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六月，一日，進(jìn)呈文華殿大學(xué)士講義，上覽畢，稱善。因曰：“先儒謂堯典克明俊德，一章一部，大學(xué)皆具。”臣對曰：“誠如圣諭，堯、舜、禹、湯、文、武數(shù)圣人，凡修躬施于家國天下者，皆大學(xué)之理?！鄙显唬骸懊献拥溃骸陨票嘏e堯、舜?！癄柕扔谥v說道理處，必舉前古為證，庶幾明白易入?！庇衷唬骸暗弁踔畬W(xué)，貴切己實(shí)用，

著講說之際，一切浮汎無益之語勿用?！?/p>

　　永樂二年，饒州府士人朱季友獻(xiàn)所著書，專斥濂、洛、關(guān)、閩之說，肆其丑詆。上覽之，

怒甚，曰：“此儒之賊也?！睍r禮部尚書李至剛、翰林學(xué)士解縉、侍讀胡廣、侍講楊士奇侍側(cè)，上以其書示之。觀畢，縉對曰：“惑世誣民莫甚于此?！敝羷傇唬骸安蛔镏?，無以示儆。宜杖之，擯之遐裔?！笔科嬖唬骸爱?dāng)毀其所著書，庶幾不誤后人?！睆V曰：“聞其人已七十，毀書示儆足矣?！鄙显唬骸爸r先賢、毀正道，非常之罪，治之可拘常例耶？”即敕行人押季友還饒州，會布政司、府、縣官及鄉(xiāng)之士人，明諭其罪，笞以示罰。其搜檢其家，所著書會眾焚之。又諭諸臣曰：“除惡不可不盡，悉毀所著書最是?！?/p>

　　永樂二年，一日，進(jìn)呈敕邊將藁，上曰：“武臣邊將不諳文理，只用直言俗說使之通曉，庶不誤事。他日編入實(shí)錄，卻用文?！?/p>

　　永樂五年冬，廣東布政徐奇進(jìn)香至京師，載嶺南土物，將遺諸大臣及侍臣之任事者。有得奇所列單目以進(jìn)者。上閱之既，明日早御西角門，翰林諸臣奏事退，特召臣士奇還，令赴西角樓，遣中官赍奇單目示之。已而復(fù)召至榻前，問曰：“何獨(dú)無爾名？”對曰：“奇前為都給事中，與翰林六科官皆鄰居，相往來于臣亦然。今單目無臣名者，蓋奇初赴廣東，眾作詩文贈之，而臣以病未作。土物之饋，蓋答詩文耳?！鄙显唬骸盃枙r不病，亦賦詩否？”對曰：“必賦。則今單目亦必有名?！鄙显唬骸捌湟赃z諸大臣，何意？”對曰：“臣在下未嘗聞大臣有受外大臣饋贈者，此亦奇不能卓立，任己意而為之。然終未知受否。且臣觀單目內(nèi)土物不過藤枕藤簟、蘇合香丸之類，皆微物，韭重貨，必?zé)o他意?！鄙显唬骸叭暄允恰！奔慈文扛吨泄?，令毀之，一無所問。上復(fù)諭臣曰：“為臣當(dāng)戒私交，為士當(dāng)務(wù)清謹(jǐn)?！背歼凳自唬骸爸?jǐn)遵圣諭?！?/p>

　　永樂五年冬，一日，胡廣獨(dú)于武英門進(jìn)呈文字，上覽之，稱善再三。既，從容問曰：“楊士奇文學(xué)于今難得，而黃淮數(shù)不容之，何也？”對曰：“淮有政事才，士奇文學(xué)勝，且簡靜無勢利心。蓋因解縉重士奇及臣而輕淮，故淮有憾。”上曰：“朕知汝亦不容于淮，惟朕不為所惑?！睆V叩首退，與臣言：“上恩如此，當(dāng)子孫世世不敢忘?！鄙w自是吾二人待淮謹(jǐn)矣。

　　永樂六年六月，禮部尚書鄭賜卒。先是，禮部職務(wù)繁伙，賜為侍郎，趙翀素常憂郁，且有疾，奏對屢失措，上厭之。是日早，遽以訃聞，召翰林諸臣問曰：“未嘗聞賜病，豈其自盡乎？”眾未對。臣進(jìn)曰：“臣觀賜有病數(shù)日，但惶懼不敢退即便安求醫(yī)藥。昨日晚臣與賜同立右順門外，賜體力不支仆地，旁人怪其鼻口之氣有噓無吸，臣遽令其屬官扶出午門外?！鄙喜毁钩颊Z竟，即諭翰林諸臣曰：“賜本君子，顧才不足耳。其撰祭文，遣官祭之。”又命工部董其棺。其晚，臣與黃淮奏事退，上召臣還，諭曰：“早來微汝言，幾誤疑賜。自今有事，但直言勿隱?！?/p>

　　永樂六年冬，巡狩北京。詔書命臣士奇視草。上覽之再三，喜曰：“簡當(dāng)，更勿改易，其擇日書之頒下?！庇衷唬骸霸嚺c諸尚書觀之?！敝T尚書皆稱善，獨(dú)兵部尚書劉雋私與士奇曰：“請以‘有’字易‘自’字，如何？”士奇曰：“善”。即以告于眾，眾曰：“義無相遠(yuǎn)，不足易，且上既善之矣?！笔科妾?dú)以聞，請易之。黃淮于上前執(zhí)不足易。臣曰：“于國家大體，當(dāng)用雋言?！鄙项櫴科嬖唬骸皬娜?，從汝?！泵魅?，諭胡廣曰：“楊士奇能服善，難得。”

　　永樂九年三月，一日，翰林諸臣奏事右順門，退，特召臣士奇還。上問曰：“汝輔監(jiān)國久，東宮所行果如何？”對曰：“孝敬?！鄙显唬骸霸囇云涫隆！睂υ唬骸坝谖易趶R甚虔，凡籩豆之類，皆親閱視。一日當(dāng)時享，偶頭風(fēng)作，醫(yī)言當(dāng)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蒞祭?！笥矣醒钥汕踩舜?，殿下曰：‘上以命我，我又遣人乎？’及期，遂親蒞祭。祭畢還，未至宮，遍體汗，不藥而愈。每尚膳進(jìn)御用物詣行在，皆一一閱過，然后緘識遣行，不輒信任下人。自車駕北征，恒切懷憂，不遑寧居，日中昃始食。及敕使至，始釋然寬慰?！鄙显唬骸按艘嘧拥喇?dāng)然?！睂υ唬骸肮攀ベt亦皆盡其當(dāng)然者。”上曰：“聞輔臣中獨(dú)爾能持直道，不見忤否？”對曰：“臣性愚戇，殿下恒見容納。然殿下天資甚高，非眾人所能及?；蛴羞^，未嘗不知，知之，未嘗不悔而速改之。且殿下最用心處在以愛人為本，將來宗廟社稷之寄允不負(fù)陛下付托?！鄙仙跸?，命尚膳賜酒饌。

　　永樂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鴻臚寺奏習(xí)正旦賀儀。上召禮部翰林院官問曰：“正旦日食，百官賀禮可行乎？”尚書呂震對曰：“日食與朝賀之時先后不相妨?！笔汤蓛x智曰：“總?cè)煌?，免賀為當(dāng)?！鄙项檰柡擦种T臣：“古有日食，行賀禮否？”黃淮、楊榮、金幼孜皆未有對。臣士奇對曰：“日食，天變之大者，前代元正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時，元旦日食，富弼請罷宴徹樂，宰相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中國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今免賀誠當(dāng)。”上曰：“君子愛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賀及宴，仍賜百官節(jié)鈔?！鄙嫌诰刺熘抡\，必求當(dāng)理，未嘗茍徇人言，大率類此。

