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圍觀了。

　　是這樣，我原本好好地坐在位置上，敲鍵盤做我的程序作業(yè)，但是只一次眨眼，我眼前就有了一片奇異斑斕的大地，就像泡泡在陽光下被風(fēng)吹動后的五彩一樣絢爛得讓我頭暈。我眨巴眨巴眼睛，面前景色依舊，我覺得空氣仿佛在自己鉆進我的肺里。

　　“呃，”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感到身體輕巧了不少“什么意思？怎么了？”

　　“稍等。”我的腦海里冒出聲音，然后從我的嘴巴里說出，這把我嚇了一跳“不用緊張?！?/p>

　　“你怎么用我的嘴巴說話的……我這是在哪兒？”

　　“你不必擔(dān)心，你仍在你坐著的地方，就在那片小小的球上?！蔽业淖彀驼f“我只能借用你的嘴巴和你交流，因為我們不懂你們的語言。”

　　“那我現(xiàn)在？”我問“我眼睛出毛病了？你先告訴我你是誰?！?/p>

　　“你的眼睛很好，它可能比你的大部分同類都好。我是觀察員代表1902，現(xiàn)在和你進行意識通話，以便對你進行觀察研究?！?/p>

　　“你不是人類嗎？”

　　“我當(dāng)然是人類，我們都是人類?！?/p>

　　“我可不覺得咱們能相提并論，至少我不會用別人的嘴說話?！?/p>

　　“當(dāng)然，咱們不能同屬于一種。我的意思是，我和我的同事們，我們都是人類?！?/p>

　　“你們在哪？我看不見你們。”

　　“我們都在你的身邊，你看到的都是我們，現(xiàn)在連上我總共有二百七十三個人在?！?/p>

　　“真不少哈。但這里只有一片空曠的地面，我看不到有人?！?/p>

　　“在你眼中是怎樣的？”

　　“就是一片地面，還有各種顏色的光，弄得我頭暈?！?/p>

　　“是嗎？”嘴巴停一下，然后小聲說“你們站遠一些。”

　　眼前的光變得渙散，然后漸漸變淡了，只留下了幾縷微弱的光慢慢浮動。

　　“現(xiàn)在怎么樣？”嘴巴說。

　　“好多了?！蔽艺f。

　　“行?！弊彀驼f“你可以坐下，沒必要一直站著。”

　　我回頭想拉一下椅子，發(fā)現(xiàn)并沒有東西給我坐，但我剛剛明明坐在椅子上。

　　“坐吧?！弊彀驼f。

　　“沒有椅子我坐什么？”我說。

　　“椅子？為什么要坐椅子，你只需要坐就可以了。”嘴巴說。

　　“沒有椅子我往哪坐？你意思讓我坐地上？”我往后一坐，屁股立刻和平面親密接觸——并且有著十分舒服的觸感。我訝異地低頭，下面什么也沒有，我坐在空中。

　　“我說了，你坐著就行了?！弊彀驼f“坐不需要椅子。”

　　“坐怎么能不需要椅子呢？就是因為有椅子我才能坐下啊?！?/p>

　　“那都是舊時代的封建迷信了，坐是獨立的動作，不需要其他事物來支持它的。”

　　“你瞎說什么？”我說“坐就要東西來支撐身體，不支撐身體就會倒下去，否則要椅子做什么？你肯定動了什么手腳了?！?/p>

　　我站起來，在坐著的位置來回摸索半天，但是一無所獲。我又往下坐，屁股再次和平面接觸，用手去摸，只能摸到自己的屁股。

　　“我不會動手腳的，椅子只是一種……”

　　“你閉嘴，現(xiàn)在你不許用我的嘴說話，除非得到我的允許！”我說。嘴巴平靜下來，不再自己說話了。

　　我站起來，坐下，摸，站起來，坐下，摸，反復(fù)數(shù)次直到確定我真真切切是坐在了空中。我最后還是站起來，用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起來，試圖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或者隨便什么。

　　“哈哈哈?！弊彀蛡鞒龅吐暤男Α?/p>

　　“我說了別用我的嘴！”我感到很不爽。

　　“抱歉，抱歉，是實習(xí)生?！弊彀驼f完，小聲呵斥道“安靜！”

　　我摸索一番無果后，無力地坐下。

　　“算了，你說吧?！蔽覔u搖頭“我只是理解不了為什么我能坐在空中，我現(xiàn)在，我的意識所在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你在我們的一個特殊實驗室，它能夠讓你獲得一些我們維度的特性?！?/p>

　　“那么，我之所以能坐在空中也是因為有你們維度的特性了？”

