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深夜，巴別塔陷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僅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房間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博士的辦公室就是其中一間。

骨節(jié)分明的手又一次翻動厚厚的文件，手指捻起紙張，發(fā)出“翕翕”的微響聲。從入夜到現(xiàn)在，博士已經(jīng)重復(fù)了這個動作數(shù)十次，注意力一直處于高度集中狀態(tài)，他憔悴的面容寫滿了疲憊。

“請進……”

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博士強忍著睡意用不算洪亮的聲音示意敲門之人進來。

“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見來人是普瑞賽斯，博士用力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將滿身的疲勞拙劣地隱藏。然而，布滿血絲的眼白卻將他的“謊言”不留情面地拆穿。

“……怎么還不睡，這么晚了還在工作？”

普瑞賽斯沒有直接回答博士的問題，而是擔憂著關(guān)心他。

“哈……瞧你說的，如果我睡了還會讓你進來嗎？不用擔心我，說正事就可以了?！?/p>

博士絲毫沒察覺出自己的“演技”很笨拙，依舊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語氣中滿是輕松。

“……喝了多少了？一直這么熬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p>

普瑞賽斯依舊沒有回答博士的問題，好像她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找他聊天，并沒有什么要事。

只見她走到他用的咖啡壺前，打開蓋子后一股濃烈黑咖啡的苦澀撲面而來，然而里面的咖啡液已經(jīng)一滴不?！老∮浀茫盹埡笞尠⒚讒I給他泡了滿滿一壺……

普瑞賽斯知道，他的時間很寶貴，沒有正事卻來打擾他只會惹他生氣。

“你知道的，煙酒什么的我都不喜歡，就好這一口。所以普瑞賽斯副指揮官你半夜不睡覺跑來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嗎？”

他瞇著眼打量著她，他的語氣中此時夾雜了幾分不耐煩。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如果她只是來找自己單純聊天，那么他可要趕她回去睡覺了……

“……抱歉，這么晚了還來打擾你……關(guān)于我今天上午交給你的那場作戰(zhàn)記錄……”

她終于說明了來意，因為再說一些他認為的“無關(guān)緊要”之事就要被送客了。

“哦，你說那個啊。我下午正想著想和你說這件事的，殿下臨時交給我一些文件，我給忘了……你過來坐吧?！?/p>

談起工作，他的精神立馬抖擻了幾分。只見博士急切地打開了電腦，開始播放她指揮的那場戰(zhàn)斗。

她按他說的，搬了椅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不安分的左手悄悄放到了他的大腿上……只是，他專心地滑動光標尋找著他所要的畫面，絲毫不在意普瑞賽斯的小動作。

“總體來說你這場突擊戰(zhàn)指揮得很成功，但還是有些小瑕疵……”

欲抑先揚，這是他對她工作一以貫之的評價。

普瑞賽斯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說的話上，不安分的小手因為他的不抵抗逐漸放肆，開始輕輕撫摸起他的大腿上不算健壯的肌肉。

“你看這里，當時你遇到的敵方力量明顯是西弱東盛。如果你全力從西面打擊敵人，東線只需要防守住，西面一旦攻破，東線敵人不攻自散。但是你卻……”

“但是我卻分出西面的兵力去支援東邊，不僅延長了戰(zhàn)時，還造成了更大的損失……是嗎？”

普瑞賽斯面帶微笑，仿佛早已對他要說的話了如指掌，不等他說完就搶先打斷了他。

“……你知道就好?！?/p>

“我的本意是減小損失，分出力量去支援可以減少東面部隊的傷亡……沒成想……”

“沒成想因你的調(diào)兵，對敵火力減弱，導(dǎo)致西面敵人以為我們撤退了，士氣突然高漲，戰(zhàn)斗力大增，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戰(zhàn)損是嗎？”

他轉(zhuǎn)頭對她微微一笑。

“……”

這次是他看破了她的心思……她臉色漲紅，羞愧地沒有回答他，放在大腿的小手攥成拳頭輕輕地給他來了一擊。

博士裝作吃痛，接著又語重心長道：“聽著，普瑞賽斯，戰(zhàn)場上沒有哪一個方案是十全十美的，有些時候犧牲是必要的……當能一眼看到絕對的機會時必須牢牢把握，考慮太多想兩頭顧全很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我知道……”

她不滿地嘟囔著，似乎很不喜歡他這樣的說教。明明兩人年齡相仿，她在他面前總感覺自己像個小女孩一樣。

他一點點的說著她指揮上的不足，她卻沒有心思去聽……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他的側(cè)臉，睡意逐漸朦朧了她的意識。

“總之對于這次行動我的評價就這么多，希望你……”

記錄播放完畢，他轉(zhuǎn)頭，看她。只見她早已沉沉地睡去，嘴角還掛著一絲甜甜的微笑，像是在做美夢一樣。

“唉，又睡在我這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輕輕地抱起她，緩緩朝自己的床走去。

“還抱怨我總熬夜，你不是一樣不會照顧自己……這么輕，估計飯都不好好吃?！?/p>

他輕輕捏了捏她細嫩的臉頰，心疼地說著。

“嗯，哼……”