　　永樂十一年十二月，一日，獨(dú)于武英門呈進(jìn)敕藁畢，上從容問曰：“汝今兼東宮何官？”對曰：“左諭德?！鄙显唬骸拔釃L察之，獨(dú)胡廣與汝所行不忝東宮官。胡廣今兼何職？”對曰：“左春坊大學(xué)士。”上曰：“好”。又曰：“吾聞諸留守官內(nèi)，汝與黃淮遇事肯言，然聞東宮有從有不從?！睂υ唬骸暗钕峦普\待下，遇臣等有言必自斟酌，如言當(dāng)理，無不聽納。如未當(dāng)，亦不曲從?！鄙显唬骸叭绱松鹾??！?/p>

　　永樂十四年十一月，周王橚、楚王楨相繼來朝例。次日，謁孝陵。周王先至，適遇節(jié)，上命東宮、皇太孫及小皇孫陪謁。已出東華門，上遽召翰林臣，時楊榮、金幼孜及士奇皆至。上問曰：“二王、東宮、太孫及小皇孫謁陵，展敬之位如何？朕意雖略定，爾三人試言之?！睏?、金未有對。上顧問臣，對曰：“周、楚二王屬尊，當(dāng)列稍前，兩旁。東宮殿下列稍后，居中?；侍珜O殿下亦居中，列于東宮殿下之后。諸皇孫與皇太孫同班而分列兩旁?！鄙显唬骸盃査杂袚?jù)乎？”對曰：“宋儒朱熹家禮大約如此?！鄙显唬骸拔嵛磭L熟家禮，但據(jù)己見書其位次?！彼斐銎泛?，所書位次正與臣所言合，然下有六字未書，授筆命臣足之。遂遣鴻臚丞周升馳赍赴陵，俾率行之。少頃，升復(fù)命，以宸翰進(jìn)，上以授臣。蓋上天資甚高，所意見暗合古人多類此。

　　一日，東宮殿下傳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舉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孫講讀。明日，東宮殿下特召尚書蹇義及臣士奇，問已得人否？義對曰：“臣兩人共舉禮部侍郎儀智，然眾鮮知之，議尚未決?！钡钕略唬骸巴呶崤e李繼鼎，大誤，后悔無及。智甚端正，但覺老矣?！背紝υ唬骸半m頗老，然起家學(xué)官，道理明，執(zhí)守正，精神不衰。目前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見其比?！笔侨瘴绯项檰枛|宮曰：“太孫處侍講讀已得人否？”對曰：“已舉禮部侍郎儀智，然議尚未決?！鄙舷苍唬骸按说萌艘樱m老，識朝廷大體，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正日食，呂震等皆欲行賀禮，惟此老與楊士奇言宜免賀，朕從之。儀智可用?！彼煺俣Y部、翰林諸臣諭曰：“儀智甚好，朕知之，令侍太孫講讀?！鄙w上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記憶不忘。

　　九月，擢教授，簡從善林長懋、教諭徐永達(dá)并為翰林編修，侍從皇太孫講讀。

　　永樂十四年，上在北京，頗聞高煦有異志，驛召隆平侯張信詢之。上猶未信，車駕遂還南京，以問皇太子，對曰：“人言未可輒信，且父皇在上，當(dāng)未敢有此心。”一日，翰林諸臣奏事退，上召士奇還，問曰：“汝與蹇義在此，漢府事皆當(dāng)悉知。昨日詢義，固辭不知，不肯言。汝當(dāng)為朕言之?！庇衷唬骸叭珉尬从兄?，汝輩慮有離間之罪。朕既知矣，汝何慮？”對曰：“臣與義同事東宮殿下，外人固無敢與臣等言。雖間有言者，亦百之一二，又多出臆度，非見實(shí)跡，此固不敢輒對陛下。然漢王始受冊封國云南，不肯行，復(fù)改過青州，又堅(jiān)不行，今知朝廷將徙都北京，惟欲留南京。此天下之人疑其心，亦豈待事有實(shí)跡哉！惟陛下早善處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貽永世之利。”上默然起，還宮。后數(shù)日，上得高煦私造兵器及皮舡教習(xí)水戰(zhàn)，及僭乘輿服物、挾私擊死無罪官民、縱護(hù)衛(wèi)官軍京城內(nèi)外劫掠悉有實(shí)跡，大怒，褫其冠帶，縶之西華門內(nèi)。東宮殿下叩頭懇為救解，乃免。上命翰林條示其罪，且曰：“若此所為，將來必不靜。朕今削兩護(hù)衛(wèi)，處之山東樂安州。”蓋去北京甚邇，即其作禍，可朝發(fā)而夕擒也。

　永樂二年七月，翰林侍讀學(xué)士王達(dá)講干之九四，舉儲二為說。講畢，殿下召問臣士奇：“經(jīng)旨于此必?zé)o儲二之說，達(dá)不含譏否？”臣士奇對曰：“講臣非正道不陳，豈敢含譏。此出宋儒胡瑗之說?！钡钕略疲骸皩ξ已源?，常人得此爻亦舉此說乎？”對曰：“殿下此問最好?！币蚺e程子云：“凡卦中六爻，人人有用，圣賢有圣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庇峙e王昭素對宋太祖之言以對。殿下悅。又對曰：“今翰林、春坊諸臣分撰諸經(jīng)講義，有上旨命內(nèi)閣之臣閱過，有未當(dāng)處，悉與改正，然后呈御覽，允當(dāng)然后以講。內(nèi)閣解縉專閱書，胡廣閱詩，金幼孔閱春秋，臣士奇閱易。昨日進(jìn)呈此條，上問：‘儲二說有據(jù)否？’臣士奇對以胡瑗之說，上甚喜。蓋講臣非有據(jù)不敢妄出意見。”殿下喜。自是，講義有疑處，必召解、胡等四人相與辨析，暢而后已。遂作數(shù)巨冊，命春坊司經(jīng)局臣分錄講章，以備常閱。

　　殿下監(jiān)國視朝之暇，專意文事，因覽文章正宗。一日，諭臣士奇曰：“真德秀學(xué)識甚正，選輯此書，有益學(xué)者?！背紝υ唬骸暗滦闶堑缹W(xué)之儒，所以志識端正。其所著大學(xué)衍義一書，大有益學(xué)者及朝廷，為君不可不知，為臣不可不知。君臣不觀大學(xué)衍義，則其為治皆茍而已?！钡钕录凑俸擦值浼￠?。既，大喜曰：“此為治之條例，鑒戒不可無?！币蛄粢徊砍ψ蚤啠秩∫徊?，命翻刻以賜諸子。且諭臣士奇曰：“果然為臣亦所當(dāng)知?！彼熨n臣一部。蓋殿下汲汲于善道如此。

　　上在東宮，稍暇即留意文事，間與臣士奇言歐陽文忠文雍容醇厚，氣象近三代，有生不同時之嘆。且愛其諫疏明白，切直，數(shù)舉以勵群臣。遂命臣及贊善陳濟(jì)校讎歐文，正其誤，補(bǔ)其闕，釐為一百五十三卷，遂刻以傳。廷臣之知文者，各賜一部，時不過三四人而止。恒諭臣曰：“為文而不本正道，斯無用之文。為臣而不能正言，斯不忠之臣。歐陽其無忝矣，廬陵有君子。士奇勉之?！背歼凳资芙?。

　　永樂七年，贊善王汝玉每日于文華后殿說賦詩之法。一日，殿下顧臣士奇曰：“古人主為詩者，其高下優(yōu)劣何如？”對曰：“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薰之詩是唐虞之君之志，最為尚矣。后來如漢高大風(fēng)歌、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兇報(bào)，千古之作，則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漢武帝秋風(fēng)辭氣志已衰，如隋煬帝、陳后主所為，則萬世之鑒戒也。如殿下于明道玩經(jīng)之馀，欲娛意于文事，則兩漢詔令亦可觀，非獨(dú)文詞高簡近古，其間亦有可裨益治道。如詩人無益之詞，不足為也?！钡钕略唬骸疤娓呋实塾性娂醵?，何謂詩不足為？”對曰：“帝王之學(xué)所重者，不在作詩。太祖皇帝圣學(xué)之大者，在尚書注諸書，作詩特其馀事。于今殿下之學(xué)，當(dāng)致力于重且大者，其馀事可姑緩?！钡钕掠衷唬骸笆乐逭咭嘧髟姺?？”對曰：“儒者鮮不作詩。然儒之品有高下，高者，道德之儒；若記誦詞章，前輩君子謂之俗儒。為人主尤當(dāng)致辨于此?！?/p>