　　“我無法確定，這些特性應(yīng)該在我們可以觀測到的所有維度都適用?！?/p>

　　“好吧，隨便你怎么說了，你抓我到這里準(zhǔn)備干什么？”

　　“我說了，是為了做一些觀察和研究。當(dāng)然是有償?shù)??！?/p>

　　“大概會花費多長時間？我的作業(yè)就要過期了，我得趕緊做。”

　　“不會花費很長時間的，大約你們維度的三十萬分之一秒。”

　　“三十萬分之一秒？我到這兒都快三十分鐘了?！?/p>

　　“我說了，這里是特殊的實驗室，你在這里待著的時間相對于你們世界流動得很慢?！?/p>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反過來唄?！?/p>

　　“可以這樣理解。現(xiàn)在我可以開始問你問題了吧？”

　　“請說吧?！?/p>

　　“你們維度熵減的速度是？”

　　“熵減？”我疑惑“宇宙是熵增的。”

　　“什么？簡直荒謬！”嘴巴大聲說，接著又小聲說“安靜！再這樣請你出去好嗎？”

　　“宇宙是熵減的，一切都在歸于秩序與和諧，否則我們也不會出現(xiàn)不是嗎？”嘴巴說。

　　“宇宙當(dāng)然是熵增的，世界會逐漸混亂與無序?！蔽艺f“看來你們的宇宙和我們的差距有些大?！?/p>

　　“不，宇宙絕對是熵減的，否則它不會漸漸收縮，也不會最終歸于一個點?！?/p>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對我們的宇宙做調(diào)查……我們的宇宙是由一次爆炸產(chǎn)生的，它最開始是一個點，之后不斷膨脹直至成為今天這樣，而且它以后也會不斷膨脹下去?！?/p>

　　嘴巴安靜了一會兒，說：“稍等，我得找一個更高等級的觀察員來。”

　　然后又小聲說：“今天的課先到這兒，你們都回去吧?！?/p>

　　我等了沒幾分鐘，期間我還嘗試了躺下，一樣不需要東西支撐著，只要往后一靠就可以躺下，感覺愜意極了。

　　嘴巴在我躺下的幾分鐘后開口了：

　　“您好，我是觀察員總代表0524，請問您怎么稱呼？”

　　“李佳?！蔽易饋怼?/p>

　　“好的，李先生，我們現(xiàn)在從頭開始梳理，可以嗎？”

　　“可以。別說您了，說你吧?！?/p>

　　“請問你所在宇宙的誕生過程是？”

　　“一個點，爆炸，產(chǎn)生了宇宙?！?/p>

　　“請問你所在宇宙目前的最遠間距是你身體長度的多少倍？”

　　“我無從得知。”

　　“那么，請問你所在的宇宙有多少顆適宜你所在種族生存的星體？”

　　“這？”我說“宇宙還在膨脹，人類能力有限?！?/p>

　　“嗯，這樣啊。那你所在的宇宙有多少獨立的智慧種族呢？就是有意識去探索宇宙并且可以獨立發(fā)射探測器的。”

　　“這……”我嘆口氣“我們很弱小，暫時沒有找到其他的智慧種族，也沒什么能力探索深遠的宇宙。你們究竟是通過什么渠道找到我的？”

　　“緣?！弊彀驼f。

　　“這不迷信？”我說“這純純的封建迷信啊。”

　　“緣是極科學(xué)的，我們擁有最先進的緣計算機，你是由上百個緣計算機一致選出的?！?/p>

　　“那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呢？”

　　“氣?！弊彀驼f“只要有了緣，我們就能從無數(shù)的氣中找到你?！?/p>

　　“好，隨你的便吧。我現(xiàn)在懷疑我是在課上睡著了，我要回去?！蔽矣昧ζ似?，沒有絲毫的疼痛。

　　“這并不是你本身，你無法傷害你自己?！弊彀驼f。

　　“你知道傷害這個概念？”

　　“當(dāng)然，生物就是因此而生的?！?/p>

　　“我現(xiàn)在不想配合你們了，你能讓我回到我的身體嗎？”

　　“可以，但是不久后我們?nèi)匀灰賳灸銇?，同你交流關(guān)于你的世界的一切。”

　　“讓我回去?！蔽艺f。

　　“悉聽尊便?！弊彀驼f。

　　我坐在桌子前，看著電腦上的光標(biāo)指針慢慢閃爍，這是教室，我是學(xué)生。但我突然覺得屁股很不舒服，因為它被堅硬的東西承托著，沒等我抬起來看，眼前的現(xiàn)實再次變得光怪陸離。

