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妖魂離開清落身體那日后，日子漸漸平靜下來。

清落傷無大礙，也沒有因妖魂附體而虛弱，雖說讓你感到驚訝，或許這也是清落的福報。

這幾日以來，她幾乎整日待在許夫人的臥房陪著，大夫來看過好多次，一直未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不過也好過病情再度惡化。

你像平日一樣為清落送去午膳，回來時，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站在庭院中怔怔望向你，你險些以為自己花了眼。

“鮫人？”

云若的魂魄如風(fēng)中飄動的破敗細紗，此刻站在光下，淋漓的光亮在從身體散開到空中，這是快要灰飛煙滅的征兆。

她對于你的呼喊毫無反應(yīng)，你在她周身設(shè)下結(jié)界，可仍然阻止不了她的消散。

你急忙傳音于鐘馗，盼他快些來。

鮫人的魂魄游蕩太久，現(xiàn)下也已失七覺八識，若是鐘馗也束手無策，再無人可救。

她跟著你的腳步進了房間，像是認定你一般，那雙無神的瞳孔始終看向你。

午飯時沒見著你的身影，樸智旻特意來尋你，推門而入的一刻，他也愣住了。

你抬眼去看來人，原本憂心忡忡，見他來了，才少了些慌亂。

“樸智旻?！?/p>

他反手關(guān)好門，安慰地回握你有些冰涼的指尖。

“別怕，有我?！?/p>

樸智旻雖不能徹底阻止妖魂散開，但他的妖丹聚靈之力至少能夠減緩消散的速度。

掌心妖力流轉(zhuǎn)，潔白的八條狐尾自身后展開，所幸在樸智旻妖力作用下，妖魂的狀態(tài)穩(wěn)定下來。

屋內(nèi)赤色妖力漫布，你不自覺看著他的狐尾有些走神。

九尾狐妖最驕傲的就是尾巴，那時在霧山，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失去一尾。

這是你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他的。

指尖不禁撫上狐尾，細軟的絨毛刮得手心發(fā)癢。

樸智旻幾乎一瞬就感受到了你的舉動，他忽地甩開了那條本在你掌心的狐尾，轉(zhuǎn)身看你時臉頰染上抹緋紅。

狐尾是狐妖最重要的部位，難免敏感。

他回身掃過你細微的表情，這才明白你的舉動是因為那條斷掉的狐尾。

“不怪你?！?/p>

樸智旻掩去了身后的狐尾，溫柔拉起你的手。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那是我的決定，我不后悔，我們都不要走回頭路。”

屋外變得哄鬧，江覺予的聲音漸行漸近。

“我說鐘馗大哥，你早該把這大胡子刮掉了，現(xiàn)在這不是好看多了？”

因為要來許府，鐘馗怕那副模樣嚇到凡人，反而被當作怪人趕出去，這才剃掉了他的絡(luò)腮胡。

幾日以來，江覺予和溪然似乎與鐘馗相處得還算不錯，鮮少有人能在鐘馗面前這般無理。

幾人推門而入，江覺予也察覺到了沉重的氣氛，悻悻地閉了嘴。

你傳音說妖魂命危，鐘馗不敢怠慢，也就忽略了江覺予的調(diào)侃。

事情確如他所料，而他也帶來了唯一的辦法。

“魂魄一入冥界，自然不會再消散。只是她的執(zhí)念未解，強行帶她走反而更危險?！?/p>

鐘馗話語停頓，轉(zhuǎn)而看向你。

“月神可聽說過前塵鏡？”

“那面可觀人今世前塵的鏡子？”

“正是?！?/p>

鐘馗長袖一揮，一面扁圓的鏡子出現(xiàn)在手中。

冥界可憑前塵鏡來判罰入冥界輪回的各類魂魄，將亡魂收入前塵鏡，便可觀其前塵，若是活人入鏡，便會切身重歷一遍前塵幻境。

只是此法于活人來說有損元神，若是陷入幻境難以自拔，便有可能永遠走不出鏡中世界。

還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你也不想冒此險來探尋自己的過去。

眼下來看，想要解開鮫人的心結(jié)，就必須知道她的過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鮫人不明所以地定在原地，直到你拿起前塵鏡，她的瞳孔微動，主動進入了鏡中。

“開始吧?！?/p>

在神力依托下，前塵鏡穩(wěn)穩(wěn)落在地面，展開成一片光幕，浮現(xiàn)出鮫人云若的前塵往事，而這一切，還要追溯到一千年前。

那時的歸墟海澄澈安穩(wěn)，恰逢魔神初現(xiàn)，才起風(fēng)波。

神界合眾神之力將魔神封印在歸墟之谷，只是惡戰(zhàn)多時，難免傷亡。

歸墟海的安穩(wěn)全靠定海珠的力量，而定海珠由鮫人一族世代守護。

安寧了數(shù)千載的鮫人族，也因魔神的出現(xiàn)而顛覆了整個族群的命運。

鮫宮大殿寶座上，鮫王緊皺眉頭，面對眼前的情形猶豫不決。

“阿父！到底怎樣才能救云秋，您就告訴我吧！”

一只鮫人奄奄一息地靠在她的懷里，鮮血淋漓的胸膛止不住得流血，看得人如何能不心痛，可……

“云若公主，你冷靜點，鮫王他也有苦衷?！?/p>

“要死的人是我妹妹，你叫我如何冷靜！”

云若捂著云秋的傷口，可鮮血不受控制地不停流失，她此刻只想救妹妹，甚至于怨恨父親為何要猶豫。

“阿父已經(jīng)失去了我娘親，難道還想再失去一個女兒嗎！我求您，求您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云秋?！?/p>

