個熱辣辣的感覺,回到開封府。當(dāng)下嚴(yán)令各個衙役,在這個非常時期,全部進(jìn)駐開封府,不可擅離。隨后,八賢王手持金锏來到,宣布暫管開封,并將開封府的信鴿全部轉(zhuǎn)移。展昭終于脫開身,光明正大來到五鼠居住的院落,與五鼠和春妮匯合。
盧方知道五弟白玉堂已闖下潑天大禍,此刻見到展昭,忙上前拉住,一時竟然不知怎么開口。
展昭知道盧方擔(dān)心所在,輕輕一笑,“盧大哥放心,圣上并沒有怪罪五弟。只是要咱們事了后,給個交代?!?/p>
“這就好,就好?!北R方感激的?攥住展昭的手狠狠地?fù)u了搖。
“大哥,貓爪子要被你搖下來了。”白玉堂靠在門邊,望著展昭忍疼的表情,一邊眉毛挑著高高戲謔的說道。
“白兄?!闭拐研χ蛘泻簟?/p>
呃,五弟變白兄,他轉(zhuǎn)的倒是蠻快。
白玉堂從鼻子里哼著氣,還沒有顧上說話。后腦勺就被蔣平用鵝毛扇刮了一下,“小五子,別抱個門栓拽的人五人六的了,快點,我們商量商量正事吧!”
沒有說話,白玉堂摸摸后腦勺,少有沒有尖刻反駁。涼涼瞪著展昭強(qiáng)忍笑意的神情,當(dāng)下一轉(zhuǎn)身,先自己進(jìn)去了。
等六人都坐定了,春妮才敢從隱身的地方探出頭,略有悵意的望著門廳里展昭身影,不知自己方才為什么不能一步邁出去,像以前那樣對著展昭張開臂膀以及微笑。
悶悶不樂站了一會兒,見男人們時而熱烈時而凝重的商討著,嘆口氣,走到廚房,果然里面一片熱火朝天。幾個侍仆忙碌穿梭,臉龐被蒸汽熏的紅撲撲,滿臉滿眼喜氣洋洋。其中一個看到春妮立在門口,忙湊上來笑道:“春妮姑娘,你是展大人的師妹,可知展大人的口味?大家方才商量許久,也不知午飯做些什么?!逼溆鄮兹寺牭秸f話,便一起聚過來,笑嘻嘻期待的等著孟春妮給他們出主意,先前的那人見春妮睜圓眼睛一臉詫異的樣子,就又笑道:“春妮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們大家其實那個,很仰慕展大人,難得展大人能在這里留飯,我們……”
目視這群人,他們是這個時代里最底層的草民,卻對自己師兄懷著這樣質(zhì)樸的情懷。就算師兄在這里吃上最合口味的飯菜,也只會感激五鼠而非他們,他們大可不必如此上心。不過,春妮也從另一個側(cè)面知道了,原來自己師兄展昭在人們的心里,竟然是這樣一個近似崇高的地位。
想著,也忍不住有些驕傲有些喜悅當(dāng)然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苦澀。春妮笑了笑,根本不去管被自己笑容耀花了眼的幾人,挽起袖子,利落的舀水凈手,才回頭溫柔的說道:“其實我?guī)熜诌€是很挑食的。吃菜要有微甜?不能酸。愛吃姜不吃蒜,喜歡一切奶香味的東西。飯要軟硬適度…….”話語漸漸引申開去,似乎師兄有些任性又豁達(dá)的樣子出現(xiàn)在眼前。像是剛剛得了南俠的稱號,被父親灌了兩盞薄酒,雙頰微紅??墒?,一雙眼睛又清又亮,透著柔暖的笑意。那時正是江南四月錦春時光,可硬生生的被這個身量剛剛長足的少年,奪去六分風(fēng)流。
情竇初開便在這個時候吧?
是不是會更早,或者更早一些?像是剛?cè)虢菚r,風(fēng)塵仆仆的回來,一張大而寬的斗笠,壓在長眉上,卻向自己伸長手,帶自己上了犀甲的脊背?
還是更早……
蒸霧繚繞中,春妮的淚水滴滴滴的細(xì)碎落了下來?!罢拐焉胁荒艹杉伊⑹摇!苯Y(jié)果最后是師兄一句話打碎了自己還未成形的美夢。時至今日,自己更加明白他不能成家立室后的艱難。無他,肩負(fù)的那些太過沉重而已。
那日從宮中出來,和白玉堂一起見過盧方,便知他們將要在當(dāng)朝駙馬爺陳世美的府邸四周暗伏。緣由是那夜盧方在駙馬府中認(rèn)出了一個人,此人是西夏一品堂的風(fēng)旗旗主計鵬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