　　太宗皇帝在北京，有白鵲之瑞，行在禮部行南京慶賀。監(jiān)國下及五府、六部例各進(jìn)表。時臣士奇以病在告，監(jiān)國表命庶子、贊善撰。呈稿，殿下不懌，命尚書蹇義持以示臣士奇，曰：“甚寂寥，且不著題，以賀白龜、白鹿皆可?！泵际科娓囊?。臣士奇改一對云：“望金門而送喜，馴彤陸以有儀?！焙笤鲆粚υ疲骸芭c鳳同類蹌蹌于帝舜之庭，如玉其輝翯翯在文王之囿。”義以進(jìn)，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鵲?！边m內(nèi)廚進(jìn)膳，遂命內(nèi)使陳昂撤以賜臣，且傳旨諭臣曰：“其勉進(jìn)藥食，早出。非但倚卿文學(xué)，久不聞直諒之言，慮有過不知，急得相見也?！?/p>

　　永樂十五年，上在東宮卜筮，專用揲蓍，而斷以周易，凡后世俗占法皆不用。嘗命臣士奇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朱氏本義要旨為一編。既進(jìn)，上悅，名曰周易直指。臣進(jìn)曰：“周易固為卜筮作，然文王、周孔彖象、十翼之辭，凡修齊治平為君為臣之道悉具，請編輯以進(jìn)，用備覽閱。”從之。逾年，輯成以進(jìn)，上覽之，大喜。名曰周易大義。賜臣士奇繡衣銀帶。先是，徐好古作尚書直指，金幼孜作春秋直指，皆已進(jìn)。上諭臣曰：“凡此皆書數(shù)本，于齋閣、書殿、寢室各置一本，得備觀覽?！鄙w上素好學(xué)如此。

　　永樂中，臣同尚書蹇義侍仁宗皇帝監(jiān)國。義重厚老成，更歷多而疑慮深，臨事寡斷。每同承顧問，一事之間，義常持兩端，猶豫久未決。臣進(jìn)曰：“有事須行，無終不決之理?！鄙显唬骸叭弧Ｊ苁陆詰?yīng)復(fù)命，豈得不決?！绷x曰：“事當(dāng)熟慮，慮不熟有后患，故必應(yīng)詳審?！鄙显唬骸傲x言亦是?！背紝υ唬骸胺彩仑M得不思，但思多則惑。既思而有疑，則擇一端近于理而可對上言者行之?！鄙闲υ唬骸按隧毤嬷视?。自今議事只如士奇言，擇當(dāng)理者從之，不須思多致惑。”

　　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學(xué)士楊榮自行在還，報(bào)大行宴駕。東宮殿下即遣皇太孫出居庸，赴開平迎梓官。時京師諸衛(wèi)軍皆隨征，聚行在，惟趙府三護(hù)衛(wèi)軍留京師，一時浮議籍籍，慮護(hù)衛(wèi)為變，遂秘未發(fā)喪?；侍珜O瀕行，啟東宮殿下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睎|宮殿下顧臣曰：“渠言良是，但行急，新制則不及?！背紝υ唬骸暗钕挛篡`祚，今居喪無所事，有事，自應(yīng)行常用之寶。東宮小圖書亦閑，太孫出外無行事，惟有上稟朝廷之事，可假行之。此出一時之權(quán)，歸即納上?！睎|宮殿下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封識來。此亦久當(dāng)歸汝，汝就留之。”既行，殿下顧臣曰：“汝此說是，雖出從權(quán)，亦事機(jī)之會。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吾今就以付之，浮議何由興！”又曰：“自今朝廷事仗蹇與汝，但蹇亦有遲疑，汝須盡心。汝二人吾當(dāng)重用不輕也?！睂υ唬骸暗钕滤梦?，朝廷大小事皆當(dāng)盡公以厭服天下之心，須溥恩及下。然必先扈從征行之臣，若漢文即位，首進(jìn)宋昌，史書之以為貶，此當(dāng)深戒。臣兩人日在侍近，殿下必不遺，惟不應(yīng)先及此。殿下初政，收人心之機(jī)也?！?/p>

　　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十七日，臣士奇新改華蓋殿大學(xué)士，謝恩畢，聞析薪司奏準(zhǔn)循歲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備宮禁香炭之用，士奇入，將奏之。時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上望見士奇，笑謂蹇、夏曰：“新華蓋學(xué)士來奏事，必有理，試共聽之?！背佳裕骸霸t下裁兩日，今聞惜薪司傳旨賦棗八十萬，得無過多？雖是歲例，然詔書所減除者皆歲例。”上喜曰：“吾固知學(xué)士言有理。吾數(shù)日來宮中事叢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奔疵鼫p除四十萬。又顧蹇、夏及士奇曰：“汝三人，吾所倚非輕，但有事須盡言，庶幾以輔吾不逮?！?/p>

　　永樂甲辰九月癸未，禮部尚書呂震言于上曰：“今喪服已逾二十七日，請如太祖仿漢制，釋缞易吉服?！闭鹱嘁?，遂退，遍語群臣明旦易服。士奇謂震曰：“今喪服未可比此例，蓋洪武有遺詔，且仁孝皇后崩，太宗皇帝在，上缞服后仍服數(shù)月白衣冠绖帶。今上于皇考乃遽即吉乎？”時黃淮同余意，然不敢明言忤震。震厲聲忿余曰：“朝廷每事被爾拗眾?！鄙袝苛x從旁解之，曰：“渠言當(dāng)理。國家事公豈應(yīng)偏執(zhí)己見？請兼取二說，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帶。”遂偕六部、都察院具奏，報(bào)可。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绖出視朝，文臣惟學(xué)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馀文武群臣之服皆從義等所定。朝退，上召蹇義、夏原吉及臣士奇等諭曰：“呂震昨奏易服，云皆與汝等議定然后奏。時吾已疑其非，但聽臣下易之。梓官在殯，吾豈忍易。后聞士奇有言，始知震妄，士奇所執(zhí)是?！币驀@曰：“張輔知禮，六卿乃有不及?！庇诸櫫x曰：“汝所折衷亦未當(dāng)，然不必再以語人，群臣聽其便?！?/p>

　　上御思善門選用東宮官，命戶部尚書郭資為太子太師，仍兼尚書。蹇義、夏原吉力言資偏執(zhí)妨事，且多病，請令致仕。上意未可，召臣士奇語以二人之意，且曰：“先帝初舉義，一切軍需糧餉皆出資調(diào)度，吾時居守，竭誠佐輔，甚得資力。今出危履安，吾嗣大位，乃遂棄之，吾誠不忍?！背紝υ唬骸肮逝f無大故不棄，此皇上圣仁。”上問臣：“資為人果如何？”對曰：“資強(qiáng)毅，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執(zhí)，甚至沮格恩澤不流于下?！鄙蠁柶涔?，對曰：“詔敕數(shù)下蠲免災(zāi)傷租稅，資不聽開除，必責(zé)有司依歲額征納，此其過之大者。然耿介能守廉，非眾所及?！鄙显唬骸拔嵩诖?，又有原吉與之同事，當(dāng)不復(fù)偏執(zhí)矣。”乃不從二人言。無幾，蹇、夏又?jǐn)?shù)數(shù)言資偏執(zhí)妨事，不去資，仁政必為所格。上強(qiáng)從之，命資以太子太師、戶部尚書致仕，璽書褒諭，賜銀鈔、彩幣甚厚。資歸逾月，上念之不置，間諭臣曰：“無使大臣怨乎不已，資其謂我何？吾欲遣人視之，且少加賜賚?！睂υ唬骸百n賚有時而盡，洪武中有尚書致仕給全俸者，今北方倉廩少儲，得減半給之，可常足用?！鄙舷?，即命戶部給資半俸。上之篤于故舊概類此。