　　我回到了這片七彩的荒原。

　　“你瞧，你還是回來了?！弊彀驼f。

　　“不是我的意愿?！蔽艺f“行了，繼續(xù)問吧?！?/p>

　　“你所在種族對于自己的宇宙所有的最遠的認知是？”

　　“我不知道，但是肯定連一萬分之一也沒有。”

　　“你所在種族是否能夠控制發(fā)源星球的所有表面資源？”

　　“不能?！?/p>

　　“你所在種族是否擁有單一的至高意志？”

　　“沒有?！?/p>

　　“你所在種族是否擁有較一致的智力水平？”

　　“不擁有。”

　　“你所在種族是否存在犯罪？”

　　“存在?！?/p>

　　“你所在……好吧，我想我沒什么要問的了。我們不會再對你進行任何干涉了。”

　　“結(jié)束了？我的報酬呢？”

　　“哦，當(dāng)然有，請你把手舉起來。”

　　我照做不誤，天空中好像有道光降下來，覆蓋了我的兩只手，等我把手放下后，里面什么也沒有。

　　“你在耍我嗎？”我問。

　　“我們不能給予你任何會對你們的世界造成干涉的物件?！?/p>

　　“所以你給了我什么？”

　　“一小股氣，這樣你可以變得更加顯眼?！?/p>

　　“在別人眼里？”

　　“在我們的眼里，這樣大家就會記住你?！?/p>

　　“然后？”

　　“我們會尊重你，并且你會上課本。”

　　“很好，太好了，我會被一群根本沒見過的外星人當(dāng)做標(biāo)本圍觀?！?/p>

　　“這足夠你好好樂一陣子了。”嘴巴首次發(fā)表個人觀點。

　　“確實。我可以回去了嗎？”

　　“等下，我還有個問題，你個人對于你們整個種族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嘴巴急急忙忙地說?？磥硎?902在搶話了。

　　“我？我就是一個路人?！蔽一卮?。

　　“但是，沒理由所有的緣計算機都選擇你啊?！?/p>

　　“可能是緣吧?！?/p>

　　“緣是科學(xué)選擇，它不會出錯的，1902，你得再加強學(xué)習(xí)?！弊彀驼f“好了，再見了，李先生。如果你有任何因此產(chǎn)生的問題，我們會暗中幫助你的?！?/p>

　　“再見，外星人?！蔽艺f完，世界回來了，或者說我回去了。一切都和剛才我抬起屁股時一樣。

　　但是，當(dāng)我再坐下時，屁股開始不舒服了，它就像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我感覺我像是坐在冰上，同時有人在拿錘子敲擊它。我騰地坐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李佳，怎么了？”老師問。

　　“椅子不舒服。”我說。

　　“后面有別的椅子，你去換一把吧?！?/p>

　　我走到教室后面，這里靠墻擺放著數(shù)把椅子，我坐在離我最近的一把上，然后又立刻站起，甚至快到把椅子在地上推動一段而發(fā)出了刺耳的刮擦聲。

　　“又怎么了？”老師不太高興。

　　“這把也不合適?！蔽艺f。

　　“后面椅子多得是，別再發(fā)出那種聲音了。”

　　我看看這些一模一樣的椅子，迅速從后門溜出了教室，我現(xiàn)在感覺地板讓我的腳無比難受，這種堅硬又粗糙的地板真的可以用來站著嗎？我越走越覺得難受，腳好像在隱隱作痛，一個不注意摔倒在地上，地面整個貼住我的身體。

　　“啊！”我大叫出聲，然后從地上跳起，我身體的任何部位都不能再碰觸地面。我只能兩只腳輪換著跳來跳去，努力往學(xué)校的池塘奔去。我注意到大家都在看我，鈴聲剛剛響過，現(xiàn)在是下課時間。

　　“同學(xué)，同學(xué)？”我聽見后面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一個穿寬松衣服，燙卷曲頭發(fā)的男生“有沒有興趣加入街舞社？”

　　“別找我！”我喊，渾濁的空氣讓我沒法好好說話。

　　池塘就在眼前，我一躍而進，冰冷的水讓我感到稍微緩解一些了。我在水里大肆揮動身體，把水?dāng)嚢璧脺啙岵豢埃瑖^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我聽見有人在喊和哭泣，看見有個人在打電話，他們不明白，我在救我自己。我仰面躺在池子里，用一只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它從指縫間鉆過去，像外星人給我的什么玩意兒一樣。

　　我應(yīng)該沒有被外星人記住，不然他們肯定會幫我解決這種不適應(yīng)問題。但是我被整個學(xué)校的人記住了，因為我在校慶日前一天的下午在學(xué)校的池塘里游了近一個小時的泳，并且有好心人將視頻上傳到了網(wǎng)上。