她不滿地哼了兩聲，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

博士是個不懂浪漫的人，普瑞賽斯對這點心知肚明，盡管他從來不承認。但是，有哪一個浪漫的人會給女孩子送花送曼殊沙華……

“笨蛋，哪有人會送花會送曼殊沙華的？”

她不滿地對他抱怨。情人節(jié)，別的情侶都是送玫瑰、巧克力，博士這個木頭竟然端來了一盆曼殊沙華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啊？不行嗎……我聽別人說這個花很好看的，還以為你會喜歡的……”

普瑞賽斯很無語，估計他又被可露希爾騙了。

她看著一臉慌張的他，內(nèi)心毫無怒意，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喜歡的我再去給你換一個……”

他想要拿回這盆象征著“分離與絕望之愛”的花，心里抱怨自己很沒用，又把事情搞砸了。

“別，誰說我不喜歡的，我只是說沒人送而已……”

她面色緋紅，小聲嗔怪道。

“……你能喜歡就好?！?/p>

他在心里長舒一口氣。他一開始也想送玫瑰的，但他知道她不喜歡那種花朵——莖上長滿荊棘，哪怕象征愛情也會刺傷他人。

……

那盆曼殊沙華自他送給她之日起就一直放在她的辦公桌上，她一直細心地呵護著它，盡管它從未開出過花朵。

“這個還沒有開花嗎？”

偶爾他會來找他，每次他看到送給她的這盆“綠葉”都會忍不住發(fā)問。

“這個開花要很久啦，每次來都問問問，煩人?！?/p>

她假裝嗔怪著，心里卻祈禱著曼殊沙華永遠不要開花……

……

她有時候優(yōu)柔寡斷。他很清楚，這一性格會是她的指揮生涯的最大隱患……

“……血，止不住……”

切城一戰(zhàn)，巴別塔因為她的指揮失誤而損失慘重……

他為她擋下了刺向她的致命一槍。萬幸，巴別塔在他的重新指揮下保留了元氣倉皇撤退。

她一次又一次用紗布按壓他的傷口，鮮血染紅了一層又一層潔白……

她嚇懵了，淚水凝固在她的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感覺四肢愈發(fā)冰冷、呼吸愈發(fā)困難、心跳愈發(fā)微弱……他明白，他挺不過這一遭了。

“普瑞賽斯，不要白費力氣了……已經(jīng)……沒用了?！?/p>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他最后一個微笑給予了她，盡管那微笑已經(jīng)十分勉強。

“閉嘴！好好休息，不要說話……”

她不接受他將死的事實。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恍惚意識到，他也是個人，不是神，然而每次他都會幫她處理工作上的爛攤子，他在她心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也會傷心、會高興、會哭、會笑、會活著、會死亡……

“普瑞賽斯，聽著，我只說一次……”

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喉嚨中滿是鮮血的猩甜。

“……不要……”

她失聲啜泣著。

“我從來沒有……沒有怨恨過你……以前都是，現(xiàn)在一樣……你犯的錯我都可以包容……哪怕是用我的命……但是……你要學會改變，改變你那優(yōu)柔寡斷的缺點……我很抱歉……以后，不能再幫助你了……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不要太悲傷，巴別塔還需要你……你的錯誤依然能夠彌補……”

他微笑著，向她訴說了他的遺言……或許，他們的愛情沒有長廝相守的相濡以沫，但絕對算得上伉儷情深。

“等等，求求你……別睡……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他終于闔上沉重的雙眼，迎來了最終的解脫……

她將他輕輕擁入懷中她，感受著他愈發(fā)冰冷的軀體，滾燙的淚水如斷弦雨珠落下，打濕了他蒼白的臉頰。

她附上他滿是鮮血的唇齒，絲毫不嫌棄令人發(fā)嘔的猩咸。那一夜，她大夢初醒，恍惚隔世。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已經(jīng)離去，她也不會再愛任何人了。

……

他最終被送入石棺，他們說這可能會賦予他重生的機會。她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會去嘗試……

她拒絕在他的死亡證明上簽字，她自欺欺人地認為他還活著，他只是太累了想睡久一點……

就在他下葬的那一天，他送給她的那盆曼殊沙華綻放了妖艷的鮮紅……花相生，葉即逝。他們埋葬了他，也埋葬了她對這世界最后的一絲眷戀。

后來，她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她替代了他的位置，成為了巴別塔的最高指揮官。盡管一開始大家都對她很懷疑，但無一不被她后來的戰(zhàn)績折服……

卡茲戴爾復(fù)國前夕，她辭去了一切職務(wù)、婉拒了一切功勛。

她帶著他送給她的那盆彼岸花離開了卡茲戴爾，去到了沒有人打擾的地方……

時光流逝、輾轉(zhuǎn)千年，她依舊和千年前一樣青春美麗……那盆彼岸花竟也神奇地陪著她度過千年從未凋零……

她再一次回到卡茲戴爾，一切都已不再是千年前的模樣。她依稀記得他的墳?zāi)?，只是那里早已?jīng)長滿了青草……

她將那朵鮮艷的血紅摘下，埋入他的泥土。讓這千年的花開帶著她的思念傳達給另一個世界的他……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