　　十一月十二日，復(fù)大理卿虞謙官。先是，虞謙奏事，侍臣有言此當(dāng)榻前密請旨，不當(dāng)于朝班對眾敷奏，為賣恩者；又有言其屬官楊時習(xí)先導(dǎo)之密陳，而謙不從者；遂降謙為大理少卿，而陞時習(xí)為卿。其后，臣士奇獨(dú)進(jìn)奏事畢，未退，上問臣：“汝有欲言者否？”對曰：“有?！薄胺怯葜t乎？”對曰：“然?！鄙显唬骸拔嵋囝H悔之，汝試言之?！睂υ唬骸巴忾g皆云時習(xí)實(shí)無先導(dǎo)之言。時習(xí)是臣江西人，亦親語臣本無此言，今冒居卿位，慚懼不安?！背加盅裕骸爸t歷事三朝，皆居通顯，頗為得大臣體者，且今所犯小過。”上曰：“吾之悔亦念此。”因問：“時習(xí)其人若何？”對曰：“雖起于吏，然明習(xí)法律，公正廉潔?！鄙舷苍唬骸拔嵊幸蕴幹?。”會吏部言交阯闕按察使，上諭尚書蹇義曰：“左遷虞謙，吾過矣，復(fù)其大理卿。改楊時習(xí)交阯憲使。”上之敏于改過率類此。

　　十二月，翰林院進(jìn)呈三孤誥草。上閱既，取筆親增二語，曰：“勿謂崇高而難入，勿以有所從違而或怠?！鳖櫝际科娴仍唬骸按穗迣?shí)心，卿等勉之?！庇种I臣士奇曰：“近日覺群臣之意甚好，事或未當(dāng)，輒有封章進(jìn)來?！背际科鎸υ唬骸按擞杀菹率サ氯菁{。昔富弼有言：‘愿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鄙显唬骸半拗菊绱?。朕每聞群臣言，退未嘗不反復(fù)思之?；螂扪杂羞^，退亦未嘗不悔?！笔科鎸υ唬骸俺蓽倪^不吝，所以為圣人。愿陛下常以古人為法?！?/p>

　　永樂二十二年十二月，兵部尚書李慶言于上曰：“今歲北方之民畜馬頗蕃，皆送至京，已散軍伍操用。尚馀數(shù)千，欲散民間畜，則民甚弊，不可重困之。今遠(yuǎn)近方面郡縣朝覲官皆集，請每員給一馬俾畜，可散一千馀匹。正官給牡，佐貳以下給牝，太仆、苑馬寺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鄙狭钆c蹇義、夏原吉商略可否以聞，二人奏如慶議。命已下，臣士奇聞之，與慶言：“必不可行。”慶忿甚，不納。臣士奇遂詣扆前，力陳不可，曰：“朝廷以禮征賢，上者授方面郡守，次者授百執(zhí)事，今皆役之畜馬以蘇民，是貴民而賤官矣。”時蹇、夏皆在侍，上曰：“士奇論當(dāng)。慶固無識，汝兩人亦言其便，何也？”兩人對曰：“初慶與臣等言此出陛下意，必欲行之，非謂出于慶也。”上曰：“幾誤朕矣！”顧臣士奇曰：“少頃即批出罷此令?！泵鞯?，復(fù)奏：“陛下許臣罷散馬之令，豈遂中止？如必欲行此令，天下懷抱才德者自此誰肯出仕？蓋虧損一馬，必責(zé)陪償，破家廢產(chǎn)，累及子孫。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負(fù)此名于天下后世，誠非佳事?！鄙显唬骸拔崤家蚴禄彾袢毡嘏??！庇置鞯瑥?fù)奏：“內(nèi)批兩日不出，兵部已督責(zé)朝覲官多領(lǐng)馬矣。且今所領(lǐng)多生駒，初受羈絡(luò)，南方之人軟怯不能控制，立視其奔逸，有號泣衢路者矣。臣恐將來遠(yuǎn)慮者非但不愿仕，亦無志學(xué)問，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御思善門，召士奇諭曰：“內(nèi)批豈真忘之？初聞汝言，即遣人觀李慶、呂震等意，渠輩交口忿爾。朕念爾孤立，慮為眾所傷，固不欲因汝言而罷此令。今有名矣?！背鍪疽徽拢岁兾靼床焓龟愔茄孕篑R風(fēng)憲受制。上曰：“爾就據(jù)此草敕止散馬?！背际科孢凳讓υ唬骸肮湃擞醒裕骸菹轮迹疾还乱??！R已有領(lǐng)去者，望如何處之？”上曰：“已領(lǐng)者準(zhǔn)洪武中官員乘馬例給之，不責(zé)生息，虧欠亦不責(zé)償。未領(lǐng)者悉止，未散之馬給邊軍操用?！鄙蠌?fù)顧臣曰：“繼今令有未便，惟密與朕言。此輩多不識大體，但皆先朝舊臣，未可遽退之?！?/p>

　　永樂二十二年十二月庚午，百官習(xí)新正儀于海印寺，用樂。明日，臣士奇等進(jìn)言：“近禮部與臣等已議定新正朝儀不用樂，昨日習(xí)儀所仍用樂不改，今四方朝覲官皆集于此觀禮，乞敕禮部設(shè)樂不作。”不報(bào)。蓋尚書呂震復(fù)言臣等所議不當(dāng)。榮、幼孜皆欲已。榮即趍出，臣士奇與淮不可，二人遂復(fù)進(jìn)言。夜漏下十刻，未得旨。午門官入奏臣等尚未退，遂有旨命禮部設(shè)樂不作。正月初二日，特召臣士奇四人至奉天門諭之曰：“呂震每事誤朕，卿等所執(zhí)停樂是。為君以受直言為賢，不受直言則過益深；為臣以能直言為賢，不能直言則忠不盡。如昨日朝會從呂震言，今悔何及！賴汝等盡心，遂免此悔。自今見朕行有未當(dāng)，但盡意言之，毋以不從為慮?！备髻n鈔千緡、文幣一表里。

　洪熙元年正月，吏部傳旨，命臣士奇兼兵部尚書，三俸俱支。士奇明日見上，叩頭，辭尚書之職，曰：“少傅、殿學(xué)士二職，臣已過分，尚書一職，更不敢當(dāng)。”上厲色曰：“黃淮、楊榮、金幼孜皆受三職，汝獨(dú)二職，外間將謂朕何？汝必勿辭?！笔科孢凳籽裕骸罢堔o尚書之俸?！鄙显唬骸叭暧陔耷趧诙辏恢静恍?，故以此祿相酬，何用固郤？”對曰：“請必辭俸。尚書月俸六十石，國家可養(yǎng)六十卒，臣受二俸猶懼過分，敢望復(fù)加！”上曰：“不受俸米，可受折支俸鈔。”對曰：“鈔亦俸也，與米但異名耳?！睍r尚書蹇義在旁，言于上曰：“聽其辭學(xué)士一俸亦可。”臣士奇曰：“辭俸當(dāng)辭厚者，何用取虛名。”上曰：“朕成汝志?！彼炻牫嫁o。復(fù)顧義曰：“廉介之風(fēng)，士奇有焉。”于是準(zhǔn)淮亦辭戶部尚書一俸。

　　永樂中，御史李祥、舒仲成嘗奉敕理木植稅課之弊，王汝玉預(yù)焉。汝玉，上監(jiān)國時所愛者，令旨命李祥等削其名勿奏，二人力言不可，萬一上有聞，得罪反重。既迕意，遂已犯者后皆茍免。及上嗣位，尚書蹇義因奏仲成他事。上曰：“是嘗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稅課者乎？”對曰：“然?！痹唬骸袄钕榘苍?？”對曰：“丁母憂去矣?！睍r仲成已陞湖廣憲副，即命都察院捕治仲成。臣士奇聞之，進(jìn)疏曰：“向來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以來，皆已宥之。今又遣理前事，即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時，召衛(wèi)綰，稱病不赴，即位進(jìn)用綰，前史韙之。”上覽之，喜，即有旨罷治仲成，而降敕獎諭臣，且賜米及鈔幣。又面諭之曰：“有卿盡心如此，朕復(fù)何憂?！?/p>

