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下了一場煙雨。給這枯燥的暮春，澆了個倒春寒。

今天是谷雨之后的第四天，雨未霽。

我獨自坐在門前的木軒臺上，發(fā)呆……

這個位置剛好能看見整個洛陽城，沒錯，我的府邸并不在洛陽城內(nèi)，而是在城外的山上。因為我在那里得罪了人，注定與奢華的洛陽城無緣。

一陣涼風(fēng)吹拂過，雨水沾濕了我的衣襟，不由打個寒顫。

“公子，外面冷，快回屋吧！”

我無動于衷。

這丫鬟，是除我以外，這徐府上，唯一一個會喘氣的了，而且還是前天在山里撿的，叫谷雨?？刹唬疫@里山高路遠(yuǎn)的，誰愿意來這里當(dāng)傭人？他們都去洛陽城里了。那里錦衣玉食，榮華……等等，難道，我這里很差嗎？暖玉做的地板，烏木做的亭臺樓閣，琉璃瓦鋪的屋頂，我是誰？我可是……一個坐吃山空的敗家子罷了。

但有錢還不夠嗎？所以，我到底，缺了什么？

正尋思著，一件貂裘披在了我身上。我驚詫地抬起頭，正對上谷雨那清澈如水的眸子……

這小丫頭，到底是什么來頭？

前天下山進(jìn)城的時候，遇見她一個人在路邊哭，問她什么，她都說不清。最后問她愿不愿意來我府上當(dāng)丫鬟，她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那時她臟兮兮的，也沒仔細(xì)看，帶到城里收拾一下，才發(fā)現(xiàn)，這好像不是什么鄉(xiāng)村野丫，這清新脫俗的氣質(zhì)，羊脂玉般的體膚，莫不是書香門第？也不像，這種千金大小姐哪會做丫鬟？做個飯不把廚房點了已是萬幸。

而谷雨，好像什么都略懂一些。從琴棋書畫到洗衣做飯，似是無所不能。這樣一個神秘女子留在家里，還真是讓人心神不寧呢。

不知不覺，已然到了黃昏，洛陽城里亮起了萬家燈火。

薄雨為幕罩黃昏，燈火葳蕤，莫問煙下是與非。

……

“公子，起床吃飯啦！”

我睜開眼，入眼的是谷雨杏花一般的笑靨，挺好——這小丫頭是怎么進(jìn)我屋的？哦，也是，自從離了洛陽，這門我就沒鎖過。

看著桌上精致的糕點，我開始反思，我以前過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哪有正經(jīng)的吃過飯?。渴裁磿r候餓了，找點東西吃就行了。

看著正在吃東西的谷雨，忽然有了個無恥的想法：要不你別走了，一直在這待著吧。

今天的雨，小到只剩零星幾點，天空依舊灰蒙蒙的，我和她一起走在洛陽城里……

“公子，給小姐買支花吧！”

一個賣杏花的小姑娘，跳到我面前，含笑地說。

“??？我不是……”

“好，拿一支吧?！蔽壹纯檀驍喙扔辏瑢u花的小姑娘說。

“好的公子！祝兩位地久天長！”

我把那支杏花遞給谷雨，她含羞接過，過了好久，她說：“公子啊，你知道，送女孩子花代表著什么嗎？”

我笑了笑，不言。

回去后，我把買來的東西安置好，卻見谷雨尋了個瓷瓶，放在庭中，雙手合十，閉上眼，口中默念這什么。

然后頃刻間，原本的零星小雨忽然就下緊了，如密密麻麻的繡花針落地。片刻，那瓷瓶便接了半瓶春水。谷雨趕緊把它撿回來，將我送她的那支杏花插上。

這一幕，看的我也不明所以。

這雨怎么，這么聽谷雨的話？

……

又一天，雨霽天晴。

谷雨毫無規(guī)矩的躺在庭中的暖玉地板上，睡覺。

我對此也不在意，反正也沒個外人，想怎么的隨便吧。

可好巧不巧，有客到訪。

秦公子和他的隨從一進(jìn)門，就看到躺在地上的谷雨。秦公子嘴角抽了抽，問同樣在庭中曬太陽的我：“徐公子，這是你家的丫鬟？好有個性，若放在我秦府上，讓管教嬤嬤撞見，至少也要打個八十大板。”