鮫人淚珠從眼眶滑落，變成珍珠滾落在冰冷的大殿上。

她懷里的云秋吃力抬起手臂，指尖無力地點在了云若的眼角，輕淺的聲音也有些沙啞。

“姐姐，別難過，是我亂跑，不要怪阿父…”

高座之上的鮫王聞言也難掩傷心，若不是他沒有看管好女兒，她也不會跑到歸墟谷附近被魔神之力重傷。

云秋的鮫珠被震碎，能撐到此時已是極限。他何嘗不想救回女兒，可唯一的辦法，鮫王不敢賭。

云若提起了她們已逝的母親，于鮫王來說，仍是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

他動搖了，族群的責(zé)任與他年幼的女兒，他想試著全都保住。

“若兒，你們是雙生姐妹，唯一能救秋兒的辦法便是將你的鮫珠一分為二，以半顆鮫珠來延續(xù)秋兒的命?！?/p>

他作為鮫人一族的統(tǒng)領(lǐng)，是不該用兩個女兒的命來做賭注的。

尤其是云若，她的資質(zhì)甚好，也許是順應(yīng)了魔神出世的命運，她的力量是千百年來鮫人一族幾乎最強的存在。

將鮫珠一分為二太過危險，鮫珠是鮫人一族修煉的精元所在，掌握著鮫人的命脈與力量。

稍有差池，云若也活不成。

鮫王作為父親，不能失去所有的女兒，作為一族之長，更不能讓歸墟海陷入無望。

更何況，要一個孩子做出犧牲也實在殘忍。

“若兒，你可想好了？”

“只要能救云秋，我做什么都可以。”

即使壽命縮短，修為損毀，云若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妹妹去死。

冰藍色的鮫珠自云若胸膛而出，分離鮫珠之痛猶如徹骨的凌遲，她緊咬牙關(guān)，鮫珠被硬生分為兩份。

鮫王不忍再看地瞥過了頭，只有云秋始終望著姐姐。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姐姐那天皺起的眉頭和嘴角的鮮血，冰藍的鮫珠比歸墟海還要澄澈，卻也纏繞了萬斤重的愛，讓她從此成為了姐姐的拖累。

云若將半顆鮫珠融入云秋的身體，這才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所幸有驚無險，兩人都活了下來。

鮫人族失去了最強大的公主，只是這樣的重擔(dān)，鮫王不忍心讓年幼的云若承擔(dān)。

可流言蜚語總難遏止，即便刻意不去關(guān)注人們的談?wù)?，她們也多少會有耳聞?/p>

漸漸長大的二人都各懷心事，自那天之后，云秋不再活潑開朗，整日悶在寢殿不肯出門。

她也想過和姐姐一同修煉，可重傷后的身體恢復(fù)太慢，作為公主，卻沒有力量履行自己的職責(zé)，這也讓她日漸衰頹。

云若對于妹妹的性情大變也無可奈何，魔神已然封印，歸墟海也恢復(fù)了平靜，她常常安慰云秋不要害怕，可始終解不開她的心結(jié)。

“云秋公主，你看，云若公主這次修行回來，帶回了不少稀罕玩意，您快來看看有什么喜歡的?！?/p>

云秋遠遠望了眼被帶過來的寶箱，卻遲遲沒有放下手中的書籍。

姐姐知她悶悶不樂，每次外出回來都會給她帶很多有趣的東西來逗她開心，只是每每想到宮中的閑言，一瞬而起的歡心也變得蕩然無存。

姐姐是要成為未來鮫王的人，卻因為自己減短了壽命，折損了力量，云若的壓力不比她小。

閑言皆道姐姐無心職責(zé)重任，只顧得上討她這個累贅妹妹歡心，卻不知姐姐為了提升力量保護族人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云秋再度抬眸看向姐姐送來的寶箱，堆砌在角落的位置里，有一塊雙魚樣式的玉牌。

“就留下那塊佩玉吧?！?/p>

“是，公主?！?/p>

云若的修為突飛猛進，可對比鮫珠完整的全盛時期還是大不如前。

她努力修煉，不愿辜負阿父和族人的期望，她想證明即使沒有那半顆鮫珠，她也可以肩負起歸墟海的重任。

也只有這樣，云秋才能不被視作歸墟海的罪人。

可即便她再怎么努力，鮫珠殘缺的缺陷始終無法彌補。

云秋心思細膩敏感，宮中的閑言聽得多了定會積郁于心。

她作為姐姐，那時在強大力量前沒能保護好妹妹，如今閑言碎語中，她也守不了妹妹安然。

之后相安無事的三百年間，各自愧疚的二人總想著為對方多做點什么，卻不知不覺到了該做出了結(jié)的時候。

歸墟海的平靜再次被打破，天上的一輪圓月染上猩紅，紅月之象下，歸墟海內(nèi)氣息翻涌不止，鎮(zhèn)壓亂流漩渦的定海珠也發(fā)生波動。

一時間，歸墟海內(nèi)亂作一團，云若也為此操勞不休。

定海珠的波動幾日以來都未能平息，整個鮫宮陷入慌亂，多是暗暗討伐公主不作為的聲音。

云秋獨坐寢殿之中，看在眼里也聽在心里。

她的姐姐已經(jīng)為了歸墟海和她付出了幾乎全部的時間精力，如今束手無策的局面下，姐姐成為了歸墟海唯一的希望。

被寄予厚望，也在被責(zé)任壓垮的邊緣。

她的姐姐該有自己的人生，而非與她捆綁在一起，共同成為歸墟海的罪人。

“姐姐，這一次，我終于可以不再是你的拖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