　　璽書附：“敕少傅楊士奇覽：卿所奏導(dǎo)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為唐虞之君，愛惜俊良，共成王化，此實(shí)金玉之言，誠為忠良股肱之臣也。朕朝夕所慮，恐卿等以朕尊居宸極，畏有譴責(zé)，不肯進(jìn)言。今覽奏，朕甚欣喜，足慰于衷。但望卿始終如一，知無不言，以副朕委托之意，共成王道之美。朕深感卿，特賚卿白米十石、彩幣二表里、實(shí)鈔二千貫，實(shí)彰眷待，非應(yīng)故事。卿其領(lǐng)之，以慰朕懷。故敕。永樂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臣士奇武英門獨(dú)對。上問近日外間事，對曰：“覺告訐之風(fēng)復(fù)萌，且動輒加人誹謗，禍及身家。請諭法司禁止?！鄙显唬骸安惶卮?，如自宮一事，朕所甚惡，尤須嚴(yán)禁?！睂υ唬骸按水?dāng)用璽書行之?！鄙显唬骸盃柛级逻\(yùn)行?！鄙w圣心惓惓于仁政，無時忘也。

　　趙王既之國，鄭村壩多護(hù)衛(wèi)耕地，上命太監(jiān)左角擇二頃膏腴者賜臣士奇，蓋前已賜蹇義二頃矣。至是臣聞命懇辭。上曰：“汝于朕表里一誠，未嘗媕娿首鼠，吾資益良多，此所以心恒不忘。汝前辭祿，今又辭田，何執(zhí)之固也？”對曰：“臣起自寒微，遭逢圣明，今逾越涯分萬萬，豈當(dāng)尚不知止足？幸陛下大恩，不使之滿溢，庶幾少延殘喘，服事陛下三二年，獲歸全山林，皆陛下之賜?！鄙显唬骸叭晡饝n終身，吾送汝入土，身后事皆勿憂?！睂υ唬骸笆ト试谏?，臣復(fù)何憂。”遂允臣辭田。明日，上諭蹇義曰：“士奇真廉能，使仕者皆如此，世豈有贓吏乎！”

　　四月初，有進(jìn)言太平之政者，上召蹇義、夏原吉、楊榮及臣士奇，以其章示之。已而，曰：“今朝無闕政，生民皆安?！卞咳艘饨栽啤叭弧?，惟士奇以為尚未。義等對曰：“臣等觀上即位以來，詔書敕旨無非仁政，百姓無科斂之?dāng)_、徭役之繁，可謂治世?！背际科鎸υ唬骸俺加^陛下之恩澤已覃被天下，但流徙尚未歸，瘡痍尚未復(fù)，遠(yuǎn)近猶有艱食之人，須更得二三年休息，庶幾人皆得所?！鄙闲υ唬骸拔嵋夥菫榇艘?，朕與諸卿相與出自誠心，去年各與“繩愆糾謬”圖書，切望匡輔。惟士奇曾封五章，已皆從所言。末一章言周王求藥事，不曾從，后亦悔之。蹇三人皆無一言，豈朝政果皆無闕，生民果皆安乎？”三人皆叩首，有慚色。既退，復(fù)召蹇義還，諭曰：“爾與士奇，吾監(jiān)國舊輔，原吉賢良，皆吾所倚任，各與圖書，自吾本心。士奇懇言待人宜均，亦望與榮、幼孜。既與之后，往往聞榮有怨誹語。”義對曰：“榮之不足于義者，為官品在臣等之次，其他誹語，臣實(shí)未聞。左右之讒，惟陛下慎察?？v其或有，亦望容之，久當(dāng)自定。”上曰：“吾亦不信此語，但偶然及之，以明吾所任者爾三人耳。事有未當(dāng)，皆須直言，勿有疑諱?！鄙w上之求言懇切如此。

　　上自臨御以來，大理少卿弋謙數(shù)言事，上頗厭其繁瑣。尚書呂震、吳中、都御史劉觀、侍郎吳廷用等交奏其賣直沽名，遂召臣士奇等至榻前，語以謙之逾分。臣士奇對曰：“謙不諳大體有之，然其心感陛下超擢之恩，欲圖報(bào)效。古人有言：‘主圣則臣直?！┍菹氯葜?，不然進(jìn)言者將懼矣?！鄙想m不罪謙，然臨朝之際，數(shù)形于詞氣。又?jǐn)?shù)日，上御奉天門，臣士奇獨(dú)奏事，因進(jìn)曰：“陛下頒詔求言，言不當(dāng)者不罪。弋謙不曉事，激圣怒，數(shù)日朝臣皆悚，反相與以言為戒。今遠(yuǎn)近朝覲之臣皆集闕下，目見而口傳，將謙之名愈彰，而朝廷受不容直言之謗。”上惕然曰：“此事固是朕不能容，如呂震等迎合以益吾過。自今吾不復(fù)言謙。”遂免謙朝參，令專坐司視事。自是一月馀，朝臣言事者少。上特召臣士奇諭曰：“爾料事不虛。自免弋謙朝，言者不至，豈果無事可言？”對曰：“臣下孰不欲進(jìn)言納忠？惟在上寬容以來之?！鄙显唬骸半薹桥t言事，但其言亦有矯激過實(shí)者。爾可諭眾人以朕之實(shí)心?！睂υ唬骸按朔浅佳运苁怪?，必得璽書親諭之，乃見圣德之實(shí)?！彼炝畛季烷角皶芬^，命弋謙如舊朝參，令百官言事毋以謙為戒。因諭臣士奇曰：“朕有過不難于改，雖一時不能容，然終知悔。爾知朕心，無吝于言也。”未幾，有言中官謝安四川伐木虐民者，于是召弋謙諭曰：“爾本清鯁之臣，朕今取清鯁用爾?！彼礻呏t副都御史，賜鈔千緡，馳驛詣四川罷伐木之役，并糾察安等。

　　洪熙元年四月，有旨：“鄒濟(jì)、徐善述、王汝玉皆贈官、賜謚，宜建祠于墓，四時賜祭?！背际科嫜杂谏显唬骸岸Y貴得中，朝廷惟宗廟以四時享，社稷、孔子皆春秋二祀。濟(jì)等雖有舊勞，不得過社稷、孔子而與宗廟等。”上曰：“吾過矣，過矣。誠念其舊勞不能忘，故率爾下令而不覺其過，今賴爾正此失?！睂υ唬骸跋热逵醒裕骸芄檀?，皆臣子之分所當(dāng)為。’何況濟(jì)等。”上曰：“然?！卞嵴俣Y部改春秋祭。蓋上未嘗有固，必心徙義遷善，速于轉(zhuǎn)圜云。

　　上自少侍太祖皇帝，明于星象。臣士奇侍監(jiān)國時，間以教臣，曰：“宋、元儒者多曉習(xí)，不可忽也?！痹晁脑轮?，尚書蹇義、夏原吉、楊榮及臣士奇奏事奉天門畢，上問：“夜來星變曾見否？”皆對曰：“未見?！鄙显唬哄咳穗m見不能知，士奇當(dāng)知之?！睂υ唬骸俺加?，亦不能知。”上曰：“天之命矣。”嘆息而起。又明日，早朝罷，召蹇義、臣士奇至奉天門，諭曰：“監(jiān)國二十年為饞慝所構(gòu)，心之艱危吾三人共之。賴皇考仁明，得遂保全?！毖砸雁?。義、士奇亦流涕。臣士奇對曰：“今已脫險即夷，皆先帝之賜，陛下之誠之效，更不煩圣明多慮?！鄙显唬骸凹次崛ナ篮?，誰復(fù)知吾三人同心一誠?！彼斐龆贰⒍≠n兩人。臣士奇得“楊貞一”印，敕曰云云。皆拜受而退。蓋逾月宮車宴駕矣，嗚呼，哀哉！