聞言，我皺了皺眉，從躺椅上坐起來。

我可沒忘，當(dāng)初是因為什么，才得罪人的。

我說：“打一個小丫頭八十大板，不得把人折騰死？”

谷雨這時也被說話聲驚醒，一睜眼看見有客人來了，嚇得趕緊往后院跑。

秦公子呵呵一笑，說：“一個丫鬟而已，死了就死了，再說，每年都有那么多難民逃到洛陽城賣身為奴，西市上的傭人買都買不完，再者說，洛陽城里一天死多少傭人，奴隸，你我心中大概都有那個數(shù)?！?/p>

聽他這么說，我心里愈發(fā)的難受，便問：“話說秦公子，怎么有興光臨寒舍了？”

“哦，這樣，三天后洛陽城有一個詩會，在東坊的擊磬園里，記得要來?！?/p>

秦公子也不賣關(guān)子，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好，定去?！?/p>

待秦公子走后，谷雨悄悄地從后院走出來，問：“洛陽城里，當(dāng)真視人命如草芥嗎？”

我沉吟片刻，說：“洛陽，是達(dá)官貴人的洛陽，而不是平民百姓的洛陽?！?/p>

谷雨靜默著，不說話，低頭蹙眉。

那瓷瓶里插著的杏花，又開出了幾朵新的。

……

三日之后，擊磬游園詩會。

這詩會，洛陽的風(fēng)流才子，文人墨客都來了個差不多。

谷雨雖說是我名義上的丫鬟，但實質(zhì)上，也不是我花銀子買的不是？更何況身份不明，自不敢真當(dāng)丫鬟用，所以，我就讓她和我一起落座。

洛陽夜，煙火天，歌舞翩躚見猶憐。

這繁華的洛陽，處處是歌舞升平，誰又能看見，背后的血與淚呢？

詩會快要開始了，這時，我旁邊的空位忽然上坐一個人。

我轉(zhuǎn)頭看向他，他也轉(zhuǎn)頭看向我。這一刻，我們都沉默了。

這人，正是我得罪的人——五年前登基的新皇帝，軒轅翎。

那一年，我同樣剛涉足朝廷之事，勸這個家伙廢除奴制，告訴他奴隸的命也是命。結(jié)果呢？這家伙沒有主見，一些奸佞之人在他耳邊煽風(fēng)點火，便給我安了一罪名，逐出洛陽。

但是第二天，這軒轅翎似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在山上給我建了個府邸，賞賜黃金千兩。

“徐公子，好久不見。”軒轅翎說。

我看了看他身旁，好像并沒有侍衛(wèi)。

“你……偷跑出來了？”

軒轅翎一聽趕緊捂住我的嘴。

“噓——你小點聲。這里應(yīng)該沒人能認(rèn)出我?！?/p>

我會意地點點頭。

“李公子日理萬機，今天怎么有空出來玩了？”

“唉，家里太枯燥無味了，于是……”

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霹靂弦音，我心中大感不妙，立刻去拔腰間長劍，卻摸了個空。

“錚——”

恍神之際，一支箭矢被斬成兩截。

哦？谷雨還會武功？不過，她什么時候抽走了我的劍？

谷雨站在桌子上，醉醺醺地道：“爾，爾等，好大的膽子，敢，敢在本仙面前行刺！”

霎時間，周圍跑出數(shù)十名持刀的黑衣死士。

一眾來參加詩會的人被嚇得四散奔逃，但很明顯，他們是沖著皇帝來的。

我凌厲地抄起椅子，把上前的幾個人砸倒。一手拎著軒轅翎，一手拎著谷雨，奪路而逃。

我后面的死士窮追不舍，時不時放來幾支冷箭，好煩！

我對軒轅翎說：“我說，我親愛的皇帝陛下，你一天天的，怎么這么能給我找樂子呢？”

當(dāng)真，只要我遇見他，就肯定會出事！

軒轅翎不好意思地對我笑笑。

我說：“你還笑的出來，你出門不帶救命煙花的嗎？”

軒轅翎拍腦門，大叫道：“哎呀！我怎么忘了？”