　　璽書附：“敕少傅、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xué)士楊士奇：往者，國家肇建兩京，政務(wù)方殷，朕膺監(jiān)國之命，卿以翰林親臣兼職春坊，留侍左右，贊助庶務(wù)，敷答章奏?；I畫之際，適中為難，朕恒以為慮，尚賴卿一二臣僚同心合德，徇國忘身，屢歷艱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來，嘉謀嘉猷入告于內(nèi)，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國無貳，簡在朕心。茲以己意創(chuàng)制‘楊貞一’印一枚賜卿，用藏于家，傳之后世，惟卿子孫由是知卿克致顯榮不易，惟艱思保守之。惟朕之子孫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爾子孫，與國咸休，永世無斁。詩曰：‘無言不酬，無德不報(bào)。’又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锌私恍蓿猿擅髁贾u(yù)。故敕。勤民之璽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

　　皇上憫恤民窮，召大學(xué)士楊士奇等，令草詔免稅糧之半及罷官買。左右言：“地方千馀里，其間未必盡無收，亦宜分別，庶不濫恩?！鄙显唬骸靶裘駥庍^于厚？為天下主，寧與民寸寸計(jì)較耶？”

　　元年五月，禮部引郡縣歲貢生入奏，請如例翰林出題考試。上召士奇至奉天門，諭之曰：“監(jiān)生之不可用，皆由翰林不嚴(yán)試所致，此弊已數(shù)十年，非一朝夕之故，今不可復(fù)循舊弊，必嚴(yán)試之。即其中皆下，惟得一人亦可；即皆無可取，亦不妨，但須得實(shí)才?！鄙嫌盅裕骸翱婆e弊亦須革?！背际科鎸υ唬骸翱婆e須兼取南北士?！鄙显唬骸氨比藢W(xué)問遠(yuǎn)不逮南人?！睂υ唬骸白怨艊壹嬗媚媳笔浚L才大器多出北方，南人有文多浮。”上曰：“然將如何試之？”對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今后于外書“南北”二字，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則南北人才皆入用矣?！鄙显唬骸氨笔康眠M(jìn)，則北方學(xué)者亦感發(fā)興起。往年只緣北士無進(jìn)用者，故怠惰成風(fēng)。汝言良是，往與蹇義、夏原吉及禮部計(jì)議各處額數(shù)以聞?！弊h定未上，會宮車宴駕。宣宗皇帝嗣位，遂奏淮行之。

　宣德元年，高煦反。上決意親征，命鄭、襄二王監(jiān)國。明旦，即躬率諸軍啟行，以陽武侯薛祿為前鋒，晝夜兼程而進(jìn)，不數(shù)日，抵城下。高煦不意車駕親征，猝至，城中震駭，群下潰散，遂械高煦以歸。自八月出師，九月初六日還京，兵不血刃，不逾旬而罪人斯得，遂夷大難。四海永清，榮與原吉二人之力也。后高煦械至京，賜自盡。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jìn)前安南陳王三世嫡孫皓表，乞立為陳氏后，其辭懇惻。上覽之，密示英國公張輔，輔對曰：“此不可從。將士勞苦數(shù)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譎，當(dāng)遂發(fā)兵誅此賊耳。”輔退，乃召尚書蹇義、夏原吉示之，且諭二人曰：“何以處之？”二人對曰：“舉以與之，無名，徒示弱于天下?！倍送?，遂召楊榮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諭以三人所對，曰：“今日與爾兩人決之?！睒s對曰：“永樂中費(fèi)數(shù)萬人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蘇，發(fā)兵之說，必不可從。不若因其請而與之，可旋禍為福。”上顧問士奇云何，對曰：“榮言當(dāng)從。求立陳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縣其地。十?dāng)?shù)年來，兵民困于交阯之役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謂無名？且漢棄珠崖，前史為榮，何謂示弱？士奇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數(shù)數(shù)追憾此事，臣愿陛下今日明決?！鄙显唬骸盃柖搜哉衔嵋??；士佳晕嵋嗦勚畬乙?，今吾三人可謂同心同德?！彼烀猩刨n酒饌。明旦朝罷，出皓表示文武群臣，且諭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貢，及黎氏篡弒，毒虐國人，太宗皇帝發(fā)兵誅之。本求陳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縣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諸慨嘆。此數(shù)年來，一方不靖，不得已屢勤王師，豈朕所樂！今陳氏既有后，爾等試觀表中所言，其從之便，抑不從之便？”群臣對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從之便?！鄙显唬骸罢撜卟贿_(dá)止戈之意，必謂從之不武。但得民安，朕何恤人言！其從之。”

　　宣德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將赦交阯，命群臣舉奉使者。僉舉上聞已定，明旦，尚書蹇義欲易以伏伯安，眾莫敢異之。士奇私與夏原吉曰：“此無藉小人，用之必辱朝廷。公當(dāng)榻前力主張?！鄙w時上多主夏言。既而，有旨召眾皆入，蹇遂奏用伏。上顧問夏，對曰：“不可用?！卞吭唬骸胺蒲哉Z，非眾所及?！笔科嬖唬骸胺蟹x行而無學(xué)識，遣之必辱國。”遂不用。又?jǐn)?shù)日，士奇獨(dú)對，上曰：“朕旁詢伏伯安之行，乃貪淫無恥人，蹇何為欲用之？”對曰：“蹇不過取其能言，然言不當(dāng)理，雖蠻夷之邦不能行。且恣其所行，必為蠻夷所鄙?！鄙显唬骸板颗e固非，眾何以皆默不言？”對曰：“非比蹇也，蓋亦重其能言?！鄙显唬骸板坎挥认呐c爾否？”對曰：“蹇平日和厚，無人己心，況于國事，孰敢偏任己見？”上喜曰：“君子和而不同是已。向因爾言伏之力，故決不用之，朕已知爾心。繼今但一志為國，毋憚違眾?！笔科孢凳籽裕骸爸?jǐn)遵圣諭?！?/p>

　　宣德三年十月，劉觀有罪下獄。先是，六月中一日早朝罷，召楊榮及士奇至文華門，命光祿賜食，既，上曰：“吾三人商量一事，京師端本澄源之地，祖宗時朝臣無貪者，年來貪濁之風(fēng)滿朝，何也？”士奇對曰：“貪風(fēng)永樂之末已作，但至今甚耳?！鄙蠁枺骸坝罉泛稳纾俊睂υ唬骸笆辶暌院?，太宗有疾多不出，扈從之臣放肆無顧藉，請托賄賂，公行無忌。此事已徹九重，但未舉發(fā)。仁宗嘗為士奇言，初到北京，上問：‘南京臣寮有能守廉者否？”對曰：‘無敢不守?！显唬骸鑿膩泶苏呲E賂競行，其能守廉惟吏部侍郎師逵一人，汝當(dāng)知之。’”榮曰：“是時贓貪，方賓最甚?！鄙蠁枺骸敖袢罩?，誰最甚者？”榮對曰：“莫甚劉觀?！背荚唬骸帮L(fēng)憲所以警肅百寮，憲長如此，則不肖御史皆效之。不肖御史差出四方，則不肖有司皆效之?！鄙蠐嵴茋@曰：“除惡務(wù)本?！庇謫枺骸巴⒊贾薪裾l可使掌憲？”兩人久未對。上曰：“未必都無一人？”士奇對曰：“通政使顧佐廉公有威，曾任御史及按察司，皆有風(fēng)采。”榮曰：“佐亦嘗為京尹，能防禁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顧佐乃能如此。”命賜茶而退。數(shù)日，有旨令劉觀巡閱河道。觀行十?dāng)?shù)日，陞顧佐右都御史，賜璽書，令考黜不肖，洗滌積弊。佐奏黜其屬不肖者二十馀人，罪甚者發(fā)遼東。于是，御史連章劾奏觀貪贓狼藉，并奏其子輻脅制諸道，騁私滅公，皆明著實(shí)跡。上大怒，追觀父子皆至，出御史章示之。既承伏，法司坐觀重法，以輻同犯，免科具奏。次年四月，上召榮及士奇以奏示之，且曰：“觀負(fù)朝廷，處重非過?！笔科鎸υ唬骸坝^誠有罪，但經(jīng)事四朝，數(shù)受顯任，愿姑屈法全其生?！睒s亦乞貸之。上曰：“為汝二人，曲貸其死，發(fā)為邊吏?！睒s曰：“辱之過甚，與死等耳?！鄙显唬骸坝缸咏再J乎？”榮曰：“子發(fā)戍邊，而令觀隨居，恩與法兩盡矣?！彼烀ㄋ景l(fā)遼東。

　　宣德四年十月，一日朝罷，侍上于左順門，遙望見大學(xué)士陳山，上曰：“汝試言山為人。”對曰：“君父有問，不敢不盡誠以對。山雖侍從陛下久，然其人寡學(xué)多欲而昧于大體，非君子也。”上曰：“然趙王事幾為所誤，朕已甚薄之。近聞渠于諸司日有干求不厭，當(dāng)不令溷內(nèi)閣也?！鄙w上初臨御，以山及張瑛東宮舊臣，俱陞內(nèi)閣視事。二人行相類，至是浸聞于上。數(shù)日后，有旨調(diào)瑛南京禮部，山專教內(nèi)豎，俱罷內(nèi)閣之任，朝士皆頌上明決。山遂見疏，不復(fù)得近扆前矣。

　　宣德四年，顧佐自陞都御史，憲度嚴(yán)明，宿弊清革，下至吏卒，悚駭懔然。吏有遭笞者，捃摭佐之過，謂受皂隸賂放歸，悉具姓名訴通政司以聞。上密以示士奇，且曰：“爾不舉佐廉乎？”對曰：“所訴之事誠有，非誣。蓋今朝臣月俸米止給一石，薪炭、馬芻咸資于皂，不得不遣半歸，使備所用。皂亦皆樂得歸耕，實(shí)官、皂兩便。此京師大小臣寮皆然，臣亦然。自永樂以來如此，仁宗皇帝固知之，所以增朝臣之俸?！鄙蠂@曰：“朝臣之難如此?！币蚺V者曰：“朝廷用一好人，輒為小人所排?！庇路ㄋ局沃?。士奇對曰：“此末事，不足上干圣怒，但付佐自治，恩與法并行矣?！笔科嫱?，上召佐，以吏訴狀授之，諭之曰：“放皂歸耕，使給薪芻，京官皆然，不足為過。小人不樂檢束，誣陷正人，汝自治之?！弊暨凳淄?，召吏示之狀，吏恐甚，佐曰：“上命我治汝，我姑容汝，但改行為善。”竟不治之。上聞之，喜曰：“佐得大體矣?！睌?shù)月，有囚告佐累累枉人重罪，不聽訴理者。上大怒，召楊榮及上奇諭曰：“此必有重囚教之排佐，小人陷正人，不可不究治。”遂命三法司鞫之，實(shí)千戶臧清殺一家無罪三人，當(dāng)死，代寫狀教之誣告。上曰：“不誅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蓋上去惡佑善，明決率類此。

　　宣德五年二月十九日，上御南齋宮，召士奇諭曰：“吾欲下一寬恤之令，今獨(dú)與爾商之。然吾未能悉知，爾當(dāng)效助益?！彼烀鼉?nèi)侍具楮筆。上曰：“免災(zāi)傷稅糧當(dāng)是首事。聞民間虧欠畜馬騾驢，所司追償甚迫，民計(jì)無出，亦甚艱難，部官坐視而不言?！睂υ唬骸氨菹率ツ罴按?，生民之幸。各部惟知督責(zé)下民以供公家，而不顧民心之離，故一切民瘼蔽不以聞。今所當(dāng)寬恤者，殆非此兩事。”上曰：“汝所知者具言之?！睂υ唬骸鞍傩辗e年負(fù)欠薪芻及采辦買辦之物，所司責(zé)償甚急，皆當(dāng)寬貸。各處官田起科不一，而租額皆重，細(xì)民困乏，郡縣以聞，蘇州尤甚。戶部固執(zhí)，悉不與除豁，細(xì)民多有委棄逃徙者，此當(dāng)量與減除。部符下郡縣采辦買辦諸物，但一概派征，更無分別出產(chǎn)與否，非出產(chǎn)處百姓數(shù)十倍價買納。此請戒約該部，今后凡物只派產(chǎn)有之處，不許一概均派苦民。年來刑獄冤濫者多，感召旱澇恐由于此，請戒飭法司，敦用平恕，務(wù)求情實(shí)。今工匠之弊尤多，四方遠(yuǎn)近，每戶不問幾丁，悉征在京，役于公者什不一二，馀皆為所管之人私役，不得營生，嗟怨溢路。此請命官巡察究治及分豁戶丁之半，放回單丁者，免老病，無馀丁者除籍。又有平民本非業(yè)匠，為怨家誣引者，當(dāng)審實(shí)除豁。南方運(yùn)糧至此，人力甚艱，而倉廩無關(guān)防，奸人盜竊，動輒數(shù)萬，前者就執(zhí)，后者復(fù)繼，恬無警畏，此請命風(fēng)憲關(guān)防巡察?！鄙蠂@曰：“朝廷任六卿，但知苛責(zé)下民，而不能察奸清弊，有愧厚祿矣。爾所陳有益于朕，有益于民，此皆應(yīng)行?！泵床蓦?，明旦頒下，遂令尚膳賜饌。敕諭既下，上聞眾心悅戴，召臣士奇賜鈔三千緡、文綺二端及羊酒，臣叩首受賜。上笑曰：“薄用潤筆耳。”

　　宣德五年三月清明節(jié)，上奉皇太后謁陵。謁畢，上侍皇太后于行殿，賜英國公張輔、尚書蹇義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四人見。太后曰：“爾等皆先朝舊臣，勉輔嗣君云云?！彼熨n酒饌及白金彩幣，皆叩首退。既還京，士奇間因獨(dú)對，上曰：“前日陵上，汝等謁太后退，太后為朕言，皇考往年在宮中談汝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記憶。其間才學(xué)孰優(yōu)孰劣，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譏評。言：‘輔雖武臣，而達(dá)大義；蹇重厚小心，但多思而少斷；爾能持正言，不避迕意，議事之際，先帝數(shù)不樂汝，然終從汝以不敗事。嘗有一二事之失，先帝甚悔不從汝言?！笥种^朕曰：“凡正直之言，爾不可以為迕而不從，謹(jǐn)之，謹(jǐn)之?！笔科鎸υ唬骸疤笾⒌?，仁宗皇帝之盛德也。愿陛下常奉圣諭?！?/p>

　　宣德五年六月，一日，上于文華門御道屏左右，獨(dú)召臣士奇諭曰：“楊榮家畜馬甚富，初聞之張瑛，未信，今察之，皆得之邊將。榮交通邊將甚密，豈可任于親密之地?！睂υ唬骸皹s與諸將交，蓋因永樂中扈從北征，太宗皇帝命掌兵馬之?dāng)?shù)，以此于諸將稔熟。今內(nèi)閣諸臣知邊將之強(qiáng)弱才否、邊境之遠(yuǎn)近險易、四裔之順逆委曲，推榮一人知之詳，臣等皆所不及。方今用人之際。榮未可輒他用。且其在密地，凡制敕中予奪高下皆稟上旨，又有臣等同議而行，豈榮所得獨(dú)專。且臣與之同官久，亦嘗觀其廄馬，三五匹有之，多亦不能畜，蓋芻菽未易辦。”上曰：“爾未知，其家馬多即鬻于市，朕知之審矣。渠數(shù)請復(fù)永樂以來調(diào)衛(wèi)軍官，朕詢兵部，言有罪調(diào)衛(wèi)，洪武舊制，無可復(fù)之理。朕固已疑之?！睂υ唬骸按耸乱辔疵?，但其人尚有他長可用，幸姑容之?！鄙显唬骸半蕹跛梦唬粑┬艠s言而不聽蹇、夏，則土奇不得在此久矣。今士奇乃力佑榮乎？”對曰：“陛下曲容臣，天地之恩也。臣今日亦愿陛下推天地之量容榮，使之改過自效，此道在陛下今日所當(dāng)行?！鄙弦饽私?，然自是不專任之矣。