軒轅翎趕緊拿出救命煙花，拉開火塞！一道耀眼的紅光劃破洛陽的夜空。

還未等到巡邏的禁軍，我們就被那些死士前后包抄了。

我還沒想好應(yīng)該怎么辦，卻見谷雨一手持劍，直接沖殺破敵，這丫頭，竟然比我還猛！

劍起如云涌，身姿若驚鴻，在數(shù)十人的圍攻下，如入無人之境。

“徐，徐公子，你這朋友，都不是一般人啊?！避庌@翎驚詫道。

“呵，呵呵。”

我嘴角抽了抽，說不出話來。

沒多久，城中的禁軍趕到，救下了我等。

我松了口氣，還好有驚無險。

這會兒，谷雨的酒勁上來了，城門也讓鎖了，我看著軒轅翎，軒轅翎看著我。

“要不，你來我這兒過夜？”

我點頭答應(yīng)下來，說起來，我們以前還是發(fā)小呢，但自從他把我趕出洛陽，我就沒理過他了。

幾天后，風(fēng)聲過了，我和谷雨走上了回家的路。

這洛陽，依舊是如此的……

“公子，你看那是什么？”谷雨忽然對我說。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那是一輛蒙著白布的板車，推車的人我恰巧還認(rèn)識，這不是秦府的護(hù)院，老鄧嗎。

“老鄧？你推的是什么？”我走上前，問。

老鄧見是我，就停下來，說：“徐公子啊，這前幾天不是關(guān)城門嗎，府上讓老爺打死的下人推在府里，都快臭了，今天運到城外處理掉?！?/p>

我掀開白布的一角，看到幾具體無完膚的死尸，原本還不錯的心情，順間跌至谷底。

谷雨捂著張大的嘴，說不出話來。

秦老爺?shù)臍埍乙灿兴?，但真正看見，又…?/p>

“公子，這里不是京都嗎，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惫扔陠?。

我說：“你也看不下去，是嗎？”

谷雨點點頭。

我抓起她的手，轉(zhuǎn)身往回走。

“走，我們?nèi)フ臆庌@翎！”

我和谷雨大步走向皇宮，曾經(jīng)的身份在這里擺著，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阻攔。

“軒轅翎?！?/p>

“嗯？你怎么回來了？”

“我救了你一次，對吧?！?/p>

“沒錯?！?/p>

“那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不過分吧？”

“那是自然，有什么要求，隨意說。”

“還是五年前的那件事，我也不要求你廢除奴制了，只求，能把下人的命，當(dāng)成命。”

軒轅翎盯了我兩秒，說：“和我來吧?！?/p>

軒轅翎把我們帶到他批奏章的地方，徑直從書架上取出一件東西。

我看后，不由說：“這東西，你竟然還留著！”

這，正是五年前，讓我被逐出洛陽的東西。

“軒轅翎，你為何……”

“哈哈，五年前，就你小子莽，當(dāng)時，權(quán)臣，奸臣，一大堆，你一上來就把刀口指向所有當(dāng)官的，我不服別人，就服你！你是不知道，當(dāng)時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哈哈！”

我感覺我的臉，不自覺地抽了抽。原來，是我淺薄了。

“現(xiàn)如今，這朝政大權(quán)到了我的手中，你這事兒，我也得給你辦啊。這樣，你回京吧，大老遠(yuǎn)的，來一次也不容易?！?/p>

回京！??！

我心里的的某根弦被這倆字撥動了，拉著谷雨，趕緊回家收拾東西。

……

幾日后，待一切都收拾妥當(dāng)馬上就要遷居洛陽時，谷雨卻突然對我說：“公子，我家里人來找我了，我要走了?！?/p>

我一愣，尋思著，這丫頭天天待在我府里，哪來的家里人？難道，那種傳說，是真的？

這時，谷雨莞爾一笑，說：“公子放心，我們還會再見的?！?/p>

說完，竟在我眼前消失了。

果然，謫仙的傳說，是真的……

……

云端之上的天庭……

“唉？這不是谷雨姐姐嗎？你不是被貶到人間了嗎？”

“什么貶到人間，我是去人間旅游了！”

“??？抱歉，人間怎么樣啊？”

“人間啊，挺好的，那里的山，那里的人，都不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