　　宣德六年七月，時上頗好微行。一夕，漏下二十刻，以四騎出，過臣前，報(bào)者言：“范太監(jiān)來?！笔科?zhèn)}皇出迎，上已入門立月中。士奇俯伏悚懼，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而自輕擾塵埃，昏暗中誰識至尊？萬一或有識者，變起倉猝，何以備之？”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彼炱磷笥?。語竟，顧謂士奇曰：“此居且弊，當(dāng)為爾葺理。”士奇叩首懇辭曰：“陛下官殿未建，臣必不敢當(dāng)。且車駕今夕俯臨，外間明日必有知者，萬萬自此慎出，事變不測當(dāng)慮也！”駕還宮。明旦，遣太監(jiān)范弘密問士奇：“車駕幸臨，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豈敢言謝?！庇?jǐn)?shù)日，遣弘問士奇曰：“今天下平靜，上時一微行，何足過慮？堯不微行乎？”臣對曰：“陛下尊居九重，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冤夫怨卒窺伺竊發(fā)，誠不可無慮?！焙笱牛\衣獲至二盜，蓋盜常殺人，官捕之急，遂私結(jié)約候車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邊林莽中作亂。時有捕盜校尉亦變服如盜群，真盜不疑，以其謀告之，遂為所獲。上既誅二盜，嘆曰：“士奇言不虛?！奔慈?，遣范太監(jiān)賜白金文綺。士奇明旦入謝，上諭盜謀，且曰：“愛朕莫如汝，自今如汝言，不復(fù)微行?！笔科孢凳?。蓋大臣中先有導(dǎo)上以天下平寧可微行而生日得賜鈔及馬者，故至是有“愛朕莫如臣”之說云。

　　八月，車駕巡邊閱武，至薊州遵化，駐師石門。邊報(bào)兀良哈萬馀騎入寇，已迫塞下，將士請擊之。上曰：“兵貴神速，朕以鐵騎爭先赴之，當(dāng)令迅雷不及掩耳。將士以次徐來?！鄙下时料卜蹇谇?，包虜陣，飛矢如雨，虜狼狽死者甚眾，馀眾退走。上以鐵騎數(shù)百繞出陣后，盡獲之，斬其酋首，遂命將士搗虜巢穴，悉收其部落人口、駝馬、牛羊、輜重不可勝計(jì)。

　　九月，車駕巡邊，至洗馬林而還。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上召臣士奇至文華殿，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南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只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圣恩已下，璽書已明，民間已知，戶部格而不行，至今仍舊額追征，小民含冤不已?！鄙吓唬骸皯舨靠勺镆??！睂υ唬骸按搜?xí)之弊，永樂末年多如此。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奸臣之首，誣指此事為說?！鄙吓越?，曰：“今欲再下敕，寬恤必舉此為第一事，卻于其末增云中外該管官司不許故違?！鄙嫌衷唬骸叭缭俑癫恍?，朕必罪之不恕。汝試言今日之事當(dāng)寬恤者。”對曰：“事有當(dāng)變通者不宜執(zhí)一，如逃民一事，其初本因賦役繁苛，不得已為偷生之計(jì)。歷歲已久，朝廷雖已赦宥復(fù)業(yè)，而家業(yè)盡喪，非但歸無所資，又有公私債負(fù)之?dāng)_，勢不能歸，所在官司又不能容，則往往逃聚山林，相結(jié)為非，積微至著，蓋有可慮。愿得恩旨下有司，凡逃民愿歸鄉(xiāng)者，令郡縣用心撫恤，優(yōu)免差徭，不愿歸者，聽于所在附籍為民，官給空閑田廬處之，免差役三年，庶以安其危，亦弭患于未萌?！鄙显唬骸按耸马毿校w在彼在此皆朝廷之民，何須定逼之歸，但得人安足矣。”臣又言：“各處課程先因鈔法不通，加倍其額征納，蓋一時之權(quán)。今鈔頗流通，宜量減倍征之額。”又言：“天下課程皆納鈔，惟湖廣、廣西、浙江商稅、魚課舊例皆納銀，民不勝弊，請裁為一例?！鄙闲υ唬骸按藘墒陆皂氉兺?，其課程納銀者悉改納鈔，銀一兩折鈔百貫?！背加盅裕骸疤锢镄∶裰话玻栽兴局澪郾┡?，請令風(fēng)憲考察奏罷?！鄙显唬骸叭幌蚴共涣T劉觀，風(fēng)憲亦未得清。爾此言是，但有司中有廉干、能興利除害者，亦令具名來聞，用憑獎擢?！背加盅裕骸胺矫婵な亟允且殻舨客Y陞授，不免愚良混進(jìn)。請令吏部自今方面郡守有闕，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薦舉，務(wù)取廉公、端厚、識大體、能為國為民者，仍屬吏部審其所保，果可用，然后奏聞，量授以官。后犯贓罪，并坐舉者。又請令法司，凡保舉授官，有人指告其罪者，必先取問干證明白，然后奏聞，請旨提對，庶幾不為小人誣陷。”上曰：“然若所舉得人，須保全之，庶不墮小人之計(jì)?！鄙嫌衷唬骸案?zé)吏部須慎選縣令?！背加盅裕骸澳陙砝魡T太冗，其間多有昏昧愚劣不通文理，今后請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會同考試選用。”臣又言：“今軍民中豈無文學(xué)才行卓然出眾及有智謀材勇精于武略者？請令群臣詢察，舉保選用?！鄙显唬骸斑M(jìn)賢之路宜廣，此皆應(yīng)行。若有拘于例者，宜當(dāng)開廣。”臣言：“唐虞之世，罰弗及嗣。今極刑之家有賢子弟，例不許進(jìn)用?！鄙显唬骸八撮牾呌糜?，圣人至公之心也?！庇衷唬骸皠⒘堃鄻O刑家，今不在侍近乎？汝于敕諭中明書極刑除犯謀反、大逆外，其馀犯者其子弟有文學(xué)才行，并聽舉用?！鄙显唬骸按藬?shù)事皆可書敕頒下矣。”臣進(jìn)曰：“愚臣一人?聞不廣，愿更得一人同論此事，庶幾可以推廣圣澤?！鄙显唬骸叭舳嗔钊酥?，即敕諭未下，事已遍播于外矣?！背紝υ唬骸按蟪贾泄逃兄?jǐn)厚者。”上曰：“胡濙謹(jǐn)厚，汝與之密議，就錄稿進(jìn)來?！庇谑?，臣退，同濙議，增十?dāng)?shù)事通錄，明旦進(jìn)呈，上悅。三月朔，璽書遂下。

　　宣德七年八月，上在宮中覽尚書黃福贊漕運(yùn)時言便民數(shù)事，出其章示臣士奇，且諭臣曰：“福所言皆智慮深遠(yuǎn)可行。今六卿中其誰之倫？”對曰：“福受知太祖皇帝，最先大用。其為人正直明果，一志于國家生民，今六卿中鮮及之。永樂初建北京行部，命之綏輯凋瘵。及得交阯，命總藩憲之政，安新附之眾，躬勤夙夜，具有成績。才德兼?zhèn)?，有大臣體，諸卿誠不及之。福今年七十矣，諸后進(jìn)少年高坐公堂理政事，享安佚，出入輿馬騶從揚(yáng)揚(yáng)，福四朝舊人，乃朝暮奔走道路，勞瘁不已，殆非國家所以優(yōu)老敬賢之道?！鄙显唬骸胺侨瓴宦劥搜?。吾嘗欲得一老成忠直之人，處之南京根本之地，緩急可倚，今以命福，豈不誠當(dāng)?！笔科鎸υ唬骸案１夭回?fù)陛下任使?！泵鞯厦舨扛母Ｄ暇舨可袝?，中外聞?wù)呓詯?。蓋上之納直言，明于用人概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